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师将领陈嘘云:我所经历的孟良崮战役

陈嘘云,1904年生,江西萍乡人,黄埔四期,曾参加过北伐战争、抗日期间参加过著名的中日长沙会战、常德会战、湘西会战。1945年任74军57師少将师长。1947年5月在国共的孟良崮战役中兵败被解放军俘虏。一度关押在东北佳木斯的监狱。1975年底“特赦”后在南京定居。曾担任过市政协委员,1983年5月病逝,享年79岁。

一、战役前的74军概况:

抗战期间(一九四二年)我应余程万将军之邀,并推荐给74军王耀武军长。王耀武将军任命我为57师参谋长(师长余程万将军)后经常德会战至一九四五年湘西会战后,我由参谋长升任副师长直至师长仅三年时间。对此,74军的老人甚感意外。

抗战末期,湘西会战胜利后,74军在湘西、洪江、安江一带休整。57师师长李琰将军调任73军任副军长。我由副师长升任师长。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九月二十三日我率57师由芷江乘美国军用运输机空运至南京,归新六军瘳耀湘將軍指挥,担任南京首都外围守备任务,在镇江成立守备司令部,我兼任司令,师部及直属部队和169团驻守镇江,第170团驻守龙谭,第171团驻守句容。此时在长江南岸的新四军已渡江北撤。

一九四五年冬第74军及军直属部队,第51师、第58师由湖南开往南京(新六军调往东北)接替新六军的任务,成立南京警备司令部,军长施中诚将军兼任司令,57师归还建制,仍在镇江担任守备任务。

一九四六年春,74军奉命整编,军整编为师,师整编为旅,每师裁减一团,编为整编51旅旅长陈传均,整编57旅旅长陈嘘云,整编58旅旅长蔡仁杰。各旅军费不属师部,独立核算。编余官长调中训团,而编余士兵补充各部队。不久施中诚将军调济南第二绥靖区。张灵甫将军接替74师师长。原58旅旅长蔡仁杰将军调任74师副师长,58师副师长卢醒调升58旅任旅长,这就是当时所采取的精兵主义,以节约国库开支,精简大单位、充实小单位。

第57师在镇江整编完毕后,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将军来到镇江检阅。对我们讲话说,我军能以一当十深入敌区单独作战,这种过高的估计自己的力量,为今后的战争播下了失败的种子。当时我却受到鼓励,感到高兴。

一九四六年八月初,整编74师奉命调往苏北前线。第57旅八月六日由镇江出发,乘火车到徐州下车,74师分路向苏北“解放区”进发。师长张灵甫将军曾对我说,徐州绥靖区主任薛岳将军对他说:“我们这次用的是毒箭之战法。”以整编74师直取淮阴。张灵甫将军当时非常得意。第74师先后进入“解放区”后,首次攻占淮阴,随即占领淮安、宝应,后又攻打涟水县城,苏北大部分新四军向山东忻水一带撤离。74师占领两淮以后,蒋介石来电嘉奖张灵甫将军,称张灵甫为锺麟弟,江苏省主席王懋功也来到淮阴慰问74师。此时,张灵甫将军之妻王玉玲也来淮阴小住,并受张灵甫之托送我一件皮夹克。74师在胜利之时,士气颇高。张灵甫师长,蔡仁杰副师长更是得意。此时74师正在恢复编制,一旅三团制,我旅副旅长朱子玉在淮安奉调济南第二绥靖区,张灵甫师长未征求我意见便把58旅一团长明灿调来任57旅副旅长。十月中旬,整编第25师,整编28师前后开来接替74师防务。74师前进至距临沂三十里的李家庄一带构筑碉堡及野战工事,并从事休整,侍机前进。同时更换夏季服装。此时我57旅第171团团长马培基又奉调至济南第二绥靖区。张灵甫师长又没征求我的意见把74师师部参谋主任周少宾调至171团任团长。对此,我非常恼火,逐有离开74师的想法。(57旅原是皖系军阀陈调元的部队。后王耀武将军把他改编到74军。因此,在57旅旅长这个位置,必须经王耀武将军同意才能更换。否则,张灵甫师长也会早已把我换掉)我向张灵甫将军请假,要求回南京探亲,张灵甫非常爽快的答应了我,并派车把我送回南京。二十多天后,在王耀武将军的督促下和参谋副总长白崇禧将军的劝说下(白曾许诺我,等这一仗打完后将保举我去新三军当军长)我只好回到李家庄。

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五日,整编83师李天霞将军部进入临沂县城,随即汤恩伯兵团司令部进入临沂指挥部。第74师又领命经临沂向蒙阴方向推进,并奉命搜索附近山区有无解放军的部队,但均无发现。四月二十七日进占蒙阴,后又回师集结于北桃墟附近,后又进至垛庄、双候集一带。此时,蒙阴至临沂公路在界牌垛庄附近曾一度被解放军截断,但旋即恢复原来状态,解放军部队分散在坦埠附近,在蒙阴公路出没无常,判断其主力倾向东北移动,集结在忻水一带。

二、孟良崮战役的经过

五月十一日,整编74师(已恢复一旅三团制,新成立的三个团在临沂附近训练)奉命由垛庄向坦埠搜索前进,并占之,第51旅为前卫,师司令部直属部队,第58旅为本队,第57旅为右侧卫,右翼无友军,在右侧高地一带发现有解放军活动。57旅且战且进,掩护主力之安全前进。而由垛庄至坦埠要翻山腰河洵,车马辎重行走困难。十一日二十时许,第51旅先头部队前进至大箭、桃花坪,红山之线,距坦埠南数里,并开始向坦埠发起攻击,解放军防守部队凭借工事、地形险要、据守坚固,战斗至黄昏攻击进展甚微,双方形成对峙状态。当时获得情报,解放军部队源源而至,约有二个纵队连夜赶到,分别向我左右两翼间隙急进,来势凶猛,张灵甫师长将此情报报告了汤恩伯司令(师部仍决心明天晨(十三日))夺取坦埠,佛晓前师指挥部推至邋遢山指挥。

十三日晨,我阵地右翼黄斗山山顶被解放军攻占,二十五师控守部队后撤,此时解放军约有一个纵队已沿汶河向重山南进,致我右翼经受威胁,同时右侧友军83师距离太远,形成空隙。而解放军约有一个纵队亦向桃花坪、马较地、大小崔庄插进,我右翼正面解放军增加约三个纵队,向我大力压迫。值此顷刻,我师陷入不利状态,张灵甫师长立即电话报告汤恩伯司令,请示行动,并劝阻李延年副司令不要来孟良崮视察(原副司令李延年准备来孟良崮视察的,刚到垛庄,得知情报后即返回临沂),汤恩伯司令,要我师全速前进,并以孟良崮为核心,吸引解放军主力,而在此决战。

十四日十时许,师司令部推进至285高地,51旅在高家、河子沟、黄家峪一带,58旅在岩山、塘子庄、李家庄一带。此时,解放军部队已向我两翼包围,其部队已进至450高地,孤山后一带,其右翼解放军进至石山坡、孙家峪、羊裤子一带,是时25师防守的天乌山也已失陷。左翼友军25师完全被解放军截断,也不能增援。同时,解放军部队源源不断进入东山峪、石王河、巨界牌之线,师部及57旅、58旅重部队行至大山像附近亦遭截击。从此,师部与垛庄之间的交通连路均被切断。

午后二时许,74师重新调整部署,师司令部移至540高地,51旅于焦家峪、石旺庄、冯家庄、连埠、285高地一带、57旅于石旺圈、风门、东南埠。当阳,劈偏市子一带,58旅全部占领雕窝、芦山、孟良崮及540高地附近、师直属部队工兵营、运输营等占领相家庄、大山坊之线。解放军部队节节逼近、并集中炮火向51旅阵地及520高地猛攻。师部为了打通与垛庄之间的连路。在51旅、58旅抽调一部分兵力向公路附近移动。均于解放军兵力过大,进出公路狭隘,未能奏效。

午后四时许,解放军从界牌沿公路进至北庄、石山庄、湾子朗和垛庄附近,且向垛庄包围攻击,我驻守垛庄的师运输团的五个连,均为运输兵,虽坚力抗守,终因众寡悬殊,撑持至7时全部被歼,团长黄政被俘。垛庄陷于解放军之手,我临沂运输后路被截断、弹粮接济发生困难,同时解放军以垛庄为据点,从背后向我师发起进攻,使我腹背受敌,断绝了后方的接济。而此时解放军约有两个纵队的兵力,逼近至泉、轿子、矮庄、双候集一带,另有一个纵队的兵力,猛扑我右侧友军83师19旅55团,胡子山、万泉山一带阵地,目的是堵截83师向74师增援,激战至晚上8时许,55团被歼,团长罗文浪被俘,溃散士兵窜至我58旅阵地。而盼望右侧83师增援已毫无希望了。

三日来,解放军从各地调集绝对优势的兵力,约有8个纵队。以第六、第九两个纵队攻击我正面、以第一、第八两个纵队攻打我左翼,以第二、第三两个纵队攻打我右翼。第二、三两个纵队从右翼绕向孟良崮后面的垛庄附近平地上。此外,第四纵队在桃墟一带截住蒙阴方面的援军,第五纵队和山东的两个独立师分布在青驼寺,拦截临沂的增援部队。这些解放军部队向孟良崮蜷缩,使我师正陷入四面层层包围之中。

当日解放军各路纵队分波向我师猛攻,从不间断,以至我兵员伤亡倍增,我旅171团团长周少宾负伤,因后方交通已断,只好送往师部。该团阵地右侧友军83师未能取联络,空隙加大。我逐派旅部上校参谋主任曹削平前往该团协助指挥。同时,以旅特务连增加第一线,以加强两团阵地衔接处的防守。旅指挥所也推进至第一线,在一大石头的后面指挥,又电话旅副官主任吴鸿寰将全旅官佐,杂兵编成几个组,准备随时参加战斗。我旅主阵地在540高地山腰两线,山顶上放了几个了望哨所,阵地前地形开阔。我炮火封锁,大部队不容易展开攻击,阵地始终保持安然无恙。黄昏后,我炮兵营营长电话报告,58旅方向有炮火向我阵地轰击。当时电话询问师部魏振钺参谋长并请58旅注意我右侧后方情况变化。

十五日是战斗最紧迫,艰苦的一天,援军无至,我师孤军奋战,次日佛晓解放军部队源源增加、日益增多,以十倍兵力围困我师,他们采取疲劳战术,交换攻击。他们有轮番休息的机会,而我师官兵逐渐疲劳,几无喘息余地,战斗已三昼夜,官兵筋疲力尽、苦守阵地、又因孟良崮乃是不毛之地的石山、看不见一根草木、缺少柴火,做饭困难。特别是没有水源,饮水困难,无柴无水,官兵的吃喝成了严重的问题(在军事原则上说象孟良崮这样险恶地形、缺柴少水、退守在这里是兵家大忌。因张灵甫师长没有听取我和魏振钺参谋长的意见而轻信他的亲信刚上任不久的副参谋长李运良将军的意见,极力占领孟良崮山地,这正中了解放军的计)因而战斗力大损,伤亡人员与时俱增,而解放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并集中炮火猛轰孟良崮山顶的师指挥所及51旅阵地,我师损失俱大,师指挥所附近的对空电台也被击毁。

次日中午前总部派来九架运输弹药粮草的飞机,因飞行过高,又无法联络。因此投掷不准确、许多弹药食品投到解放军的阵地上。

三、74师被歼

十五日激战终夜,解放军利用天黑,钻隙突进,战局也益危急。约八时许,由51旅阵地有机枪向我阵地射击,因夜暗,目标不明显。我立即打电话给师部魏参谋长调查,方知51旅现联络已中断,情况不明,直到深夜,师长张灵甫将军亲自电话我旅,明晨(16日)全部撤至孟良崮高地,并对我说:“嘘云啊,我们最后也要死在一块。”我知,情况已到了危急关头(实际上此时,突围出击是一个好机会,我们离25师的防区只有十华里。但张师长腿残,可能无法随部队突围出击,他还是私心重了)。我即电话命令我旅170团冯团长,171团高副团长,旅部曹参谋主任,吴副官主任,准备好于佛晓前开始,逐次撤至孟良崮高地。并当面指定明副旅长,王参谋长分别指挥转移。我则随即赶到孟良崮师部,请示布置。离开旅指挥所,我向师部走去时,山路一片寂静,景象凄凉,师指挥所在孟良崮山顶上的一个大石洞里,可容数十人,崮顶三面是石壁,只有一条通道,我到师部时,天尚未亮,在烛光下,我见到58旅卢醒旅长,头上扎着纱布和我旅171团周少宾团长在石洞里睡着,师长张灵甫将军斜坐在地铺上,情绪还比较稳定。此时,天也开始亮了,只见蔡副师长,魏参谋长进来,神色都很紧张。大家相顾无言。我说:“我们队伍撤上来,怎么办?看当前情况援军无望了,只有靠自己,立即组织突围部队,先以一部夺取蛤蟆崮,天乌山高地,以抵抗解放军南进,掩护部队沿山向25师靠拢,我们与25师的距离不过十华里,一鼓作气,不顾一切向前突进。如果25师派部队出来迎接我们,打通一条出路,这是可能的。”这时,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蔡副师长听了我的话,频频摇头说:“不行,不行。”魏参谋长不表示意见,而师长一腿残废。平时人称张拐子,如果随部队突围是很困难的,我想为了大局,就不要考虑个人了。此时我旅明副旅长来到师部,张灵甫师长苦笑着说;‘又来了一员大将。’明副旅长旋即出洞,往崮顶上观望,没几分钟,他的卫士跑来报告,明副旅长阵亡了,是手榴弹炸的,大伙相顾无言,接着我旅170团冯团长带了两个卫士也来到师部,但部队未见上山来,部队在转移中失去长官,因而也失去了掌握,队伍集合不拢来,以后就溃散了,战局到此,已无力挽回,兵败如山倒,突围更不可能了,我仍不死心命令冯团长,何营长迅速下山,收容部队,不管是哪支部队的,一并带上孟良崮来,再做处置。到此时,我还不甘心,仍做最后的挣扎。我走出洞口,到崮顶上看到师部通信营长和几个兵,一挺重机枪,因无水冷却已打不响了。我向通信营营长点点头,走到崖边向山下看看,见到解放军部队来回调动,忽飞来一颗流弹,洞穿了我的左肩胛,我回到洞里请58旅军医将我的伤口包扎好。当时没有感到痛又走出洞口,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部队撤不上来了,我旅,副旅长、团长不顾部队跑到师部来,他们是忠于张灵甫师长的,而不来见我。想想我很气愤,心情也十分沉重。这时,我旅特务连沈连长带着几名士兵来到我身边,见我负伤,就过来扶起我。此时孟良崮异常混乱,各阵地已无战斗,只有零星的枪声,而解放军战士登上山来,我就成了解放军的俘虏,他们见我是负伤的,也没注意我,仍然由特务连沈连长和几个士兵扶着,随解放军的一个连的队伍下山,走到山下时,已是黄昏时候,而孟良崮高地师部情况我已不清楚了(据师部的几个勤务兵后来说,石洞内张灵甫师长、蔡仁杰副师长、58旅卢醒旅长,57旅171团周少宾团长集体自杀了,也听解放军战士说是手榴弹炸死的)。正在这时天空暗淡,狂风骤起,下起了大雨。我找了一条军毯当雨衣用。约二十分钟,风消云散,雨过天晴,真是奇异!整编74师奉命固守孟良崮一带,奋战四昼夜,直到战至最后而被歼灭。孟良崮战役就此而告结束。

我由孟良崮走到山下后,天开始黑了,我的伤口开始发痛,不能行走。解放军留下了几名战士找来一付担架,由我特务连几名士兵抬着走,后到一个大概是团部住了一宿,第二日有送到了一个大概是纵队司令部,这时我暴露了身份,住了一宿后,第三天,解放军的一位指挥员和几名侦察兵,和四个民兵抬着担架,我特务连沈连长和几名士兵就不见来了。走了一天,到解放军总部附近的一个村里住了两天,即搬到村庄的另一座房子里,出乎意料。我见到,师部魏振钺参谋长、李运良副参谋长,51旅陈传均旅长,副旅长皮宣猷,师辎重黄政团长,51旅的谢恺棠团长等都健在。还有在山东泰安被俘的72师梅义军师长、李则尧旅长、杨本固旅长等,同住一个屋里。解放军的一位女护士每天来给我的伤口换药,她每天要往返十余里地。另有一解放军的通信员照料我的生活,我内心感慨万分,想起张灵甫师长曾对我们说我们74师的人被共产党抓住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可事实不是这样。

四、回忆中的感想

孟良崮战役至今已有三十二年了,我今天回想起来,心情仍然很激动、仿佛这场战争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1、我受伤被俘后,和74师其他官佐被押在一个村庄的屋子里时,陈毅将军等来看望我们,我见陈毅将军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谈笑风生、一点都看不出则刚发生了一场大战,当时我就想,这场战争共产党人是胸有成竹的,共产党肯定最终夺取天下。

2、当年总部要我们74师,在孟良崮一带拖住解放军,然后进行决战,并没有要求我师上孟良崮山上,可张灵甫师长不听我和魏参谋长等人的意见,而轻信李运良副参谋长的意见,犯了兵家大忌,把队伍带上了缺水缺柴的秃石山上。

3、当年我在孟良崮山下旅指挥部时,张灵甫师长要我去师部。我走后,明副旅长,170团冯团长不顾部队也跑到师部,造成57旅7000多人群龙无首,溃散在一个山涧里,他们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战争结束。后解放军打扫战场时才发现他们,将他们歼灭。这群官兵有多人曾和我一起转战南北。抗战时期参加过常德会战、湘西会战,一世英名毁于这场错误的战争,错误的指挥。想到他们,我就感到愧疚。

4、孟良崮战役四天四夜,这四天没有下一滴雨。因缺水,我们的机枪许多都是水冷式的,打到最后,有许多机枪因无法冷却,都打不响了。然而,战争则结束,天空却下起大雨。当时我就想天也要灭74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