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戏台上，忠良与奸贼，常如红脸与白脸，亮相就泾渭分明，可今天要讲的这位，却真例外。
这位争议人物，生在山河破碎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就在这个晋王朝北方“白骨横野”，江山岌岌可危的年月里。他冷冷捅出黑刀，亲手杀害了一位浴血北方的晋朝英雄。可也同样是他，一直扛着晋王朝的战旗，面对汹涌而来的各路强敌，慷慨战斗到生命终止。以后世好些学者评价，晋朝可以在衣冠南渡后平安保住东南半壁，这位自毁长城的“奸贼”，无可争议一功。
如此令多少后世读史者不停唏嘘的人物。就是五胡十六国时代，为保卫晋朝，保卫华夏文明浴血一生的鲜卑铁汉：段匹磾。
一：鲜卑段氏
段匹磾出身于鲜卑段氏，为辽西公段务勿尘次子。公元312年，当时还是前赵大将的石勒攻下襄国城，西晋名将王浚派遣大将王昌，率领段疾陆眷的鲜卑人进攻襄国，二弟段匹磾随行。
段疾陆眷先胜后败，堂弟段末波被石勒生擒。三弟段文鸯劝段疾陆眷放弃段末波，继续与石勒作战，但是段疾陆眷想救堂弟，石勒也不想得罪段氏，于是双方达成和解，石勒放了段末波，段疾陆眷撇下王昌独自回军，不再做王浚的雇佣军。
有意思的是在此事过后，段疾陆眷与石勒之弟石虎结为异性兄弟，而段末波则认石勒做了义父，辈分全乱了。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来，段氏的内部关系并不是十分稳固。段疾陆眷是辽西单于，二弟段匹磾与骁勇的段文鸯关系很好，堂弟段末波则因此次事件而怨恨段文鸯（当然也就怨恨段匹磾了）、亲近石勒。
二：杀害刘琨
王浚不仅失去了段氏的协助，还与之反目成仇，迅速走向衰败。公元314年，王浚老巢蓟城被石勒智取，王浚被生擒斩杀，但后来蓟城守将反叛石勒，投靠段疾陆眷，段疾陆眷派遣段匹磾入主蓟城。
在镇守蓟城期间，段匹磾充分展露了自己抗衡石勒、尽忠晋室的本性。当石勒攻打乐陵太守邵续的时候，段匹磾救之；当石勒攻打刘琨侄子刘演的时候，段匹磾救之；当并州刺史刘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段匹磾收留之，并与之结拜。
收留刘琨后，段匹磾奉其为大都督，想联合兄长段疾陆眷、叔父段涉复辰、堂弟段末波三路人马共攻襄国城的石勒，但是他不知道此时的段末波已是石勒的人，段末波对段疾陆眷和段涉复辰道“以父兄而从子弟邪？虽一旦有功，匹磾独收之矣”，于是这次反击战中途流产。
公元318年，段疾陆眷在辽西去世。段匹磾从蓟城奔丧，段末波诈言段匹磾是来篡位的，怂恿叔父段涉复辰出兵相拒，段末波则趁机杀害段涉复辰，自立为单于。
自此，段匹磾与段末波正式决裂。
自立为单于后，段末波立即率军攻打段匹磾，段匹磾大败，刘琨之子刘群被俘。段末波充分学习了自己当年被石勒俘虏的经验教训，俘虏刘群后善待之，开始依样画葫芦离间段匹磾与刘琨。
段末波的想法很简单，让刘群写信秘密联系刘琨，“许以琨为幽州刺史，欲与之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内应”，但是这封书信偏偏被段匹磾截获了。段匹磾和刘琨都表现得很镇定，段匹磾以书示刘琨，道“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刘琨道“若儿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而忘义也”。电光石火间，两人似乎以诚相待，但是段匹磾免不得猜疑。加上这时候他弟弟段叔军劝道“今我骨肉乖离，是其良图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于是心有疑虑的段匹磾将刘琨关押起来。
刘琨可是晋朝在中原地区仅有的几个大忠臣，素孚众望，被身为异族的段匹磾这么一关押，立即就有辟闾嵩、韩据两个人跳出来救刘琨、反段匹磾，但是事泄被杀。恰好这时候已经南渡的东晋权臣王敦派来密使，嘱咐段匹磾杀刘琨。于是，段匹磾“称诏收琨，缢杀之，并杀其子侄四人”。
三：忠于晋室
刘琨是晋朝重臣，是段匹磾亲密战友兼结拜兄弟，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他杀了，段匹磾犯下严重错误，人心尽失，后相继被石勒、段末波打败，难以保全，只好去投靠乐陵郡的邵续。
此时的段匹磾、邵续面临着石勒和段末波两方面敌人，段匹磾得到邵续资助，带着弟弟段文鸯反攻蓟城，想抢回地盘，而另一面的石勒则趁乐陵郡空虚之际生擒邵续，邵续之子邵缉、弟邵洎只好固守厌次县。而段匹磾打败段末波的回军时，半路又被石虎邀击，好在段文鸯勇武过人，两人杀入厌次城，婴城固守，杀退石虎、孔苌等将领，暂且保全厌次城。
次年，石虎再次率军进攻，段文鸯凭借自己勇武出城迎战，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擒，城内的邵洎、段匹磾只好投降。
前面说过，石虎是与段匹磾结拜过的，所以石勒并未为难段匹磾和段文鸯，还以段匹磾为冠军将军，段文鸯为左中郎将，但是心怀晋室的段匹磾不买他的账，“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久之“国中谋推匹磾为主，事露，被害”，段文鸯、邵续也一并被害。
从段务勿尘决定与王浚合作、参与中原混战开始，就注定了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末波、段文鸯等等这些段氏子弟会有一个波折而悲惨的人生；也正因此，鲜卑段氏才能得到诸侯们的认可，甚至建立起自己的小王国，直到公元339年，段辽被前燕所灭，段氏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与慕容氏的燕、拓跋氏的北魏相比，同为鲜卑族的段氏像流星一样短暂，但因为段匹磾的存在而同样显得耀眼辉煌。
四：难定忠奸
纵观段匹磾的一生，有两点需要特别说明。
一是段匹磾的不义。刘琨少年时是洛阳名士，与哥哥刘舆、石崇、左思、潘岳、陆机、陆云、张载等人号称“金谷二十四友”，而刘琨恰是二十四人中年龄最小者。及神州沉沦，刘琨肩负起国家希望，毅然决然北上晋阳，在洪流中坚守国土。刘琨有他的缺点，“素奢豪，嗜声色”，擅杀大将令狐盛，“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与石勒的交战也是败多胜少，前期倚仗拓跋猗卢，后期投奔段匹磾。
▲刘琨祖逖闻鸡起舞
刘琨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不是他多么能打仗、多么能治国、多么有才能，而是他的担当与气节。在衣冠南渡、公卿南迁之后，刘琨尚能坚守国土，百折不挠，与他的好友、北伐名将祖逖交相辉映。
刘琨是段匹磾杀死的。段匹磾自毁长城，杀害忠良，在朝不保夕的时候还不知团结、闹内讧，就像当年段氏攻入邺城烧杀劫掠一样，这是他们的残暴劣性之处。但同时也不能忘了他在江南的一个帮凶——王敦。王敦有不臣之心，不能让刘琨、祖逖这样有声望、不听话的人坐大，所以会对二人妄加迫害，在刘琨、祖逖死后，王敦“始得肆意焉”。段匹磾也知道擅杀刘琨会引来祸事，所以他是“称诏”杀刘琨，但还是逃不了士人离心的结果。
二是段匹磾的忠。一个新内附的鲜卑人按理说是未服王化，不会把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放在心上，但是段匹磾偏偏就是人群中不一样的烟火，他对晋室的忠心足以令王浚、王衍以及众多屈膝左祍的汉人汗颜。
段匹磾之所以会如此忠心晋室，原因与华夷之辨有关。自古以来，华夏大地都是以汉人的传统儒道等文化为中心思想，只有接受教化的华夏才是正统，而夷狄不能做中国之主，“春秋之义，不与夷狄主中国”。所以匈奴人刘渊称帝的时候会说自己是汉室子孙，以强调自己皇位的合法性，羌人姚弋仲死前也告诫诸子投降东晋。
总的来说有些臣子以东晋为正统的观念深入骨髓，段匹磾正是这种人。在被石虎围困的时候还想着“单骑归朝”，在被俘虏之后还“持晋节”，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心不忘本”。虽然是残杀刘琨的凶手，但段匹磾的气节与刘琨一样值得敬重。
段匹磾杀刘琨、自毁长城是不义，忠晋室、浴血殉国是其忠。而在《晋书》中，段匹磾能与邵续、李矩、魏浚等忠臣同在一传，足见后人对他的忠的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