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将军”到底是不是后世的吹嘘?李广的真实战绩竟在这些汉简里
还有更详细的记载。比如一条永始元年九月的记载,“虏可九十骑如甲渠止北,略得卒一人,盗取官三石,弩一稾,矢十二,牛一,衣物无数,司马宜昌将骑百八十二人从都尉追。”可以发现,匈奴入侵的规模不到百人,汉军追击的规模也不到二百人。还有一条建武四年匈奴入侵的记录,这次匈奴“略得焦凤牛十余头,羌女子一人”。规模有多大呢?“虏四骑,止都仓西放马,六十余骑,止金关西”,不到七十人。另一条记录显示,“虏可廿余骑,萃出块沙中,略得日迹卒赵盖众”。二十余匈奴骑兵打埋伏,抓获汉戍卒一人。从上述几条可以看出,匈奴这种中小规模入侵的主要目的不是与汉军作战,而是以劫掠为主,即“打草谷”。
另一个明显特点就是,史书中记载的匈奴入侵,多为秋季。但是汉简中所记载的匈奴入侵,没有明显的季节特征。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有永始元年九月,初元五年正月、四月,建武四年九月,建武六年四月,元延二年七月,本始二年八月,建武五年十一月等,几无规律可循。所以,汉朝面对的匈奴入侵,更普遍的是中小规模的“打草谷”,且没有明显的季节特征,几乎每月都会发生。
汉匈冲突本质上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与明蒙冲突类似,则其作战形式也有相似之处。所以我们可以通过明蒙战争的一般形式,来与汉匈做一对比。以明代正统初年为例,正统元年十一月,“有达贼三百余骑,攻围兰州大通口递运所”,被明军击退。同月,有“达贼二千余人入寇神木县”,又被明军击退。还是这个月,又有“达贼三百余骑窃入灰沟营南”,两次被明军击溃。正统二年十一月,“鞑贼五百余骑掠金刚沟南,官军追击败之”。正统三年正月,“达贼三百余人饮马黄河”,明军败之。同月,蒙古某部酋长“纠集五百余骑从葭州渡河肆掠,为官军所破”。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鞑靼人有六次入侵扰边,极其频繁。其中五次都是三五百人的中小规模,与汉简中记载的匈奴入侵人数相近。
这样就能理解为何汉武帝下定决心消灭匈奴了。如果中央政府每月都会收到边郡发来的报告:这个月匈奴百十人入侵北地郡,杀掠数十人,劫走牲畜百余头;那个月匈奴几百人入侵上谷郡,杀掠几十人,掳走牛羊百十头……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每年汉朝边郡可能损失人口数千、牲畜千余头——果然是不得不除的心腹之患。
那么,这跟李广的绰号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先看明代的史料。《明实录》中有大量边将率军击败前来劫掠的蒙古人,然后救回被掳走的人口牲畜的例子。比如成化九年二月,明军在红沙烟追击前来劫掠的蒙古人,败之。“斩首一十九,夺获马六十,兵器、皮袄等物二百三十六,追还被掠牛羊马骡二百一十五。”除了一般的战斗缴获外,明军还追回了被掠牲畜。又如弘治十年十二月,蒙古瓦剌部进犯赤斤蒙古卫,劫掠甚众。明军追击,在王子庄与蒙古遭遇,明军击败瓦剌,“斩首九级,驱回原虏夷人男妇七十四人,牛羊二千一百有奇”。值得注意的是,救回如此之多的被俘人畜,明军用了多少人呢?四百。
前面已经说了,汉匈之间的战斗,最普遍的模式是“打草谷”,即以劫掠为主。而李广作为边郡太守,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可以推测,李广的大部分战斗都是类似明军追击蒙古那样的反击战,即多次率军反击,救回被虏获的人畜。
《史记》中还记载了一个奇特的现象:李广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守,而且是在上谷、上郡、陇西、北地、右北平等北方边郡来回转,简直是边郡太守走马灯。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综合前文,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断:李广最擅长对付匈奴的中小规模打秋风,由于极其有效率,所以李广在某地任太守的时候,匈奴就不去他的防区劫掠,转而攻击别处(即“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等过了一段时间,朝廷发现李广的防区匈奴入侵次数骤减,而别的边郡次数陡增(都打到别人防区里了),于是就把李广调到匈奴入侵的重灾区。然后李广又把匈奴打到别人的防区,如此反复。这可能就是这一现象的真实含义:李广是北方各边郡对付匈奴打秋风的“救火队长”。
《明史》中有一条类似的记录。“自宣德以来,迤北未尝大举入寇。惟朵颜三卫众乘间扰边,多不过百骑,或数十骑。他将率巽軿,洪独以敢战至大将。诸部亦惮之,称为“杨王”。”说的是明朝中期名将杨洪的事迹:蒙古中小规模入侵,杨洪多次率军击败之,蒙古因此害怕,于是获得绰号——简直与李广的成名之路如出一辙。如此说来,李广“飞将军”的绰号是名副其实的。
那么,问题来了,李广这么厉害,怎么就封不了侯呢?我们看李广统帅万人规模战斗的例子。元光五年,李广带领一万骑兵出塞,遭遇匈奴优势兵力,作战失败,李广被俘,后成功逃脱;元狩四年,李广领兵与大将军卫青分进合击匈奴,结果“军亡导,或失道”,未能按时与卫青会合。由此可以看出,李广统帅大军的能力确实欠缺。统帅万人规模的军队,将领的勇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规划、协调、调度、大局观等能力。简单来说,需要帅才而不是将才。而李广这么多年,都是照着将才发展的。
李广初次崭露头角是在汉文帝十四年,当时“匈奴十四万骑大入萧关”,李广“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以及“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受到文帝赏识。可以看出,从一开始,李广就是以射术精湛、作战勇猛的形象知名的。后来到北方边郡防御匈奴,因为匈奴入侵的形式以中小规模打秋风为主,所以李广如鱼得水,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而这种作战形式,讲究猛冲猛打,个人武艺高强就够了,但没有机会锻炼自己的领军能力。如此几十年,就导致李广的战术思维固化,完全习惯了中小规模斥候战,以至于不会打大仗了。
明代的北方边将们也面临这个问题。前面说了,明蒙交战的普遍形式也是中小规模为主,所以明代北方的边将们也适应了这一模式,形象点儿说,“李广化了”。戚继光对于这种作战模式的弊端,看得很清楚:“诸将又且利于此,习于此,偷马打帐房得功,视此为备边之长策,及至大举而入,便谓此必不可交锋,必不可堂堂相对,凡能神出鬼没,偷窃零骑,挑壕自固,便是好汉,此牢不可破之习也。其在蓟镇将士,又以大兵所向无敌,积威所劫,亦谓决不可论战。”一句话概括:斥候战打多了,不会打大仗了。
所以,漠北之战的时候,李广为什么要从汉武帝那里争取获得前将军?为什么愿意主动请缨,“先死单于”?就是因为李广深知自己的战术特点:不擅长独立领军作战,擅长猛打猛冲。而作为大军的先锋,直接由大将军卫青指挥,可以最大化自己的优点,最小化自己的不足。这也是为什么当卫青拒绝李广的请求后,李广“意甚愠怒”的原因了——-李广知道,独立领军,八成又要出事儿,自己最后封侯的希望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