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之问”与中国封建官僚制度之踵

禾刀

1793年,急欲打开中国贸易大门的英国,以为乾隆祝寿为名,派遣使臣马戛尔尼率领使团来华。马戛尔尼带来数千件礼物,其中不乏工业革命的最新成果。然而,面对送上门的大开眼界的难得机遇,乾隆仅以一句“奇技淫巧”便将这些礼物锁进紫禁城那守卫森严的库房,专供自己娱乐。后来,乾隆死后仅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

在长期致力于中国科技史研究的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看来,此时中欧科技实已差距明显。不这,“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以“十全老人”自诩的乾隆此时若能幡然醒悟,近200年来中国不至一败涂地。

历史没有假设,所以基于史料,李约瑟才会提出著名的“李约瑟之问”,即“为什么现代科学没有在中国(或印度)文明中发展,而只在欧洲发展出来?”以及“为什么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5世纪,在把人类的自然知识应用于人的实际需要方面,中国文明要比西方文明有效得多?”

不难看出,李约瑟认为15世纪是中欧科学发展的重要分水岭。此前中国遥遥领先:中国“对铸铁技术的掌握比欧洲早了大约1500年”,而“整个免疫学都起源于一种基于中国中世纪医学思想的实践”,“世界上一切文明都是在浑天仪上建立刻度环来测量天球表面上的位置的”……

15世纪正值中国明朝。此时洪武皇帝的子孙们正极力捍卫朱家的万世江山。而此时的欧洲正经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其结果是新兴资本主义实现松绑。明朝虽然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对“反商”思维根深蒂固的上层建筑而言,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也是因为如此,李约瑟指出,“若想解释中国社会为何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最好先解释中国社会为何没能发展出商业的和工业的资本主义”,因为“科学技术是随资本主义一起发展的”。

荷兰乌特列支大学经济史教授范赞登在对欧洲11至19世纪作经济分析后认为,工业革命并非偶然,而是经济增长和结构转型过程的结果,“自中世纪晚期以来,西欧在制度、人力资本形成以及经济绩效三个方面都具有(持续)突出的表现”,比如“公民权”在法律层面得以确认,个体劳动成果于是得到更好保障,“民智”由此得以激发。

相较而言,在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国度里,不仅天下土地是皇帝的,连大臣百姓也是皇帝的“财富”,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当所有权贵挖空心思向皇权中心努力靠拢时,社会上的所有资源包括科学自然也会趋利避害,主动形成攀附权贵的向心力,炼丹就是为了取悦皇帝。正因如此,“中国科学,无论是纯粹的还是应用的,都是较为‘官方的”:一方面,科学发明者希望借此努力拉近与官员的关系,另一方面科技只有在获得“官方”确认后,才可能具有更大的社会效益,慈禧时代荒诞的马拉火车便是最好的活例。

正是基于大量历史事实,李约瑟对春秋以降的中国知识分子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他们“得意时是儒家,失意时是道家”。言外之意,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知识分子并不以知识为本业,而是把知识当成助力飞黄腾达的拐杖。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传统故事中,个人成功无一不是借助金榜题名来表现的主因所在。

李约瑟认为,中国社会有某种自发趋于稳态的倾向,而欧洲则有一种内在的不稳定性。相较于频繁战乱,中国官僚封建制度的高壓强力确实具有稳定优势,但同时对民间聪明才智也具有副作用。相较而言,欧洲私权在得到法律确认后,民间自主参与科学研究的热情得到空前释放,于是在科技发展上,中国官僚封建的集权优势立马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