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一个被打死的寡妇引发的大争论
作者：龅牙赵
01
金哀宗正大八年十二月，也就是公元1232年年初，蒙古军队开始围攻开封。金哀宗率领着金国最后的精锐、利用火炮和火枪的兵器优势死守开封城。
第二年，也就是开兴元年四月，觉得快要守不住的金国向蒙古求和，正巧蒙古也觉得自己攻不下，干脆就答应了金国的乞求，双方开始了三个月的休战期。
金国的苟延残喘局面被打破，完全是因为两个愤青。
七月初五，金国飞虎军的两个士兵申福和蔡元悄悄溜进了开封城中蒙古使者下榻的驿馆，杀掉了唐庆为首的三十多个蒙古使者。
孛儿只斤·窝阔台大怒，决定重开战事再攻开封，“合议遂绝——金史·哀宗本纪”。
直到今天，我依然有些怀疑，申福和蔡元是不是南宋派过去的奸细……
02
这一年的五月，开封刚刚爆发了一场恐怖的大瘟疫，“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金史·哀宗本纪”。虽然我对这个90多万死者的数据持保留态度，但是即便是减半，也是相当恐怖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封守军的战斗力和粮食储备可想而知。
于是，八月，以完颜珠颗、张俊民、曳剌克忠等为首的官员就提出，要把开封城的粮食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以便应对蒙古人的进攻。
完颜珠颗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发表了一个血淋淋的征粮动员：“你们都老老实实地把粮食按照规定交上来，如果军队的粮食吃完了，就把你们的老婆孩子杀了当军粮，看你们还藏不藏！”（果如一旦粮尽，令汝妻子做军食，复能吝否——金史·斜卯爱实传）
这番演讲一出，京城震动，金哀宗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废掉了征集令，改成了“自愿进献”。
03
蒙古大军压境，京城人心惶惶，大家的思想觉悟实在是跟不上朝廷的节奏，进献的粮食少得可怜。这时候，一个叫完颜合周的皇族给哀宗下了一个烂药，说：“京城的老百姓太坏了，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当军粮，如果重新征粮，至少可以征集到百万石粮食。”
急得不行的金哀宗相信了这个说法，于是重开括栗令，让李蹊来总管这件事，并且规定了征粮的标准。
这个标准，不是一个人征集多少，而是一个人给你留多少：家里有成年人的，一口人留13斗粮食，未成年人留一半，也就是6.5斗，“敢有匿者以升斗论罪”。
为了督促大家上交粮食，开封城内三十六坊（类似于小区），每个小区都安排一个严厉的官员来负责，其中最狠毒的一个完颜久住。
这一天，他终于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抓到了一个顶风作案的典型——一个寡妇。
04
这个寡妇上交了六斗豆子，里面掺杂了大约三升的蓬子。
完颜久住的第一反应，是笑着说“吾得之矣”。意思很明显，等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了一个典型了，看我不好好地杀一个鸡给猴子看。
于是，他把这个寡妇抓起来当众审问。寡妇顿时就吓哭了，说：“我丈夫死于兵祸，我和丈夫的姐姐相依为命，平时都是把蓬子掺到豆子里混着吃，这次就一起交上来了。我们也不是想给军粮掺假，再说了，总共六斗粮食，里面只有三升蓬子，连零头都算不上，请大人放过我吧……”
本来就以残暴闻名的完颜久住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一个典型，当然不听寡妇的辩解，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把寡妇杖毙。
这件事情起到了很好的杀一儆百的作用，京城的百姓吓得直哆嗦。但是，他们并没有把隐匿的粮食上交，而是“尽投与粪溷（读混，意思是厕所或者猪圈）中”。
05
这件事在开封的官员里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反对声音史无前例的高涨。一方面老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极有可能造反，对朝廷非常不利；另一方面征粮的效果也不明显，总共才征集了不到一万五千石，距离百万石的目标相差太远。
以斜卯爱实为首的官员找到负责人李蹊，要求李蹊给个说法。李蹊作为总负责人，竟然推卸责任，说：“谁出的主意你找谁，我管不了。”
没办法，斜卯爱实等人又找到了出主意的完颜合周，从国际大气候说到国内小气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了半天，完颜合周一句话就把他们顶回来了：
京师危及，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金史·斜卯爱实传
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现在二选一，你是选皇上的江山，还是选老百姓的命？
斜卯爱实当然不敢不选皇上的江山，只能悻悻然退下。
06
征粮的后果很快就凸显了出来，开封城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国际大都市，当兵的没粮食储备，老百姓也没余量，最富有的恐怕就是粪坑里的蛆虫。
没过多久，开封城开始大规模地饿死人，“死者相枕，贫富束手待毙而已”。
眼看着死人的消息越来越多，数量越来越大，胖嘟嘟的金哀宗终于觉得不太好意思，下了一道命令：开仓，熬粥给快要饿死的老百姓喝。
斜卯爱实看到这样的场景，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开仓放粮，不如当时不征。”
金哀宗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的决策失误，大怒，找了一个借口把斜卯爱实下狱，发配到洛阳。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讨论这一出荒唐残暴的征粮计划，然而开封的粮荒并没有缓解，“百姓粮尽，殍者相望，缙绅士女多行乞于市，至有自食其妻子者——金史·完颜奴申传”。
顺便说一句，后来金哀宗弃城而逃，崔立打开开封城门投降时，开封百姓的态度是这样的：众皆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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