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任:为什么日本海军认为是陆军把他们拖入了太平洋战争?
作者:俞天任
1941年12月8日凌晨,日本海军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忠一中将在航行在南太平洋上的赤城号航空母舰甲板上,对即将出击轰炸珍珠港的海军飞行员们发表的训词是:“在此决定皇国命运荒废的时候,你们成为了光荣的尖兵”,可是他没有向飞行员们说明这个所谓的“皇国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他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东西。
当然,率领着六艘航空母舰和360架作战飞机的南云中将也许在那一瞬间确实认为“大日本帝国武运长久”。但至多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因为就在几分钟前,看到兴奋的飞行员们,南云中将还在不自觉地嘀咕:“年轻真好,能够那么简单就相信胜利。”
这就是在走向赌场的赌徒的心情,他其实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只不过用豪言壮语掩盖着内心的恐慌,为一无所知的年轻炮灰飞行员们在打气。
公开场合下不敢流露出来的恐慌,却有人在私下赤裸裸地表露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在马来亚沿海,看着护航的第三舰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少将打过来的“祈武运长久”的灯光信号,正准备在泰马边界的宋卡登陆的第25军参谋辻政信中佐用颤抖着的手很努力地握着铅笔在日记上写道:“百年皇国命运在此一举。”
辻政信认识得非常清楚:日本在这场豪赌中押上去的赌注,是“百年国运”。
豪赌的结果,是日本输掉了“百年国运”。当年他们不宣而战去而轰炸的那支目标军舰现在可以不须日本政府许可自由进出所有日本港口;走在所有日本民间庙会游行队伍最前面的始终是高举“驻日美军管弦乐队”招牌的兴高采烈的美军军乐手们;除了这些乐手们之外,日本政府必须支付驻日美军的全部费用,同时在这几十年里,日本还必须为美军在世界各地展开的所有军事行动买单。
就因为日本人打了一场不该打的仗,他们赌输了。他们的胃口太大,将手伸向了原本不属于他们,而且也不会属于他们的东西。
近代日本的崛起,首先是日本海军的崛起。日本海军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战胜了大清北洋水师和俄国远东舰队以及波罗的海舰队以后,日本海军就为世界所瞩目,成为了一支一流的海军,而日本也跟着跻身于列强之林。
有趣的是,这支消失了的海军几乎是宿命地和那支使它消失了的那支海军从一开始就息息相关。首先,日本近代海军诞生的直接原因是美国海军的兵临城下;其次,日本海军的发展思想也深受美国海军军人马汉的“海权”理论的影响;再次,日本海军的扩张也时时处处和美国海军攀比,最大的假想敌也是美国海军。甚至,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日本海军很有可能在和北洋水师交手以前就曾和美国海军掐上过一架。当然日本海军最辉煌的胜利也是打击美国海军,然而,也是美国海军把日本海军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只在字典上出现的过去的名词。
仔细检查这支消失了的海军的历史,可以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是一支几乎可以用“疯狂”这个词来形容的赌徒性质的军队。它是一支很有创意的军队,能够无视一切既存的经济政治军事规则而孤注一掷,从而创立了不少“首次”的作战方式和作战创意。但同时这又是一支极为保守、故步自封、思维方式滞后于时代达数十年的军队。
两种极为矛盾的性质在同一支军队中居然如此鲜明紧密地同时存在且互为衬托,这就预示了它除了悲剧性的下场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结局,所以现在这支海军的残骸只存在于过去被它作为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赌场的大洋深处。
军舰是成了残骸,但是日本海军的软件遗产却几乎原封不动地被保留了下来。因为有这样一种根深蒂固而莫名其妙的观点,认为日本海军和日本陆军根本不同。坏事蠢事都是陆军做的,海军则是克制的、反战的,是陆军的暴躁把海军也拖入了和美国的战争。如果仔细观察日本社会,就能够发现来自旧日本陆军的影响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消失了。而旧日本海军的影响则很可观。很多被人们认为是日本社会特有的现象或行为方式,其实其历史远不像人们,尤其是外国人想象得那么久长,很多是日本海军留下来的遗产,仅仅只有几十年或上百年的历史而已。那是一笔有正有负的遗产,日本战后的复苏有不少地方要归功于那笔遗产,但是后来日本经济的停滞和徘徊,似乎也能从日本海军的遗产中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