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漫画家成了侵华日寇:陆军步兵漫画物语(一)

作者:蒋梦珊

当然照惯例,我(蒋)会将许多段落在保持原意的基础上,为了使大家阅读更流畅、更能了解当时的背景和战况而修改、调整和添加注释。

作者简介:

斋藤邦雄,大正9年(1920年)11月在群马县藤冈市出生。

昭和16年(1941年)3月在东宝(日本电影制片企业)工作期间被应征入伍、进入高崎东部38部队第1机枪中队。结束一期训练后的7月转入华北日军第63师团(代号“阵部队”)担任机枪射手。曾在华北与八路军为主的中国抗日力量作战多年。

昭和20年(1945年)6月转入东北关东军序列,可没过多久1945年8月苏军闪击“伪满洲国”从蒙古戈壁到鄂霍次克海展开了全面进攻,在一片混乱中斋藤邦雄被苏军俘虏,同年10月被苏军押往西伯利亚从事强制劳动,参加了苏联的战后恢复建设。昭和23年(1948年)7月从苏联回国并复员。从东宝跳槽到“东儿童漫画会”为各儿童杂志执笔。昭和40年(1965年)担任电视动画片制作。

斋藤邦雄战后回到日本,写下了多部著作,描述在旧日本“皇军”所经历的种种情形。其中,《陆军步兵漫语物语》记述了从日本老太太咬“皇军”到被捕的八路军侦察员土遁脱逃等种种事情,既描述了中国军民机智英明的抵抗,又辛辣地表现了日军中的残暴愚昧、内部欺压等现象,并配有他自画的漫画插图,在日本销量达40万册,影响很大。

这么一个“老”日本兵和八路车打了三四年的仗,堪称“苦大仇深”,怎么会写出赞扬中国抗战军民,“诋毁”自家军队的如此自嘲而又辛辣的作品呢?

大体原因有三:

第一,斋藤邦雄当兵纯属被迫。他原本是东宝电影公司的职员,这种在“靡靡之风”里泡久了的“废物”既不对皇国的“八纮一宇”买账,对侵略战争也是毫无兴趣。为了逃避兵役他曾喝过一年多的酱油,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所以,斋藤没有“武士道”的那种愚忠,却有足够的艺术细胞。

第二,在斋藤当兵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组织的“日本反战同盟”曾多次到斋藤的日军据点进行宣传活动,甚至把宣传品混进日军的慰问品中,这些与日方的灌输口径完全不同的材料使斋藤深受影响。

第三,因为斋藤早年从事文艺工作,读过许多书;因此即使进入军队,斋藤面对长官的灌输和“皇国”的蒙骗也能做到“不唯上,只唯实”,能以客观冷静的头脑看待人间事物。

因为斋藤是个小知识分子,文化程度高,他曾被调派到旅团情报室,负责对八路军的情报工作。这下子他整天读《实践论》、《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法》、反战同盟宣传和八路军的国际形势分析,斋藤竟然是越看觉得有道理。

滑天下之稽的是,在日本陆军情报室的帮助下,这位皇军的情报员斋藤竟然被共产党“洗脑”了…被“洗脑”的斋藤后来甚至做出过私放八路军侦察员的事情。

斋藤记录的从军生活中不乏真实的荒诞和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只有那个时代才会发生。

1.喝酱油也不顶事儿

昭和16年(1941年)3月初,我收到了写有“临时征召令”的征兵通知(也就是所谓的红纸,实际上是粉红色的)。

虽说早就做好近期会被征召的心理准备,可真的收到它的时候还是大吃了一惊。

也许有人会说:“终于等来了!那我就去复命吧。”

但大部分人一开始还是心想“这下惨了”,感觉运气糟糕透顶。

我就是属于那些感觉运气糟糕的人中的一个。当时我目瞪口呆,连“拿到这个召集令真倒霉”之类的话都说不出来。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哪怕心里真有这样想,但面子上还得说:“能为了国家尽一份力真是无上光荣”,否则就会被称作非国民。(相当于中国的“汉奸卖国贼”,但在侵略扩张中却指代那些不愿为日本军国主义做炮灰的人)

我收到红纸时,正就职于东京日比谷的东宝剧场。当时21岁,是个处于青春年华准备大展手脚的文艺男青年;因此自觉被这召集令闪了腰也是正常的。

具体来说就是每天喝一点酱油,坚持喝下去的话人就会变瘦,到征兵体检时肯定会被刷下来。

我为了在昭和15年(1940年)的征兵体检中不被列入体质甲种合格一栏里,就曾用过这招。从体检半年前偷偷喝起酱油来。

不知是不是真的起了效果,体重一下减到53公斤;在征兵体检中顺利的被认定为“第二乙种”,这可真太感谢酱油君了。

不过朋友还是提醒我说“即使是第二乙种,你也别高兴太早”,因为基本上还是会和甲种合格者一同收到征兵红纸——要是真这样的话,那我说不定就会后悔:“早知如此,我还干嘛去遭这个罪喝什么酱油啊?!”。

一般入伍后成为现役士兵,奔赴的战场也会不同;故而我以后的命运大概也会随着被分配到的部队而大起大落吧。

果然,喝酱油的办法还是没能逃过去,我被红纸征召进入的部队居然是一支驻地位于高崎,很早就以打仗勇猛而出名的部队。

雪上加霜的是,我被分配进的部队更是训练最最严厉的机枪中队。这下可真是倒霉到家了!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正巧这时候,在高崎当地素来名闻遐迩的那个15联队换防去满洲,所以我也就被派到115联队(联队长是远藤大佐(相当于上校),因为漂流守护军旗而闻名)去了。

这支高崎联队的兵员截止到终战总数达30余万,而且都是来自与以群马县为中心延绵关东各地方的人,其中没能回家的士兵有好几万。对战死者来说这一定无比残酷而又痛苦。在我加入这个联队的时候当然是无法获知这些数据的。不管怎么说自进入这高崎联队起,我漫长的军旅生涯就算开始了。

2.爱犬小柯入伍

我永远无法忘记进入高崎联队的那一天。那是昭和16年3月20日,虽然已经是春季但依然吹着冷风。 为送别出征的士兵,乡亲、亲友一起提前组织开了个送别会。当晚的夜空不太明朗,参拜完村里的神社后,我便在村里人们的万岁和欢呼声中被送出,沿着一条从家到联队长达12公里的小道一路步行。到联队大门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累得不行了。

当天,把我送到这里的有老父,哥哥和妹妹三人。

也不对,准确来说,除了这三人以外,还有一条名叫小柯的小狗。

小柯是妹妹在老家养的一条棕色的小狗。本来是条野狗,也不知道妹妹她从哪儿捡来的。

那时候,无论哪家的狗都是放在外面散养的,所以它就这么跟在妹妹后面跑到联队里来了。

在联队大门口已经挤满了送别的人们。

一起过来的父亲是以前日俄战争的幸存者,另外我哥也是海军服役期满复员的。两个人都当过兵,所以对把我送来当兵这事儿,我想他们心里应该还是很难过。

终于到了入伍人员入营区的时刻,哥哥他就陪着我一起进了兵营。

所谓陪同人员,是为了把我换下来的衣服在带回去,同时向村里报告我顺利进入部队的人。

大门一进去就是营房,也就是第一大队第一机枪队——高崎联队,即我所在的中队。

刚入伍的时候要是有人对我提起机枪的话,我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因为脑子里根本没有重机枪的概念,自然也不知道机枪训练是啥东西。

我们换上领章上带着一颗星的军装成为二等兵,在营房前神采奕奕整齐列队。大尉中队长就说了:“你们自今日起就被挑选为帝国军人了……”

“汪,汪汪”我站在最后一排,这时从背后窜出一条狗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从老家一路过来的小柯,也不知它是迷了路还是一直跟着我到了这儿。小柯蹭着我的腿,鼻子嗅来嗅去在跟前打转。

“小柯,回去,走开。”

我用头朝大门口指,可它却还是不肯走开;急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有两名士官看到了就过来要把小柯赶走,可它却绕着兵营跑来跑去,就是不肯出营区。

“什么事,怎么啦”

有人喊道。

“报,报告!有只狗来入伍啦!”

上士一开口,原本紧张的气氛立刻放松开来,四下里开始有人偷笑。

集合完毕后我整理完私人物品,走到营区一角等待的陪同那边一看,小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坐在哥哥的脚边摇着尾巴。

“负责重机枪可不容易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反正你的志愿是卫生员、通信兵(养鸽子)一类应该没那么严吧。”哥哥一边说一边接过我的东西。

“从前就有人说:凡是被狗送别过的部队,士兵肯定能活着回来。”分别时,哥哥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目送走出营区的哥哥和小柯的背影,我突然感到和血亲之间的联系突然生生被切断,因而产生了种孤独感。

就这样,我目送着小柯离开,正式入伍。真是“可喜可贺”终于成了个陆军二等兵。

不知道是不是托了小柯的福,后来我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复了员。

可是,当我回到老家后,小柯却已经不在了。

而在我入伍后,哥哥也被再次征召,死在南方战线上。

3.教育棒和重机枪

“你们从今天起就正式进入这支有“步兵之花”美称的重机枪中队。希望你们能不辱没这支队伍的荣誉,成为堂堂正正的军人。”入队当天,中队长对着我们这些新兵说道。

中队长训话结束后,班长就领着新兵去放置重机枪的地方。

我是头一次看到重机枪。当见到重机枪那闪着油光沉沉的黑色枪身,我心想:这家伙可真够厉害的。

对我这个体力较差的第二补充兵来说,除步枪以外还要操练这种东西,不由担心自己会不会力不从心。即担心中队长训话中的那句“重机枪是步兵的门面”——我怕的就是这个。

既然是门面,那训练肯定很严;另外,如果开赴战场参加战斗的话,恐怕也会被敌人优先照顾吧。

结果正像我担心的那样,重机枪作为部队的“面子”,训练起来果然够我们好受。

这里我先来介绍下什么是重机枪,大家可以有个简单的了解。

正式名称叫九二式重机枪(气冷型)
口径 7.7mm
射速 420发/分
供弹方式 30发供弹板
重量 约55kg

一个重机枪分队一般包括小队长及9名属下,第一到第四个是机枪手,第五到第八个是供弹手。
  基本上重机枪都挺重的,本来是要求放在马上驮着走。但在练兵场或者附近观音山旁边演习的时候却没用马驮,而是往返都由四个人扛着。第一到第四人抬的时候正好和节日里的抬轿一样。

四名机枪手如果身高不一致的话那就会很悲剧,最大问题就是变得难抬,矮的那个会比较吃力。

一般情况下采用的是四个人来搬运,此外还有种两人搬运和分解搬运的办法。

两人搬运和分解搬运的方法一般用于战斗模拟训练。这两种都是转移机枪阵地时的方法。当采用两人搬运时,因为只靠两个人来抬重达50kg以上的重机枪,所以非常辛苦。更何况演习当中一直都是跑来跑去的所以更是雪上加霜。

在宽阔的练兵场里,既有河流也有高地。我们就在这里一边被班长、负责训练的上等兵踢打,一边不得不遵照命令行动拼命训练。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重机枪分解搬运。这是用在遇到山区、小路等无法两个人并排通行的地形时使用的方法。这时就要把枪身和脚架分解后再由四名机枪手来运送。

这分解搬运总是在演习中士兵最精疲力尽,累得直喘气的时候被要求执行。比如说,联队开始训练,一离开兵营马上就渡过乌川进入了练兵场。接着在这广大的练兵场里被带着跑遍每个角落,给训成了泥猴一样。在累得直打晃的时候,突然就会下令喊:“准备分解搬运!”。

目的地则是那座洁白的观音山。背着重机枪爬山,让人觉得本来不高的观音山也变得好高好高。

尤其对这个体力消耗殆尽,而且也抬不动东西的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条通往地狱的路。

重机枪的支架上为了便于搬运设有硬山毛榉棒制作的前抬架和后抬架。

在分解搬运的时候,班长、上等兵就会把它拿来当作“教育棒”。因为它无论是粗细、长短、硬度都正好用来当做“教育棒”

之所以称为教育棒,就是因为靠着它的威慑力,总能驱使不知所措、动作迟缓的大兵朝着预定的山头一路攀登上去。

“集中精神!”

“就你这幅熊样怎么打得赢!115联队还不哭死。”

骂完后接着就被教育棒打得一头包。

不只是我们,其他还有很多大兵都这样被教育棒关照过后,乖乖地往那座观音山上爬去。

不过奇怪的是,在外场演习期间吃的苦头只会留在那个地方,回来以后心里却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记恨。

复员以后我又重登了观音山好几次,虽然部队严酷训练的情景依然还记得,但现在对这山更多是白衣观音一样的感觉。

4.中队长(一)

以前中队长都是大尉军衔才能担任,但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基本上只要是个中尉就可以了。

中队长率领有约200名部下(蒋:相当于其他国家一个连,但是人员比较多)。中队长的权限很大,不仅负责处分士兵,甚至可以说能左右其生死。

依据内务条例“中队长当领导整个中队维持军纪并负有整肃队风教育部下之职责。”正如通常所说:如果把中队看作一个家庭,那么中队长就是这个家的家长。

另外一旦遇到战斗,部队就会以中队为单位行动。这时,中队长的素质就会成为胜败的关键。

在《步兵操典》的冲锋章节里这样写道:

“负责冲锋的中队长应当站在最前方,充分调动全中队的力量进行突击……”

也就是说在军队里中队长的能力高下是个重要的因素,同时就中队长个人来说不同的人之间其个性也是区别甚大。

我遇到的第一位中队长是在我刚入伍的时候,也就是高崎联队的A大尉。

这位大尉听说是陆军大学出身,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可就算是军人中的精英了。如果不是陆军士官出身的话恐怕顶多就只能升到大佐(上校)军衔,但如果是陆军大学毕业的话,成为将官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上大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这个A大尉就整天一副志得意满,连军装也笔挺笔挺的样子。他把军装弄得一丝不苟不知是为了遵照军务要求,还是想让人看到就会夸上一句“中田中队长的军容真是我等楷模表率”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他手下人倒是对他总能把耳光抽得啪啪响这点唯恐避之不及。

我们班正好住在中队长办公室正上方,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响亮的巴掌声。我们新兵都被他吓得不轻,心里想“真亏他能找到那么多挨巴掌的。”

我第一次吃这位A大尉中队长的巴掌是在入伍后一个月。

傍晚演习结束,我正在营房后面刷洗军靴,没注意到后面路过的中队长,就被他逮着了。

“喂,我说你,怎么不敬礼!”

我反应过来后再敬礼也晚了。中队长巨大的身影靠过来,还以为他会走到我面前,结果却是“啪”右脸一下,“啪”左脸一下左右开弓地打耳光。

“把你们班长叫来!”这中队长真能折腾。我跑到士官房间里,发现班长不在就赶忙把这事儿告诉他助手下等兵O。

“中队长他对敬礼可是特别注重的啊”副班长连对我看都不看一眼,说着就马上跑到营房后面去了。

阎王一样的A大尉对面前站直不动的上等兵O训斥:

“你们怎么教新兵敬礼的?!”

“啥?……”

“这个新兵没向老子敬礼!”

“可他说您从背后经过所以没看到……”

“混蛋!我就是说你们这点没教育好。要是过来的不是我而是敌人怎么办?你就这么教新兵的吗!”

刚说完,中队长就把他最拿手的耳刮子拍到O上等兵的脸上了。

有人说军队是最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不过就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打,怕是上等兵也会受不了。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从此我就被上等兵记恨上了。

要在过去挨打前也好歹让我准备下,但这以后上等兵O打起我来就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了。

插句后话,到战场以后我也见到过不少军官,但凡是带着大尉领章的人都没给我留下好印象。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就好比以前说的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一样,大概好不容易才从人见人欺的大头兵熬成可以随便欺负人的大尉,结果很多人也会变得心胸狭窄,残忍暴虐起来。

如果中队长A大尉真的是陆军大学出来的话,那这大尉的性情可就太古怪了,其心胸之狭隘、性格之暴虐一点都不像军校里出来的读书人,真该好好批评,但其他方面来看他又好像确实是陆军大学的,所以有些吃惊。

总之,就是从中队长办公室总是不断传来巴掌和脚踹的声音。就是这样一位中队长A,可在我新兵入伍训练期间的训练标语却是“禁止私自体罚”,真是莫名其妙。

最让我痛心,且难忘的则是殴打服役期满士兵事件。在我们入伍训练期间,有大约20名从中国回国的服役期满士兵驻留在中队里。这些人还差没几天就要退伍回地方去了,所以虽然还住在营房里,可我们都把他们都当成远方而来的客人一样。

还有就是这些满役士兵们都是些兵龄很长,最少也得是班长级的人,和他们比中队里的所谓老兵简直就是小毛孩子。

有天我们演习出发后,这群老兵们就在班里喝起酒来,结果给中队长看到了。就是那个很注意敬礼的中队长。就因为他们没敬礼,中队长大人怒火中烧,又踢又打大杀四方,最后还差点把军刀给拔出来。

要是中队长真把军刀给拔出来的话那该怎么收场呢?

怕是部队里对此也不能无视,肯定会闹大。

等我从演习场回来后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当天晚上,中队长还在不断地抽满役老兵们的耳光。

老兵们再也忍不住了,拼上老命也要报复;但后来被班长们竭力制止。如果在战场上出现这种情况,哪怕是中队长,大概也会被人从背后打黑枪的吧。

顺便提一下,被长官虐待后上了战场故意开枪打死虐待者的事情我在战场上还真的亲眼看到过。

对那些好不容易从战场上下来总算可以放松放松,还差两三天就能回老家的老兵们拳脚相加,这种烂人难道真的是堂堂陆军大学毕业的吗?我深表怀疑。

像我们这些大头兵,和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毕业出来为了继续往上爬而参军的校官们完全不是一类人。我们对自己和对别人的要求都是一样的,所以肯定和他们对不上。

举个极端的例子来说,中队就是个“士兵制造工厂”,中队长就是厂长。

不过还好,我只挨过一次A中队长的巴掌,之后就跑到战场上来了。奔赴战场时,中队长说了句话,真是石破天惊。

“等几年后我们还会见面。”

听到“几年后”这个词,抽了口冷气,我还得在战场呆那么久啊——感觉特别失落。结果在西伯利亚又多呆了几年才回来,等再次见到这个联队的时候已经隔了七年之久。

5.中队长(二)

这次我来讲讲到战场以后碰到的中队长。

我们新兵在昭和16年(1941年)某个仲夏天,被派到河北省大山里的某个中队总部。

正当我们在营房前的园子里整理列队,向中队长T中尉报到的时候,从院子旁边茅房里冒出来个浑身赤裸只穿一条兜裆布的人慢慢悠悠地进了营房。

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位老兄就是中队长,所以大家都带着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开始向上级汇报,结果我们面前出现的就是之前那个光着身子的人。更让我们吃惊的与其说那个人就是中队长,还不如说是中队长的衣服。

军服的纽扣基本全扣错,从下摆还露出里面软趴趴的卡其色衬衣来。

“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多保重身体。”

报告结束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他什么训示都没有。和国内那个整天唠叨着敬礼要怎么样,军容要怎么样,简直就是军国主义活标本的A大尉一比,我都纳闷大家都是中队长,怎么就差了那么多呢?

就这样,这位让我们一到达就大吃一惊的T中队长,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再让我们吃一惊,在之后没过多久部队开赴山区展开作战行动里,再次让我们见识一下他打仗的本事。

这次战斗预计2周,但直到快到期了我们还是没有什么战果。长官这下慌了,为了拿出战果,就命令我们中队去进攻原计划外的地区去。

这个地方离中队所在地有10公里远。为这种额外命令奔波的大兵们都嚷嚷着说:“干嘛老是我们……”

要是一般的“积极型”中队长的话,根本不会管士兵们的死活,只会一个劲得命令“上,给我上!”。不过我们的这个中队长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先向着命令攻击的地点装模作样地开进,一段时间后到了大约1公里处的某个高地,中队长就命令原地休息,只派出哨兵,剩下的人全部都去睡午觉,大兵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这样过了三个小时,用轻机枪和掷弹筒往山上打了几发,然后中队长就对总部发了这样一份电报:“本中队突进该地点后,发现敌人已经逃跑。遵照命令本中队收兵撤回。”

也就是中队长假装一副按照长官命令进行了攻击的样子。怎么会有这种军官?

要是这种事情被曝光的话肯定会被按个“欺骗上官”、“敌前抗命”的罪名当成重罪严厉处罚的吧。

对此明知故犯,这中队长还真是胆儿肥。

说实话,如果遵照命令开赴过去的话,部队里也百分百知道肯定会踩上地雷,死伤几个大头兵落个空,什么都捞不着。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恐怕中队长也是不愿意去做的。

有这么个好指挥官自然下面的兵打起仗来也会格外上心。能和中队长并肩作战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那么他到底怎么打仗的呢?我下面就给大家写写。

那是在八路军有名的“百团大战”里,华北方面军各处的日军阵地受到攻击时,中队负责的5块阵地里,其中有1块被八路军袭击了。

那里坐镇的中队长就是T中队长。守军只有50人。但冲过来的八路军却是支有无数人的大军。攻势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仿佛要把这小小的一块阵地踏平一样,连白刃战都用上了。

但还是被不肯后退一步的日军打痛,终于八路军退了下去。守方日军也有很多死伤,但能在阵地失陷前死死咬住并坚持下来,这点大概要多亏了队长和士兵们紧密团结才能做到的。

只要是为了这位队长,哪怕把命丢了也无所谓,做他的挡箭牌也可以,这些只有当士兵们舍身忘死才行。

如此这般,有个好的中队长当直接领导,对士兵来说真是万幸。

我们来到战场经过半年就回了国。毕竟这世道还是不太好混啊。

6.击针大人

我们新兵入伍是在三月;到四月末的时候大家就开始期盼去参加正式的演习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四月份的天气最合适出游,这期间本县各地到部队里参观的社会团体每天都络绎不绝。

从小学生、中学生、女学生,一直到国防妇女会等等各式各样都有。

对我们这些还处在入伍训练阶段的新兵来说,这些访客真是格外碍事儿。

新兵在军营里面操练的时候动作还都不熟练,自然没人会愿意被那群班长、老兵们围着当猴儿来耍。如果再有这些参观的群众在旁边的话,那么班长们可就会愈发可劲的捉弄我们来。

小学生、中学生那就不用提了,最让人尴尬的就是遇上女学生。

班长为了表现自己,这时候会格外促狭。不仅仅班长这么胡搞,连当他助手的老兵也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班长、老兵们还越弄越起劲,结果所有的新兵就倒了大霉啦。

但不同班长的具体捉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我就举其中一种。

进入五月份,天气就一直不错。每到这时候,参加演练的不仅有重机枪科目,另外还有步枪匍匐操练。

双手持枪,肘部和膝盖四点着地匍匐训练,这对新兵来说又是一项苦差事。只要头抬高了一点,就会立刻被班长宣布“斋藤!战死”,然后“咚”一下被军靴踢上脑袋。反过来如果屁股抬高了的话就就会被呵斥“你还想死几次啊!”接着就被枪托狠狠揍上一顿。

那次练习结束后,我正在擦洗步枪。这时过来一群穿着红的、紫的和服裙子的小姑娘,有二十多个。

女孩子们穿得五颜六色,这简直是一簇花丛绽放在这暗淡的军营里。

“幸好她们没在刚才操练的时候过来。”

M二等兵在我旁边说。我也这么想。谁都不想被异性看到自己趴在地上的狼狈相。

“这群女孩可是高崎女子学校的学生哦。”

二等兵M很熟悉高崎这一带,就告诉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那家女子学校,但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孩子所受的待遇和我们这群新兵也差的太远了。

二等兵M正在旁边分解步枪,其中有个零件叫“击针”不小心弹了出去,啪哒掉在了地上。步枪可是重要的武器装备啊。那么重要的武器的零件怎么能就这样掉在了地面上了呢。

步枪的击针,是用于击发步枪枪弹底部的底火,打响子弹用的。

班长自然不会放过他。“M二等兵!刚才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突然被问到这个,M二等兵慌了神把名称给忘了。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

“斋藤,你是他战友,你来替他回答”“是,击……”突然,我停了下来,后面那个针字说不出口。

因为我实在无法在女孩子面前说出“击针”这两个字。(日语里,“击针”的发音和“月经”相同——译)

“怎么回事儿,连你也忘了吗?你们两个真没用。有谁知道的给我说出来。”“是,是击针(月经)!”

二等兵K用他那副破锣一样的嗓音喊道,部队里的人回答声音都特别大。小姑娘里面有人羞得用袖子遮起了脸。

“M和斋藤由于忘了零件的名称,罚你们到飞龙松(营区里种的纪念树)来回跑三圈”,并且要举着这个零件跑。意思是:把击针举到眼睛高度,一边说:“三八式步枪的击针大人,请原谅我们的无礼行为。我保证从此以后哪怕被派到预备役、民兵也不再会忘记您的大名。”一边跑到飞龙松那边再回来。

在部队里,这种是常事儿。但在眼下场合我真是欲哭无泪。

“还不快跑!”

班长一身令下,我和M就不得不高高举起涂满枪油的击针一溜烟往飞龙松跑去。

“三八式步枪的击针大人……”“太轻了!大声喊!”班长又训斥说。

“喂,都怪你傻乎乎的,我们才会沦落成这样。”

我对着M二等兵发起了牢骚。其实他人还不错,我反而有些袒护他。举着零件跑完回来,姑娘们都已经走了。

“斋藤,今天可真对不住你了。”熄灯号响后就寝时,二等兵M在隔壁床位对我道歉。“其实……今天过来的姑娘里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位头上扎着蝴蝶结,穿紫色裙子的女孩?”

我都没怎么注意看她们的样子,所以也没法回答他。

“我知道她每天放学后都会从高崎车站坐八高线班车回家。”

“那她认不认识你?”

“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我就喜欢她那种丰满类型的。”

“这么说,今天那女孩过来参观是偶然的啰。”

“是吧。我就是看到她吓了一跳就把击针给忘了。”

原来今天击针事件的起因在这儿啊——二等兵M就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梦中情人才当着这么多人掉了链子,还把我牵连进去!

嗨算了,还是原谅他吧。

7.大兵不如马匹

联队里有个马厩,既有用来驮运大炮和重机枪的驮马,也有供将校军官骑乘代步的马。虽说不清楚具体有几匹,但这些马都属于“军马”。对部队来说都是要格外照顾的对象。

众所周知,当时的马匹被视为“活兵器”。

军队招募马匹的时候并不是像招募士兵一样发一张明信片就搞定的。必须要从牧民手里花大价钱买过来才行(真买假买不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是马是花钱买的,而大头兵不是,所以必须由当兵的来认真照看马匹才行。

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说的蠢话,最后倒霉的还是士兵。既然连普通士兵都比军马低一头,我们新兵更是没啥地位了。

那么马和新兵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呢?我就写一下入伍训练中的一件事吧。

有次重机枪演习到后半场的时候,重机枪和弹药箱驮载马上进行演习。从联队到演习场一路走了几公里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下。换做没有马匹的步枪小队,直接躺下休息即可。

但我们却就因为那些马而不得安身——首先要去汲水来饮马,还要帮它擦汗,还有就是马鞍有没有歪、腹带松没松等等都必须要一项项检查过去。

总算搞完了,刚想休息一会儿,却又收到“出发”的命令了。

这种时候自然就怨恨起马来,但马什么都听不懂,真是对马弹琴。

操练一整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以后还得大费一番功夫。先要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去伺候军马:刷洗马的身体,清理马蹄里的泥巴,连马屁眼子都要掏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还得给马厩换上新的稻草,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们看来,这马简直就是大爷啊。

总算忙完这一切回去营房,却被责骂:“干什么去了?磨磨蹭蹭的。”接着就是挨一个大嘴巴。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痛心疾首的想:“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当马呢。”

虽然是部队里花了大价钱才买到手,但并不是每匹马都那么好说话,它们每个都有自己的脾气,有的还很暴躁。中队里面就有一匹马特地给挂了个牌子以示区分。注明这马哪里不太好,碰到什么事情就会发脾气。

有次带着这匹烈马去相马平原的练兵场。这马放着不管还没啥问题,可不知为啥中队长这次偏偏要带它出来演习。相马平原练兵场位于榛名山脚,距离联队驻扎地有段距离,这次行动新兵老兵结伴而行。

被和这匹队里最暴烈的马分在一起,吓得我胆战心惊。从马厩里牵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三名老兵被踢到,真是马如其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后正准备出发,结果它又背着弹药箱跑到营区院子里去了。又得费上一番辛苦给牵回来。“缺这一匹烂马就不行了吗?”部队出发前我就开始对中队长不满起来。“那干脆把它换成中田(指中队长)的坐骑算了”,士兵们都这么唠叨着。

总算把那匹烈马牵进了演习场,开始演习;可重机枪一开火,这马又被机枪声惊到发起了疯,一溜烟跑进相马平原的树林去了。

这回不仅大兵,连长官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就算马匹再怎么由着性子胡来,就和前文所述的那样毕竟还算是兵器,哪怕把相马平原掘地三尺也得给找回来。但却不能在演习中去找,因为新兵都有自己的训练计划,所以不能中断演习。这时候我心底里想:那马干脆趁这时候跑没了该多好。管他什么活兵器死兵器,对当兵的来说纯粹就是一个大包袱。

可惜,班长说了:“没事儿,这马的相好都还在这儿,跑不远的。”正如此言所说,我们拼命找马的时候,它却笃悠悠的回到它的老相好跟前来。

“还真敢厚着脸皮回来!”年纪较大的一个新兵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下意识地拍了下马屁股。那马怒了,屁股一厥“咚”就把老兵给踢飞啦。

事发突然,而且踢中的又是个致命位置,那位大龄新兵当场就昏过去了。自然这样一来演习就没法进行下去了,中队长憋了一肚子火,说要惩罚大龄新兵。

“开什么玩笑,该被处分的明明是那匹马啊!”——我完全同意大龄新兵的话。

你看,哪怕是给士兵带来多少麻烦的马,对军官们来说也是必须千万照顾的对象。他们每次进出营门,都有卫兵列队迎送,骑在马上笃笃笃一路通过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我估计他们心里可能还想弄些喇叭,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有人吹的话那就更好了。

越是憎恨那些志得意满的军官,连带他们骑的马也会被一起恨上。就好像“爱屋及乌”反过来一样。

上次那个大龄新兵挨了中队长的巴掌后,正好轮到去马厩当差。那天晚上怀着被打的愤慨,把中队长的坐骑牵出来后用棒子狠狠揍了一顿。

不料,第二天,因为有演习正要外出的时候,突然马就发起脾气把中队长当着全中队的面给掀了下来。堂堂中队长大人深感受了奇耻大辱,发现胯下的马不是平时骑的那匹,立刻大发雷霆。最后,虽然马不会说话但那个大龄新兵还是被揪了出来。被中队长狠狠甩了一顿嘴巴子。

不仅是自己部队里的军马,我们去中国战场后,一大半的马用的都是中国本地的马,但这种士兵低于马匹的情况一点儿都没少。不仅如此,在中国遇上的马匹里,有的还替我们送了命。

仔细想来,其实马也挺悲哀的。虽然被奉为“活兵器”送上战场,但听说它们一匹都没能活着回来。这马看来也都是些可悲的战争牺牲品。

8.探望轶事

我们新兵入伍以后不久就被允许接受亲属探望。探望日定在周日下午。当天的操练基本上上午就全部结束。对新兵来说,这种探望既有开心的一面,也有伤心的一面。能和亲人、朋友见面自然很开心,但有时也没法避免被至亲看到自己被官长和老兵殴打发肿的脸。

接下来我就说说我在还是新兵的那段日子里,在高崎联队门口附近接待室里看到的几个场面吧。

一、用牙咬老兵的母亲

六月底我们即将开赴战场。我正和妹妹一起吃着萩饼(大米和糯米混合后煮熟,稍稍捣烂捏成团,包上红豆馅儿、黄豆粉、芝麻粉做成的团子——译)。

“你竟敢不给一等兵敬礼!”从拥挤的接待室一角伴随着叫喊,传来一阵“啪啪啪”的耳光声。正在在房里吃东西、说着悄悄话的新兵们一齐转头看了过去。被打的新兵从没见过,应该不是我们中队里的人。

“老总,请饶了这孩子吧。”接待室过来个看上去像母亲一样的人,对着一等兵不停地鞠躬。

“高崎联队军规肃整,容不得你来求情。”“这个我也知道,可……”“喂,你个新兵蛋子!居然让你妈来道歉,你以为就能蒙混过去吗!”一等兵说着就把摊在桌子上的盒饭、点心全都一股脑给掀翻了。

这时本来还追着一等兵求情的那位母亲,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抓住一等兵的右手,“喀嚓”一口咬了下去!

一等兵吓了一跳立刻惨叫起来,连在接待室交头接耳的我们都给吓了一跳。

“你也太过分了,我家小子你打了就打了,居然还把盒饭也给打翻……为了能让我家小子吃上这盒饭,老太婆我今早上可是赶了三里地才到这儿。居然就这样被你糟蹋了!这口气我怎么能咽得下去!?把你们队长叫来评评理,快点把你们队长叫来!”

这位母亲言语犀利更让我们吃惊。看来她可真是怒火攻心,当时怕是没有人敢对军人那么说话的。

接待室这下可热闹了。

接到卫兵的消息,轮值长官立刻跑了过来,把老兵、新兵和他的母亲带到联队总部去了。事情的处理结果我们新兵到最后也没弄清楚。

一般来说,接待亲属时如果没敬礼的话,老兵都会装作没看见糊弄过去。结果这位却小题大做,如此恶劣的士兵只会给高崎联队丢脸。

二、假装情人

K二等兵入伍前曾在东京当过白领,人长得特别帅,大概特别受公司女职员欢迎。

某个周日,原来公司的女同事来看他。我正好有人来,所以就坐在他桌子的旁边,也顺便可以仔细观察那个女的。年纪大概十八九岁,是个圆脸笑起来非常可爱的姑娘。两个人关系相当密切,用我听不清的声音在一边窃窃私语。那个时候的我还没什么女朋友,自然也不会有女孩子特地来看我,不由艳羡起来:“K二等兵那小子还挺有两下子的嘛。”

就这样见面时间过去了三十分钟左右,有位穿着和服的母亲带着一名水手服女生向K二等兵和他女友会面的地方走了过来。一开始我还以为那个水手服女生肯定是他妹妹,可二等兵K突然就开始慌里慌张起来。出于男同胞的直觉,看到他慌乱的样子马上就知道要坏事儿了。

“斋藤,不错嘛,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知道他要干嘛了,这时候我是不是该咳嗽一下适当给个回应打个掩护?可惜,就算我去配合他,看样子也已经晚了。

会面时间结束后,她们两个都带着尴尬的样子回去了。果然如我所料,那个水手服女生是他妈给K定下的未婚妻。那位女同事和他却还没考虑过结婚。

水手服女生看见了肯定一边在想“明明有了我你还去……”一边嫉火中烧。

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后来他跟我说和水手服女生的婚约给解除了,而女同事那边以后久久没见她来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可谓是鸡飞蛋打啊!

梦里不觉秋已深,余情岂是为他人

三、追债到军营

那天,没人来访,我就坐在班里写信。

去接待访客的二等兵S跑回来问我:“不好意思啊斋藤,能借我5日元吗?”

在旧日本,5日元相当于士兵一个月的薪水。他说入伍前分期购买了西装,现在店里的人来要账正等在接待室里,这钱就是为了还账的。

我听了这话一想,不对啊,好像记得上周接待日里也听过这话。“他上次来过,结果这次又来了真够烦人的,我算服了他了,拜托请借我5日元吧。”

我本来就不太想借他5日元,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古怪,所以就给了他3日元。

S一把抓了我的3日元转身就往接待室跑去。之后就不知道他跟西装店的人怎么说的了……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分期付款都是S编的。他不仅向我们新兵借钱,而且他胆大包天,居然还去问教官借钱,知道这些我就害怕起来。

我们债主只要向S催促还钱,他就说:“不好意思,等上了前线就一起还你们。”S老是这么应付我们,但真上了前线,他却分到其他部队去了。最后我那3日元也随之而去。

四、妹妹和馒头

自从新兵可以接受来访起,每个周日妹妹都会到联队里找我。

会面是在下午,我中午完成训练后回驻地,就看到大门口附近的接待室里就已经挤满了当天来访的人们。我的宿舍就在接待室前面,瞥了眼宿舍前的人群马上就能发现妹妹的身影。今天她也来了啊——我连走廊里张贴的访客名单都没看就知道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这样的默契:来访日当天的午餐就都留给了没有访客的人。因为来访问的人都会为当兵的亲属带来很多吃的的缘故。

当时妹妹才十二三岁,应该还在上小学。经常来我们联队。带来的东西每次都一样:妈妈做的馒头和萩饼。我老家就在本地,离联队有12公里。妹妹虽然是个小学生,却也往这里跑得很勤快。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但经常我却不方便出来和她见面。例如有次在接待日前天晚上,被狠狠训了一顿,结果嘴也裂了,眼睛也肿起来,这样就没法第二天去见她。哪

怕哥哥顶着这幅模样去接待室,妹妹她也不会多问什么。坐在不做声的妹妹面前,肿胀的嘴里嚼着妈妈亲手做的馒头,那种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也并不是每次都允许带东西进来的。当驻地(这里指高崎)发生传染病的时候就禁止一切食品带入。没有食物的接待日,对新兵来说就和字面上一样淡而无味。

每到这种时候,妹妹不知道听了谁的主意,就会特地穿上有大袖子的和服过来在大袖口里塞上各种各样东西来骗过卫兵。军队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只要进门时别给发现,以后慢慢的哪怕在接待室吃起东西来他们也都会当作没看见。

某天接待日,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当天规定禁止携带物品入内。妹妹就往两只袖袋和怀里藏了馒头,想要瞒过卫兵。但在填写访客登记本的时候往前一弯腰,怀里藏的馒头就从袋子里掉了出来,有三只滚落到地面上。妹妹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害怕,一下子呆呆站在那里。

这时一位负责警卫的士官就过来捡起馒头还给妹妹。“你哥哥还等着吧,快点去吧。”他并没有责问她违反禁令说着还特地把妹妹领到接待室里来。

距开赴前线前,剩下的亲属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真没想到这支在竟然会在母亲面前殴打新兵的部队里,还会有这么有人情味的士官,同样的探访,却给我一种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感觉。

9.欺负新兵

入伍以后过了两个月,训练中的新兵终于获得外出许可。一般上午都有训练,所以也只是下午后半日可以出去。士兵回营时间基本上在晚餐前,但新兵可没有那么悠闲,顶多就给两三个小时;很多人都是出来以后到联队附近小店里吃些好吃的,看看电影打发一下。

我昭和16年(1941年)入伍,当时开始施行食品配给制度,店里的能卖的东西是越来越少。可在高崎这边还能买到想买的东西,吃到想吃的东西。

有天我和二等兵M外出。因为联队大门旁的小店里总是挤满了士兵,所以我们就去了靠近高崎车站的一处食堂。

我们进门的时候,那里正好有两名歪戴着军帽的一等兵在喝啤酒。我们对他们俩敬了个礼后,找了空位坐下。

这两个一等兵脸红彤彤的,大概已经喝了不少酒。我们一坐下他们其中的一个就说了:“你们那部分的?”“是,我们是第一机枪中队的。”“哦,一机的啊。一机的新兵蛋子怎么连给一等兵敬礼都不会?”

“什么,刚才不是敬过了!你看没看到啊。”“我也没看到。”另一个一等兵马上不怀好意的说道。“是一机教你们撒谎的吗?”

“当然没有。”

“那你们怎么能胡说八道呢。”“你找茬儿吗,混蛋!”

店老板见势不妙马上跑出来说:“老总,这两位刚才进来的时候给您敬过礼啦。”一边说着一边站到新兵和老兵中间想要劝开。“当地人(部队里对普通人的称呼)别掺乎部队的事儿。”

这么一说,店老板就不做声了。一股酒气突然喷在我脸上,接着就是左右脸上给啪啪狠狠抽了两耳光。“给我小心点!”两个一等兵把军帽往头上歪着一戴,撇下这句话就走了。

“斋藤,这两个东西可真气人!”M说得不错。这里既不是酒吧也不是兵营,而是地方上的小店。碰上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我们还得硬要往肚子里咽。新兵对此除了忍耐意外没其他办法。

之前趁礼拜天还出去过几次,但这次之后,直到奔赴前线我都没再出去过。之后隔了几个星期,又轮到了个星期天。虽然可以外出,但我因为前面的事情就没有出去。直到当天晚上点名。

一般允许外出的那天晚上都不点名。这次因为当天在马厩和其他地方值班(部队里没有调休一说)无法外出的老兵们对此非常气愤,所以就有人跑到新兵里来撒气。由此,周日晚上就成了新兵的噩梦。

“今天是谁值班?”班副上等兵一边审视新兵,一边问道:“是斋藤”

“值班时要做些什么,你知道吗?”

暴风雨快要来临了。

“打扫室内卫生”

“没错。多亏你经常清扫,你看连痰盂都想对你说声谢谢呢。还不快过去听听。”

上等兵脸上坏笑着说。痰盂位于枪架下面。

我过去一看,不知为啥,点名前还明明洗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却已经脏了。

“现在痰盂说完了吧。”

“……”我拿着脏痰盂正要出去洗。有个老兵就站到我面前了。“别以为洗了就完事儿了,大错特错。你们新兵出去玩得忘乎所以,而我们老兵却还得给马洗屁股,真是岂有此理!”

接着就一个耳光。

“你给我过来”又一个上等兵喊。

“我头一次看到你这样不负责任的新兵。怎么样,为了给你留个教训,把这个给我一口喝了!”“外面一定吃了很多好东西吧,正好给你漱漱口。”听了这个,我拿着痰盂的手抖了抖,恶心得想吐。“这次进来的补充兵真是不像样啊——这都是你们上等兵没教育好!”

老兵们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

“快喝!”同时把我手里拿的痰盂往我嘴边按过去。

嘴里被灌进去乱七八糟难以描述的东西,我吐了好几次,连上等兵接下来说什么话都没听到。当个新兵还真是可怜……熄灯号后,我躺在被窝里一边听着,一边流着眼泪。

“真够倒霉的。不过说来也怪,点名前明明洗过痰盂的啊。”

隔壁床位上二等兵M小声和我说话。不过这个已经无所谓了。我对高崎联队这支野蛮欺辱新兵的部队(当时是115联队)已经失望透顶。这支我从小就对它很有好感,联队歌都会唱的当地部队,没想到一步踏进去后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在我漫长的军队生涯中,每当想起这件事,胸中就愤慨不已。当初往我嘴边硬塞痰盂的那个上等兵的名字到现在我都记得。在军队这个疯狂的组织里,连他都变得疯狂了。

(吃人的“皇国”,可憎的战争)

10.西伯利亚蛋糕

第一期训练结束了,开赴战场一周前我们全体新兵意外获得了次外出休假的机会。

“要是上了前线你们不一定还能活着回来,所以让你们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安心道个别,特别是对女人。”

中队负责人事的曹长(上士——译)一边把外出证明发给新兵,一边这么说。

新兵们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个外出休假,所以对这次意外的假期大家都高兴地叫了起来。出了营门,新兵们就各自散开回老家去了。

我也抓着军队配发的刺刀赶回了老家平井村。

“你小子不会是从部队里逃回来的吧?”妈妈正在前院打麦子,看见我回来还吓了一跳。

我家是农户,并不富裕。虽然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但只要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菜我就满足了。家里温馨的迎接,让我这颗入伍军队后扭曲变态的身心仿佛被滋润恢复过来。但是我又必须注意不要在这假期中产生太多的依恋之情。(后来听说在其他中队里有人就因为在假期后没能准时归队而造成了各种问题。)

总之,这假期只有三天两晚,非常短。我不得不珍惜每一秒的时光。第二天,我就去了东京有乐町——这是我原来工作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一直呆在卡其色单调的军营里,虽然只隔了三个月,但此时日比谷的电影街对我来说看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还以为你当了逃兵了”看到我以陆军二等兵的样子出现,公司里的人吃惊着说出了和妈妈同样的话。

公司里贴满五颜六色的招贴画,飘满油墨气味,让我非常怀念。

看到以前同事还在做他之前的工作,我感到万分的痛苦与悔恨:为什么偏偏就我一个人被拉去做这可憎的炮灰呢?

登上日比谷电影公司的屋顶,东宝公司屋顶上穿着绿色和服的歌剧学徒们一起向我这个大兵挥手。东宝剧场当时演出的并不是歌剧,而是在公演舞台剧。看过一幕演出,我就从后台门口往外走,碰到了同事O。

“斋藤,真运气终于找到你了。我想把我们一起吃西伯利亚蛋糕作为日比谷最后的留念怎么样?”

那时,在东宝剧场前面有家姐妹二人开的小点心店,做得西伯利亚蛋糕一直非常不错。这种蛋糕现在基本上看不到了。它由两层卡斯提拉蛋糕之间夹着羊羹(红豆、葛粉和面粉做成的果冻)做成,当时一块要5到10分钱(注意当时士兵月薪不过5日元/月,相当于1~2%的月工资。——译)。

不过在电影动画《起风了》中出现了购买西伯利亚蛋糕的桥段,使这道经典的昭和美味拜宫崎骏所赐,又在平成和令和的日本流行开来。

当时由于日本在到处打仗,砂糖已经实行了配给制,甜点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但由于我们是老顾客,所以姐妹俩偷偷地给我们做了份西伯利亚蛋糕。

“O,今天太感谢你了。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这样下次还能有机会和你吃这西伯利亚蛋糕。”就这样我们在有乐町告了别。

说些后话,我被苏军释放,从真正的西伯利亚一回来,第一个去找的就是O。“那一阵,我整天都吃‘西伯利亚蛋糕’,多得你都想象不到。”说完我们就大笑起来。

顺便说下,那位O就是前年去世的儿童漫画家太田次郎。

那天,还有一个人我特别想去和她道别,就是住在浅草的A子。我到A子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家园子里红色夹竹桃花正盛开着。

由于我突然到访,所以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穿着陆军二等兵军服的我时,眼睛一眨一眨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A子是公司M前辈亲戚的女儿,还是个女校三年级学生。

通过M的撮合,在入伍前一年开始约会。所谓约会,也就是到郊外吃个野餐,一起去看公司的免费演出和电影什么的。我们年纪尚小,还处于对男女关系朦胧的阶段。

我觉得A子扎着双马尾辫子的样子,就像初春的花朵一样可爱。

时间所剩无几,我无法再留恋下去,只能让A子送我到上野为止。陆军二等兵和女学生并肩行走的景象就和漫画里的一样。不知道A子当时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但她胸口的水手服丰满的乳房鼓鼓隆起的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

再过一周我就要上前线了。我抓着身边A子的手,带到公园暗处的角落里亲了她一下,之后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我等你回来”在上野车站火车出发时,A子对我说着,交给我一枚浅草寺求来的护身符。这护身符我带了很长时间,直到战争结束都在保护着我。

到达新町车站已过半夜,班车也都停止运营。我不得不连夜徒步行军8公里才到家,但一路之上心里很感到平静。一到家,之前分别的A子的电报就送来了。

电文如下:“祝君武运长久”。

11.再见,赤城山

昭和16年(1941年)6月22日,清早。入伍后经过三个月速成训练,我们新兵踏出高崎连队的营门,作为替补人员开赴战场。 营区内,以负责训练的中队长为首,各位教官、班长以及其他留在队里的老兵和同年兵(同期入伍的士兵——译)目送我们离去。

而在营门外,虽然还是清晨,但却已经有很多人手里拿着写有部队名字的条幅和小旗在那里欢送我们。 走出大门没几步,立刻我的父母和妹妹就从送别的人群里发现了我。

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人为了能在早上出发时再见我一眼,特地晚上徒步赶了过来。 两位年近六十,白发苍苍的双亲和才上小学的妹妹连夜走上12公里路,来最后再看一眼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的儿子,一定非常不容易。

队伍朝着火车站开始行军,送别的人们也随之走了过去。父亲和母亲没说一句话,不知道他们心底是什么感受。他们把我最喜欢的萩饼通宵做出来,连同妹妹赶在今天前完成的千人针(注①)由妹妹一边走着一边交给了我。 其他送别的人也是把手里的包裹、盒饭什么的递给士兵。队伍两侧警戒的宪兵则一律当作没看见。

①:此物为巴掌宽长约一米的布条,上面由一千个女人每人缝制一针。千人针是日本女性在家中士兵临行时献上的礼品,用来保佑士兵武运长久,希望持有者能在战场上能够获得幸运的垂青。这种习俗在二战期间的日本国内达到顶峰,不过与此同时美国陆军内由集中营内拘押的美国日裔组成的第442团级战斗队也有这种习惯。——百度

军队开赴前线的时候,应当步枪上缠着白色的布,全身上下军服也要浆洗干净。但我们却很简陋,连步枪都没发,军装也是二手货,内衬都是补丁。 这也没办法。我们过去是为了接替回国的人,所以只要把他的装备整个接收过来就行了。 虽然装备差了点,但送行的人还是非常多的。能被这么多人欢送,众目睽睽之下从高崎车站开拔出去,对我们新兵来说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这种欢呼声再盛大,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哪怕处在当时社会形势下,面对即将走向死地的孩子,不知道那个父母会真从心里发出“万岁!”的声音。恐怕他们心中其实都在流着泪看着自己的孩子奔赴战场的吧。

我则无论如何都要从前线活着回来。 如果把人生六十年比作舞台三幕剧的话,当时21岁的我可以说刚渡过序幕,在接下来的第二幕、第三幕中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回头看向队伍,随着沉重的军靴声,长长的队伍不断延伸开去。这支队伍中会有多少人战死?又有几个能活着和家人团聚呢?

到月台送别的人每家只允许一位,所以母亲和妹妹就此在车站门前分开,只留父亲一人去了月台。 “邦雄啊,好好干!” 叔父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进站送我出发。 “各位,他是我侄子,请大家多多照看。” 叔父说着对新兵的手一个个握过去,还做出敬礼的样子让他们哈哈大笑。

但我知道月台后的父亲一定在抹眼泪,虽然他用帽子罩着脸。

列车启动了,送别的人们举起两只手大喊万岁。我们挤到窗边伸出头去挥手告别。

想来,从来没有过这么奇怪的出行。连目的地、回来的日期都不知道,甚至生死都不能保证…… 我脑袋空空眺望窗外,只有赤城山总是落在眼睛里。

对群马县的人来说,赤城山是座能引发乡愁的山。我对着这座赤城山心中喊道: “我一定要活着回来。那时候一定要以最庄严的敬礼向你报到。“再见了,赤城山!”

把脸紧贴车窗玻璃,直直的看着越来越小的赤城山,知道再也看不到它为止。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12.啊,天啊!

刚进入7月份,天气很热,从国内出发花了10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中国华北(原文为“北支”),被分配到一支在山区驻守的警备队。

可刚来到第二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昨天到达的新兵,全体在广场集合!穿上作训服!”

“刚到前线怎么又要操练,真受不了。” 我们新兵一边嘟囔着,一般到警备队广场去集合。

发出集合命令的班长突然对我们说了一番令人膝盖发抖的话:“各位听好!你们已经到了前线。而在战场上不能杀人,就无法成为对国家有贡献的好兵。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给你们壮壮胆,现在起你们就要用活人进行杀人训练。”

以前在联队里偶尔听说过:凡从国内到前线这里的新兵,为了练胆都会用刺刀杀害中国俘虏。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轮到我们上场来“练胆”了。

“跟我来!” 跟着班长到了不远处的河滩,那里有个中国男人被捆住手脚,坐在坑前。年纪大约三十岁。看到我们过来就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我们。

“准备完成” 三名准备完处决的老兵向班长报告。班长检查了坑和俘虏后说: “这名俘虏就交给你们处理了。具体操作遵照刺刀技术要领。全体上刺刀!”

我马上拔出刺刀,往枪上装,但手抖得厉害,没法像平时那样装上去。

“按队列顺序出刀,如果有人自己想试试手可以出列!”

班长说了,但我们中间却没人报名。从国内出来,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火车和轮船,大家都感觉像是来旅游一样,一路上的兴奋劲都还没过去,怎么可能突然就杀起人来?

我们个个都犹豫不决。 “没有人自愿的话,那我就从头点名了。”

听了这话,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要是从头点名,那我斋藤就得排第一个,真是倒霉。

“啊天啊,千万别让我第一个……” 手里捏了把汗正想合掌祈祷……

“我来!” 二等兵G自愿大声喊道。我松了口气。 “你第一个,好!” 不知道G为什么自愿报名,他拿着枪的手在轻微抖动。 那名中国俘虏,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睛,动都没动一下。

再过两三分钟他就会被日军的刺刀刺死,和这个世界永别,可竟然还能这么镇静。 如果换成我是那位俘虏会怎么样呢?也会采取这种冷静的态度吗……

就在这时,在集合时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的阴沉下来。

“举枪!” G遵照班长的号令把枪举起来。

“听着,对准这里。”班长用枪托轻轻点了下俘虏心脏的位置。

“前前,后后” G把刺刀技术的基本动作重复了两三次后……

班长下达了命令:“杀!”

“呀——” 矮个的G刺出的刺刀偏离心脏,刺到肩部。 同时不知为何,原来困得结结实实的绳索“啪”一下散开,那俘虏两只手紧紧抓住扎进肩头的刺刀,猛地睁开眼盯着G。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景象,我们都屏住呼吸,心惊胆颤。

但是,班长很冷静。接过G手里的枪。 “要这么刺,看好了!” “扑哧”刺出的刺刀贯通心脏从背后透了出来。收起动作后又刺了一下,刺刀都染红了。 俘虏带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的表情,就这么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从心脏里鲜红的血,咕噜咕噜往外冒。

“要不要让新兵一个个来?” 班长刚说完,从乌云密布的天上就下起来豆大的雨。

“今天训练到此为止。新兵赶快把这尸体埋了。” 多亏这阵雨,让人窒息与作呕的杀人表演结束了,我们新兵对此却久久无法忘怀。

刚才,班长刺杀的时候,那个俘虏好像说了什么。 大概是“中国万岁”,又可能是妻子的名字。被丢进坑里的俘虏弓着身子,盖上沙石,把他埋进了夏天草木茂盛的河滩里。 当天晚上还是下雨。

我站在炮楼的哨位上,隔着雨声,从白天处决俘虏的河滩方向传来若有似无的女人哭泣声,还有石头翻动的声音。 不会是那个俘虏活过来,从坑里爬出来了吧。想起他浑身血淋淋死去时的脸,我独自一人放哨就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向班长报告后,他似乎并没有惊讶,反倒命令我:“往那边放一枪”。

我就朝着还在下雨的夜里打了一发步枪弹。当然什么都不会打到,但女人的哭泣声停了。

第二天,到河滩上一看,坟墓被掘开,尸体已经消失。 看来,昨晚的声音估计是俘虏的妻子或者亲人瞒着日本兵偷偷回来把尸体带走时,一边哭一边挖开坑穴的声音。

“这种事情以后多着呢。就为一个两个俘虏就把你吓成这样,怎么还能打仗呢” 就这样,老兵一边中午喝着酒,一边把自己的到现在干的残酷的事情当成勇敢事迹向我们新兵说着。

有一句老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随着我们在战场呆的时间越长迟早都会变得和这个老兵一样吧。 到时候这样的班长和二等兵也会在战斗中逐渐消失吧。

13.宣传漫画

“去画宣传漫画” 到前线后不久,突然就被上司这样命令道,我有些不知所措。

理由首先就是不知道该画什么主题。

发出“绘画”指令的是方面军。 当时驻扎在北京的北支方面军会让各个部队里有绘画能力的士兵去画传单,从中选出较好的作品印刷后,不仅往敌区,而且也在有日军警戒的安全地区散发。

可我那时候无论政治方面还是思想方面都还是一片空白。

而在进攻行动中进入敌人的根据地,看到普通人家的墙壁、栅栏上用石灰刷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立人民政府”等标语,我却看不懂这些话的意思。

不过,在村口、十字路口上看到日本兵用刺刀逼迫中国人、日本士兵巨大的皮靴踏在中国地图上等内容的画后,即使是我这样的日本人都能一眼看懂这些反日抗战宣传画所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我就决定“那干脆就画和这内容相反的画吧” 。

比如中国兵用枪指着中国老百姓公然抢劫的画面;中国兵劫掠农民之类的图景,我就这样画了五六幅发给了方面军。

于是,这下方面军回了个命令:叫斋藤过来。

“好不容易才来到战场,我可不想光画漫画,请帮我推辞掉吧。”

不知对士兵的辛苦一无所知还是单纯的愚蠢,我向长官这么说道。

方面军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高级司令部,为什么不直接通过命令调派一两名士兵?我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军部怎么想的,之后却没再来叫我过去——此后,每次我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在黄土地上风餐露宿之时都会后悔:

“唉,我那时候拒绝去北京坐办公室,真是太傻了。”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再怎么后悔那也是没用的。

过了一阵,我胡乱画的传单就给印成彩色的,发到我们中队里来了。

首先就叫上村长、治安维持会长还有新民会长,要他们在村里显眼的地方张贴。 村长们口是心非,可能知道是我画的,所以口口声声“画家斋藤大人,顶好的”奉承着,但肚子里肯定是怨声载道。

就这样,我厚颜无耻地用传单来掩饰日本侵华军队的暴力,并被大量印发扩散到整个华北区域。 可我实地却只看到过一张自己画的宣传画,贴在警备队驻地附近一座庙的石墙上,很破落的样子。

中国有句话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从中国人的角度看这种招贴要么撕碎要么扔掉,怎么可能贴出来。所以我无论怎么责问:“为什么不贴,宣传画到底去哪儿啦?”,他们的回答都一样: “被敌人的间谍给撕了。”

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宣传什么东西,反正印了那么多,结果只是一张都没给用上。 可能是北支方面军的钱太多了,随便打点水漂也无所谓的吧?

14.被踩在脚下的《战阵训》

“战阵是以天皇的命令为基准,发挥皇军的真髓,攻必取,战必胜,将皇道遍布天下,使敌人仰望我天皇的威仪尊严而铭感之处……”

如果让现在的年轻人读一遍的话肯定会让他们觉得:这说的什么玩意儿?完全看不懂。

但在当时,这就是要让每个士兵阅读背诵的《战阵训》。

“快点给我背下来”,我到达战场,分配到山区的警备队后不久,上级就给了我一本叫《战训阵》的袖珍书并这样要求说。

“唉,又多了个包袱。” 我不由叹起气来。

新兵除此以外,学习《军人赦谕》、《典范令集》等很多东西。 我脑袋都快被耳光打扁了,还要塞进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都受不了啦。

“这么混蛋的东西到底是谁写的。比几百年前的流行歌曲还差劲。”

而同年入伍的一等兵K,原本是小学教师。晚上一边说着,一边在炮楼上用军靴踩《战阵训》。

不光如此,连帝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某上等兵也评论说:“能写出这么个无聊的东西也真不容易哪。”

听了以上评价,连我这个庸人都能明白这《战阵训》的内容有多差劲。 最让人恼火的是感觉就像被个连枪都没摸过的家伙用高高在上态度傲慢地说“喂,要这样,要那样”一样。

提起这《战阵训》的由来,听说是为了制止被派到中国的士兵因长期滞留当地,让原本就有的军纪问题更加松弛而写的,但作者不明。(作者今村均,日本陆军大将,1940年今村均任教育总监部本部长,奉东条英机旨意制定《战阵训》。曾参与策划了七七事变、发动太平洋战争。日本投降后,因侵略战争罪行被判处9年徒刑。1954年释放。——百度)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亲身体验前线将士的苦处,采用更具体易懂的文字,用心来写啊。

比起这个,《军人赦谕》有两千八百字,又臭又长又晦涩难懂,但好歹还有个中心思想在里面。

我们大兵在前线,把《战阵训》连同这《军人赦谕》一起每天早晚都要共通一问一答地喊一遍。总共加起来恐怕有好几千次吧。

照我看来《战阵训》里最大的错误就在“爱惜名誉”章节中的“决不接受被俘虏囚禁的耻辱”一段了。 就因为这句话,有的士兵当了俘虏就再不能回来,而哪怕离队一会儿,归队后也会被立刻诛杀。

“哪怕当了俘虏,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要是这么写的话,就能拯救很多士兵的性命,而且《战阵训》也不会这么恶评如潮了吧。

15.小心鼹鼠

河南村警备队驻扎在河南村,此地是位于从北京出发沿京汉线往南约30公里良乡站,再换乘支线列车坐到终点站——坨里,然后沿琉璃河往上游10公里的一个村落。隔着琉璃河,对面也有个村子叫河北村。(北京市房山区河北镇河南村/河北村——译)

也不知从何时起日军开始进驻这个村子。从这里再往上游有个村子,里面布有三块日军阵地。 在这个河南村里日军兵力大概有30名。

昭和16年(1941年)秋,为了防备八路军的进攻,特地在河南村警备队中增设了支随时可以出动的机动部队。 这支机动部队的兵力约有50名。但这些士兵并不是由新进的补充兵员所组成。而是从其他三所警备队里抽调出来,并集中形成的。

我从国内过来,在这里只待了短短三个月,而我要说的这件事就是在此期间发生,并从中可以看出中国人那种惊人坚韧的意志。

河南村的机动队成立不久以后,警备队收到距此地往南月10公里的某个村子有“八路军有两百人在宿营”的报告。 机动队立即出动,结果不仅没有敌人,村里连个村民都看不到。 当时情况基本上都是这样。

因为八路军一方拥有许多密探,所以日军的任何行动都能被对方掌握,所以经常出动以后空手而回。

而且这还是在日军在中国境内投入兵力最多的时候,对八路军来说也就是最艰难的时期。

正如毛泽东所说的避强击弱,八路军正是在认真贯彻这种持久战方法。

看到村里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村民,士兵们非常恼火,就一家家搜查过去。结果在某家人家的炕里发现藏了两名男子。 日本兵立即就把他们绑了,经过讯问他们只说:“我们是农民,不知道八路军的事情。” 问他们为什么要藏在炕里,只回答说:“我们害怕日军”,其他就全都是不知道了。

对于他们为什么要藏在炕里,我们对这点始终抱有怀疑,就带到警备队里进行正式调查。

回到队里正好翻译没空,决定三天后在对他们进行审问。此前暂时把他们关在队里的一间房子里。

这间房子平时就一直被用来关押俘虏或者可疑人物。出入口当然只有一个,四面是厚实的墙壁、高高的小窗上安有铁栅栏、土质地面上铺了一张席子。只有一面墙壁对着外面的路,附近有哨兵日夜站岗,所以根本无法逃跑。

两人吃饭和上厕所都有当天执勤的补充兵步哨看着。所谓的饭也就是一天给两顿清粥,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被看守带出去,看管的非常严格。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清早。翻译总算有空了,可以对他们俩开始正式调查。正当看守要用钥匙开门把他们叫出来的时候。 啊的一声大吃一惊。 这两人在地上挖了个洞——跑了!

墙下面有个勉强供一人通过的洞。在这么硬的土里他们到底怎么才能花一晚上就挖出个洞来? “浇上小便挖的” 班长听到吵闹声跑了过来,一边看着洞一边说。听这么一说,的确闻到了股尿臊味。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用什么来挖的呢?

“这我倒是想起来了,昨天起他们就一次都没去上过厕所。” 看守说,一般都会在吃饭的时候带去上厕所,但从昨天起从早到晚他们都没去上过。 看来他们果真是把小便浇在土上,待土软化后,两人交替用手在晚上挖的。

用手直接挖,那可有多痛啊,这无论如何都要逃跑的意志真是可怕!

不过起因还是日军的疏忽, 由于工程量大,前天开始就应该在席子下面开始慢慢挖掘,肯定事先会有什么征兆。没能发现这征兆就是日军的问题了。

另外夜里从土里钻到外面的时候,说不定还有人接应。没有发现他们逃跑,哨兵也有责任。

总之,他们肯定知道只要被日军抓住,无论你是普通农民还是中国军人,都很少有人能活着回去。因此才会拼命想办法逃命。

居然能想出这个法子跑掉,他们两人肯定不会是农夫,也许还是八路军的精锐呢。 这件事后来不仅在各警备队,而且还在各中队里作为经验教训传播开来。以后凡是有看押俘虏的情况,都会使用“小心鼹鼠”的口令。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那两人幸好能够逃跑。要是没跑掉的话,掉到日军手里不知道还会被怎么样了呢。

而那名因为疏于看管而被责骂的哨兵,要是让如今的日本人来评论的话,大概反而会为给这两人一条活路被受到表扬吧。

16.小兵太郎

即使是日本士兵也是喜欢中国小孩子的。

无论是哪支警备队,总能很快和附近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因为小孩和大人不同,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中国做了什么,不会本能地害怕日军,甚至会喜欢上我们也不一定。

许多时候,日本士兵会特地把部队额外发放的牛奶糖给他们、教他们唱日本儿歌、还会一起玩耍。

像这样的士兵,如果参加进攻行动的过程中,看到因战争而成为孤儿、徘徊在路边的孩子时,他们会怎么做?

本段讲的就是这么一个被带回部队,让士兵们照顾并养大的孩子。 河南村警备队炊事班有个中国少年叫“太郎”,就是那么个被外出进攻的部队带回来的小孩。当时“太郎”有十岁,这名字是士兵们给随便起的。

那么他被日本兵捡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呢?我就从老兵口里打听起来。 这正好是两年前的事情(昭和15年,即1940年)。当时中队正在河南村腹地某山区执行战斗行动。中队为追击逃跑的敌人来到一个村子。

那村子入口有个小庙,为以防万一,就派人进去搜查。于是找到个才七八岁瘦小的中国小孩,一个人哭哭啼啼的。 一开始见到日本兵他很害怕,我们好声询问后才知道,原来他是来寻找因这场战争而失踪的父母才到这个村里来,因为太累了就到庙里休息。之前连续走了好几天,穿的衣服也都破烂不堪,脚上的布鞋也磨破了。

当晚,中队就在这村里宿营,有士兵拿着做好的饭盒去小庙送给他吃,他不知是因为头一次看到白米饭很吃惊,还是以前一直听说日本鬼子很可怕结果却对他这么好而惊讶,反正好长时间都没敢动筷子。

第二天一早,中队就出发了。之后过了三天。 不知队里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小孩,在某处高地大休息期间,步兵哨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山脚下正往中队停留的高地爬过来。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那个三天前的孩子。士兵就跑了过去 “怎么啦小孩” “日军是好人,就追过来了。” 士兵们真是服了他了。

从遇到那孩子的村里出来,中队已经沿着山路连续行军一百多公里了,也就是说那孩子也一路走了同样的路程。他可能还在山路上摔倒过,因为脚上发现有伤。

这么一来,被这孩子追踪的中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我们还得接着行动根本无法带上这孩子,枪林弹雨里怎么能带一个包袱?

于是,士兵就给了他块压缩饼干说: “部队不能带小孩,快回去吧。” 他当时好像同意了,但后来还是跟着中队后面走着。

看到这个样子,队长就动心了 “好吧,把这小孩带中队去吧。” 一言为定。

在后面的约10天里,让脚走痛的小孩坐到马上,路过危险的河谷时,就由士兵背着过去,最后终于回到警备队里。

这就是从老兵嘴里讲述的太郎的故事。他原本应该是有名有姓的,但却不知啥时候起就被士兵们“太郎、太郎”地喊起来。 太郎回到河南村后,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帮着给警备队打杂,而且还干的很欢。

就这样仅仅过了两年,太郎就会说日语,被派到炊事班干活去了。他不仅会说日语,对士兵们常用的俚语和口头语也掌握得非常好。有国内刚过来的新兵,到炊事班领饭时,对着穿军装的小小少年——太郎问: “第一分队有几人?”他就会用老兵似的沉稳口吻回答道: “是,有〇人。”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件肥大的军装。从山里捡来的时候才七八岁,之后过了两年,现在该有十岁了吧。让这十岁的少年穿军装,无论怎么小的尺寸都不会合适。 为什么太郎不喜欢穿中国服装,却喜欢日本军服呢?

先不去说这个,其实最让部队头痛的还是该不该给他军衔,让他成为日本军人的问题。对于队长以下级别的人来说这是最棘手的。

日军虽然各方面都很残忍粗暴,但也有一些内心单纯,喜欢周遭人物的心地善良的人们。大概对太郎来说,这样的日本军队应该是个不错的庇护所。

因此太郎他就一直呆在这个日军中队里,甚至和我们一起转移到遥远的满洲(中国东北)同苏军作战,直到以后日本迎来战败,他也不愿意离开日军。

那时我和太郎所在的河南村部队到处转移,最后一次见到太郎是在昭和20年(1945年)8月底日本战败。在满洲奉天(沈阳)郊外某个叫北陵的地方,我们联队在这里被苏军解除武装并收容起来,我去以前的中队走访的时候,突然被人喊道“斋藤”,一看原来是太郎,吓我一跳。

没想到日本战败,他居然还在以前的中队里。 我正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战友们就流着眼泪说: “太郎那小子,我们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明白。”还说:“不管日本是不是输了,他都要跟着日军走。”

看来他还真是非常喜欢日本军队。当然这也不是说不过去的,因为他自从被山里捡来,到现在为止已经有5年多一直和日军同吃同睡,生活在一起……

但这次和他在山里的事情完全不同,胜利者变成了失败者,失败者明白胜利者的想法。 但这一切却和太郎没关系,他只是想和日军共进退而已。

日军里带着这么个中国人走可是个大问题,去和管理收容所,看押我们的苏军一说,收容所当局立刻就决定要把太郎放出去。

毕竟总不能让一个中国小孩子到西伯利亚挖土豆吧?(蒋:这句是我加的)

这事儿一旦定了下来,我们反而开始担心他能否一个人回到他出生的故乡太行山去呢?

一番争执之后,太郎他终于放弃和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同行的想法,决定回到他自己的故乡。

我们这些俘虏兵就搜肠刮肚地给他钱,塞给他东西,留作纪念。

太郎背着大大的帆布包,出了北陵的大门,送他走时一整个中队的日本兵都哭了。

我庆幸幸好把太郎从山里捡了回来能让他平安长大,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年。那时候受人喜爱的那个太郎,如果身体好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过了五十,刚刚进入老年了吧。

17.坠马和手榴弹

河南村警备队里有十匹马,这些马并不是正规的军马,而是从当地征集的中国马种。和日本马比起来,身材小了一圈,看着也不那么威武,但耐力好,性格温顺非常便于使用。

警备队饲养这些马匹首先就是用来在战斗中驮运重机枪。重机枪估计重量超过50公斤,这点和轻机枪、掷弹筒不同,所以光靠士兵是无法远距离运输的。所以对于重机枪联队来说马匹是必须要有的东西。

其次,供部队长官和军官们骑乘。基本上所有从后方过来的长官都是坐着车抵达河南村,然后再从这里骑马到前线去。(也只有这种人,一旦爆发战斗,最容易被敌人狙击,从马上摔下来。)

以上可知,养马的原因就是为了战斗。没有战斗的时候,也用于各警备队之间的联络任务;当附近村子里发现可疑情况,也会派出临时编成骑兵部队去征讨。虽然被称为骑兵部队,但实际上只有十匹马,兵力哪怕全部出动也就十名,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支骑兵所有人都是重机枪联队的,可惜我虽然也在重机枪联队,但却不是骑兵。因为我不太会骑马,而且也学不太会,所以队长就把我的名字给划掉了。但平时照顾马匹的工作我还是和骑兵队的人一样做,所以我就成了个马夫、马倌。

虽然我是个马夫、马倌,但有一次却因不得不骑上马背,而差点丢了性命。

那天,警备队收到一个消息说:距警备队驻地往山区过去五六公里的一个村庄里发现有八路军间谍在活动。于是骑兵队立刻准备向那个村庄出发。但有一名队员因为发烧无法行动,所以我就被命令顶替上去。事发突然,我也没办法拒绝,就整理装备,所有人只带上手枪和手榴弹从警备队出动。

到目的地村庄的路只有水路(虽然叫水路,但实际上是条没有水的河谷)和山路两条。

山路马匹无法通行,所以就走了水路。我第一次实战中骑马,只能抓紧马鬃一摇一晃得一路过去,总算到了村庄的入口处。那个村庄不超过一百户人家。对日军来说算是个治安良好的地区,也就不能胡来。

正当我们分成两队保持警戒打算进村的时候,村长一边说着“劳驾劳驾。”一边迎了出来。我们收到间谍活动的消息,就问他村子里有什么情况,村长摆着手回答说“哪儿有,我们这儿没这样的人。”

一般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村长会承认说“是,看到过八路”或者“对,有的。”

如果在敌人根据地的话,日军就会立即就会对这个村长进行拷问;但这里却不行。甚至连在村里强制搜查都不行。村长拿着点心和茶往我们休息的小庙过来,喝了杯茶后,我们就决定立刻回去。

回去的时候一样走了水路。出村到了1公里的地方,河流宽度立即收窄,两侧被高地夹住。在一年前,即昭和15年秋,在八路军百团大战期间,日军后方阵地受到攻击时,就有5辆前来支援的日军卡车就在这里被击毁过。

所以经过这里的时候总是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抗拒。到了这附近,头马突然就加速了。马都有从众心理,所以后面的马也往前跑去,结果就成了场赛马。河床上尽是些人头大小的石头。马在这里很难跑得快,我们骑在马上也被颠了个够呛。

不过对骑惯马的士兵来说应该没啥问题,但我却还不习惯。

为了不被摔下马来,我死命抓住马鬃。大概马也觉得这样它路不好走,就撅起大屁股好像要把我甩下去。

我拼命抓牢马鬃,以骑着烈马的姿势紧紧贴在马背上,但最后还是被“咕咚”一下被摔在石头上。幸好戴着钢盔没磕破脑袋,军靴也没伸进马镫太里面,掉下来的时候没被马拖着走。

只是腰部被撞了下,正当我要站起来的时候。

突然听到腰部冒出了“嘶—”的声音,把我惊呆了。

这声音就是腰里佩带的手榴弹雷管被引燃的声音。

手榴弹引燃以后只过5秒钟就会爆炸!我急忙从配在腰带上的袋子里掏出手榴弹,往河的方向丢去,同时身体趴下。几乎和我投出去的同时,手榴弹爆炸了。中间差了一秒都不到。真是电光火石,只差一点点我就不明不白的“自爆”了。

可是,手榴弹应该都有保险栓的。如果要让手榴弹爆炸必先拔出保险栓,然后把引信往石头什么的硬物上磕一下才会被引燃。(九七式手榴弹。为了可以使用掷弹筒发射而特意设计成这样,目的是用掷弹筒发射出去后像炮弹一样撞击地面后才会爆炸,避免普通延时引信的问题。——译)就算坠马时手榴弹碰到石头了,但由于安全栓没拔掉,肯定是不会引燃的。

况且,安全栓也不是那种摔一跤就会掉出来的东西。出警备队大门的时候还都一切正常,到底是在哪里,如何被拔掉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我跌落的地方也正好是前文所写的那样,去年秋天大量日本兵血流殆尽的地方。

难道说是那些阵亡者的幽魂在召唤我,还是反过来帮我逃过这一劫……

关于这安全栓的问题始终没能解答……

“斋藤,怎么回事!”“我见你的马上没人就过来看看。”骑兵队就把我带了回去。

听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小队长说:

“那地方很瘆人。已经有好几个人晚上行军路过的时候听到从夜幕里传来‘给我手榴弹!给我手榴弹!’的声音。斋藤你遇到的这件事可能也是某个阵亡者的怨恨导致的吧。赶快去找队长,给上个香驱邪。”

第二天,警备队带着酒和花束摆到现场,重新祭奠了死者。这以后就再也没听过类似的事情了。

这以后我也对手榴弹的安全栓特别留意。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祭奠死者有了效果,此后再也没发生过意外。

18.光荣的旗子

无论哪名士兵入伍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两幅日之丸旗。

在这旗上基本上都会有入伍前的熟人、朋友一起签上的名字以及武运长久之类写得大大的祝福文字。我入伍时也带了两幅,一幅是公司里的人一起签的旗子,另一幅是当时很热门的两位电影女明星共同签名给我的。

这两位女演员我自然没见过面,但由于她们也在我入伍前工作的地方——经营电影院和剧院的东宝公司门下工作,所以当我收到征集令的时候,公司里的人就去请她们帮我签了名。

那时候,拥有这种日之丸旗的士兵没有第二个,所以我就被人狠狠羡慕起来。不管到哪儿都会被人要求“把你那旗拿出来看看。”有时甚至会被长官问“你这旗能不能给我?”

要问士兵一般都会把日之丸旗放哪里?他们都会把它收进钢盔里。为了防止磕痛脑袋,头盔内侧会贴上块布,旗子就被塞进这里面。旗子本身不重,而且是布做成的,可以叠成很小块,不会碍事儿。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放进头盔里,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士兵把日之丸当成护身符的心理吧。所以我就经常会被战友说:“斋藤,你这护身符不错嘛。”

这里就有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多亏了这个不错的护身符的关系。有次我们中队按部队的命令开进到距离河南村50公里的山区腹地途中。本次行动目的是通过四个中队协力将八路军力量排挤出去,但追击神出鬼没的敌人是在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我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正走在一条山路上。队伍前面靠近山梁的地方“轰”一声好像地雷爆炸一样,同时前面敌人机关枪就一齐打响了。攻击来得非常突然,但我们已经习惯了,立刻用轻机枪反击。日军的轻机枪重量约10公斤比较轻,便于手持;却有个缺点:很快就会出故障。所以士兵们也把这十一年式轻机枪(即“歪把子”机枪)笑称为“单发式轻机枪”。

在这场战斗里这该死的机枪更是连一发都没打出来。而且一共三把机枪里两把都是这副模样,我就慌了。而同时携带的重机枪却相反,故障虽少,可弹药却不多了,所以就放在一边看情况再说。我们正要趁修理轻机枪的功夫,先把重机枪架起来做好射击准备的时候,突然“哒哒哒……”“咻——”从后面飞来了子弹。

“不会是夹击吧?”我脸色变得很难看。轻机枪故障,重机枪弹药又少,再加上前后夹击,这下可完蛋了。“第一小队攻击后面的敌人”日军原本最擅长夹击敌人,但也不会愿意反过来被敌人夹击。随着天色渐渐泛白,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后面士兵的身影,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八路而更像日军。

“有可能是自己人打起来了。有谁带了日之丸旗?赶快撑起来!”虽然对方还是有子弹打过来,小队长却这样喊道。我马上脱下钢盔取出日之丸,用步枪撑起来后大幅度挥了几下。这时天也亮了,对面可能看到日之丸旗,总算停止了射击。

过了一会儿,对面也举起了日之丸。随着天色变亮,大家都看清对方是日军后,总算松了口气。

“喂,斋藤,你的旗子中弹了。”旁边一等兵K看了看我步枪上的日之丸后喊道。果然如此,眼睛还挺尖的。在电影明星签名的最后一个字那里有个弹孔。这子弹也不知道是友军打来的还是前面八路军打过来的。我当时站在山腰上挥的旗,无论敌方还是我方都有可能打中它。但我却觉得不管那边打过来的,总之这是在战场上发生的事儿,所以就想留个纪念。天亮后不久敌人也撤了。那两把出问题的轻机枪也总算修好。

等到把重机枪放到马上的时候,之前把我们错当八路攻击的中队长也跑了过来。摆乌龙的原因果然是对方指挥官指挥不当。那个中队长对我们中队长道了歉,幸好双方都没有死伤就没向总部报告,两边也都当作没发生。

“把我们当成八路了?”“要是那个单发轻机枪能打响的话,也就不会被当成八路了。”战斗结束,归队途中,士兵们发着牢骚。我平安回到河南村后,得知自己又被调回原来的警备队。士兵无论去哪里,随身都不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行李,所以比较容易行动。在我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里,就包括那面中弹的日之丸旗。如果以后还能活着回去的话,我就打算那它当纪念品带回去。

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当口,上次和我一起行动的一等兵K过来了。他还得留在河南村里。“斋藤,我其实是那个女演员的大粉丝。哪怕为她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可像我这种乡下出身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的签名。”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想:“既然他这么喜欢,干脆就给他吧。”,但最终还是觉得不舍得。

之后我和一等兵K话别,我就回到原来所属的警备队去了。警备队为了慰劳我们这次长时间辛苦战斗,就开了个小宴会。期间自然而然就提起我那幅日之丸旗来。大家都说要把这面光荣的旗子的故事要我说给那两位女演员听。我本来想把这旗子带上宴会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儿现在无论是从钢盔里,还是从其他杂物里到处都找不到它了。

我才离开河南村两天,为什么会没了呢?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从钢盔里飞到哪里去了?小队长知道这事儿后很恼火,居然说:“去报告中队长,让他搜查所有人的东西!”

我就对他说“这和武器、重要文件毕竟不同,而且说不定会在哪儿就自己冒出来了。”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其实,我私下里还是觉得这个比武器、重要文件还要重要……

日之丸旗消失后,又过了段时间,我听到消息说一等兵K在一次进攻中战死。我听了以后就想“坏了”,然后感到后悔。河南村和我告别时他这么想要那面日之丸旗,结果我还是没给,现在还不是弄没了。要是当初给他就好了,说不定能保他一命。

真是悔不当初。至少能把那旗烧给他送他上路也好啊。直到现在那面日之丸的下落依然不明,最终也没能回到我手上。

19.相差一寸的得失

昭和16年(1941年)11月末,我迎来了在前线的第一个冬天。从总部发来一条命令:“命你中队立即调拨一个重机枪分队到涿县总部”。由于我也是重机枪中队的,所以就被选上了。一般情况下,出动前都会将本次行动的大概和方向等情况向士兵说明;但这次行动却是个秘密中的秘密,对士兵什么解释都没有。将重机枪放上马背,正要从警备队出发时,接到队部的指示:“斋藤不用去了。”我就突然从队伍中落了下来。

具体理由是:后来又收到总部的特别命令,要求重机枪人员尽可能挑个子高于五尺六寸(约170公分以上);所以就把我和个子更大些的一等兵M替换了。

那时,我身高五尺五寸(大约167公分——译),差了这么一寸把我任务免除了。没想到只因为身高就不用参战,实际上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这样的战斗实在是不愿意去。

送走重机枪分队之后,总部又来命令了,这次要求中队到山里去打仗。虽然刚入冬,但太行山的风已经能让人冻得发麻。渡过拒马河(位于北京房山区——译),又翻了几座山头,中队终于能在一个高地休息下来。

“日本对美国开战啦!”(1941年12月7日——译)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从无线电班传来。那天是在12月8日接近中午的时候。“居然和美国……”

我们士兵没想到日美关系居然会恶化到战争的程度,所以都以为是误报。

可接着发来的无线电情报说进攻美国珍珠湾基地的海军部队战果甚大,这下和英美开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这时,队长开始说话:“前天中队里派出的重机枪分队,实际上就是为了进攻北京美国兵营去的。”

出发时不给任何说明,要挑高个子的士兵,这些和平时战斗不一样的地方现在总算原因大白天下。“我们可不愿呆在这种山沟里,真想出去好好打上一场。”年轻的新兵这么说,可老兵却说:“这下搞大了,我们服满兵役后又会被怎么样呢?”(老兵们担心美日战端一开,他们退伍的日子又要遥遥无期了。)

士兵们对日美开战的理解也各有不同。“这次和八路军不同,对手可是老美啊,我们这帮人行不行啊?”我们开始担心起进攻美军兵营的重机枪分队战友们了。

可等从山里回来,重机枪分队所有成员都精神百倍地回来了。(美军兵营和大使馆位于东交民巷22号。今东城区东交民巷44号,前门东大街23号——译)

当天晚上就围绕进攻美军兵营展开了热烈议论。

根据我听到的话语,当时情形应该是这样的:从各部队抽调集中的攻击队伍在12月7日晚集结到北京后,指挥官宣布:“日本决定于八日凌晨与英美开战。北支部队进攻位于东交民巷的美国大使馆附属兵营,并接收其在华一切权益。”

遵照这个命令,重机枪分队将迫击炮、步兵炮一起在正阳门摆开了个阵地。“这下形势可就严峻了。”听到这个命令,明白对手是美国后,士兵们都这么说。可不是嘛。和八路不一样,美国兵特别强,所以日军方面也做好了付出惨重损失的准备。

可是战端一开,美军却连一枪都没打,直接举白旗了。如果两边换一下的话,日军会怎么做呢?那肯定会一直抵抗到全体战死为止。但美军看到打不赢后,就没做无谓的抵抗。这点打乱了日军的进攻节奏,战斗也就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进入美军兵营更让我们大感意外。和单调的日军兵营相比完全不同,室内装修豪华,家具、奢侈品一应俱全,简直就和酒店一样,以至于让我们怀疑这还是不是军营。物资也很丰富,日本军队里看不到的巧克力、糖果、咖啡、威士忌都被士兵们装进了口袋;连相机、手表这种贵重物品也被胡乱争抢,由此可以看出日军官兵的素质如何。

不管怎么说,对美军兵营的攻击非但一个人都没损失,而且还缴获或者说掠夺了不少战利品带了回来。那个和我身高差了一寸被替换上去的一等兵M也是抢了很多东西兴高采烈的。

“战利品也分点给别人。”一等兵M分给我的是包美国烟。和当时的日本烟“金鵄(chi)”、“誉”比起来,美国烟要好抽得多,很受士兵的欢迎。

可在和一等兵M一起在警备队站岗的时候他却悄咪咪的说:“斋藤,这才是我真正的战利品哟。”他从钢盔里拿出来的是一张金发美女的裸体照片。借着月光我仔细看了看裸体照,感觉拍得栩栩如生。

我说:“女人的裸体是最好的护身符啊。”“可外国女人也会保佑我们吗?”

“只要脱光,就不分日本还是外国的了。”“就因为和斋藤你差了一寸身高,让我得了这么个好东西。除了当护身符外,也可以做其他用处吧。”

大概军部为了不被美国人看扁,所以特地尽量挑了高个子的日本士兵派过去攻打美国人;可我们又不是和美国人玩相扑,真是好笑。

这个故事可不是胡扯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20.部队捕鱼法

坨里警备队驻扎在坨里,此地位于从北京出发沿京汉线向南约30公里的良乡,再沿支线向西约10公里终点就是。坨里既不是村子也不是镇子,只是个被中国人称为“坨里”的地方。连接良乡和坨里的铁路也不是客运铁路,而是为从坨里运煤炭出去的货运铁路。

坨里本身并不是煤炭产地,但此处再往前的地方开采出的煤炭都会用缆绳拉到这里(门头沟煤矿的运输枢纽,具体参考《日本帝国主义对北京煤炭的掠夺》——译),然后从这里通过铁路运到北京或其他地方(可能是通过天津港出口到日本——译)。

河北平原以坨里为分界线,这之后就是山区。往西便是与百花山、小五台山以及其他高山连在一起的太行山脉,坨里就是这些山的入口。这些山便是坨里附近流淌着的琉璃河的水源地。沿河上溯20公里驻扎了5处中队下属的警备队,坨里警备队就是其中的一处。

当时,部队司令部在北京,总部则在涿县,所以如果要往两边跑的话,坨里也算是个必经之地。因此凡是要进出山区的士兵就会在这里住宿,中队从总部领取的军需品也会在这里设仓库保管起来。这坨里与其说是个警备队,还不如说是中队的兵站基地更好。

就在这里有一支由中士率领的小分队(约10人)组成的小警备队。那时候本地治安还算不错,所以这点儿兵力就足够了。虽说名义上最高领导是中士,但实际上却是中队里资格最老的上等兵Y(长着浓密的大胡子,也叫他胡子上等兵。)充当队长的角色。

这个上等兵自中日事变(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就一直在军队里作战,比中士、中队长资格都要老,当时还获得了“勋八等章”(银质勋八等白色桐叶章,日军最低一级的勋章)。

就因为这个,中队长以下所有人都得对他高看一眼,而且“勋八上等兵”本身也很有特点:

“玩的时候就该好好玩,死的时候反正你也跑不掉,所以活着就不要闷闷不乐的。”

这就是勋八的座右铭。

所以这里除了早晚点名,其他地方都没有军队的样子。早上吃完饭,保养清洗武器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在其他警备队里无论是站岗还是勤务,都会要求利用空隙时间不断操练刺杀技术;但在坨里根本看不到。哪怕士兵白天睡上一整天,或者和人打桥牌(!)都不会有人多说一句。

哪怕因为人少不能像旁边的警备队一样操练,但这种根本没有一点军队样子的地方还真是少见!

那时经常有人说“去了坨里以后人都胖了”——的确就是这样,在我们中队里都认为这里就是士兵的天堂。

不过部队的人事可不会把好兵给送到这种地方去,那里都是像我这种放羊的“昭和之耻”士兵。

而这支警备队既没有人站岗,也没有看门的,哪怕是中国人也能随意进出非常自由。八路军只要派上五六个便衣攻过来,这支警备队就会被消灭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出警备队大门稍微再往前一点的地方就是琉璃河。这河水质洁净、游鱼颇多,勋八上等兵就把他最擅长的“部队捕鱼法”教了给我。

所谓部队捕鱼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很简单。

就是把手榴弹、炸药往鱼多的深水里丢而已。手榴弹、炸药在水里“轰隆”一炸,就会有二三十公分大类似桃花鱼的鱼肚皮朝上飘起来。这是因为被爆炸冲击波震到,暂时晕了过去;如果不趁机快点抓的话,它们就会醒过来跑掉。

士兵们只穿着一条兜裆布,在河里扑腾的样子就跟小孩玩水一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功夫里鱼就把桶都给装满了。

“训练结束,收队。”把抓鱼嬉水说成训练,“士兵的天堂”警备队可真能糊弄啊!

这捕鱼方法虽说有些粗暴,但能捕到鱼这一点是肯定的。

之后我们又担心起手榴弹的数量对不拢,被上级发现该怎么办?

“这个好办!就说八路军打过来,所以都丢出去了就行。”

就这样,我们把以训练为名抓的整整一大桶鱼,当成晚上的下酒菜。

这支警备队里白酒、啤酒一直都多得很,虽然还没达到让人放开喝的程度,但也不会一下子就见底。

喝醉以后,勋八又说要去“夜间巡逻”就跑出去了,实际上就是跑到女人(妓女)家去了。

外出的时候士兵也不带上武器,基本都只有刺刀随身。

把自己置身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居然到现在还没出过事,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勋八说得对——如果要杀你,无论是派人站岗,还是干脆睡大觉,最终都还是会被干掉。

多亏有了这么个勋八,我才能在这漫长而又痛苦的军旅生涯里还能留有一小段值得回忆、能够大笑开怀的东西。

不仅仅我一个人,当时坨里所有的人大概都会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