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家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往事

小的时候曾听外祖父讲过抗日战争的故事，不过不是打日本的故事，而是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往事。

那一年山东老家遭了大旱灾，颗粒不受。实在活不了，老家的人纷纷往东北（当时满洲国）去逃荒。那个时候，日本占领东北已经有十多年了，在“满洲国”，人分成四类，（不过和文革前的中国划分的四类分子完全不同，那时候的四类是这样划分的，第一类是日本人，第二类是朝鲜人，第三类是满洲人（东北原居民），第四类是中国人。日本人和朝鲜人有特权，可以吃大米，剩下两类人只能吃粗粮，高粱米和玉米。如果后两类人吃了大米就视为犯罪叫经济犯。老人说有人被车压死了，压出大米，马上就会被追究，家人要受到牵连，罪名是经济犯。朝鲜人之所以被分为二类，是因为他们国家被日本占领的时间比东北早。那个时候中国人最恨的除了作恶的日本人外最恨的就是“高丽棒子”（朝鲜中的朝奸）。他们打中国人比日本人还要很。

中国人到东北成了外国人，在东北的人叫满洲人，日本人管中国人叫支那人，进入东北就如同进入另外一个国家。

外祖父全家老小五口人，做了三天四夜的火车，坐火车迷迷糊糊，加上不舍得花钱吃饭（除了买火车票也没钱了）。下车到沈阳是半夜了，下车的人很多，秩序很乱，火车站几个日本人拿着棒子维持秩序。

中国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串，日本人拿着棒子到处乱打，外祖父一不小心被日本人打破了头，血顺着脖子往下淌。还好这些日本人看到外祖父头被打破，没有袖手旁观，把外祖父拉到一边，用一块布给包扎一下，好歹止住了血。看样子日本人还是比较讲究人道的，比现在城管要好。

全家来沈阳，投奔沈阳皇姑屯克俭街一个姓徐的人家，那里有很多老乡，安排个破房子先住下，房租以后再说。

那时候工作比较好找，可能是因为打仗，缺人手，不过干活要经过中间人介绍，多少有点担保的意思。经过老徐介绍，外祖父去沈阳铁西打工，外祖母在家给人家纺线。十二岁的妈妈被介绍到沙子沟太阳卷烟厂当童工，那个时候，母亲营养不足个子小生怕人家不要，在工头面前使劲踮起脚尖，还好人家还被录用了。

在日本人开的工厂干活虽然很累，但是能保证及时开支，那个时候没有随意克扣工资的事情存在。

那时候，日本人在沈阳铁西建了不少工厂，工厂都冒着黑烟。

外祖父说起一件众生难忘的事情，就是厂子的日本人曾经救过他的命。那时家里没有水壶，更不能像现在这样用保温杯泡茶。外祖父干活累了，看见人家去一个地方接水喝，就跑了过去，刚要伸手，一个日本人过来，把外祖父推倒了，外祖父吃一惊，以为又要挨打了。

没有想到那个日本人自己也倒在地上，伸出舌头，作出死亡的样子。外祖父明白了，原来这个日本人由于语言不通，用形体表示这个地方喝水危险，会引起死亡。看样子日本人心眼也是很好的。

妈妈在卷烟厂工作，虽然童工只挣成人的一半工资，但是对于家里也是一个重要的收入。

另外工友们时间长了，都学会偷厂子里的烟卷，下班前，把烟卷藏在身上，下班的时候，躲过工头的搜身，回家把偷来的烟卷再换点钱，也是个不少的收入。往往是老工人传授偷烟卷的方法，新进去的人开始不敢偷，后来也跟着干。也有被查出来的，被查出来的人少不了挨一顿暴打，被赶出厂子。在过了风头后工人照偷无误。现在看起来，没有被查出来的工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收买了工头；一个是工头同情同胞，故意睁一眼闭一眼。

那时家里一个闲人也没有，两个年纪小的舅舅，一个七岁，一个九岁挎着小篮子去卖花生，也可以挣点小钱。那时候，日本人也许是去参加“大东亚圣战”，没有时间设立城管制度，所以那时的小贩不必担心城管执法。

就这样，在日本统治下的沈阳，全家过得还可以。这样的生活过了不到两年。

这一天天上出现一个奇怪的天象，在日头四周出现了三个光环，老爷说叫”三环套日”，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美英苏三国合起来打日本，懂风水的老徐头偷偷告诉外祖父，日本要完了。

不久飞机来轰炸了，家里通沙子沟市场的天桥被炸了几个洞，九岁的大舅做小买卖带着弟弟回来走到桥上，脚步不稳，一脚迈进桥上的洞里，从几丈高的桥上掉了下去。七岁的小舅当时吓傻了，坐在哥哥旁边哭。一个老人问明情况，告诉小舅，我给你看着你哥，你赶快往家去找大人，在好心人帮助下大舅得救了，并且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直活到58年大跃进，修水库累死了，这是后话。

这年八一五日本投降了，中国人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去放鞭炮，迎接子弟兵。而是像疯子一样去抢日本人的仓库。日本哨兵虽然知道自己国家灭亡了，但是还很尽到职责，但冲上来抢仓库的中国人太多了，最后抢过日本哨兵的三八枪，把哨兵干掉。把仓库打开了，成百上千的中国人把仓库里的东西抢个精光，在秩序混乱的当时，战败的日本人生命没有保障，中国人可以随意用搞到的枪把当街的日本人打死。中国人也是一样，在把抢来的东西往家扛的时候，又遭到同胞的二次抢劫，一些不法分子专门去抢老弱妇孺的东西。

据说，外祖父家里抢了几匹布，本来这些布可以换一些钱。可是让人遗憾的是，不久苏联红军来了，这些人不比日本人好多少，甚至不如日本人。沈阳铁西大厂子的机器都被苏联红军用火车拉走了。不仅如此，苏联红军还闯进外祖父住的贫民区，把那些从日本仓库抢来的布匹都抢走了。不仅如此，苏军还到处祸害女人，为了躲避，不管多大岁数的妇女都穿男人的衣服，把脸抹得漆黑。

听外祖父说，一个叫铁蛋的小伙子，看见苏军祸害邻居的姐妹，气不过，用铁棍把行凶的苏军打死了，虽然当时跑了，躲过一劫，解放后被政府判了十年大刑。

不管那次大战，不管谁胜谁败，最终结果死的都是老百姓，倒霉的也是老百姓，哪个国家都一样，受罪的都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