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真实记录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

关中民谣:民国十八年,饿得狗吃狗,饿得雀儿吃石头,饿得老鼠没法走……

发生在民国十八年(1929年)陕西的这场特大的自然灾害,在我们中国及整个世界的历史上看,如此大的饥荒都是极其罕见的,民国十八年旱灾是陕西近代史上最惨烈的年馑。史称“民国十八年年馑”

当时陕西人口不到千万,饿死二百多万,逃亡三百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尤其以陕西关中地区最为严重。人口密集的关中,其中又以西府宝鸡的悲惨为灾中之重。往年风调雨顺的西府连续三年没有下一滴雨,打麦子的碌碡三年没翻身,路上的尘土厚得能埋人。

旱灾缺水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时常能听到爷爷奶奶这一辈人讲述自己经历的民国十八年年馑的悲惨生活,总是告诫我们要爱惜粮食,不能浪费,始终记得爷爷奶奶吃完饭后,要把碗里的饭吃的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掉的饭粒也会捡起来吃掉,甚至吃完面食后,把碗里的面糊也要添的干干净净的,我一度不甚理解,以为这是一种陋习,直到后面慢慢了解当年发生的灾情后,才明白,那一代人受的苦真的是真苦。

据当时民国陕西省赈务委员会主席、民政厅长邓长耀的陕西灾情报告中统计,当时,整个陕西全省有200多万人活活饿死,还有200多万人流离失所,逃亡他乡,800多万人以树皮、草根、观音土苟延生命于奄奄一息、在旱灾发生的同时,又有风灾、雹灾、虫灾、瘟灾、水灾、火灾、兵匪之灾一起袭来。使当时全省92个县全部成为灾区。可以描述为赤野千里,尸骨遍地。

陕西人一年土地种两料农作物,把一年中一料未收称为饥年,两料未收称为荒年,连续三料未收称为年馑。而民国十八年年馑是三年六料基本未有粮食收成。这种六料未收可以说是是百年一遇,也有人说是三百年一遇。特别是关中地区,按理来说,关中地区一直都是一个出了名的粮仓之地,人们基本上能丰衣足食,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旱灾,将他们的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谁也未曾想到,关中平原会遇到如此的大旱天气,而大旱才仅仅是生活灾难的开始。

干旱的土地

有一首流传于当地民间的《荒年歌》唱道:

公元一九二九年,老天大旱降灾难

正月旱到九月半,水井池塘全枯干

遍地光秃草不见,十家九户不冒烟

老人饿死在家园,儿童饿死沟壑填

剩下男女青壮年,东奔西跑逃外边

民国廿年天道变,谁知蝗虫降人间

二十一年夏未完,霍乱瘟疫将人缠

死人又是一大片,十室九空断人烟

这次特大旱灾,关中各县从民国十七年( 1928)秋开始一直绵延至二十二年(1933),有部分地区大旱持续至二十三年夏天才结束(1933),创下关中地区大旱七年的历史。

民国陕西降雨量统计

民国十七年(1928),旱灾开始,涉及西府全部县。《宝鸡市志》载,这一年“宝鸡亢旱十二个月,夏秋收成全无;陇县秋大旱,秋禾尽死,斗麦20元左右,人兽相食,灾情之惨,数百年所未有;千阳秋粮无收,秋播困难;凤翔秋无雨,冬无雪;岐山自夏经秋未雨,无禾,二麦失种;扶风秋旱,夏未收,秋未种,农民濒于饥饿;麟游雹旱相继,民命无望。” 《千阳县志》记载,此年秋粮无收,而且小麦因干旱致十二月下种,次年二月才发芽。《眉县志》载:“春至秋,滴雨未落,井泉涸竭,渭水断流……树皮草根,采掘已尽,树多枯槁,遍野苍凉,不忍目睹。”

讨饭的孩子

地里绝收,饿坏的人们,如同田地里焦黄的麦秆一般,被这场席卷而来的饥荒成片成群的放倒,瞬时间灾民们就躺满了街头巷里。不计其数的饥民们,在田野上搜寻草根、树皮充饥;更有甚者,将鸟粪拾起后用水洗净,挑食其中未被消化的粮食颗粒,只求腹中不再空,听我外婆讲,那时好多人饿得不行,就吃榆树皮,观音土,有些人吃的太多了,拉不出来,就活生生的把肚皮撑爆了。再后来,没什么可以吃了,有些地方人开始吃人,刚死的人,刚埋进地里,晚上被人扒拉出来被分食,还有易子而食,亲孩子下不了手,就和别人家换了孩子,再带回家分食之,还有外地人路过村子讨水喝的,骗进来,全家人一起上分食之,“食人惨剧,愈演愈烈,惨绝尘寰。

就连村子的富户都没有粮食了,更不要说普通的民众了,乡约,保长之类的都有上吊自杀的,大家除过逃难,死在逃难的路上也有很多人。

有歌为证:稼禾满秦川,好雨不复来。旱魃任纵横,如沸又如烹。好雨三年不复西,泪竭泾渭水不流。麦收无望望有秋,秋禾无望复何求!良田售不出,种尽地尚多,牲畜早已空,人类作畜牲。栋劈柴卖人力尽,卖妇卖儿苟延生。垂死不忍死,杀子强自餐。杀儿恐绝祖香火,不如杀女为计长。自家女儿不忍杀,交换借杀商邻家。肉尽心头痛,终日抱骨哭!

灾民扒树皮充饥

1928年11月1日《大公报》上面,刊登了消息:“从3月到8月,关中地区竟然没有落过寸雨,人们被持续的高温和干燥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河渠干涸,河床裸露,不见一滴水,就连马车都能在河道里行走了。关于1929年的陕西大旱,有人这样描述的:“庄稼就像炭火烤,遍地不见绿苗苗,二三月饿死装棺材,五六月饿死没人埋。”也就是说,由于天气太干旱,地里的庄稼全部旱死掉了。刚开始的时候,饿死的人还能装进棺材里埋葬,后来就连抬棺材的人都没有了。

饿死街头的妇女

据《岐山县志》载:“无麦无禾,麦仍失种,山童地赤,菜根亦断,拆房卖薪(柴火)可以糊口,然斗麦价七八元,房尽而粮仍绝。”当时,一些豪门富户乘机抬高粮价,斗麦从四五角钱猛增至二十元(银元)。灾民卖房卖地,鬻妻卖子,换粮糊口,只可惜一亩地只能换一斗(30市斤)小麦。青壮年人背井离乡外逃求生,老弱病残无可奈何坐以待毙。草根树皮掘食已尽,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灾民白天乞讨于宝鸡街头(今宝鸡市区),晚间露宿街道檐台,不少人饥寒交迫,贫病交加,口吐黄水,断气身绝,陈尸道旁无人掩埋,民国政府于是在西门外挖了两个深坑,名曰“万人坑”,将尸体扔进坑内了事。

死去的灾民

据岐山80多岁的离体干部王晓文回忆,岐山县城东门外即今杏园村有一“万人坑”,益店镇东门外有一“万人坑”。岐山益店妙景一郑姓人卖地卖妻,将4岁的儿子装入风箱埋了,自己外逃,杳无音讯。下张庄一灾民把妻子卖掉,将一双儿女抛入枯井。儿子被富户张宏信救出,一直活到2001年去世,只是脸上一直留着一块疤痕。碛雍原一刘姓母亲为保住亡夫的香火,把能吃的留给男孩子,而把四岁的女儿按进水盆溺死。

后来当了游击队长的周肇岐的妹妹,就是因为吃了哥哥刚讨回来还在碾子上碾的稻谷死掉的。岐山故郡老人何志锐回忆,自己原先给地主放牛,年馑到了地主也不让他放牛了。父亲领着他和两个弟弟一路要饭逃到天水。生活不下去,就把一个弟弟卖给人家,换回50斤苞谷和一块银元。回家后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想儿子落下一身病。他们全村十几户人家,年馑中有四门绝户,五家流落在外,六家卖儿卖女。有人把七八岁的小女儿卖人,东家使她不如一条狗,在磨坊磨面人还没磨盘高,竟然被骡子踏死。

当时许多妇女被迫卖身养家糊口,或三元或五元也不讲价钱,甚至只要一口饭吃。当时有歌谣道:“进了千阳县,屄比米汤贱!”人贩子趁机贩卖妇女。当时多有外地人来关中买老婆,但不准带孩子。岐山右卫营村的严克勤,当时在虢镇的省立西府中学上学。他曾亲见一外地人骑驴至虢镇街上的“人市”买走一个妇女,硬夺下她怀中的孩子扔在石板上。

当时很多吃不饱饭的妇女为了活命,只好自卖自身,分文不取,曾经秦腔戏文里唱到:“谁引我,紧相连,不要银子不要钱。”这种夸张的描述,竟然成了现实!

灾民和孩子

当时有人报告给省府的报告中这样描述:关中各县,秋收未种,田野荒芜,杂草丛生,草丛中不时能发现破烂衣服和尸骨,没有掩埋被禽兽啄食净尽,埋不胜埋,村子里,死在家里的人,埋不及时,只能用泥土封窗,把死去的人封在家里。

饿死的灾民

在扶风县城绛帐等地平均每日饿死人不下百人。廊檐街道死尸横陈,天气太热,来不及分别掩埋,于是就挖坑每村每乡统一收集集中掩埋,故有“万人坑”之称。全县原有人口160415人,当年死亡52170人,外逃12337人,县东乡的南寨子、南郡村已绝人烟。千阳、陇县、麟游县,赤野千里,青草全无,苗尽枯槁,饥民盈野,草根树皮剥食殆尽,十室九空,饿殍载道。凤县“饥民以树根、树皮为食,入山逃荒者络绎不绝,横尸遍野,眉县马家庄原有31户人家,竟有28户因灾死绝”,灾后整个村子仅存活不足十余人。据当时调查,渭北一带人口每县约损40%,乡间房屋约损60%,树木约损70%,农村凄惨不堪。国民政府冯钦哉、孙蔚如的部队入陕后,武功、扶风一带的士兵回乡探亲,见不到父母和妻子孩子,找不见家里房子,邻里不见者甚多,无不痛哭而归队。

饿死的老人和孩子

更为可怕和诡异的是, 在旱情极其严重的情况下,《岐山县志》载:“十九年冬,大风雪,天气酷寒,饥民、树木多冻死。”先是十九年十一月初旬大雪七日,平地积雪深及人胫。腊月初六又降大雪,雪止气温持续下降。次年正月十四、十五又降大雪,雪片大如铜钱。北部山区道路阻塞,隘口雪深丈余,渭河封冻二尺,百年柿树、石楠树亦被冻死,牛、羊、猫等家畜家禽冻死无数。许多人冻去手指足趾甚或冻死。雪虽大,却未能缓解旱情。天气寒冷,雪不是消融入地,而是从地表慢慢风干。天气冷冽,黑霜伤禾。

《宝鸡市志》载:十九年二月,陇县陨霜,禾苗枯槁,生计全无,外逃饥民三万余。四月,麟游全县被霜,麦禾尽萎。夏收将临,千阳迭降严霜,夏亩产仅十余斤。宝鸡县金陵川以北,小麦全被黑霜所杀。霜冻接着春旱,眉县“夏麦被风吹枯,收成仅充月余之腹。”饥民开始大量外逃。通往汉中、凤县、甘肃的大道小径,逃荒人蚂蚁般绵延不断,人人破衣烂衫,号哭声震旷野。《宝鸡市志》载: “民国十九年,岐山春饥,民逃往汉中、甘肃者络绎于道,有夫鬻其妇,留子女不能养者,有父母饿死,子女无依归者,有子女讨饭与父母相失者,也有父母故意弃子于路者。诸凡伤心情者,惨不忍睹。”

民国二十年(1931),久旱又引起蝗灾。“三、四月间,岐山绿虫又起,田苗被啃尽枯,秋不能种。”七月,蝗虫自东向西遮天蔽日,害及西府全区。《宝鸡市志》载,这年“宝鸡旱象未减,蝗虫又生,蚕食二麦。”而局部性蝗灾年年发生。如陇县,十八年旱,蝗成灾;十九年秋蝗虫大作,“道亦布满蝗蝻,行人无隙着足”;二十年、二十三年均有关于蝗灾的记载。宝鸡十九年六月蝗虫成灾。“夜间,飞蝗瞄亮入室,扑灭农家油灯。蝗虫危害县境达两月之久,于八月十五、十六两日成群结队朝西南方飞去。”眉县十九年六至八月蝗虫为害,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夏秋禾苗啮噬殆尽。

民国二十一年( 1932)二月一日出版的《新陕西》第二卷第二期载《岐山灾荒未复》一文曰:“岐山不幸,旱匪虫水,连年为灾,夏秋田禾,虽云收获,有被蝗虫蚀尽者,有为暴水淹没者,种种灾异,实难枚举。全县平均收成不过二三分之数,逮种麦之期,灾重区域农民多因食尽籽种,兼无牲畜耕作,而田地就灾者,查有五百余顷,非赈不生之男女,确有六万余口。现届严冬,贫民妇孺,露宿野外,道路号哭,惨不忍闻,买衣无钱,购食无力,无衣无食,何以卒岁?若不设法拯救,恐数万饥民,难保生活。伏恳速拨款洋若干,俾资散放,而救灾荒。临电驰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被救济的孩子

在死亡线上拼命挣扎的灾民真是雪上加霜。不仅没有吃的,当地的土匪还越来越多,好多人没吃的,心一横就上山当土匪去了,曾听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讲过,本家的一位兄弟就被土匪晚上闯家里抢了一块烟土(当时眉县有种植烟土,不知土匪怎么知道的,来抢烟土),然后扫把上浇油点火就被活活的烧死了,爷爷的妹妹那时还小,土匪来家里抢粮食,头部都被土匪打破,现在还有个伤疤,总之,那个时候的世道真是乱的很。

民国十九年,关中地区持续干旱,不少县延续到民国二十一年。在此期间,各县又发生了春寒、霜冻、暴风、冰雹、黑霜等,收成大减。旱灾未止,蝗虫又起。

蝗虫

民国十九年六月,蝗虫成群,遮天蔽日,令人生畏,所到之处禾苗被扫食殆尽,收成无望。在旱象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有的地方却暴雨成灾。民国二十年阳历7月1日,扶风普降暴雨,河水暴涨溢出,两岸水深丈余,秋禾被淹,窑洞灌塌,沿岸群众死亡惨重。眉县8月24日连降暴雨,山洪暴发,冲毁庄田,平川一带尽变泽国,墙倒屋塌,人畜被淹死。今宝鸡市渭河南大雨成灾,洪水溢出清姜河两岸,益门桥被冲毁。

屋漏偏遭连阴雨——大灾之后必有瘟疫。

当年六月以后,西府关中地区发生了“真性霍乱”传染病,又称“虎烈拉”,此病传染快,发病快,死亡快。虢镇地区每天死于此病的多达四五十人,高家壤村31户病亡死绝。虢镇南、北有两个“万人坑”。先死用棺,再死用席,后死于户,无人抬埋,野狗走街串巷,入村进户啃食死尸。据资料记载,当时陇县县城一天病死近百人,从东街到西街死于疫情者达1200多人。千阳县城死于“霍乱”的也不下千人,城南平江营与三义庙处都有葬埋病死者的大坑,而未病死却被狼群残害的日有所闻。凤翔因疫情病倒9000多人,其中6740多人丧生。凤县有千余人死亡,亲友不敢探望,死者无人掩埋。眉县在疫情中田园荒芜,横尸遍野,野狼成群,村村无鸡鸣,户户少炊烟,到处是一片死寂破败的灾年景象,令人欲哭无泪。

横尸遍野

根据当时五县统计,患病者20194人,死亡12861人。其中岐山县病死130人,麟游县病死89人,凤翔县病死6740人,眉县病死1189人,陇县病死4713人,死亡人数之多骇人听闻,触目惊心!如今90岁左右的老年人至今耿耿于怀,记忆犹新。

虢镇至今还有段顺口溜:

李四早上埋张三。

中午李四升了天,

刘二王五去送葬,

月落双赴鬼门关。

足见当时疫情流行之快,死亡人数之众!

陕西1932年部分县霍乱死亡人数统计

据陕西省“赈济会”1929年关于“十八年年馑”当年情况的统计显示,光是凤翔、扶风、岐山、眉县四县受灾306678人,死亡186322人,出逃43440人。大灾之后,凤县人口减少了6万人。特大自然灾害给关中人民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民国十八年绝对是陕西人历史上的噩梦,这一年天灾人祸交织在一起,把本来就不富裕的老百姓更是逼上了绝路。

可见十八年年馑严重程度,至今我们当地民间还流传着“提起民国十八年,眼泪擦不干”的歌谣。

现在条件虽然好了,能吃饱吃好,但浪费粮食的现象还是比较普遍的,想想以前的这些灾难,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不能再发生这样有悲剧了。

资料参考《宝鸡市志》

资料参考《岐山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