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欧洲命运的1920年华沙会战

戴艾贝尔仑勋爵曾说:“在现代文明中,没有比1920年华沙会战更为重要的事件,而其意义在今天却很少有人能认清……这一次胜利的获得,最主要的应该感谢一个人的战略天才,在做那样危险的行动,所需要的实际上还不只是天才,而更是英雄的气质了。”他还提醒欧洲的政治作家们认清此次会战的政治意义:是波兰改变了欧洲的命运。

波兰民族在历史上虽有四次被瓜分的悲惨经历,但在20世纪初叶,这个儒弱的民族犹如夜空中的一道闪电,有了一次惊世骇俗的表现,从而让世人对它刮目相看。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波兰民族英雄约瑟夫 ·毕苏斯基成为独立不久的国家元首,他素有雄心大志,不仅仅满足于把波兰从罗曼诺夫王朝、哈布斯堡王朝和霍亨索伦王朝统治下解放出来,而是想借助三个王朝的覆没,以及英法两国需要在东方寻找策应伙伴以牵制德俄的外交战略,实现民族的复兴,把波兰的版图恢复到1772年的状况,即大致以今天的德维纳河和第聂伯河为界。巴黎和会对于波兰东部边界的规定远远不能满足波兰的硕大胃口,这就必然要与苏维埃俄国发生冲突。“十月革命”后的苏俄陷于内战中,红军正同彼得流拉、邓尼金、高尔察克艰苦作战,这就给波兰提供了向东拓展的契机,毕苏斯基判定:必须抓住机会,如果苏俄国内战争结束,则难以实现恢复故土的宏图大志。

一战后的欧洲

1919年4月,毕苏斯基开始实施“大波兰”计划,波军侵入立陶宛并占领其首府维尔纽斯。5月里,波军侵入乌克兰,同彼得流拉为首的乌克兰民族独立政府发生战争。8月里,波军攻占了俄国东部军事重镇明斯克。1920年春,波兰与乌克兰民族独立派停战讲和,4月22日在华沙签署和约:波兰承认乌克兰独立,并支持乌克兰同苏俄对抗。

面对咄咄逼人的波兰人,苏俄鉴于国内战争尚未结束,为避免被内外两个战争搞得焦头烂额,同时也为“攘外必先安内”争取时间,遂于1919年12月22日向波兰政府发出和平谈判邀请,双方坐到了谈判桌边。然而双方条件差距太大,数月谈下来毫无结果。拖延时间明显对波兰不利,于是在4月25日,毕苏斯基在西南方向的日托米尔恢复攻势,挥戈东进,于5月7日一举拿下乌克兰首府基辅,谈判被战争机器彻底击碎。

红军天才挡住“波兰旋风”

正当欧州被波兰人所向无敌的攻势惊得目瞪口呆时,波军的进攻已成强弩之末,战线从北面的维尔纽斯、明斯克一直延伸至南面的基辅,部队远离基地,后勤供应时断时续,普里皮亚特沼泽区又把波军分割成两个互不联系的孤立战场。这时,正值红军刚刚击败伏尔加河地区的高尔察克,并把邓尼金赶入克里米亚半岛,正好能抽出兵力来对付波兰。看来4个月的“谈判”确实让苏俄争取到极宝贵的时间。此时苏俄国防人民委员托洛斯基也已看出波军的虚实,他指出:若是被毕苏斯基最初的胜利所吓倒,那就太缺乏精神毅力了,波军的右翼越是向乌克兰深入,就越会引起乌克兰人的反抗,而在红军的集中打击下,波军将失败得越惨。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预见非常准确。

1920年波苏战争

5月15日,苏俄红军从南北两线发动反攻,北面的进攻虽然失败了,却使毕苏斯基大感震惊。次日,赫赫有名的布琼尼第1骑兵军团在南线向基辅实施迁回进攻,从西面攻入日米托夫,截断波军第3军团的退路。6月13日,波军突围向利沃夫方向逃窜,波军全线退却,部队开始发生恐慌。7月4日,红军天才将领图哈切夫斯基指挥4个军团以斯摩棱斯克-布里斯特里托夫斯克铁路线为轴心全线压进,先后收复基辅、布里斯特里托夫斯克、明斯克、维尔纽斯、格罗德诺等重镇。在整个7月份,红军向西推进300英里,把波军赶至维斯瓦河一线,进逼华沙城下。无论从哪方面看,图哈切夫斯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反攻都是上乘之作。

到了7月底8月初,战场形势来了个戏剧性的颠倒,波军排山倒海般的进攻转瞬间被瓦解成兵败如山倒。苏军旋风般向西进军有席卷一切之势。毕苏斯基自己也承认:“全国都有陆沉之感,人民都在发抖,我们军人也就士无斗志了。”眼看波兰的总崩溃即在眼前,英国外交部长奎松给苏俄政府发出通牒,建议波俄两国休战,并建议两国以布格河为界。英国首相劳易德 ·乔治在下议院建议波兰接受苏俄的和平条件,但被毕苏斯基拒绝。英法两国同时还向波兰派出军事顾问团帮助出谋划策。

在各国进行外交斡旋的同时,败退的波军在以华沙为防御支撑点的维斯瓦河一线勉强收住脚,但形势依然危如累卵。在长达200英里的战线上,波军分为南北两大集团,北面华沙附近依次为第5军团、第1军团、第2军团和第4军团。南面以利沃夫为支撑,分别是第6军团和第7军团。连接南北两个集团的是第3军团。波军总数约为17.8万人,其中包括乌克兰、罗马尼亚部队2.4万人。苏俄红军由北往南分为图哈切夫斯基的西方面军和叶戈罗夫的南方面军。西方面军是攻打华沙的主力,包括第4军团、第3骑兵军、第15军团、第16军团、和莫齐里兵团。南方面军包括第12军团、第10军团和布琼尼第1骑兵军团,总兵力约为17.7万人,外加跟在大军后面的3.3万辆农家大车和总数约为18万人的后勤人员。

8月上旬,战线从华沙西北的普沃茨克附近蜿蜒延伸至华沙东南的利沃夫,基本呈对角线形状。图哈切夫斯基的作战方案是用一部兵力在华沙正面牵制住波军主力,主力则从北面迂回,强渡维斯瓦河,协同正面一举拿下华沙,这就是利德尔 ·哈特极力推崇的“间接战略路线”。由于维斯瓦河在华沙北面向西折去,苏俄红军西方面军的迂回形成对华沙的“新月型”包围态势,红军第16军团攻克那累夫河上要塞普乌图斯克后,继续西进,强渡弗克拉河进逼华沙侧后的普翁斯克,第4军团已经背向德国,由西向南迂回,进逼到华沙深远侧后维斯瓦河上普沃茨克-弗沃茨瓦韦克一线,坚守左翼顶端的波军第5军团遭到包围,苏军已形成席卷波军整条战线后方之势,形势之危间不容发!

此刻英法顾问团的魏刚将军提出反攻计划,从华沙北面的莫德林出击,把苏军右翼顶回布格河以南。但没有被毕苏斯基采纳。8月6日凌晨,毕苏斯基在贝尔弗德里宫的书房里经过一夜苦思冥想,一个大胆卓越的作战计划产生了。他觉得如果从华沙附近的莫德林出击,正好与对方主力“硬碰硬”,自己占不了上风,他判定越是远离华沙的南面,苏军的后方就越是空虚,他决定从远离华沙南面的登布林向东北方向进攻,以“直角线”刺破对方的“对角线”,打击在对方的“七寸”上,穿透苏军后方再转向正北,用一个巨型的迂回行动席卷苏军西方面军整个后方,并加以全歼。

毕苏斯基是在巨大心理压力下作出正确决定的。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拿破仑对于人类灵魂在战时的反应曾有一段极为精彩的分析,他在这方面可以算是最伟大的权威。拿破仑说当他自己在作一个重要决定时,就好像是一个女人在生小孩一样。他虽然是一个具有意志和天才的伟人,但却以年轻的产妇自比,他常常说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很感到胆怯。我自己也有此同感,对于这个会战中的矛盾问题感到无法解决。我不主张用大量兵力在华沙附近作消极抵抗,照我的意见,反攻也不能以华沙或莫德林来作为基地。我相信敌军的主力是集中在华沙前面,在这样一个正面攻击中,我们是不可能击败敌军的。此外,失败的恐怖心理也会弥漫全城。”

正如许多国家的总参谋部专业人员都瞧不起他们的统帅一样,毕苏斯基的反攻计划先让其部下感到惊讶,然后是百般反对,最后掩口窃笑,国防委员会和英法军事顾问团也反对这个计划,但毕苏斯基不为所动,他相信只要左翼希克尔斯基第5军团在费克拉河上顶住苏军向华沙后方的迂回,第1军团的华沙正面坚守住桥头堡,他的反攻一定能够成功。接下来的事就是从哪儿抽调反攻兵力问题了。此刻苏军犯了一个重大错误,为加强正面攻击力度,苏军总司令加米涅夫命叶戈罗夫从南方面军抽出强悍的布琼尼第1骑兵军团,归图哈切夫斯基指挥,来掩护图哈切夫斯基的左翼(后来波军进攻浪潮正是从这里汹涌而出),加入华沙方面的作战,但叶戈罗夫一向同图哈切夫斯基有私人恩怨,斯大林作为军事委员掣肘此事,强调南方面军对加入华沙会战不感兴趣,他们急于攻占利沃夫、普热梅希尔、桑博尔,然后渡过德涅斯特河把战争带入罗马尼亚境内,这又和苏俄这次战争的宏大政治目标有关,即向欧洲输出革命,继而引发世界革命。政治目标妨碍了军事上的正确行动。

由于叶戈罗夫拒绝调出强悍的第1骑兵军团,使毕苏斯基乘机从南面抽出2个整师,会同撤退的第4军团的3个半师,向登布林附近的维普日河南岸集结。波军兵力集结堪称这次战争中最杰出的战术行动之一,第4军团面对敌方作大胆的侧翼行军,南线2个师向布琼尼骑兵军发动了一次猛烈的进攻后,迅速脱离接触,奔向集结地,当时南线已门户洞开,但对方却不知虚实。

维普日河上的“救星”

正如5月份以前波军长驱直入导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那样,苏军碰到同样的问题。图哈切夫斯基有一颗草原游牧人的心灵,他的补给方式继承了匈奴阿提拉和蒙古成吉思汗的传统,喜欢就地取食,不愿按农耕民族“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原则行事,而漫长的后方交通线已使他的后勤补给系统临近崩溃,3.3万辆农用大车所过之处犹如黄蜂掠过,一片赤贫。向华沙的迂回虽然从军事上看是高明之举,但却把自己的大军置于一个要么迅速取胜、要么饿死或彻底完蛋的境况下,所以,苏军快速前进也为日后的惨败埋下了伏笔。更重要的是双方都认为波兰崩溃已不可挽回,苏军对波军即将发动的反击毫无心理准备,虽然苏军从一名战死的波兰军官身上搜到一份反攻的命令,但认为那是虚张声势的诡计。

8月13日,图哈切夫斯基用明码发出总攻华沙的命令,各国使馆纷纷撤离,首都一片惊恐。眼看右翼苏军快要压垮波军第5军团、即将席卷波军整条战线之际,8月16日上午,维普日河上的“救星”赶来了,毕苏斯基的反攻在登布林附近的维普日河南岸全面展开。波军首先击溃苏军莫齐里兵团,挥师直捣主攻华沙的第16军团后方,几天内以犁庭扫穴之势突进150英里,苏军第16军团雪崩似的溃散。坚守华沙的波军第1军团和第5军团乘势出城夫击。16军团的溃散导致已经深入华沙西北的苏军成了折断的翅膀,波军3个军团以华沙为旋转轴心,成宽正面向北旋转,会同第2军团直扑已远远进到华沙西北的苏军第15军团、第4军团、第3骑兵军团的深远后方,截断其退路,坚守弗克拉河的波军第5军团也开始出击。这是一次漂亮的席卷运动,苏军左翼、中路、右翼的后方依次被扫荡。

8月18日,远在明斯克总部的图哈切夫斯基接到第16军团司令来电,得知波军已发动反攻,虽然这位司令认为波军进攻不足为虑,但图哈切夫斯基不愧是杰出的将才,他凭直觉感到战局不妙,遂当机立断,迅速下达总撤退的命令。不过,已无法挽回西方面军4个军团毁灭的命运。苏军第3骑兵军团和第4军团加第15军团之一部见退路已断,蜂拥着向德国境内逃窜。第16军团和第3军团在波军截击中溃散,如果不是波军第1军团兵力太少,没有彻底封住退路,让一部分残部逃出,整个西方面军将全军覆没。此战俄军损失15万人,其中被俘6.6万人、4万人在德国境内被解除武装,被俘获弹药和补给1万车,火炮231门,机枪1023挺。波军损失5万人。接下来在9月上旬,波军在追击中取得格罗德诺和夏拉河会战的胜利,又有5万苏俄红军被俘。至此,图哈切夫斯基的4个军团基本上全军覆没。1920年10月10日,波俄签订休战协定。1921年3月18日,根据里加条约,苏俄丧失了帝俄时期东部大片领土,波兰东部疆界终于确定,直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二战前的“东方战线”

波兰改变了欧洲命运

从军事角度而论,这次战争像是三个来回的“拉锯运动”,波军先胜后败再胜,苏军先败后胜再败。其间高潮迭起,极富戏剧性。毕苏斯基的个人天才对胜利具有决定性作用,兵力的巧妙集结、突破口的选择都反映出卓越的将才,他的临终遗言似乎可作为这次会战的总结:“有被消灭的危险而不屈服者常能胜利,成功之后即不长进者常会失败。”前半句足以代表其将道之精华!苏军失败的最终根源在于图哈切夫斯基的指挥部太远离战场,因而对战场丧失了现实感,并导致一系列错误发生。如果他像毕苏斯基那样靠前指挥,凭他的才能和经验定会认准态势,把握必胜的形势。

英国军事历史学家威廉 ·西摩在他的《世界上二十次重大战役中的决定因素》一书中认为:“华沙之战就其实际过程而言,并不是一次很大的战役,但对于欧洲文明来说,它可能比本书所描绘的任何战役都更为重要。”丧失了这个会战的图哈切夫斯基曾做过分析:“在所有的欧洲国家中,资本主义者都在张皇失措,劳动者都在翘首期待,准备揭竿而起。那时毫无疑问的,假使我们在维斯瓦河上获得了胜利,那么整个欧洲大陆上的革命都会爆发。假使不是我们的战略错误,和在会战中失败了,那么波兰战争即可能构成十月革命与欧洲革命之间的连锁。假使我们能够击败波兰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的军队,那么波兰劳动阶级的革命即将成为一个既成事实,于是波兰的边界也决不能挡住这场大火。于是就好像狂潮一样,会淹没整个西欧。”

当时欧洲的情形确实如此,欧洲资本主义世界一片焦头烂额,德国正在等候起义的信号,英国也像1905年的俄国那样动荡不安,意大利的工人占领了工厂,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国的工人拒绝支援波兰的军火经过他们的国家,法国社会党呼呼不要为反苏战争提供一文钱和一颗子弹。英国驻柏林大使戴艾贝尔仑勋爵在会战后不久指出:“在现代文明中,没有比1920年华沙会战还更为重要的事件,而其意义在今天却很少有人能认清。当时的欧洲,其存亡之机实已间不容发。假使苏俄获得胜利,则在欧洲历史上构成一个转折点,……这一次胜利的获得,最主要的应该感谢一个人的战略天才,在做那样危险的行动,所需要的实际上还不只是天才,而更是英雄的气质了。”他还提醒欧洲的政治作家们认清此次会战的政治意义,是波兰改变了欧洲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