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一个鬼子兵到底有多难

文/唐元鹏

1937年9月25日,在山西平型关附近的山沟里,两股日军辎重部队陷入了八路军115师的包围之中。一场激战,八路军全歼顽敌,获得出师以来首场胜仗,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平型关大捷。此战歼敌300余,缴获100多条枪和其他部分物资,虽然八路也付出了500多人的伤亡,但这场胜利意义重大,乃八路军对日第一场胜仗,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美中不足的是,这么一场战果辉煌的歼灭战,竟然一个俘虏都没抓到!为何一个活的都没有?八路内部流传着许多关于战俘的传说,比如一个八路军营长好心去背一名日军伤员,结果被伤员咬掉了耳朵;一位医务兵试图救助一名藏在车底的鬼子伤兵,却被伤兵捅了刀子。

既然最终一个俘虏都没抓到,鬼子伤兵的结局也不言而喻,但传说中的故事给中国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想活捉一个鬼子,实在不容易。

鬼子俘虏为何难抓

其实这种感觉不止中国人会有,任何与日军交战的军队皆有同感。

美国在太平洋上与日本鏖战4年,血战无数,但战俘营压力一直不大。像塔拉瓦、佩里琉、硫磺岛这些血腥战场,想抓个日军俘虏简直难比登天。塔拉瓦4500日军,几乎全部战死,活捉的只有12人;佩里琉守备队1万人,只有160人生还;著名的硫磺岛血战23000日军,战死2.2万,只有1000余人被俘,其中很多是整个战役结束后陆续投降的。

日本人的顽固是大多数西方人无法理解的,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剖析:即使日本士兵由于受伤太重或者丧失意识而做了俘虏,那么他“在日本也永无抬头之日了”。他已经丧失了名誉,之前的他就已经“死”了。

林彪在战后总结的《平型关战斗经验》中指出:“日本兵至死不肯缴枪,一来因日本之武士道的教育、法西斯教育,同时也因他们对中国军民太残暴,恐怕中国人报复。”

武士道精神也好,法西斯教育也罢,又或者是因为听信了中国军队不留活口的宣传。总而言之在抗战八年,抓住一个俘虏对国共双方都是不容易的事。

既然难得,八路军对抓鬼子自然非常重视,以至于对于第一个日军俘虏记得清清楚楚。平型关战斗一个多月后,343旅在昔阳县以西的广阳再度伏击了一部日军辎重兵。这次为了活捉一个鬼子兵,八路甚至要旅参谋长陈士榘亲自出马——他冲进屋子时,发现那鬼子站在粮筐里动弹不得,“吓得浑身发抖,两腿打颤。”于是这位名叫加藤幸夫的79联队辎重兵当了八路第一个俘虏。而另一支共产党武装新四军则在1938年4月的镇江金坛,俘虏了第一名鬼子兵香河正男。

至于国军,早在7月7日开始就在北平附近与日军大打出手,但一直到淞沪“813抗战”开打才有了第一批日军俘虏,8月23日,国军战报称:第18军66团突入罗店与敌激烈巷战,生擒日军三名。

自此之后抗战一打就是八年,那么中国军队总共抓了多少日军俘虏呢?

作为正面战场主角的国民革命军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战俘统计,只有一些战役战报中零星对外宣布的数字,比如台儿庄大捷俘虏719名日军;第三次长沙会战俘虏139名日军;中国印缅远征军共俘虏647名日军;湘西会战俘虏247名日军。

军政部所属的俘虏收容所的日俘数字也提供了一些证据,在陕西建立的第一俘虏收容所,先后共收容战俘500余人;先后存在于湖南常德、贵州镇远以及重庆的第二俘虏收容所及其分所共关押过700人。国军俘虏的日军总数在1200人以上。

对抓鬼子分外看重的共产党军队对外宣称:共俘虏日军官兵6213人,其中八路军俘虏5096人。在6213人中有2156人是1945年6月到10月俘虏的。相比之下,共产党军队俘虏日军数目简直让国军汗颜。

分析这些数字,1938年5月以前共产党军队俘虏日军是困难的,参战大半年只俘虏了124人,但在此之后俘虏数字急剧攀升,到41年5月两军共俘虏了1771人。然后每年保持了400-500人的俘虏数量。

根据歼敌难度的差异,各部俘虏数字也有高低,例如120师在1941年总共俘虏了10个日军,5个朝鲜人;冀南区在1942年3月到1943年1月,俘虏日俘16人,投诚5人;太岳区在1942年仅俘虏2人。

而著名的百团大战,八路军宣称俘虏日军281人,其中有日军副大队长山西绥清,但编查日军编制者,并无副大队长官职。

延安方面公布的战俘数字,也不是惟一的依据,《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役战斗总览》中,到1944年5月,八路、新四两军俘虏的日军是3284人。

但帮助延安做战俘工作的日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冈野进(野坂参三),在1944年9月对英国记者根室·史坦因说:八路军新四军共有2400名战俘,释放返回日军的有2000人左右,而留下的都进了日本人民解放同盟(《延安的日本俘虏》根室·史坦因)。两个数据有800余人的差距。

延安方面俘虏日军数据上的混乱可能跟共产党的战俘政策有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是把战俘迅速释放,下面只能报告抓了几人,放了几人,也无法核查到底抓到了没有。

那么国共两军,在八年抗战中总共俘虏了多少日军呢?侵华日军司令冈村宁次倒是有一笔账:“随着遣返输送的进展,由中国政府方面和共军方面(极少数)移交的俘虏,1946年5月末的数字为:陆军1212名,海军40名,商民106名,共计1358名”这便是战后日本方面确认接受的战俘数字。另外延安方面的战俘共有300多人返回了日本。

至于“815”抗战胜利前,日军被俘的最高级军官,根据冈村宁次回忆,应是“某某海军大佐、中野海军军医大佐(相当于上校)等较高级的军官”,另外还有陆军航空队“岐阜飞行集团”参谋山田幸次少佐。

而八路军方面最高级的俘虏,是在抗战胜利前3天抓住的,1945年8月12日在山东牟平县,独步第六十五大队大队长柴山茂大尉乘坐的联络飞机失事,受重伤的他成为了八路军的俘虏。

当一个鬼子被俘虏之后

作为在别国领土烧杀掳掠的侵略者,成为俘虏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国共双方在战争初期都有虐俘的行为,如冈村宁次回忆,早期软禁在国军前线部队的战俘有被杀害的现象。而八路军也偶有虐俘情况出现。

对于善于做宣传工作的延安方面而言,战俘正是一种很好的鼓舞自己、瓦解敌军的工具。因而延安方面迅速制定政策,1937年10月八路军总部发布俘虏政策的命令,“不杀,优待,放归”,成为俘虏政策基础。

毛泽东对外国记者说,“他们杀的越多(放归日军),就越引起日本士兵同情于华军。……有些不愿回去的,可在八路军服务。”

但是,40年以前,延安方面并不愿意收留太多的俘虏,1938年11月22日,八路军总部曾发布新规定:除特种人员要劝留外,其他无论表现如何,一律慰劳后送还,不得超过3天。最后还特地注明,这一条不得笔录,只能口头秘密传达到团级为止。

但到了1940年4月,延安方面由于开设了日本工农学校,政策开始180度大调整,提出了“教育后劝其回归,选择少数进步分子,给予长期训练。”的指示,也就是“教育、训练任用”的原则。日军俘虏一旦被留下,优待起来可不是说着玩,那是真心实意地优待。

八路军众多大将都亲自出面安抚鬼子俘虏:彭德怀百忙中抽出时间要求各部队创造条件,解决日本俘虏的洗澡问题;129师师长刘伯承提着酱菜走了100多里,到医院看望日俘山田一郎;井陉站的日本副站长夫妇在百团大战中被击毙,聂荣臻亲手抚养他们的女儿美穗子。

一名被八路俘虏的日军通常会有这样的经历:

有伤的先医治,走不动道的会有担架抬,或者骑马,骑驴;

然后被询问是否愿意回去,愿意的吃顿好饭,教育一下放走;

留下的总有比八路军普通士兵更好的食物;

看押士兵们不但禁止打骂、搜俘虏腰包,还会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受愤怒的群众的骚扰;

总会有敌工部的懂日语的干部与他们交谈,主要是打消他们对抗的念头;

运气好的还会遇到一个有水果美食的欢迎会。通常到这个时候,再顽固的俘虏也会收起寻死寻活的心,接受命运的安排。

通常八路军会把俘虏们送到延安接受再教育和训练,那里有1940年开设的日本工农学校。战俘到了这里就跟去了天堂没两样,因为在战争期间,学校的待遇好得令人发指。

“饭桌上摆满了日本风味和中国风味的菜。班长一声令下,大家便吃起来。我的筷子首先伸到牛肉火锅里,刚吃了一口,不由得大声叫起来:‘啊太棒了!这真是天下第一!’别的桌子上也喊出声:‘我们真幸福!在日本国内,生活一天比一天差,而我们的生活,倒一天比一天好。’”谷川在学校黑板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在食堂里》赞颂每天的伙食。

日本工农学校在延安是一级供应单位,和美、苏、朝鲜等外国友人属于同等待遇,每个日本战俘每月有大米15斤、面粉15斤、猪肉3斤、蔬菜30斤。工农学校新学员,第一个月发津贴5元,被卧按实际补充,毛巾、肥皂各一条,牙刷一把,牙粉及言各一包,旱烟袋一根,碗筷、单衣单裤、衬衣衬裤、鞋袜全有。以后每4个月补充牙刷毛巾肥皂等的消耗品。

难怪谷川会写文章赞美牛肉火锅,这时候正处于困难时期,周边的中国人都在吃小米饭,而他们却能吃上大米白面,一日三餐有肉,早晚餐两三个菜,周六还有加菜,甚至有白酒喝。老百姓过年才吃顿饺子,而学校里每周一都会吃饺子。

就连聂荣臻看了学校的墙报之后,都厚着脸皮找学校总务要求到食堂蹭饭,结果聂司令“放开肚皮吃了一顿日本菜”——鸡素烧。

这些学员每月还有3元津贴,与八路军连长相同,也就是说每个日俘待遇等同于连长。

所有留在八路军新四军中的日俘,都在学校里学习过,他们通常会看日本作家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等书籍。四年间,前后500余名学员在此地学习,他们毕业后被认为是已经改造好的同志,发往各地工作。

一般日俘会从事几种工作:

其次有技术的日俘只要俘虏就没有放归的可能,经过教育后留下来从事技术工种,比如军医战俘会在医院效力;一些军官士兵会到各部队里成为炮兵、工程、武器装备的教员,训练八路军士兵。

有的人将要从事一件非常危险的活——上战场喊话,他们通常跑到炮楼边,喊话有几个重点,“日本打不赢。”“我们的敌人不是八路军是日本军阀。”“你们都是劳苦大众。”“想家了吧。”“我给你们送来了慰问袋”。

1940年10月,关家垴大战,杉本一夫来到前线向日军冈崎支队进行了喊话。秋山良造在冀南对日喊话喊出了名,大批粉丝追随他,经常问:“秋山君来了没有?”给他的回信高达一尺。

日俘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就是配合延安方面的宣传业务。首先是对外宣传,参加反战组织的战俘们到各地参加群众大会为军民做报告;日本工农学校举办各种展览会,接待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的访问,冈野进向国统区和盟国宣传中共的战俘工作取得的成就。

宣传方面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演戏。英国记者根室·史坦因在延安时,观看了一场由日俘表演的4幕话剧。在冀南区,日俘也组织了话剧团,自编自演话剧“活路”。冀中支部的“国际剧团”,太行支部的两个剧团都经常进行巡回演出。

既然参加工作,就有性命之忧,在抗日战场上,反正的日俘共有38人牺牲,延安方面称他们为同志。

延安方面在日俘身上做的工作达到了一定的效果,美国外交官约翰·艾默逊1945年1月参观了国府的重庆日俘收容所后说:“这与在延安那些快快活活的日人相比,真是鲜明的对照。”

那么国府的战俘营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国军的俘虏待遇比不上共军

开战之后,国军在各地零星俘虏的日军大多随军看管,另外延安方面也陆续移交少量战俘,1939年14名、1940年2名、1941年3名,太行区移交的战俘在1938年到1941年间也有数十人。

1937年底,军政部将各地俘虏日兵集中到武汉,设立军令部和航空委员会两个临时战俘收容所。翌年年初,国民政府正式建立两个战俘收容所,华北战俘收入西安的军政部第一收容所,南方的战俘则去湖南常德的第二收容所。以后者为例,从38年3月接受第一批战俘到10月已经收押了80人。

第一收容所后来迁往宝鸡,第二收容所的命运多舛,因日军进逼,首先于38年11月迁往贵州镇远,又1944年8月,迁往重庆直至抗战胜利。另外第二收容所重庆分所于1939年建立,桂林行营在1939年5月也设立了临时日俘收容所。

国方对战俘收容工作的态度因人而异,陕西的第一收容所的所长汪大捷主张按照学校教育方式管理,于是战俘营被称为“大同学园”,校训是“德法世仇,中日殷鉴;以德报怨,化敌为友。”收容所让战俘开展文化活动,表演话剧等。

第二收容所对战俘的教育主要是“同化”。要求他们背诵三民主义和总理遗嘱,不服从者,以减食作为处分。

后来在日共党员鹿地亘的提议下,蒋介石批准成立了日本人反战同盟。由政治部三厅指导开展宣传活动。1940年2月由台湾籍何非光导演的反战影片《东亚之光》公演,其中就有重庆分所的29名被感化的日俘担任演员。

总体而言,国府在利用日俘做宣传上比之延安鞭长莫及。汪大捷甚至被人举报,理由是战俘营允许战俘外出演出、活动,旅游、野炊,是“纵兵扰民”,最终这些日俘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营中。

与延安相比,国府给战俘的待遇就小气多了,宝鸡战俘营的日俘享受的是国军上等兵的待遇,夏天一套单衣,冬天一套棉衣。平时只有苞谷面管饱,没多少大米白面。

1943年7月国际红十字会视察了镇远收容所,报告中称:“镇远收容所一天供应三次伙食,饭菜是中式,有汤、米饭、蔬菜,一周提供一次肉食。饭菜的数量足够填饱俘虏们的肚皮。”

国际红十字会也注意到,第二收容所共收容603人,约150人死亡。国际红会的报告分析了死亡原因:这些人大多数是在刚刚抵达之时死亡的,死因有结核病、疟疾、湿疹等。

为降低死亡率,中方做了一些工作:中国红会尽可能向战俘营提供药品,启用俘虏军医和卫生兵自我治疗。改善卫生设施,实现俘虏自办伙食,组织俘虏进行手工艺品生产等,以换取副食品烟酒等。由是,战俘的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

但正如视察员伊森评价镇远收容所说的:“考虑到战时中国的情况,俘虏们生活上的问题基本都得到解决。尽管我努力去寻找收容所内有何可能的不足,但收容所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总的说来,这个收容所堪称模范,是我在其他国家所未曾见过的。”

相比而言,重庆战俘营和宝鸡战俘营的死亡率不高,重庆先后关押过400名俘虏,最终死亡的只有20余人。

当抗战胜利之时,在重庆战俘营尚有约800人,宝鸡的战俘营有约500人,他们构成了冈村宁次确认接收的日俘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