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辛苦的劳动者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良

有两三个朋友动了心，想要坐这种轿子，结果他们在问询价格的时候，被同行的几个“爱心爆棚”的朋友阻挡了。这几个朋友觉得，都什么时代了，上山还坐这种轿子，相当于骑在穷人的肩头，太不人道了，简直没有道德。爬不上去可以不爬，可以坐索道，怎么能让别人抬着呢？这些打工的也有人权啊，他们也是人啊！

当然，劝阻的朋友没有说的这么难听，但也只是措辞上委婉点，意思就是这个意思。那几个动了心的朋友当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坐了。

我清晰地记得，有两组抬轿者，共四个人，他们认为那几个询价的朋友走一会儿肯定会撑不住，肯定还想坐，所以他们扛着空轿子一直跟我我们一行人，一直向上走到了半山腰，等到他们确定这几个人真的不会坐轿的时候，他们又扛着空轿子下山去了。

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当年想坐轿子的朋友和劝阻别人不要坐轿子的朋友，哪一方是真正的善良。

这真是一个道德悖论。

是的，现代社会，倡导人人平等。从人人平等的普世价值层面上，怎么能允许一部分人抬着另一部分人上山？何况，抬轿坐轿，很容易让人想到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在文明的21世纪，这怎么可以？这些抬轿者已经让我们很同情了，我们怎么忍心再给他们施加肉体上的痛苦？

可是，从另一面想，这些打工者为什么要扛着轿子抬别人上山？他们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挣口吃的，是为了赚游客兜里的钱。而游客如果都觉得坐这些人的轿子是不道德的，那么这些打工者从早到晚守在那里，就一毛钱都挣不到，他们就没有吃饭穿衣的钱，他们的孩子就没有上学的学费。而没有收入带给他们的精神煎熬和现实困顿比施加于他们肉体上的痛苦更难受。

从这些打工者的内心来说，他们是期待有人坐轿子的，既然他们处于这样的阶层，那么有人坐轿子，有人付给他们辛苦钱，一定比他们苦苦守候而赚不到一毛钱更好。在他们心里，坐他们的轿子，让他们抬着上山的客人，一定更善良。而那些用满嘴的仁义道德坏了他们生意的人，一定坏透了。

在这样的道德悖论面前，就有一个严肃的问题供我们思考：面对穷人，怎样的道德才是高尚的，怎样的行为才是善良的？

看老舍先生的小说《骆驼祥子》，祥子是个拉黄包车的苦力，出卖力气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活法，他整天拉着黄包车满北京城跑，有人坐他的车他就高兴。

小说中的曹先生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只是一个有时候教点书有时候做点别的事的中等人物，没有惊人的才力和财力，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业。曹先生家里用了祥子和高妈两个仆人，曹先生对仆人很好，曹家差不多是祥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主人，曹家拿仆人当个人来对待，给仆人住像样的屋子，给吃得饱的饭食，按时发工钱，有了额外的差事就另付工钱。甚至祥子自己不小心，拉着曹先生狂奔时摔了一跤，摔坏了曹先生的车，也摔伤了曹先生的手。但曹先生并不怪祥子，还和太太安慰祥子，为祥子包扎伤口，劝祥子不要辞工，继续留下来。

因为曹先生和太太知道，在这样的世道，一个出卖苦力的黄包车夫，想找一份像他们家这样的好工作不容易，祥子是个老实小伙子，他们同情祥子，想给祥子一个安稳的生活。

甚至在后来，祥子不在曹家干了，遇到什么难事，祥子没有主意的时候，他也跑去问曹先生，请曹先生给他拿个主意。

甚至在祥子遭遇了重大打击，老婆虎妞死了，他想娶挚爱的姑娘小福子，去找曹先生拿主意，曹先生还愿意收留祥子，还愿意给祥子和小福子提供住处和工作。

甚至，祥子因为小福子自杀而自暴自弃，堕落到借同伴的钱不还、挨家骗老主顾的份上，骗到了曹家，曹太太还给他赏了两块钱。

《骆驼祥子》中，我觉得最有人情味就属曹先生一家了，曹先生也是祥子这样的乱世飘萍在偌大的北京城少有的精神依靠。曹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在那样的世道，他懂得怎样给穷苦的人提供帮助。

我们当前的社会，各方面当然都进步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整体都提升了不少。但是贫富差距显然是存在的，穷人显然是存在的。

在国民总收入的初次分配中，因为每个群体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掌控的资源不一样，所以，在以生产要素为依托的初次分配中，就有了比较严重的贫富差距。有那么一些群体，仅仅依靠国民财富的初次分配并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他们要打工，要出卖自己的力气来获得国民财富的二次、三次分配。

而在国民财富初次分配中就处于优势地位的人，如果不肯把他们的财富二次、三次分配给别人，就会产生很多社会问题。出卖劳动力获得二次、三次分配的人，无非就是给别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务。而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群体，能提供的就是自己的辛勤劳动。

有能力分配财富的人，如果内心有着不正确的同情和怜悯，觉得提供劳动的人太辛苦，接受他们的服务就有一种道德上的不安，甚至有一种负罪感，所以就拒绝他们的服务，这显然是不对的。这种不正确的道德洁癖，就会斩断财富的再次分配，就会让出卖服务的劳动者没有收入，就会让社会底层人群的生活更艰难。

所以，中产阶级真正高尚的道德就是把自己口袋里的钱花出去，花给穷人。只要你购买穷人的服务，只要你把钱花给穷人，只要是合法的交易，那一定是高尚的，至少是不应该被谴责的。有财力坐着轿子上山时，坐一个，一定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虚伪的道德在生存的窘境面前不值一提。面对辛苦的劳动者，面对穷人，肯花钱才是真正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