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视死如归的军统局女策反员邓静华

作者|孙潇潇，网易历史专栏作者，文史爱好者。业余从事中华民国史、抗日战争史研究，著有《军统对日战揭秘》。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

抗战期间，国民政府军统局领导的忠义救国军（简称“忠义军”、“忠救军”）活跃在江南敌后，从事袭击日伪部队、破坏日伪物资、策动伪军反正等工作，同时也和中共领导的新四军屡有摩擦。由于忠救军是特务组织的游击部队，事涉机密，故而世人对其所知有限。新中国成立后，“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广为流传，则使世人对忠救军留下了“假意抗战，勾结日寇”的负面印象。其实，忠救军作为一支抗日队伍，虽然因为份子复杂等原因，确实发生过大规模投敌的事件，但在团结御侮的历史大背景下，也曾涌现出一大批不畏强暴、英勇杀敌的抗日英烈，该军所属无锡行动组女策反员邓静华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一，抗战爆发 投身军统

邓静华，江苏无锡人。其父经商，家道小康。邓静华自幼关心政治，具有须眉气概，家中的哥哥、姐姐都不太喜欢她，曾对父亲说：“静华不事家政女红，而务社会事业，他日恐贻父母忧。”但是父亲认为，邓静华“与世俗女子喜出风头者大异”，而且批评了哥哥、姐姐：“汝辈虽非燕雀，殊不知鸿鹄志。”七七事变时，邓静华甫龄十二，即愤然对母亲说：“倭奴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人人得而诛之，我虽女童，亦当奋力报国也。”言罢涕泣不已。1941年，邓静华于吴县原道中学毕业后，即参加军统特务组织，派赴忠救军，在沦陷区无锡、苏州一带担任行动工作，这一年她16岁。

大约此时，邓静华结识了军医沈宇瑞，二人志趣相同，友谊日笃，遂缔白首之盟，邓静华曾对沈宇瑞说：“吾所以委身事君者，岂为儿女之情哉，抑以志略同，可携手共成伟大事业耳。”沈宇瑞答道：“此言良是，吾两人自今当同一路线，与敌人斗，死亦并命，不独生也！”当时沈宇瑞情绪高亢，壮志豪言，却不知日后一语成谶！

邓静华参加忠救军后，热情澎湃，奋勇当先，每有行动，辄雀跃请缨，不稍后顾。曾设计暗杀无锡汉奸头目、伪社运专员王颉祥，又设计爆炸伪无锡县政府。1942年前后，邓静华因工作积极，曾两度遭日伪拘捕，但她凭借机智，应付得宜，竟然两度获释。

二，袭击日伪 不幸被捕

1943年前后，邓静华负责为忠救军搜集情报，因其所获情报质量优于他人，颇获上级青睐，于是升任组长，受命相机策反无锡伪特工人员，并设法破坏其伪站部。此前，忠救军苏常行动总队已派蒋慈翼、李刚赴无锡从事对敌爆破工作，但因进展困难，蒋、李二人乃假意投入伪无锡站，作策反运动。这次邓静华潜赴无锡，得知在蒋、李二人的努力下，伪无锡特工站的下级干部早已动摇，于是计划内外夹击，袭取伪站部的全部枪械，然后向乡间的忠救军基地转移，并由沈宇瑞多方伪装，从乡下搬运炸药及手枪入城。

3月4日黄昏，邓静华、沈宇瑞、蒋慈翼、李刚等人在国泰饭店某房间内集合，每人均发手枪一支、子弹二十发、手榴弹两枚，准备在当夜袭击伪站部。当时伪站长章涛恰好不在无锡，而去苏州为某大汉奸祝寿，只留若干伪员、伪警代理站务。晚9时，邓静华、沈宇瑞率领数名同志以“忠义”为号，向伪站部发起进攻，蒋慈翼则率领策反成熟之伪警在门内接应。攻入伪站部后，众人杀向枪械室夺枪，伪警见势不可敌，弃枪而走。于是，邓静华将全部枪械装入汽车，并满载反正伪警，迅速撤离。当时城门已关，蒋慈翼向日寇守备队出示了伪站部的证件，谎称“出城搜捕反动者”，日寇素来不检查伪站部人员，即将城门开启，任由众人逸去。

顺利出城后，众人不免精神懈怠，汽车并未疾驰，结果行不五里，日寇追兵大至，枪弹纷飞。此时乡间小道狭窄，汽车不能再进，众人只得下车，埋伏田间，与追击日寇展开激战。一小时后，终以敌众我寡，反正伪警或阵亡，或溃散，忠救军亦有多人牺牲。于是，邓静华、沈宇瑞、蒋慈翼、李刚继续撤退，日寇则尾追不舍。退至一条河道，蒋慈翼、李刚已先驰过，邓静华上桥时，不幸因木已腐朽，落入河中。沈宇瑞见状，急忙跳入河水，欲救其妻，但因河阔水深，虽然竭力游泳，终不获达彼岸。此时敌弹如雨，邓静华、沈宇瑞中弹负伤，双双为敌所获。

三，受刑不屈 壮烈就义

翌日，伪站长章涛自苏州狼狈返回无锡，眼见站部被毁，羞怒交加，遂亲自审讯邓静华、沈宇瑞，必欲二人供出忠救军余党，然二人备受严刑，始终不供，且破口大骂。当时敌伪酷刑除电刑外，以“老虎凳”最为酷虐，常人叠至四块砖即痛入骨髓，汗如雨下，至六块砖即不省人事，抗日志士丧生或屈服于此刑者不知凡几。当日邓静华被章涛叠砖五块，痛彻心扉，但始终咬牙忍受，且大骂章涛：“狗奴才殊无见识，供出我口，吾双腿何能言，实告你，即断腿，吾仍无供也，你奈我何。”在旁围观之汉奸目睹此景，无不瞠目结舌。

后来，章涛报告伪特工总部主任李士群，极言沈宇瑞是主谋，决不可赦，邓静华虽系从犯，然已释放两次，仍不改过，应一同正法。李士群接到报告后，才知道案犯中竟然有一名女子，甚感诧异，乃令章涛将人犯解往苏州，亲自讯问。

李士群见了邓静华，故作好言，许其不死，妄图收邓为己用，以便将忠救军在无锡一带的组织一网打尽。邓静华心知其诈，厉色拒绝：“吾宁死不作卖国卖友之事，汝又何必徒费唇舌。”李士群又开始兜售汪精卫“和平救国”的理论，邓静华笑言：“我除知抗战足以救国外，他非所知，亦不愿闻。”这时李士群还想巧舌诱骗，却被邓静华打断：“吾今日除请求与吾夫沈宇瑞同死外，余事南山可动，此志不改。”李士群无奈，又去讯问沈宇瑞，沈宇瑞所对亦同，而谩骂尤甚。是日审讯历两小时，李士群始终未能得逞，遂判二人死刑。

邓静华以及记载其英勇就义的苏州旧报

就义之日，邓静华、沈宇瑞均镇静如常，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及口号过市中。至苏州金门外刑场，邓静华忽对沈宇瑞说：“此一剎那为吾俩最后谈话时间矣，君平日寡言笑，今兹何不为吾作最后一笑。”沈宇瑞乃报以一笑。邓静华笑曰：“视君此笑，快乐无极，知君之不怨我，地下鸳鸯，并命无恨。”言毕，相继饮弹而倒，时为1943年7月16日，邓静华年仅十八岁，沈宇瑞存年不详。

抗战胜利后，邓静华的战友曾在《永安月刊》撰文纪念，文末有云：抗战一役，仗节死义者多矣，即女子亦不乏其人，然未见如邓静华之慷慨激烈者也，足以媲美鉴湖女侠矣。

参考资料：

台湾“国防部情报局”编印：《先烈事迹汇编》。

林瑛口述：《一个视死如归的女策反员邓静华》，载《永安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