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将军”张宗昌被杀的庭前幕后

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时局动荡，有很多小人物抓住机会乘势而起，成一时之威风，而张宗昌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不过这位将军的名声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他被当作是祸国殃民的军阀典范，民间称其为“狗肉将军”[1]、“混世魔王”，亦流传不少关于他的笑话，这个人就是张宗昌。

三起三落的“不倒翁”

张宗昌于1881年出生，字效坤，山东掖县人掖县，也就是今天的莱州。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张宗昌赴东北谋生，这期间他打过零工，扛过长活，给老财家放过牧，后流落到海参崴。辛亥武昌起义后，亲率百余人投山东民军都督胡瑛，随至上海，在陈其美部下任光复军骑兵独立团团长。[2]

1913年7月国民党在南京宣布“讨袁”，发动“二次革命”袁世凯命令冯国璋、张勋率北军经徐州进攻南京，张宗昌所在第三师奉黄兴之命扼守徐州，阻止北军南下在徐州之南二郎山激战中，张宗昌的骑兵团被北军打败，溃不成军，本人也因此受重伤。

随后张宗昌便叛变投靠北军，得到冯国璋赏识，被委任为江苏省军官教育团监理，从此开始了他在北洋军阀中角逐的军事生涯。12月，冯国璋出任江苏都督后，张宗昌通过与冯国璋的关系。接受袁世凯40万元贿赂，经过长期酝酿，于1916年5月18日派人刺杀了南方革命党人沪军都督陈其美。[3]

此后，张宗昌被冯国璋视为心腹。但是后来的一次军事失败，让张宗昌一无所有，不得已投靠了曹锟。但是曹锟所部吴佩孚等其它将领容不得这位土匪出身的师长，一怒之下，张宗昌和曹锟手下一名失意军官许琨，远赴奉天投靠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由直系转到奉系。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奉系军阀组织“镇威军”。张宗昌为第二军副军长，率部在热河一带作战。待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张宗昌率部入关，一路南下，进天津，占徐州，1925年1月当上了苏皖鲁三省剿匪总司令，4月25日被任命为“督办山东军务”。[4]

誓报父仇的孝子

1927年10月上旬，国民军郑金声部进攻山东，张宗昌派军迎战，双方激战于河南兰考一带。战役中，张宗昌师长潘鸿钧用计诱降了国民军之旅长姜明玉率部倒戈，于是郑金声就这样被叛军诱捕。张宗昌见如此轻易就解决了大麻烦，自然很欢喜。

张宗昌见了郑金声，立即迫令下跪，郑不跪，怒道：“你要枪毙我，就赶快下手，不要多话。我为三民主义，为中国国民革命而奋斗，什么都不怕！”张宗昌见硬的不行，就改变态度，许以大官。郑金声满口“土匪、卖国贼”，对之痛骂。[5]对于这种和自己作对的“硬茬”，张宗昌从不手软，很干脆地下令枪杀郑金声，众幕僚劝阻，但张宗昌执意要杀，1927年11月，郑金声被枪毙，享年四十八岁。张宗昌杀人的时候很过瘾，却不想为此埋下杀身之祸。

郑金声有一个继子，名叫郑继成，郑金声从小就带郑继成随营读书，郑继成年15岁入学兵营，勇武过人。学成之后被郑金声推荐至冯玉祥身边，跟随冯玉祥南征北战二十多年，冯玉祥也对郑继成视若己出。

在郑金声被杀之后，张宗昌自然要斩草除根，下令秘密追捕郑继成。郑继成几经周转逃出山东找到冯玉祥，冯玉祥当即任命郑继成为北路军总参赞，随军北伐。

郑金声是冯玉祥手下“五虎将”之一，如此被张宗昌杀害，冯玉祥岂能善罢甘休？1928年春，南京国民政府开始第二次北伐，冯玉祥部也从北方向南进攻。奉军节节溃败，张宗昌在山东的日子已很不好过，后来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南京的北伐军推进至京津一线后，张宗昌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退到滦州，准备出山海关，到东北再图发展。但是奉军已拒绝张宗昌进入东三省。张宗昌已走投无路，后来潜逃至日本。

1930年，终于返回山东历城原籍的郑继成，为其父郑金声治丧，并发誓报父仇。

杀心乍现

1931年，在九·一八事变后，日寇侵占东北，张学良率东北军退入关内，出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1932年春，张学良担心张宗昌充当汉奸，电邀他立即返回中国，暂居北京铁狮子胡同。张宗昌回国后，则想返回山东招集旧部，东山再起。然而，当时的山东省主席是国民党冀豫鲁“剿匪”总指挥、第三路军总指挥韩复渠，一山不能容二虎，韩复渠自然不能让张宗昌重掌权柄。[6]但是表面上，依然与张宗昌称兄道弟，奉为座上宾。

韩复渠和郑金声都曾是冯玉祥部下，郑金声对韩复渠更曾有救命之恩，在郑金声的遇难之时，韩复渠也未忘旧情，将郑继成留用以报其当年搭救之恩。虽然在后来的蒋、冯、阎中原大战之时，韩复渠叛冯投蒋，继而当上山东省主席，但依然让郑继成在山东省政府当一名支领干薪的参议。[7]

于私，张宗昌是救命恩人惨遭毒手的罪魁祸首；于公，张宗昌堪称亲日派军阀的领头羊；最核心的是，张宗昌是妨碍韩复渠独占山东的政敌。张宗昌自然清楚这个时候应该避嫌，多次向韩复渠表示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只是为抗日大业希望去山东召集旧部。[8]听闻此言，韩复渠脸上更是笑意满盈，邀请张宗昌去山东，并许诺向南京政府提请允准张宗昌回鲁召集旧部，并委任其为“山东剿匪司令”等等，张宗昌欣然允诺。此时得意的张宗昌却不知他的“韩兄弟”已动杀机。[9]

几日内，韩复渠找到了郑继成，言明自己愿意支持他去复仇。郑继成一听此言，顿时拍案而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当时就在父亲灵前立下誓言：必手刃凶手张宗昌以慰英灵！虽时隔五年，报仇之心不泯，只是苦无机会遂愿。”韩复渠就把张宗昌即将来山东的消息告诉他，叫他做好准备。

喋血时刻

1932年9月3日下午5点55分，天气少有的闷热。济南火车站人流匆匆，由济南开往天津的列车再过五分钟就要发车了。

正在此时，前山东军务督办、直鲁联军头目张宗昌在山东军政官员的陪同下，向列车的一节头等车厢走来。他让自己的参谋长金某、经济处长刘怀周及两名卫士先行上车，自己则与送行人员一一握手之后才登上列车。

上车后，张宗昌转过身来，站在车门边，颇有风度地举起右手，再一次向送行的人群告别。

就在此时，郑继成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抢上前去，举枪冲张宗昌骂道：“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言毕，急扣扳机，不料这枪没有打响。

张宗昌发现有刺客，当即跳下火车逃窜。郑继成朝他连开数枪都未打中，这时张宗昌的卫兵也开始反击，这时一个中年汉子现身紧随郑继成其后，一出手接连几枪将张宗昌的卫兵打倒数人。[10]

此时有辆兵车正停在旁边的铁道上。兵车上的士兵听见枪声，不知何故，连忙开枪射击。一时间，子弹雨点般地向这边袭来。等郑继成回过神来，却发现张宗昌已经被乱枪射死，倒在了铁轨上。

此时郑继成返回站台，举枪高呼：“我是郑金声的儿子郑继成，为父报仇！现在投案自首！”中年汉子也跟着高叫：“我是郑继成的卫士，也就是郑金声被枪毙时的陪绑者陈凤山。现在，我既是为郑军长报仇，也是为个人报仇！”

不一会儿，车站军警赶到。郑继成和陈凤山主动放下手中的枪，被押送到地方法院关押。

张宗昌死后，随其同往济南的参谋长金寿昌、秘书长徐晓楼、副官长程榕等人抚尸大哭。韩复渠此时假惺惺地以重金备棺厚硷，于9月11日将张宗昌的尸体运回北平家中。

庭外的努力

张宗昌被刺后郑继成被捕入狱，对郑继成视若己出的冯玉祥自然想方设法地营救郑继成。为设法营救，冯玉祥当下派人给老部下、济南市市长闻承烈送信，托他找出民国十七年国民政府曾对张宗昌下达的通缉令，再安排人给郑继成写申辩状请求南京最高当局赦免。[11]

同时，冯玉祥也充分利用社会舆论的力量，在泰山叫人搜集有关郑继成为父报仇的文字，印成小册子，内容有郑继成生平事略和报仇经过，以及济南72个同业公会请求特赦郑的电文。其实这些文字大半是王慰农写的，捏造的成分很大，因为济南市市长闻承烈将这一任务交给了社会股主任陆实君，王慰农和陆实君住同一宿舍，因而成了陆的代笔人。每写一篇陆实君就请王慰农吃一顿，当是酬劳。这本小册子在当时流行得很广泛。

张宗昌的死，全国最振奋的莫过于当时的新闻界。张宗昌在当时的媒体从业者中，可谓是臭名昭著，胡信之、邵飘萍、林白水等新闻界名流的死，与张宗昌的恶行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12]各报记者一听说张宗昌被杀，纷纷发表社评，对张进行无情揭露和鞭挞，同时也将郑继成捧成孝子、英雄。一时间，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前来探访郑继成，并馈送礼物，以至连济南看守所所长也将自己的寝室腾出，作为郑继成的居所。[13]

墙倒众人推

一个多月后，1932年1O月7日，济南警方才对郑继成以“预谋杀人罪”提起诉讼，10月15日在济南地方法院进行公审。在审问中，郑继成侃侃而谈，供认不讳。

郑继成案的审判自然引起社会舆论的剧烈反响，郑继成为父报仇，古代有句话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民国年间虽然已经全面引进西方法律制度，但传统思想依然发挥着巨大的惯性，更何况“孝子复仇”故事的另一方还是像张宗昌这样“恶贯满盈”的恶人呢？更具有伦理上的正义性。

张宗昌早年的仇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张宗昌的发迹来源于刺杀陈其美，陈其美的侄子、国民党CC系党魁陈立夫自然不会坐视“手刃”仇人的恩人身陷囹囫，于是致电山东省党部为郑继成开脱死罪：“刺张犯宜侯法院判决后，如科罪过重，再援特赦条例办理。庶于国法舆情，两能兼顾也。”蒋介石也致电韩复渠：“杀张之郑继成，无论如何应保全性命因张为刺先烈陈英士(其美)先生之凶犯，而郑之叔父又为革命而牺牲者。法律，不外人情也。”[14]

潇洒出狱

10月19日，法院当庭公布判决书，据《山东济南地方法院刑事第一审判决·民国二十一年地字第一四一号》判决书，判处郑继成有期徒刑7年，剥夺公民权利7年。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经过行政院核准，南京司法行政部发布对郑继成的特赦令：

據司法院呈稱，鄭繼成因其繼父鄭金聲被張宗昌殺害，乘機刺殺張於車站，稍後向執法隊官兵自首，因為父復仇觸犯刑章，其情不無可原。現據各省市縣黨部各民眾團體紛紛請求特赦所有該犯原判之刑責，依法准免執行，等語應即照準。特依修正中華民國民政政府組織法第六條之規定宣判處有有期徒刑七年之鄭繼成，准予特赦，免其執行，以示矜恤。此令二十二年三月十四日[15]

特赦令发布之后，济南地方法院接到通知当即释放郑继成，就这样，郑继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监狱。就这样，沸沸扬扬一年多的郑继成刺杀张宗昌案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