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义军：想到了那几颗不屈的头颅和东北抗联的烈士们

1940年12月8日，陈翰章将军牺牲后，其头颅被凶残的日军割掉，拿到了吉林，后来又送到了长春，再后来和杨靖宇将军的头颅一起被送到了东北烈士纪念馆。

1940年12月装入棺材的陈翰章将军的遗体被敌人穿上了日军的军官服装，脚上穿上日军的皮鞋，而且遗体还被敌人安上了一个头颅。

敌人为什么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呢？是对对手的尊重，还是迷信。

1940年2月23日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被敌人割掉后，被安了个木头头颅。

敌人为什么这么做呢？

据说，我这里只能说是“据说”。

伪通化省警务厅长岸谷隆一郎，把杨靖宇将军的头颅作为战利品送到伪满洲国“新京”（今长春市），给他的上级——关东军第二独立守备队野副昌德少将汇报了他的战果。此后没几天，这位少将给岸谷去电话说，自从杨靖宇死后他连续几宿睡不着觉，晚上一闭眼就做噩梦，梦见一个人大叫“还我头来”。岸谷找来中国道士算命，道士说杨靖宇是天罡星下凡，割掉他头颅犯了煞星，将有血光之灾，若想破灾必须给他全尸安葬，让他入土为安。

３月初，迷信的野副昌德指示岸谷按道士掐算的祭日安葬了杨靖宇。因为杨靖宇的头颅已经不可能取回，就找了两个木匠用柞木砍了个人头形状，算是杨靖宇的人头。

５日，在濛江县西山关帝庙召开杨靖宇慰灵祭大会，伪通化省警务厅人员和伪濛江县公署所有官员及当地百姓数百人参加。岸谷隆一郎从通化带来两个日本道士做道场，按日本习俗祭奠后，把杨靖宇安葬在保安村西岗上。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我查过赵俊清老师的《杨靖宇传》第523页，确实有记载，但没有作出出处。而且赵老师也说野副头疼等细节是“据说”。

陈翰章将军被安的头是谁的头，可能是他的战友的头，后来这颗头颅被作为无名烈士的头颅安葬在了敦化烈士陵园，入土为安了。

1941年1月20日 （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八时，魏拯民将军终因久病不治，病逝于桦甸县七区二道河子密营中。后来他的遗体又被敌人扒了出来，头颅也被割掉，至今不知去向。

远在北满的赵尚志将军于1942年2月12日牺牲在了我的家乡梧桐河畔，身体被运到佳木斯后也被割掉了头颅，头颅被送到了长春，后来埋在了般若寺，身体则被扔入佳木斯松花江大桥的冰窟窿里。

陈翰章、杨靖宇两将军的头颅一直是泡在福尔马林药水中的。

1947年春，中共中央东北局社会部联络处长春地下工作组，接到上级指示负责查找杨靖宇、陈翰章等抗联烈士遗首，工作组负责人主要有李野光、李广德、高博儒、侯建飞等。

1948年 2月26日李野光的同学刘亚光向其汇报一个重要线索：陈翰章遗首在长春医学院。

6月20日，陈翰章、杨靖宇遗首被刘亚光在长春医学院解剖学教室发现。

6月21日，国民党军队中的中共地下党组织人员以到医学院拉取医疗器械为名将陈翰章、杨靖宇遗首转移至卫生队的前厅，午夜，刘亚光夫妇潜入卫生队前厅，将二位烈士遗首藏入卫生队五官科门头内。

10月20日，长春市解放后，刘亚光将杨靖宇、陈翰章两位将军的遗首恭迎到亚光医院保存。然后专人护送到东北民主联军松江军区前线指挥部驻长春办事处。

10月24日，李广德等将陈翰章、杨靖宇两位将军的遗首护送到松江军区前线指挥部驻长春办事处（东二条建华医院）。

12月24日，松江军区司令员陈光派六名战士一同护送陈翰章、杨靖宇两位将军遗首到哈尔滨，次日存放于东北烈士纪念馆中。这一消息，12月31日 《东北日报》（沈阳）才报道，题为《东北民族英雄杨、陈二将军遗首运哈》，可能晚报的侧重点是在为两将军召开追悼大会上。报道全文如下：

东北抗日民族英雄杨陈两将军遗首运哈即将隆重召开追悼大会

【本报哈尔滨二十四日电】东北抗日民族英雄，前抗联先烈杨靖宇、陈翰章两将军之遗首，已于我军此次解放长春之役中获得，现已由军方护送到哈，陈于烈士纪念馆，并拟于今日召开追悼大会按杨靖宇同志为抗联第一路军总指挥，一九四〇年在濛江保安村南作战壮烈牺牲。陈翰章同志为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司令，一九四一年在镜泊湖南虎头附近被敌包围光荣殉国。

《东北日报》

一九四八.十二、三十一

1949年2月9日，《东北日报》（沈阳）刊登《杨靖宇陈翰章公祭会事前启事》。

2月23日，松江省、哈尔滨市各界人士在东北烈士纪念馆举行杨靖宇将军殉难九周年及陈翰章将军同祭大会。

2月24日，松江省政府主席冯仲云在《哈尔滨日报》发表《追悼杨靖宇陈翰章两同志》一文。

同日，《哈尔滨日报》第一版报道《松哈各界代表沉痛公祭杨陈两将军会后齐至红军纪念塔献花圈》。第二版刊登《陈翰章将军传略》。

2月26日，《东北日报》（沈阳）报道《松哈各界代表公祭杨靖宇陈翰章烈士》（附烈士略历）。全文如下：

【本报哈尔滨二十三日电】民族英雄，前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指挥杨靖宇将军殉国已达九周年，松江省及哈市各界代表二百余人于二月二十三日在此间东北烈士纪念馆举行公祭大会。同时，杨靖宇将军及前抗联二军二师师长陈翰章将军被日寇惨无人性割下的遗首，去年已由长春运至烈士馆中。特于今日举行揭幕祭礼。

祭堂悬遍各机关团体的挽联和花圈。“当年将军血战长白山，义烈忠贞光党史；今日我军直捣大江南。歼彼丑类慰英灵”。这是中共中央东北局及东北政委会挽词，此外，尚有追随两位将军鏖战的抗联战友等的挽联。上午十时，开始公祭，挽歌唱出“在我们艰苦斗争中，你英勇的抛弃头颅…….”时，一块白幔慢慢揭起，呈露出二将军的遗首。主祭人哈市市长饶斌同志及松江省副主席张静之同志代表东北人民贡献上鲜花、香果。张副主席讲话中指出杨陈二将军为民族解放斗争流了最后一滴血，他们的伟大精神将与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解放事业长存不朽。他又号召东北各界人民以支援战争和积极建设新东北的实际行动悼念先烈。杨靖宇同志的抗联战友杨佐卿同志，用他追随先烈共同斗争过程中的亲身体验，介绍了杨靖宇将军的艰苦奋斗临难不屈，和时刻不忘向群众学习的卓越精神。在追述杨靖宇将军赤手起家，从七个人的游击队扩展到到震骇日寇的抗日联军的伟大功绩时，他激动地向大家说：“杨靖宇同志的精神，已深深地铭刻在千万人的心理，全东北的人民，正在继续他的精神，坚决将革命进行到底！”十一时许礼毕。

烈士略历

杨靖宇将军安徽人，一九二七年任鄂豫皖苏区红军别动队大队长，为该苏区创建人之一。后调豫南信阳任中共豫南特委书记。到东北后，在沈阳地委工作，曾两次被捕入狱，九一八事变后出狱，到哈尔接任反日会书记，并历任道外区委书记，中共哈市市委书记。一九三二年调南满磐石县游击队（中国工农红军三十二军游击队）担任政治委员，一九三三年任军长兼政治委员。

一九三七年，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指挥。一九四零年二月八日在濛江县城南壮烈殉国。其遗体曾被日寇欺切腹，肠胃中除草根。树皮外并无他物。其所率领的抗联一路军抗日健儿，转战东南满，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陈翰章将军吉林人。曾认教员，于一九三二年投笔从戎，参加救国军，翌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历任抗日同盟军工农义勇队政委及抗日联军第五军第二师师长，转战牡丹江地区，并曾破坏敌镜泊湖水电站早期修建计划，为抗日名将之一。一九四零年十二月八日在镜泊湖南湖头壮烈殉国。（旺溪）

1949年4月，五常县旧监狱翻修时，发现东北抗联第十军军长汪雅臣遗首，经冯仲云认证后，东北烈士纪念馆迎至关内安放。

至此，东北烈士纪念馆内一共安放了三位东北抗联著名将领的头颅。

2012年11月，我在冯仲云的儿子冯松光家翻拍老照片时，冯松光给我讲了一段关于他妈妈薛雯的故事。

东北烈士纪念馆建馆后，杨靖宇、陈翰章、汪雅臣三位烈士的遗首，送到了东北烈士纪念馆，并在馆里设了灵堂，由于刚刚建馆不久，年轻的工作人员们面对三位烈士的遗首，他们还是有些害怕，薛雯每天都要早早到纪念馆里打扫陈列室，为每个遗首的大瓶子拂去灰尘。然后再回到家中送年幼的冯松光去幼儿园。一次薛雯没有来得及送孩子，就把冯松光带到了单位，冯松光自己偷偷溜进了陈列室，看到了三个遗首，吓得他哇哇的大哭起来。

1953年1月1日，周恩来总理在外交部副部长伍修权、松江省委书记李常青、哈尔滨市长吕其恩陪同下参谒东北烈士纪念馆，看到杨靖宇、陈翰章、汪雅臣将军的头颅后，指示，烈士的头颅按中国传统应入土为安。杨靖宇、陈翰章、汪雅臣三位将军的头颅分别被恭送至通化和哈尔滨烈士陵园安葬。

1955年4月5日，黑龙江省暨哈尔滨市各界人民举行公祭陈翰章、汪雅臣两将军大会，会后两将军遗首安放在哈尔滨烈士陵园。

1957年9月25日，杨靖宇将军遗体被迁往吉林通化安葬。

2004年6月赵尚志将军的头颅才被姜宝才找到，魏拯民将军的头颅，赵一曼的遗体和头颅下落不明，当然东北抗联有名的和无名的烈士抛尸荒野的太多了。

他们的魂魄已经和东北，和黑土地，和那山那水那一草一木化为了一个整体。

2017年敦化在寒葱零伏击战战迹地发现了无名烈士遗骨，2018年8月9日上午，寒葱岭林场按照民间习俗，庄严、肃穆地厚葬寒葱岭伏击战无名烈士遗骨。

据陈翰章战地日记记载：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四日，“第五军任团长、张连长、时排长以下十四名战死”。任团长即任德胜。其余人员名字不详。

寒葱岭林场为牺牲在这里的抗日烈士树立了“寒葱岭抗日英雄纪念碑”，并在碑的后侧，为无名烈士遗骨修建了坟墓。这是对烈士最好的尊重。

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的。

我和东北抗联老战士李敏相识已经三十年多年了，每次到小兴安岭和完达山林区东北抗联战迹地，她都不愿离去，都要采上一束鲜花敬献到战友的墓碑前，都要深情地唱上一首怀念战友的歌曲。

2020年7月21日，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的负责人韩尉给我打电话，说准备给刚去世不久的李敏、李在德，还有对记忆项目做出贡献的冯忆罗做个追思会，时间就放在8月，我说我有时间一定参加，放下电话，突然想到7月21日是李敏的忌日。由此，我想到了抗联的烈士们，想到了那几颗不屈的头颅。

你一辈子都在歌唱，歌唱英雄的土地。

是因为你对白山黑水爱的那么痴迷。

不屈的呐喊回荡在兴安岭的松涛里。

你就是那棵青松，在山岭上永远挺立。

冰凌花开的时节，你来到这里，你曾战斗过的土地，你不愿离去，

你捧起一把泥土紧紧捏在手中，说这里有战友们的鲜血和泪滴。

你一辈子都在歌唱，歌唱英雄的土地。

是因为你对白山黑水爱的那么痴迷。

战斗的旋律激荡在黑龙江的碧波里。

你就是那棵白桦，在界江边永远站立。

枫叶红了的时候，你来到这里，你曾战斗过的土地，你不愿离去，

你摘下一片红叶夹在了日记里，想留下硝烟中那些难忘的记忆。

2008年冯忆罗、李敏在朝阳尚志乡赵尚志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