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非固若金汤——漫谈长江抗战中的沿江诸要塞
1932年2月4日,中日“一·二八”淞沪战争激战正酣!这天,日军陆战队在舰炮和20架飞机的支援下向吴淞要塞(今上海宝山区吴淞街道)进攻。猛烈炮火之下,守军的全部宿舍及6门要塞炮被炸毁。危难关头,指挥官邓振铨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吴淞要塞官兵自发坚持战斗,直至继任指挥官到来后指挥大家将强敌击退。在这次战争中,吴淞战斗的规模并不大,炮台也被战火摧残,但它仍给当时的中国军事决策高层留下启示。即,如果将那些位于长江两岸的要塞炮台充分整理,能否凭其阻遏住日本海军逆长江向首都南京进攻的行动?
亡羊补牢:逐渐向上游延展的长江要塞链
自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以来,中国清政府无力拒止东西方列强于外洋,遂在镇海(今浙江宁波市镇海区)、福州(今福建福州市)、厦门(今福建厦门)、虎门(今广东莞市东虎门镇)等沿海城市及吴淞、江阴(今江苏江阴市)、江宁(今江苏南京市)等长江要隘构筑要塞炮台以备不虞。但因经办者或贪或愚,以致清朝覆亡之际,大多数炮台已年久失修,武器既少又旧。然民国前期连年军阀混战导致的国力疲弱,使得沿海沿江要塞的废怠之势一直持续到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
但南京国民政府一开始也不大重视江防。在其成立之初,也曾有人认为吴淞、江阴、镇江、江宁等要塞“皆系逊清旧有工程,装备俱嫌弃陈旧”,难堪江防重任,提议对其进行彻底改造。但为政者推辞“兹事体大,且关财力”而未予落实。日本人在上海的挑衅使得南京当局看到,“自吴淞因‘一·二八事变’被毁以来,长江门户洞开……向少防御设备,万一有事,敌人可到处上岸……长江腹地,敌舰亦横行无忌”。因此,上海战争尚未结束,他们便已着手整理、建设沿江要塞,以防日舰攻击南京。其采取的措施主要有:
建立领导机制。1932年2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军政部内成立要塞实施委员会,责成军务司主办工事设计、实施事宜。同年12月,又在参谋本部内成立城塞组,组长由参谋次长贺耀祖兼任(1935年以后由杨杰接任)。城塞组的首要任务是,在德国军事顾问的指导下,对江阴、江宁、镇江等沿江要塞进行整理。
制订要塞整备计划。1932年5月,中日双方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参谋本部为“亡羊补牢”起见提出了一个为期五年的要塞整备计划(即《中国中部各要塞及守备区整备实施计划》)应运而生。该计划设定:一旦战争爆发,日军舰队必将闯入长江航道内破坏航运,对南京及其他沿江商埠进行扰乱。为首都安危及长江航运安全起见,各要塞守备部队将利用险要地形和既有工事,以火力击毁敌舰。基于日军最可能的入侵方向,计划制订者将黄河至甬江(宁波)之间的中部地区选定为防御中心。具体来说,就是以南京为中心,将整备计划中所确定好的“中部地区”再细分为中、南、西、北四个区(以后又将福建划为闽区)。而中区和西区所涉及的江阴、镇江、江宁、马当(今江西彭泽县马当镇)、田家镇(今湖北武穴市田镇街道)等要塞均处于上海至武汉之间的长江沿岸,可谓重点中的重点。其采取措施大致是增加要塞的强度,并辅以相当守备队,重视游动炮兵及水中防御器材的设置,以阻止敌人登陆。
由于关系南京和武汉之安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对长江要塞的整理工作很重视,特意强调“如无此要塞图案之顾问,则不惜重资另聘,并须从速也”。同时,他考虑到各要塞目标暴露,易为敌海空军破坏,特下令在苏皖赣鄂诸省长江沿岸构筑炮兵阵地,以遏制敌舰的行动。
由于受“剿共、安内”政策的影响,这个整备计划直至1935年后才开始真正启动。以致到1937年6月时,只有江阴、镇江、江宁等9个要塞区初具形制(共拥有炮台41座,各种要塞炮273门)。其他地区的整备工作基本还停留在规划阶段。全面抗战爆发后,华中日军于攻陷上海、南京后继续沿江西犯。中国军队为保卫武汉,又先后将马当,田家镇、黄鄂(今湖北黄石市-鄂州市)编为要塞。武汉失守后,中国军队又紧急在宜昌以上至万州之间设4个总台(辖9个分台)和1个直属台,其火器及守备部队均为海军舰艇自沉后拆卸\移驻防而来。
江阴与田家镇:长江诸要塞中的两大“样板”
1933年,“城塞组”巡视完长江各要塞后认识到,在敌寇威胁日甚的形势下,整理工作刻不容缓。但若“通盘计划,同时俱举”,则时间与经费均不允许,遂决定对部分要塞“先行整理”。在这种“小修小补”思路的影响下,江阴和田家镇先后成为长江诸要塞的“样板”。前者,因是首都的第一道门户而成为战争爆发前的重点工程;后者则作为“战时首都”的最后屏障而在武汉会战前被紧急修建。那么,这两个“样板”究竟建得如何呢?
先来看看江阴要塞。
江阴简称“澄”,因处“大江之阴”而得名。万里长江自镇江折向东南流到这里骤然缩至不足1500米,然后江面放宽,最后奔腾入海。这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江海门户”之称。早在清康熙年间,驻防官兵开始建造炮台。清朝末年,那些炮台已初具规模。民国成立后,江阴炮台的土炮逐渐被替换为洋炮,还增筑了堡垒。但其真正得到近代化改造还是在“一·二八事变”之后。由于吴淞炮台毁于日军炮火,以后又受制于停战协定而无法修补。因此,江阴要塞事实上成了长江防线的第一道门户。多方考量后,要塞组决定以下几方面入手对其进行整治:
1、调整炮位。原有炮位虽整齐排列但过于密集,易遭敌炮火压制,现将其抽出一部分安置他处。
2、增加新炮,在长山北面山脚和西山脚各增设4门150毫米加农炮;在萧山和东山各增设4门德制88毫米高、平两用火炮。至抗战爆发时,江阴要塞共有黄山、东山、西山、萧山、鹅山等八座炮台,配备各种口径火炮33门,另设若干移动火炮以出其不意地打击敌舰。
3、改造旧炮、增设新炮座。无论新旧炮座,均用混凝土浇砌,并加固炮手隐蔽室和弹药室。
4、各炮台还在适当的高地建筑钢筋混凝土制炮兵观察所。
5、在各炮台附件构筑的防空、通讯、指挥等隐蔽部和弹药库。
6、在易于敌军登陆的地点,构筑钢筋混凝土步兵炮和重机枪工事……
经过整理和改善,江阴要塞的作战能力得到了显著提高。
不同于江阴要塞的 “初具规制”,田家镇要塞在进入战斗时其实是个“半成品”。
田家镇位于广济(今湖北武穴市)西南的长江北岸,东距九江130华里,西去距武汉约300华里。其背靠阳城山,与南面的半壁山夹江对峙,长江在此突然收窄至500米左右,故有“楚江锁钥”之誉。该要塞以山锁江,湖泊连接,其东为黄泥湖,以西是马口湖;二者之间是一道宽3~4华里、长6~7华里的丘陵地带;松山高地延绵10余华里、标高300米,从北面屏护着要塞的侧背。
南京失守后,蒋介石向部下强调:“……田家镇防务特别重要,其工事与炮位以及部队防务,应由军令部特别督促布置勿误。”
此后,田家镇要塞防务在军令部的屡番督促下得到了明显的加强。但战局的急剧演变使得,当陆军第57师于1938年7月初接收要塞时,发现这里只建成了20个永久工事,规划中的野战工事则全未动工。此时的田家镇共有田一(南岸)和田二(北岸)两座炮台,每座炮台又各辖两个分台。火力配系方面,这四座炮台各装有一门105毫米舰炮。除要塞自身火力外,战斗中还可还有江防部队的野战火炮(游动炮兵)的支援。这些部队的炮兵实力如下:半壁山有7门榴弹炮、8门77毫米野炮;田家镇有两个营的野炮(8门日式“三一式”野炮,2门奥造“史高德”野炮;12门辽造“一四”式77毫米野炮),4门105毫米榴弹炮,4门20毫米高射炮和6门37毫米战防炮。为了保护这些火炮,人们特意在半壁山构筑永备野炮掩体4个,观察所1个,人员隐蔽部1个,重机枪掩体10个;田家镇方向则有永备野炮掩体4个,观察所1个,人员隐蔽部1个,重机枪掩体16个。各炮台之间,以铁丝网相连,并备有400枚地雷待机埋设。陆军部队进驻阵地后,开始分工段抢筑野战工事:但至9月中旬战斗开始时,只构筑了面对武穴和对江方向的阵地,田家镇西北方向的工事并未完成。
节节抵抗,战斗中的长江要塞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长江成为其重要的进攻方向。他们挟海陆优势向上海、南京、武汉和重庆等地逐次进攻,企图迫使中国在丧失这些政治军事重镇后不得不屈服。尽管很多长江要塞甚至连“初具规模”都谈不上,但它们仍在战斗中发挥了相当的迟滞作用。
“七·七事变”爆发后,中国军事当局曾拟订过一个较为积极的作战计划。即,利用数十艘沉船(合计约6.3万吨)封锁江阴航道,再利用要塞火力将尚游弋于长江中下游水面的近20艘日军舰艇扫荡一空。最高军事决策者对是否“立即开战”尚在犹豫之际,日舰却因得汉奸黄浚的告警而在最后关头溜出了炮火封锁区。9月22日以后,中国海军以“平海”等主力舰艇扼守江阴最前线。日军舰艇在江阴江面受阻后,遂改派飞机狂轰滥炸。在连续损失十多艘舰艇后,中国海军改变战术,拆卸舰炮安装于江岸炮台,多次打退来犯日舰。淞沪会战失利后,中国军队曾以陆军103师、112师等部加强江阴要塞部队(只有2个步兵营及部分海军官兵)。11月25日起,日军开始从陆路向江阴要塞的侧背攻击。战至12月1日晚间,防守部队在“摧毁炮台”后撤离要塞。日军夺取江阴之后,其损失并未马上结束。如,12月8日,日军7艘驳船搭载士兵途径江阴水面时触发了水雷……
南京沦陷以后,马当要塞成为之日军进入长江中游的首道防线。中国军队在加固马当的同时,继续以水雷和舰艇封锁航道,迟滞了敌人达半年之间。武汉会战开始后,由于马当、湖口等要塞先后失陷,田家镇成为拱卫武汉的最后一道防线。1938年9月中旬,日军从东北,东南两个方向猛攻田家镇要塞。15日,日军第6师团今村支队从广济南下攻击田家镇;16日,波田支队在海军配合下沿长江南岸进攻要塞。日军的进攻遭到了顽强抵抗,今村支队在中国军队优势兵力的反攻下陷入苦战,波田支队也被阻在田家镇对面的半壁山一线。遗憾的是,中国军队未能将优势转化为胜势。26日,得到增援部队的日军今村支队恢复攻势。两天后,该敌在大量飞机,重炮和毒气掩护下攻占田家镇北面最后屏障玉屏山;同一天,阳城山落入日本海军陆战队之手。28日夜间,守军开始撤离。第二天上午,日军进入田家镇。10月4日,半壁山阵地被主动放弃。
武汉失守后,中国军队为阻敌入川组建“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和宜万、渝万(万州至重庆)两个要塞指挥部。1939年1月起,江防司令部开始勘定宜万要塞各炮台的位置,先后构筑了石牌、庙河、泄滩和牛口四个分台。1940年5月日军侵占宜昌后,石牌遂成为拱卫重庆的第一道门户。1943年5月,日军沿长江先后占领洪湖(今湖北洪湖市)、华容(今湖南岳阳市华容县)、石首(今湖北省石首市)、藕池口(今湖北省公安县)等地,直逼鄂西,企图歼灭中国第六战区野战部队,打通长江航道,西取重庆。当月下旬,战场中心已移至石牌。面对日军的海陆夹击,中国军队以第11师死守石牌,诱敌深入,同时外线各部分头阻击;空军协同美国飞机参与攻击,断敌补给;江防军施放水雷,并以巨炮封锁江面。战至5月31日,日军不支向后败退。
得与失
从江阴封江到石牌却敌,中国军队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在三峡入口处挡住了沿江而来的日军。在历次阻击战斗中,大多数沿江要塞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如江阴要塞的顽强抵抗,令日舰迟迟不能窜抵南京江面;田家镇的正面坚守与外线反攻也曾令敌今村支队陷入“苦战”;石牌一战,更是彻底粉碎了日军继续西犯重庆的企图。
但我们还应看到,以上要塞,除石牌外,大部落入敌手。究其原因,除敌我军力差距较大这一客观因素外,还存在以下几方面的不足:
设计有缺陷。只注意了对江面的防御,忽视了来自路上的威胁。事实上,无论是江阴还是田家镇,都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抵挡住沿江而上的敌人猛攻,但其最后失陷皆为敌从陆路迂回侧背所致。
指挥不力。本来,马当要塞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但由于守备部队指挥员麻痹大意,终为敌所乘,如此轻易丢失,实不应该。
缺乏配合。田家镇要塞的指挥权在开战前夕才交到五战区,以致战斗中各部配合明显生疏,痛失了歼敌一路的良机。
长江诸要塞在战斗中的得失表明,人的因素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