我所知道的“大汉长城”邓秀廷其人

中央电视台8频道2016年底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彝海结盟》里面的一个大反派人物就是被黄炎培先生尊之为“大汉长城”、被曾昭抡先生尊之为“历史伟人”的国民党陆军中将邓秀廷。

《彝海结盟》这部电视连续剧是政治宣传片,里面的内容和彝海结盟本身的真相如何,这里就不便多讲了。但该剧中展现的邓秀廷的政治形象与为人却是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的。关于“彝海结盟”的真相,有兴趣的人也可以百度,这里不讲这个事。关于邓秀廷与凉山彝族奴隶主之间的斗争,网上也有大量介绍,不是我讲的重点,我只讲一些网上或者历史学界尚不太了解的邓秀廷的情况,包括他的家世、后裔的情况。

红军长征中总政治部给邓秀廷的信

邓旅长秀廷先生:

中国工农红军已经到冕宁泸沽来了。红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起来的军队。

红军的宗旨是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打倒地方豪绅。实行土地革命,解除压迫,实现民主、自由。

红军是为广大工农群众谋利益的军队。红军经过的地方,曾经受到广大工农群众的欢迎与拥护。红军是战无不胜的、勇敢坚强的队伍。

先生驻在宁属多年,有一定的威望和力量。你对宁属大部汉族群众和一部彝族群众有一些好处。我们这次到宁属来,听到很多汉彝群众称道你的好处。你能调动几千乃至上万的汉彝武装;你部长期受到军阀刘文辉、刘元璋的歧视与压迫,使我们深表同情;你对红军没有好大恶意,这是我们深深知道的。但是我们认为,你的这种威望和力量,毕竟仅仅限于宁属一隅,说到四川全省、全国,那还远远说不上。现在我们红军要打到四川去,消灭四川军阀刘文辉、刘湘、邓锡侯、田颂尧、杨森等;还要继续前进,北上抗日。先生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希望先生及早决定和我们红军一道消灭四川军阀,继续前进,北上抗日,建立不朽的功绩。到那时,你的威望,你的力量,就不仅仅限于宁属一隅,而将远及四川全省、全国了。如果同意,请赶快派人到泸沽来,我们等侯着你。

至于先生存在泸沽的部分粮食,因我们的先头部队不明先生主张,遂致有所侵食。这没关系,等到先生派人来时,我们决定照价赔偿。

以上意见,请考回信。

信末署名是“中国工农红军政治部”。盖有一个方印,约一寸建方。

(原文载《西昌市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李慧昌《西昌邓秀廷部在红军过境前后》)

我之所以对邓秀廷及其家族的情况比较了解是因为我的父、祖两代人与邓家均有过密切交往,与邓秀廷当年的部属(不论彝汉)及其后人也均相当熟悉。邓秀廷和他的小老婆孟怀珍也曾经在我家居住过一年时间,当然是借住。孟怀珍是西昌城内北街都司巷人,人长得非常漂亮,浑身珠光宝气,但有一个毛病就是学了凉山彝族的习惯,从来不穿鞋,她在我家居住一年,进出都是光着脚丫子。她嫁给邓秀廷当小老婆后他哥也发迹了,当了邓秀廷部的军需处长,人称孟处长。

邓秀廷一生戎马倥偬几十年,十六岁就当地方总团,后官至国民党陆军中将、靖边司令官,一生有很多部下,其中有几个人的情况我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即罗阿牛、孙子汶、李德吾、罗大英、李崇德(尔欧远假)、果基小叶丹,这里你们没有看错,彝海结盟的果基小叶丹确实是邓秀廷的部下,但他在邓手下地位很低,他的出名是在解放后,而不是解放前。

先讲邓秀廷早年的结拜大哥罗阿牛。罗阿牛是今凉山州喜德县罗洪家黑彝,他幼时穷得只有一只公山羊相伴,但性格逞勇斗狠,与邓秀廷自幼相识,两人经常互相捆绑吊打,后来互相钦佩,就结拜为兄弟,罗阿牛年龄比邓秀廷大两岁,就成了邓秀廷的大哥。罗阿牛一辈子都爱穿白色的衣服和擦尔瓦,吃饭不讲究,从不喝酒,看见别人喝酒只闻一闻,就连说好酒、好酒,但自己从来不喝。他后来娶了瓦渣家黑彝女子做老婆,得了一笔嫁妆,日子才富裕起来。邓秀廷发迹以后没有忘记他这个大哥,邓秀廷当营长就委任罗阿牛当警卫连长,此后随邓秀廷步步高升,也官至国民党少将团长,当然后来罗阿牛也就改口称邓秀廷为色颇(主人)不敢再喊兄弟了。罗阿牛对邓秀廷忠心耿耿,唯命是从,替邓秀廷出过很多死力,而邓秀廷也把罗阿牛视为最重要的亲信,一般罗阿牛的话他是要听的,其他人的话邓秀廷就不一定听了。彝族有事往往走罗阿牛的门路,请罗在邓秀廷面前说话,邓一般不会拒绝。

1943年,罗阿牛得了痢疾病死,奔丧的彝族来了上万,站满一座山,邓秀廷也淌了眼泪。罗阿牛临死前让人带话给邓秀廷,说:“我死了,你就断了一条胳膊,彝人仇恨你的人很多,要注意防备刺客。”后来邓秀廷让罗阿牛的儿子罗洪木呷继承了团长官职。罗洪木呷又一直效忠邓秀廷的儿子邓德亮,解放后罗洪木呷当过喜德县文教科长,民改时叛乱,1964年12月才被击毙。前几年,凉山罗洪家黑彝领罗洪木呷的女儿来见过我,介绍说她住在西昌四袁公路山上,我没有仔细问。

注:罗阿牛只比邓秀廷大两岁,罗阿牛在结婚前穷的叮铛响,家里只剩一只公山羊,吃饭都成问题,靠在白彝家蹭饭维持生活,他娶瓦渣家黑彝都是邓秀廷资助的聘礼。邓秀廷当时收羊皮、山货卖,比罗阿牛有钱得多,邓自己家里就养有两户白彝当娃子,后来成为邓秀廷的大管家。强调罗阿牛早年生活的窘迫对这位已死去多年的人是不礼貌的,所以在正文中我不愿多讲。阿牛后来吃饭不讲究亦和他早年贫困生活有关。

再讲一下邓秀廷的另一个结拜兄弟孙子汶。孙子汶名仿,字子汶,之所以取这样个名字,他自己说是崇拜孙中山,他还有个彝族名字叫斯兹补各。

孙子汶是西昌礼州镇大堡村人,今“孙仿将军故居”还在礼州东面的山坡上,周围的邻居也和孙家沾亲带故,也属于孙子汶这种不彝不汉的“水田族”人。从政府手里赎回这处故居,孙家的后人还是花了不少钱的。孙子汶的父兄曾经在西昌月华乡安宁场安土司衙门当管事,关于孙子汶的祖先和民族成份情况是让人颇为疑惑的。民国时期,孙子汶被称作“水田族”,水田族在当时并不认为是彝族,而是介于彝汉之间的一个民族,风俗习惯也不完全同于彝族,彝族火葬,而水田族都是土葬的。解放初,孙子汶也不承认水田族是彝族,他希望国家把水田族单独识别为一个民族,当时四川和云南有水田族一两万人,但政府没有同意,水田族后来全部划归了彝族。

关于水田族的来历,有彝族汉化说、白族后裔说、彝汉混血说、傣族后裔说等四种观点,孰是孰非很难判断,也有可能四种情况同时存在。不过解放前礼州当地汉族人民都称水田族为“水摆”或“水摆夷”,而水摆夷实际上是傣族中的一支。现在孙子汶家族的家谱是这几年才重新修订的,在这本家谱里说孙子汶祖先是大渡河以北的彝族土司,后避祸改姓为孙流落西昌,这个说法是否真实?这属于人家的私事,我就不便置评了。

孙子汶过去在凉山汉彝各族中也享有很高威望,他和邓秀廷、羊仁安一样都是大个子,身高均在一米八以上,相貌英俊,也算是美男子,但却和羊仁安一样留着八字胡须,而当时凉山彝族是不留胡须的,以无须为美,这一点邓秀廷倒是更像彝族,邓从不蓄须。孙子汶在年轻时代就对凉山野彝的烧杀淫掠极为痛恨,偷了家里的银子购买来枪支,组织礼州汉人保卫家乡。后来又投军,在康定和雅安的川边军陈遐龄部中当过下级军官。陈遐龄部解体以后他返回家乡,从事乡村建设,又加入了礼州当地汉族袍哥组织,逐渐成为礼州袍哥的舵把子之一。邓秀廷发迹以后,拉他入伙,和他结拜为弟兄,他比邓秀廷小,邓秀廷是他的大哥。随着邓秀廷步步高升,孙子汶的官职也越做越大,邓秀廷的南征北战他无役不从,襄力很多,成为邓秀廷的左膀右臂,邓死后孙子汶任靖边司令部副司令,代理司令职权,邓秀廷的儿子邓德亮称他“孙爸爸”。但邓秀廷其实对他的信任不及罗阿牛,孙子汶有时候在邓秀廷面前说不上话,他本人是吃斋念佛的人,天天数佛珠念“阿弥陀佛”,作为下属和小弟对邓秀廷的命令他只能遵照执行,他的后人现在也吃斋念佛,这在凉山彝族中是不多见的,邓秀廷的女儿邓德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从台湾回乡省亲见孙子汶的子女生活较困难,曾给了他们一笔钱。

孙子汶不仅信佛教,道教的东西他也信,西昌的汉族洞经音乐现在是国务院认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洞经音乐全称为文昌大洞仙经音乐是唐宋以后流传于川滇的道教祭祀音乐,而孙子汶解放前就是西昌礼州洞经会崇善园的会首,不仅传承这种洞经音乐,孙子汶还出资刊印很多道教经书来免费赠送,广结善缘,在西昌宗教界孙子汶也是说得起话的知名人物。

随着职位越来越高,孙子汶也从礼州镇的袍哥舵把子成了整个西昌的袍哥总舵把子,西昌的大袍哥徐仲伟、张剑波、郭进才、赵仲全、余孟池、陶百尧等都是他的兄弟伙,黑白两道呼风唤雨,但孙子汶是有道德底线的人,民间对他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善事之类他也乐意做,处事又较圆滑,待人谦和,不踞傲。孙子汶的老婆不少,彝、汉、藏、回都有,搞民族大家庭,几个年长的子女是他的汉族老婆生的。对待妻妾子女,孙子汶的态度与对待外人不同,在这个封建大家族里他说一不二,动不动就对妻妾子女家法伺候,他的老婆儿女对他怕得要死。那个时候凉山还没有女权主义,男人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孙子汶的家庭伦理观也只是那个时代的缩影。西昌解放时孙子汶向解放军投诚,担任西昌军管会副主任,土改时他把全部财产“捐献”给了政府,后被安置到雅安居住,生活费由政府提供,规定他不准走出雅安城区。

1952年,我二伯父到雅安西康省军区学习,在青衣江边遇到孙子汶,他满脸愁云拉住我二伯父说他已经失去自由被软禁在雅安了。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要强调所谓阶级立场,我二伯父不敢和这个老人作过多交谈,后来听当时的西康省委书记廖志高说孙子汶、冷光电(又名岭光电)之类人如果不是少数民族按政策是要杀掉的。西康省撤销后,孙子汶又被送到成都省民委居住,实际上也是软禁,1960年病死在成都,终年七十岁,火化后,骨灰通知在凉山的子女领回安葬于西昌礼州“孙仿将军故居”后面的孙家祖坟园里,几年后文化大革命爆发,孙子汶的墓被刨开,他被挫骨扬灰了。罪及枯骨亦可谓惨矣!

孙子汶的家人在解放后历尽政治运动的冲击,年长的子女很早就死去,有的至今连尸骨都未找到。年幼的子女对孙子汶的事迹和家世多不了解,解放后孙子汶三缄其口,从不对子女讲这些事,怕惹祸,子女也不敢问。他一个年过古稀的女儿几年前曾经对我说老人的事他们不了解,孙子汶不对他们说,他们在解放后也很难见到孙子汶。现在孙子汶的后人还生活在西昌,改开以后对他们落实了一些政策,大多成为国家干部。邓秀廷的女儿若回凉山时往往会宴请他们,并赠送一些礼物。

在电视连续剧《彝海结盟》中把邓秀廷的另一个部下李德吾塑造成一个为了几十块大洋就要亲自拿刀子捅人的亡命徒和政治丑角,而真实的李德吾却并非是这样的人。

李德吾字光明,是今雅安市石棉县人,出身书香门第,他本人亦是个书生,人称“李光明先生”,今石棉县城过去就是他开荒创办的光明农场。李德吾早年师从中华民国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饶应铭,曾在家乡讲授儒学,后受饶应铭等人推荐出任四川雷波县县知事,御任以后回乡改土造田、发展蚕桑养殖、修治道路、集资办学,邓秀廷从川边打藏军回来以后委任李德吾为上校参谋,让他去西昌见刘文辉的侄子刘元璋疏通关系。结果刘元璋为了分化邓秀廷所部,就任李德吾为团长,邓秀廷的部下由此讥讽李德吾“背主求荣”,李德吾为了向邓秀廷表忠心就把石棉境内不听邓秀廷号令的黑彝头人全部抓来杀掉,把人头献给邓秀廷,从此与石棉彝人结怨很深。

1935年红军长征到西昌时,李德吾驻防冕宁,他把冕宁城中坐质的彝族头人押走,想要逃回石棉去,结果在冕北拖乌山区被彝族部落袭击,仗打了两天,李德吾的部下多被打死,他被彝人俘获后凌迟而死。

李德吾死后,邓秀廷打算委任他的一个儿子为军官,但他的母亲和妻子不愿家人再从军,邓秀廷就提携了他的一个亲戚为军官,李德吾的女儿后来又被土匪抢劫所杀死。

罗大英是西昌北山罗洪家黑彝头人,彝名罗洪那支打一。罗大英自十七岁起即开始参加对汉区各地的烧杀掳掠,罪案累累,后在抢掠喜德县两河口时将邓秀廷的一个亲戚活埋,自知惹下大祸,乃请邓秀廷的部下热烈吉莫疏通关系,表示愿赔命金白银五百两,后又请孙子汶和罗阿牛出面斡旋。邓当时对罗洪家吉尔支很不满,罗大英就设计将吉尔支两个大头人杀死,后又将自己亲舅舅杀死,把人头献给邓秀廷,深得邓秀廷赏识,称赞“罗大英一双手扳住两只公山羊”,便委任罗大英为营长,从此罗追随邓秀廷东征西讨,勇敢卖力,每战必胜,从不退缩。

1935年,邓秀廷从西昌黄水阻截红军回来住在北山罗大英家,罗的手下有人建议趁机将邓秀廷杀掉,但也有人反对,认为成功的机率很小,罗大英犹豫不决。后邓秀廷在与罗大英筵饮时发现罗大英心事重重,顿起疑心,立即下令全军开拔离去。邓秀廷刚回到甘相营(今喜德县城)家中数日,即有罗大英身边人来揭发说罗大英当日曾想谋害邓,邓秀廷大怒,命罗大英即刻来见他。

罗大英深知邓秀廷的杀人手段,得到命令后惊恐万状,精神崩溃,失手将身边白彝头人加斯依火打死,又将自己叔父打伤,称病不敢去见邓。邓下了死命令,“就是死了也要给我抬起来。”罗大英不得已,去见邓秀廷时浑身颤抖,已不能说话,连喝了几飘冷水。邓见状,说罗大英是被鬼迷了心窍,命彝族苏尼(巫师)围着罗大英跳舞,给罗驱鬼。从此罗大英再不敢对邓秀廷有二心,执行邓秀廷的杀人命令比罗阿牛、孙子汶更积极。

罗大英后来在靖边司令部也官至少将团长,此时的罗大英已经能号召上万人枪,还随孙子汶去重庆、武汉、南京、上海参观了一趟,得到蒋介石接见,回西昌后就在北山上仿照上海的外国建筑修了一栋大洋楼,工匠都是从外地请来的汉人,又在西昌城内太子巷向回民买了一座四合院居住,让他的儿子去汉族学校读书,不大愿意在彝区生活了。

西昌解放时,罗大英配合解放军消灭了数千国民党残部,立了功,解放后担任西昌专区副专员和全国政协委员,民改时他也有立功表现,坚决与叛乱的亲戚划清界线。文化大革命发生后,罗大英受到残酷迫害,被扣上了“对共产党有二心和私藏枪支”的罪名,1969年罗大英被逼跳崖自杀。

李崇德,彝名尔欧远假,是昭觉县烂坝和普格县拖木沟一带的彝族土目,也就是兹莫。尔欧远假自称“安哈司惹”,也就是螺吉山隐士的意思。尔欧远假通彝文典籍,熟悉彝族历史文化,自称懂风水,他本来是昭觉县烂坝人,后来说普格县拖木沟风水好,就带着属民和娃子举家迁到拖木沟居住。

邓秀廷发迹以后,尔欧远假立刻跑去投靠,向邓秀廷献“平野夷之策”,由于尔欧远假足智多谋,又能言善辩,很得邓秀廷宠信,委任他做中校参谋,是邓秀廷的军师,凡邓秀廷对凉山东南用兵尔欧远假必充当操盘手,为邓秀廷出谋划策,物色杀手。尔欧远假对自己在本家支内拥有的地位和财富是大为不满的,既然有了邓秀廷作靠山,他就想将本家支的财富全部攫为已有。于是积极怂恿邓秀廷去进攻昭觉烂坝和普格境内的尔欧家支,他自作内应。

尔欧家支被打败以后,邓秀廷把很多土地、属民赏给了他。当时尔欧远假的一个侄子尔欧特补五哈也被邓秀廷部打死,尸体火化未完,尔欧远假即派人去把侄媳阿硕土目的女儿叫来,美其名曰“害怕侄媳思想不通要寻短见”,随后就强行要脱光侄媳的衣服,说是要搜查侄媳身上是否藏有毒药。侄媳哀求:“公公,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尔欧远假答到:“媳妇,你要清楚道理他爸已被洪水冲走了,道理他妈已经摔下山崖摔死了,现在讲道理早就过时了。”这个侄儿媳和她的家产终于被尔欧远假霸占了。后来尔欧土目家四大房的财产、土地、属民和妻妾都这样被尔欧远假鲸吞了,邓秀廷让他负责统治螺吉山地区。尔欧远假的两个亲信尔欧则火、尔欧日黑曾经多次对他进言说不该残杀自己的家门兄弟。尔欧远假回答说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尔欧家只能有一个土目,兹莫以少为贵,因为好独掌大权。李崇德之于邓秀廷虽然如陈平之于汉高祖,但此人死得较早,身后丢下了一大帮被霸占来的寡妇和几个幼子。

果基小叶丹,又名果基约达、果基吽牛,是冕宁县拖乌地区黑彝果基家撒特支部落头人,管辖当地彝民五百多户。

果基小叶丹出生于越西县上普雄,清朝末年越西普雄彝族越过羊糯雪山,大举进攻冕北拖乌西番人(属藏族一支)驻牧地,将西番人杀掠或驱赶入木里及九龙等县,小叶丹约在1900年随父辈迁入冕北彝海地区居住,此后拖乌便由藏族地区演变为彝族地区。

邓秀廷在早年即对拖乌彝区多次用兵,当地果基、罗洪、倮伍等彝族部落均已归顺于邓秀廷,并派头人到冕宁监狱中坐质,半年一轮换,此种制度称为坐质换班,是清朝同治年间湘军名将周达武征剿凉山彝匪时定下的制度。后来邓秀廷从川边打败藏军回来后,规定拖乌各支彝族向他上粮纳贡,此亦成为一种制度,小叶丹所在的果基撒特支亦不能例外。

1935年,红军长征到拖乌后刘伯承与小叶丹彝海结盟之事与现在官方宣传大为不同,为与官方保持一致,这里不讲这个事的情况。

红军过后不久,邓秀廷的侄子邓德权(彝名母子舍俄)带领两连彝兵来到拖乌,他召集当地各支头人开会时大发雷霆,说:“你们果基家海子边一支接待了红军,还和红军吃了血酒,你们这条沟的为什么不向邓旅长(邓秀廷)请示?”当时红军过拖乌时曾给了当地彝族一些枪支,邓秀廷认为彝族手中枪多不是好事,而他的团长李德吾在红军到来前过拖乌时被当地彝族部落打败并惨杀,邓也认为是对他的背叛,所以决定要严惩拖乌各彝支。

小叶丹虽然联合当地各支彝族起兵抵抗邓秀廷,但很快就被打败。果基支头人果基倮莫子、倮伍支头人倮伍子且、罗洪支头人罗洪打鱼子均被刺客所杀,各部落武装瓦解,纷纷向邓乞降。这时候小叶丹只能找到他的儿女亲家、冕宁后山谢家黑彝头人谢尼坡,此人在邓秀廷手下当连长,小叶丹请谢尼坡去向邓秀廷说情,最后邓下令果基家交出所有枪支并罚款一万二千两白银,同时又处死了果基家撒特支三个头人,了结了这个事情。此后小叶丹便前往邓秀廷身边给邓当弁兵,也就是贴身侍卫。

1942年,小叶丹的汉族干亲家、冕宁大桥镇袍哥舵把子赵万先家办喜酒,请小叶丹去赴宴,小叶丹偕一名随从前往,路上与彝族罗洪家发生冲突,由于果基家与罗洪家世代冤仇,罗洪家的武装便一直追到了大桥镇,并包围了赵万先家,双方发生激烈枪战,小叶丹在突围时被罗洪家枪手乱枪打死在大桥街上。事后罗洪家凑了一笔银子,由罗阿牛出面孝敬给邓秀廷,邓碍于罗阿牛的情面没有追究小叶丹被打死的事。

注:小叶丹之死是一次偶发事件,并非有人蓄谋的政治暗杀。果基家与罗洪家历来是冤家,小叶丹在前往大桥镇赵万先家赴宴途中经过罗洪家地盘,看见罗洪家妇女在地里耕作,就打了一枪,结果引起罗洪家组织人枪来追杀小叶丹并最终将其打死在大桥镇街上。

邓秀廷十六岁就发迹,随后从事凉山治安工作,征剿叛彝,废除奴隶制度,戎马倥偬四十年,岁无宁居,先后追随过他的汉、彝、藏、蒙各族人士相当多,以上数人仅是其中较为出名者。当时凉山地区彝族内部阶级矛盾亦相当尖锐,黑彝奴隶主对白彝、娃子生杀予夺,无所不用其极,奴隶制度的残酷本质是无法掩盖的,它绝不像现在某些彝族知识分子宣扬的那般田园牧歌、和谐共美。

我本人亦出身于封建领主家庭,对这些旧制度的黑暗是有所认识的。不了解奴隶制度的人可以去河南安阳殷墟殉葬坑看一看。邓秀廷的所作所为在当时是得到汉族中的大多数人拥护和凉山大部分白彝、娃子支持的,清朝末年冕宁县发生的白彝“拉库起义”和后来越西县发生的白彝和西番人联合反对兹莫彭伙乌甲的斗争都是以邓秀廷为政治靠山。

彝族奴隶主与邓秀廷之间的斗争相当激烈,血雨腥风数十年,邓秀廷的治彝手段也是相当残酷的,动辄灭族屠寨,过去西昌大通门城楼上挂满了彝族人头,后来人头挂不下,又改为用篾条悬挂一串串的彝族人耳朵,邓秀廷的彝兵每天都要用背篼背十几背彝族奴隶主人头来上缴。这些情况过去在西昌都是人所共知的,这种屠戮也是相当惊人的。但部分黑彝家支头人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也成为邓秀廷的追随者,替他东征西讨,扫荡彝区,这在黑彝罗洪家、果基家、八且家、马家中表现尤为突出。

奴隶制度终究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它不可能永葆青春,由于奴隶主阶级的残暴本质,和平的废除奴隶制度是没有可能性的,这在美国南北战争的历史和解放后凉山民改的斗争中已经可以证明,奴隶主阶级中的大部分人是不甘心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所以废奴运动中的流血战争就不可避免。

邓秀廷集团在凉山彝族社会中所代表的乃是一种新兴的封建势力,而绝不仅仅是邓秀廷家族的个人势力。这个集团想以封建制度来代替凉山彝族地区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的腐朽、没落、残暴的奴隶制度。邓秀廷本人虽然是文盲,但并不妨碍他有这种进步思想,他本人亦多次向彝汉各族阐述他的这一政治主张。正因为如此,抗战时期中国民主政治同盟创始人、著名教育家黄炎培先生组织国民参政会来西昌视察时才对邓秀廷一见如故,誉之为“大汉长城”。而当时的著名学者、中央研究院研究员、曾国藩后裔曾昭抡先生在组团来西昌拜谒邓秀廷后才称颂其为“历史上的伟人。”

现在回过头来讲一讲邓秀廷和其家族的情况。邓秀廷又名邓文富,彝名木呷克底,邓秀廷家族的人均有彝名,这个大家不必诧异。清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邓秀廷出生在今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喜德县彝汉杂居的且托乡,后搬迁到甘相营(今喜德县城)居住。

邓秀廷的远祖邓宝是明初下级军官,洪武二十五年建昌(今西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耳叛,明太祖派凉国公蓝玉和越嶲侯俞通渊率部征讨,邓宝当系他们的部下,亦于此时进入凉山屯垦戍边。邓宝据说是江苏南京人,但其为安徽人的可能性反而更大,邓秀廷家谱中所载这段历史当有讹误之处。

据说邓秀廷的祖母是彝族人,也有人说邓秀廷的母亲是水田彝人,以历史事实来看,邓秀廷家族的彝化程度是很深的,精通彝语、通晓彝族风俗习惯并以此为生活方式并非是邓秀廷时代才开始的,至少在邓秀廷曾祖父邓成鳌时即已经是这种生存状态,到邓秀廷父亲邓启崇时更是得了“九蛮王”的称号,可见其父当时在彝族中已有一定号召力。

邓秀廷本人在民族认同方面似有模糊之处,他本人有时候自称汉族,有时候又自称彝族,所以现在留下来的史料中对其民族成份的记载相当混乱和矛盾。而在衣服饮食与生活习俗上,邓秀廷往往是以彝族形象出现的。邓秀廷自述其十六岁便被人推举为甘相营地方总团,相当于现在的镇党委书记兼派出所所长。之前曾有当地汉族士绅反对邓秀廷担任这一职务,狂言:“乡下来的杂种狗把骨头叨走了。”后来邓秀廷指使小相岭彝族将这些士绅绑架入山拷打,问他们“你们只要马儿,骡子要不要?”这些话似乎委婉的表明邓秀廷有彝族血统。

邓秀廷共有五房妻妾。元配夫人蒋氏,喜德县且托乡人,水田彝族,给邓秀廷生了唯一的亲骨肉,是一个女儿,但母女均早逝。二房吕仙,越西人,人称邓吕仙。三房吕世春,邓吕仙堂妹,后来被邓秀廷的彝族弁兵莫洛额子开枪刺死。四房孟怀珍,她的情况我在开篇已经介绍过了。五房周氏,峨眉人,系再醮之妇,也就是离异后改嫁给邓秀廷的,周氏后来嫌邓秀廷在男女之事上不给力,跑回峨眉去又嫁人了。邓秀廷的元配大老婆蒋氏死后,家政均由邓吕仙和几个彝族管家处理,邓秀廷是有名的耙耳朵,一惯畏妻如虎。惧内这个事情,东晋大政治家王导、隋文帝杨坚、唐初宰相房玄龄、明朝开国大将常遇春、民族英雄戚继光、平西王吴三桂都是这样,此可能为汉族传统。

邓秀廷没有亲生儿子,由他亲侄儿邓德亮来承祧,邓吕仙在衣服里塞上绣花枕头假装怀孕,对外宣称邓德亮是她生的。邓三小姐邓德芳也是抱养的。

邓德亮解放后任西昌军管会副主任,后送雅安军训队受训,1951年和他母亲邓吕仙、舅父吕世均及邓秀廷众多的侄儿侄孙一起在泸沽被公判后枪毙,时年二十三岁。临刑前,泸沽一个汉族农民拿一个梨喂给捆绑着的邓德亮咬了一口,行刑的解放军一枪托把这个梨打掉了。

邓德亮的妻子叫郭练光,西昌月华人,是邓秀廷部一个彝务团长的女儿,解放后被送去劳改,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出狱,以裁缝为职业,来过我家好几次,讲一些解放前后的旧事,今已故。她给邓德亮生了三个儿子,长名邓泰、次名邓康、小儿子解放后抱养给陈家了。邓德亮还有一个妾,是冕宁县复兴镇人,给邓德亮生有一个女儿,解放时此女尚不满周岁,邓德亮被枪毙后不久此女就死了。邓三小姐邓德芳在解放前嫁给国民党湖北省政府主席张笃伦的儿子,是由蒋介石和宋美龄夫妇来西昌做的媒,此时邓秀廷已死。邓德芳出嫁时由于陪嫁的金银太多,导致运输的飞机坠毁,死了不少人。邓德芳解放前夕随夫家去了台湾,改革开放以后回过凉山几次,在大陆有投资,曾任四川省政协委员。邓三小姐当年若不是逃去了台湾,现在估计也和她哥哥邓德亮一样早就成一堆白骨了。凉山还有一个汉族是会理康家的,叫康秉惜,解放前夕逃往海外,后来成为巴西环球石油公司董事长、南美华侨领袖,1978年说回国来看一看,中央马上决定由国务院副总理康世恩设筵款待,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个就是党的统战政策。难怪古人说:“三十六计,走为上。”任何政治诺言都是不能轻信的。

我的姑姑是国民党蒙藏委员,和蒋介石夫人宋美龄是结拜的干姊妹,后来又担任了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邓秀廷在川康地区的影响力早已引起国民党中央的重视,我姑姑就频频来函来电要我祖父对邓秀廷加以刻意的笼络,以使其效忠国民党中央政府,邓秀廷亦和我祖父保持一种密切关系,表明他有意向国民党中央靠拢,而刘文辉的二十四军方面对这种动向也在密切关注。刘文辉和我祖父早在北洋政府时期就已经认识,但并无深交,刘湘死后他成为川康军阀的领袖,主持西康军政大计,对我祖父也有过拉拢。

我的奶奶是四川省叙永县的人,出身官僚地主家庭,由于从小父母骄纵,养成了非常任性跋扈的作风,又自幼练习武术,能够徒手打败三四个壮汉,这就更是目空天下、孤芳自赏了。

“五四”以后西方女权主义的思潮东渐,我奶奶也受了这股歪风邪气的影响,到处去奔走呼号,鼓吹所谓“妇女解放、男女平权”。她认为几千年的中国,妇女都是受压迫最惨的对象,女子结婚后就是男人的生育工具,就立誓了永不嫁人。阴阳和谐的夫妻关系被她们硬是解读成了敌对、斗争、压迫与反压迫的关系,这个女权主义看来害人不浅,家人对她的离经叛道也无可奈何。

这不嫁人,总得找点事来打发无聊的青春吧?我奶奶又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体不勤的千金小姐,对家政女工毫无兴趣,我小的时候,她曾把鸡蛋烧给我吃,她到临终也不会烹饪的方法,做饭也生不来火,一生爱吃零食。文化大革命中,还把来揪斗她的红卫兵打伤,为这个事情被劳改了五年。她是要做大事当新女性的人,好在家里有不少银子,这就在泸州办了一个女子中学,她自己兼校长,当起了教育家。

谁知道事与愿违,这人怕出名猪怕壮,她本是有些姿色的人,又会武功,这又创办了女子中学,剩女门前是非多,名花无主人家自然就要来摘。当时离四川泸州不远的贵州遵义有一个军阀叫王家烈,是贵州省政府主席,他听了我奶奶才貌上的虚名,就派人来下聘书,要娶我奶奶做姨太太。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奶奶立誓不嫁人,他却要纳我奶奶做小妾,这还了得,我奶奶咆哮大怒,两把就把聘书给他撕了。结果王家烈叫人捎话过来,如果不答应,他就要派部队到四川来硬抢。这下我奶奶慌了,她虽然能打败三四个壮汉,难道还能打败一支军队?家里虽然也有点政治势力,但如何斗得过一个军阀?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奶奶提了一口皮箱,从家里装满金银细软,这女教育家也不当了,跑路,去投靠她的女闺蜜、刘文辉的夫人杨蕴光,这躲在刘文辉家里王家烈总不敢派部队来抢吧?

从此我奶奶这就赖在刘文辉家里不走,与刘文辉夫妇形影不离。在别人家里蹭吃蹭住,时间久了难免不好意思。好在闺蜜杨蕴光和刘文辉的大女儿刘元恺已经成年,我奶奶就给刘元恺做义务家庭教师,教她国文和武术,谁知这个刘元恺也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居然在男女方面闹出了荒唐的事,封建礼教下的婚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不是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和哪个男人好就和哪个男人好,大家闺秀尤其如此。

刘元恺出的事让刘文辉颜面扫地,而教不严师之惰,作为她的家教我奶奶也感到很尴尬。那么刘元恺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她和刘文辉的司机好上了,要私奔,更多细节就不便再讲了。解放后,我奶奶曾经说:“刘元恺如果是我的女儿,我就把她掐死。”

这教书育人不行,就改行做生意吧。西康毗邻西藏,欧洲所产的洋布、钟表和盘尼西林这种极昂贵的西药都要从印度经西藏输入中国,而中国的生丝、茶叶也经由西藏销往印度,所以我奶奶就和杨蕴光合伙在康定做进出口贸易,这当中是赚了些钱的。也许是我奶奶在刘文辉家住的时间久了人家也烦了,也许是杨蕴光见我奶奶这个闺蜜这样长期在她家生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之就是想给我奶奶找个归宿,

刘文辉和杨蕴光想把我奶奶嫁给我祖父续弦,当时我祖父的元配夫人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可是我奶奶是立誓不婚嫁的啊。刘文辉就设了个小神局,西康不是喇嘛教活佛多吗?找了个著名活佛来,把我奶奶的生平事迹如实相告,然后某日杨蕴光约我奶奶和另外几人去寺庙朝佛,寺中“偶遇”这位据称“天眼已开、能知过去未来”的大活佛,然后众人就请大活佛给算命,几个同去的托先算了都说算得准,杨蕴光就怂恿我奶奶也算一算。女人总是爱凑热闹,我奶奶这就上当了,大活佛“言无不中”,并且告诫我奶奶若今生不嫁人晚景悽凉无比。女人啊,天生都是有鬼神情结的,既然宿命如此,看来不屈服不行,我奶奶终于同意嫁人了。《周易.观卦》的爻词有云:“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信乎,不谬!刘文辉不愧号称多宝道人,他这一手比王家烈的硬抢就高明多了。这样就由刘文辉夫妇做媒,我奶奶在成都沙利文饭店和我祖父举行了婚礼,成了我祖父的继室,连婚车都是用的刘文辉的道奇牌小轿车。

我奶奶在成都和我祖父结婚时,还专门去作了登报声明她是“死大填大”不是给人做姨太太,新女性都是很爱面子的。《诗》云:“投之以琼浆,报之以桃李。”我祖父就不能不为刘文辉所用了。邓秀廷在晚年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外人很难与他会面,而我祖父要见他他是不便拒绝的。1944年邓秀廷身体每况愈下,免疫力尤弱,某日在温泉中洗了个澡回家后就感冒、发烧,竟至一病不起,邓认为是在温泉里撞了鬼,从此彝族毕摩、苏尼一群群的进出喜德邓公馆跳神驱鬼,然并不见好转。这又延请中西名医治疗,还派人到西昌泸山玉皇宫道观去求取避邪的符章,邓公馆到处都贴满了这种道教的符章,连藏区的喇嘛也赶来围着邓秀廷的床诵经,各种办法都用尽了,邓秀廷仍然不见好转,反而开始昏迷不醒。

邓秀廷病危的消息已经被紧急汇报给国民党中央和刘文辉方面,刘文辉找来一支东北千年野山参让我祖父带往喜德去救邓秀廷的命。我祖父一行到达喜德后,让人给邓秀廷灌了参汤,邓秀廷清醒过来,开始交待后事,一连交待了几天,有时还斥退左右,只留邓吕仙、邓德亮、吕世均和我祖父四人秘语,有些话要让我祖父分别带给刘文辉和国民党中央。七天以后邓秀廷仍然死了,终年五十六岁,他死时喜德上空突然出现了两道非常艳丽的彩虹。

邓秀廷曾自述父祖时几次遭到彝族抢劫,家庭因此贫困,而其在幼年父已亡故,所以他未曾读书,亦不识字。邓秀廷成年以后,较为迷信鬼神风水,家中常请毕摩、苏尼做法事,发迹以后部队里还有随军的毕摩。在西昌时,又还是泸山道观里的常客,经常请道士为其画符。国民党中央方面对邓秀廷的情况也作过很多调查,十多年前张伯伦老先生(国民党中统少将)曾经给我讲到过这些事。邓秀廷临终前对身后事多有忧虑,曾留下遗言给其秘书李慧昌等人,“我死数十年之后,夷势若复炽,滋息数倍,居我肘腋,国家措置失宜,则无人能制,宁属必将大乱。若天时、地利、人和皆失,汉人可全部撤往大渡河以北或金沙江以南求生路。”又秘嘱其家人:修假坟,把他的遗骸秘密安葬,不树不封,不留任何痕迹,不要让外人知道他真正的安葬之处,不要来真正的安葬之处祭扫他。

解放后,邓秀廷公开的假坟被挖开,棺材里除了一支用红绫包裹的邓秀廷生前用过的勃朗宁小手枪外,什么都没有。邓秀廷真正的安葬之处已经成历史之谜。邓秀廷死后几个月内,天天都有数千彝人跑来在喜德邓公馆四周痛哭流涕,有些人还哭昏死过去。一些人边哭边唱,倾诉邓秀廷当年的救命之恩、关怀照顾之惠,乃至喉咙嘶哑、泣不成声,场面非常感人。按照刘文辉的决定,由邓秀廷的儿子邓德亮袭职为靖边司令官,其守孝三年期间由副司令孙子汶任代理司令。后邓德亮到贵州遵义国民党中央军校将官班学习期间每天要吃一只鸡、喝一瓶茅台酒。李宗仁竞选副总统时,他曾送给李黄金二十斤,李用来拉选票。在台湾中华民国国史馆、中央研究院和大陆四川省康定县档案馆里保存有大量的邓秀廷原始档案和照片,康定县的档案主要是民国时西康省政府的老档案,凉山彝族一般称邓秀廷为“丁家阿呷”或“汉呷丁家惹”。邓秀廷身材高大,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但偏于削瘦,面黑唇乌,容貌并不威严,唯双眼奕奕有神,这点异于常人。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轻易讲话,反应敏捷,记忆力惊人,遇事过目不忘,讲信用,重承诺。能饮酒,但量不大,要抽鸦片烟和草烟。解放前,邓秀廷在西昌、泸沽和喜德均有多处公馆,三地轮流居住。现喜德县邓公馆为凉山州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时也是凉山彝族文史展览馆。

邓秀廷一生做过千百件事,其中主要是维护交通治安,办彝务,征剿叛彝,死在他手上的凉山彝族成千上万,被他荡平的彝寨不计其数,东征西讨四十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殆,岁无宁居。生前也曾两次被身边彝人刺杀,变生肘腋,幸而毫发未损,又展开血腥报复,犁庭扫穴,绝其根株,虽稚童幼子亦不能免戮。一个刺客已出嫁的妹妹曾经被他勒令夫家交出,带到西昌用五马分尸的酷刑撕成几块,观者无不战栗,其杀人手段之残酷较之历代用兵凉山者尤有过之。

相当一部分彝族奴隶主和他势不两立,但又对他无可奈何。邓秀廷身边眷养有一大批刺客、战手(彝语称为惹科),这些人对邓家极为忠心,作战勇敢,视死如归,为邓秀廷杀了很多人。这些人大部分是白彝,是邓秀廷多年培养出来的死士,每有刺客或战手阵亡,邓秀廷必淌眼泪,然后厚待其家人。民族冲突和民族矛盾历来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对官方来说尤其如此。事关邓秀廷的史料和档案,解放后往往藏之秘阁,只作学术界内部研究使用,而从不在社会层面公开讨论,绝大多数各族民众现在对这段历史和邓秀廷个人知之甚少,民间多少有一些讹传。电视连续剧《彝海结盟》中的“邓秀廷”乃是其标签化的艺术形象,并非其真人真事,该电视剧内容和情节多出于虚构。邓秀廷一生做过的事极多,经历极为复杂,我无法面面俱到,涂鸦数笔,权充拾遗补缺。至于邓秀廷的是非功过,就任由后人去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