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三十七八年之役实为近世接觏之壮观，而其激斗血战莫如旅顺攻击。
–日本元帅府陆军大将 大山岩
1 远东第一要塞
△一副日本事实讽刺漫画中的世界大势
1895年，三国干涉还辽为日俄战争埋下了伏笔。1898年，俄国与清朝签订《中俄会订条约》，占领旅顺和大连，获得了自彼得大帝以来就梦寐以求的南方出海口。
欣喜若狂但也嗅到了战争气息的俄国人第一件事就是加强旅顺半岛的防卫。1898年4月2日，俄国陆军部就向财政部提交了第一次高达1075万卢布的拨款要求以增强辽东半岛的防御，对1899~1903年的拨款要求更是高达2500万卢布。陆军大臣还在随后的5月17日特别会议上要求修筑永备防御工事，部署至少350门火炮，还在此之前就请西欧专家们制定了相关的防卫计划。
△甲午战败后 清朝拱手让出了旅顺
尽管由于沙皇的干涉，陆军部也选择了适当妥协，但第一批500万卢布还是在1899年被批准拨付。随后估价高达892万卢布的旅顺要塞建造计划也在1900年获得批准，并计划于1909年完工。
虽然要塞拖延到1902年才开工，还碰上了岩土层施工困难，1902年又爆发霍乱以及西伯利亚铁路运力不足等诸多问题。但俄国人还是每年动员着超过6万劳工，在开战前修筑了40余座堡垒和70余座炮台。
其中，在旅顺港海岸线上修筑了22座炮台，部署280mm以下岸防炮123门。在后方20km长度的弧形防线上修筑40余座堡垒与48座炮台，部署了多达646门火炮，62挺机枪。由大小孤山、203高地、得里寺、夹山和盘龙山组成前沿阵地，掩护庙堡、水管堡、山岩堡与水师营组成主防线。主防线的后方还部署了数十个炮兵连与360°的全向炮台。
△旅顺的防御布置
俄国人也不想让后勤成为旅顺的阿喀琉斯之踵。因此，他们往旅顺要塞的弹药库里储存了足够维持一年的后勤物资以及多达274558发炮弹。还在1899年的联席会议上批准了全新的铁路线，来升级西伯利亚铁路。这条新线路对俄军运力提升巨大，1901年的俄国陆军在远东24小时内能调动的火车只有20节，到了1903年光同时能调动车厢的就达到75节。
另一方面，太平洋分舰队司令杜巴索夫少将也带领着监工与技术人员勘察了旅顺港，修建了面积达1000乘300俄丈，退潮深度28英尺的深水区与两条总长1585俄丈的防波堤。同时在东水区岸边修建了修理厂、水雷区、船坞以供舰队使用，还计划在西水区修建一条长达400俄丈的水道来作为第二个出海口。同时他们还在大连湾修建了一座商港，以备不时之需。最后不论是国家稽查员还是陆军大臣库罗帕特金上将都对这座要塞赞不绝口，后者甚至认为俄军借助要塞足够以一敌五。
△驻扎在旅顺的俄罗斯太平洋舰队战列舰
伴随着俄国陆军军费从1893年的2.7亿卢布暴涨到1903年的3.5亿，俄国远东驻军也从40个营暴涨到140个营。到了1904年开战时，旅顺的防御兵力有包括东西伯利亚第4步兵师与第7步兵师以及诸多勤务部队组成的41780人的陆军。以及停舶在旅顺港内的包括7艘战列舰和9艘巡洋舰、24艘驱逐舰的12000人的海军。
信心满满的俄国人，或许不会想到。他们即将带着爱国热情与对战争的浪漫幻想，陷入这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1904年的旅顺港全景照片
2 樱花凋零在群山间
△从首尔开赴辽东的日军部队
1904年2月8日，联合舰队的10艘雷击舰奇袭旅顺，日俄战争爆发。
2月11日，明治天皇设立大本营并制定了兵分两路的作战计划。陆军大将奥保巩指挥的第二军于5月5日在辽东半岛盐大奥登陆，随后在金州战役取胜，成功切断了旅顺要塞的补给。俄国西伯利亚第一军救援旅顺的企图也因为第三师团与第五师团的英勇奋战而被粉碎在瓦房店，随着日本第三军完成包围，旅顺成为了铁桶中的孤城。
7月12日，海军军令部证实了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已经开拔远东的情报。为了尽快解决盘踞旅顺的俄国太平洋舰队，伊东祐亨海军大将到访陆军省提出与陆军联手发起旅顺攻击战。迅速攻克旅顺的命令随即被传达到了满洲司令部与第三军。
△日军的旅顺攻坚战布阵图
此时第三军兵锋正盛。他们有3个师团（第一、九、十一师团）以及第2野炮旅团和特殊部队共计4.8万人和386门火炮，其中大/中口径火炮198门并占领了凤凰山。联合舰队也特别编成了但马支队与陆战重炮队支援陆军，于14日在甲子山和火石岭修筑了两座炮台，并部署了3个炮队共6门十二拇舰炮（120mm舰炮）和16门十二斤速射炮。
同时，日军还听到了另一条喜讯：日军占领辽阳，曾经兵力多达22万人的俄国满洲集团军已经被彻底击溃！这让第三军的士气更加高涨，这些乃木统帅的骁兵悍将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旅顺展现自己的勇武。
8月16日，俄国关东支队司令斯米塞尔中将拒绝了日军劝降。19日，乃木希典大将发起第一次总攻击。先是炮兵为会战献上了宏大的开幕合奏，日军步兵接着也开始以Z形壕掘进、夜袭甚至是肉弹冲锋等多种战术，向俄军阵地发起冲击。第一师团第一旅团在19日7~8时连续发起两波冲锋，但只占领了夹山左峰的前沿阵地。这里的6个俄军步兵连坚守到第二天被三面包围且堑壕大部分被摧毁才撤离到203高地。随后第一师团又乘胜追击占领了水师营堡垒与南山。
△面对精心准备的日军 俄罗斯人在心理层面上就缺乏必要的准备
但另一侧攻击盘龙山东堡垒与东鸡冠山北堡垒的第九师团与第十一师团则攻击受阻。第十一师团第四十四联队第二大队本准备利用竹桥跨过俄军的宽壕，但因为长度不够而被迫跳入壕沟，又遭到机枪扫射而覆灭。吉永大队则趁夜剪断铁丝网，成功潜入俄军堡垒，并与俄军进行了英勇的白兵战，全大队几乎是战到最后一人都没有获得增援，最终全员战死。
两军炮兵同样打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俄军白玉山等炮台大量杀伤着日军步兵。日本陆战重炮队虽然需要分散火力对付多个炮台，却也成功依靠速射战术让二龙山与松树山的俄军炮台归于死寂。压制二龙山的一门十二拇舰炮甚至在开战第一天就打得炮身开裂。日军步兵趁机向二龙山北方堡垒突击，却又遭到椅子山与案子山炮台的交叉火力压制而被迫撤退。陆战重炮队的两个炮队立刻转火这两座炮台，只剩第三和第八中队继续炮击松树山，并把战术改为先齐射一轮再逐渐加快射速，还摧毁了案子山的弹药库引发殉爆。
此时的日本陆军炮兵已经弹药告急，难以继续炮击。但顽强的日本步兵在22日短暂修整后又续进攻。第九师团成功占领盘龙山东堡垒的战报也极大鼓舞了第三军的士气。武富大队也沿着前一天吉永大队的突破口继续夜袭。俄军也早有防备，身先士卒的将校们在弹雨中一个个倒下，这次攻击也以失败告终。截至24日，除第1师团占领203高地周围的侯石山、水师营堡垒外，日军除了伤亡惨重之外再无战果。连第11师团长土屋光春中将都重伤住院。第1旅团长山本信行少将也战死沙场。
△松树山炮台的惨状
尽管陆战重炮队发射了3000多发十二拇炮弹和上万发十二斤速射炮弹，却还是无法撼动坚固的要塞。在付出了15800多人的惨重伤亡后，第一次总攻击以失败收场。而俄军伤亡仅仅6000余人。
△当时 英文媒体上的辽东展示示意图
3 孤注一掷
△日军的攻城重炮
旅顺要塞每坚守一天，联合舰队就时刻面临被夹击的风险。第三军在补充了弹药与物资之后，立即着手准备第二次总攻击。他们不仅补充了1.5万兵力，并修筑了从后方直通前线的铁路保障后勤。还特别从国内要塞调来了18门被戏称为“大阪宝贝”的280mm岸防炮。明治天皇甚至亲自下令将本土防御用的炮弹储备用于旅顺攻击。
联合舰队也援助了陆军12门47mm速射炮和2门152mm舰炮。同时，各师团也开始坑道作业，用平行围困的方法接近俄军堡垒。10月26日，伴随着巨炮的轰鸣，第二次总攻击拉开战幕。
△运抵前线的日军280mm口径炮弹
可战争从不会因为有所准备而变得轻松浪漫。总炮击虽然摧毁了不少俄军地面工事，俄军却还有大量地下掩体和碉堡，尤其是二龙山地下掩体足以抵挡230mm重炮的直接射击。
日军第一师团一部于二十六日五时突入松树山前面之散兵壕，企图填塞外壕破坏外岸壁无果。第九师团之右翼亦同时夺取二龙山堡垒之斜堤……这些战报被传令兵送往第三军司令部的同时。日军士兵也正在旅顺要塞的三条防线上同俄军拼死血战。他们在堡垒里逐个房间的争夺，也在堑壕间慢慢挪动接近俄军阵地。用爆破、坑道、架桥、肉弹等一切能用的方法推动着战线前进。
△距离俄军阵地只有200码的日军堑壕
陆战重炮队新架设的碾盘沟炮台开战第一天就被命中150多次，但水兵们依然顽强的发起反击。10月30日，第六旅团长一户兵卫少将甚至亲自拔刀冲入堡垒肉搏，带领着第六旅团反复争夺二龙山北部堡垒。事后，为了表彰他的武家风范，这座堡垒被命名为“一户堡”。但此时的日军已经伤亡3000多人，第二次总攻击再次失败。
旅顺攻击的失利以及乃木顽固的将俄军防线最坚固的东线作为主攻方向触怒了日本海军与大本营。海军和陆军参谋本部都认为应该主攻最薄弱的西线阵地，并优先夺取203高地这个良好的炮击观测点，直接在岸上用炮击歼灭太平洋分舰队。因此，陆军参谋总长山县有朋元帅甚至越过满洲军直接传令第三军，要求主攻203高地。满洲军司令长官大山岩元帅却持不同意见，认为临阵变动主攻方向反而会妨碍作战，他的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大将也对海军频繁干涉陆军作战而非常恼火。
△被摧毁的俄军炮台
最终在日军的内讧中，第三次总攻击的计划还是被敲定：继续攻击东线的二龙山、松树山以及鸡冠山等东线堡垒。但此次第三军准备更充分，不仅获得了来自北海道的第7师团。还将地道掘进到了鸡冠山堡垒的下方，并预设了大量炸药。
△日军炮兵的观测气球
4 喋血203高地
△1904年的203高地
11月26日午后一时，第十一师团引爆东鸡冠山堡垒的炸药，第三次总攻击开始。
同前两次一样，日军福地大队和第九师团第十九联队一部等多支部队都曾攻入俄军堡垒内部，但还是被击退。见攻击不力，乃木大将又组织了2600人的白襷队。由中村觉少将指挥，奇袭松树山补备堡垒，来切断俄军内部增援通道，打乱俄军部署。
白襷队于当天明月将升之时接受了乃木大将的亲自送别并向皇居方向致敬。随后从松树山西侧出发，向目标突进。结果被俄军探照灯发现，陷入了松树山、案子山、椅子山三座堡垒的火力夹击之下。
但白襷队不仅没有溃败，反而向堡垒发起数次冲击并与赶来增援的俄军3个海军步兵连和2个水兵连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中村少将也在突击中重伤倒地。在阵亡780人之后，白襷队依然无法攻克堡垒，被迫在渡边水哉大佐的带领下撤退。但日军并没有放弃，再投入了预备队–第27联队之后，第九师团再次强攻松树山。到了第二天下午，短短两天时间，日军就伤亡了超过4500人。最终，第三军选择了向大本营妥协，将进攻方向转向203高地。
△俄军阵地前沿的尖刺
但203高地同样是一座铁壁铜墙。早在第一次总攻击中，日军就在这里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最惨烈的要属9月22日，后备第一旅团的3个大队本已迂回到203高地的射击死角，却被俄军传令兵发现并遭到速射炮轰炸，最终在30秒51发的密集弹幕中被击溃。
11月28日，日军第一师团从距离203高地150~200米处的堑壕里发起冲锋。驻守此地的俄国西伯利亚第7步兵师第14、15、第5步兵团随即开始还击。激战到29日，第一师团伤亡3800多人。但只有右翼队成功占领西南岭顶，之后又被俄军夺回。俄军也损失了2500多人。
11月29日，儿玉源太郎大将亲临第三军司令部，亲自指挥203攻略战。第7师团也由预备队转入前线并整合了第一师团残部兵力。俄军方面，西伯利亚第7步兵师师长康特拉琴科少将也亲临203高地。双方都明白，旅顺与这场战争的命运都看这座高地了。
△白襷队合影与纪念章
11月30日，在师团长大迫尚敏中将指挥下，第七师团15个大队向南岭与平顶岭阵地发起冲击。近3天的炮击中，日军炮兵投射了217吨，近900发280mm榴弹，摧毁了203高地41座掩蔽部与环形战壕。在随后5天时间里，双方展开了疯狂的拉锯战。那些来自东京、千叶、北海道的小伙子们以大队和中队为单位进入战场，如樱花般凋零在弹雨中，但又有更多人踩着战友的遗体继续突击。被电网电倒的工兵还挣扎着想要用剪刀和锯子去为友军开辟一条通路。冲过弹幕的士兵又马上进入阵地战，用刺刀、牙齿、等一切武器去同俄军搏斗，就连乃木大将的次子乃木保典少尉与大迫中将的儿子都在战斗中先后殉国。
12月5日，第7师团的冲锋终于升起了新帝国的太阳。日军成功占领了西南与东北山顶。两天后，俄军放弃平顶山、营山、假山。在伤亡1.1万人后，日军占领203高地并构筑炮兵阵地，歼灭了港内的太平洋分舰队。
△挤满了伤员的日军野战医院
而东线的攻击战还在继续，第11与第9师团鏖战一个月后，终于在1月1日占领望台与东鸡冠山。至此，俄军已经损失了全部外围阵地，医院损毁严重、物资基本耗尽。1月5日，俄国关东支队司令斯特塞尔中将向日军投降。
△战后日俄两军的军官合影
双方都损失5万人以上的旅顺攻击战，就这样在一片尸山血海中落幕。此战可以看作后来堑壕战与绞肉机的预演，其惨烈程度连乃木希典本人都做诗感慨：
皇师百万征强虏，野战功成尸做山。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