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中，拉贝先生为救中国民众有多艰难？玩过一次游戏后我体会到了

来源: 燃烧的岛群

众所周知，在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陷南京，随即展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使我军民30多万化为冤魂。而在这地狱般的噩梦中，德国人，纳粹党员约翰.拉贝出面，组织了南京国际安全区，自任主席。之后，拉贝、魏特林等十多名“安全委员会”的外国人，在日军的铁蹄和刺刀下，竭尽全力保护了20余万中国民众。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这20多万人能有多少活下来，恐怕没法乐观。

对拉贝先生这大慈大悲的义举，中国人当然是铭记于心，感恩戴德。不过，对于他们承受的压力，恐怕很多人就未必能体会了。毕竟，拉贝是德国人，还是纳粹党员，而当时日本和德国是盟友，所以他出面来保护中国百姓，日本鬼子也得给点面子，对吧？

我是看过《拉贝日记》的，认识当然没这么简单。不过，真正体会到（或者说部分体会）那种情况下的艰难和压力，还要从一局游戏说起。

大约十多年前，当时我和一群网上认识的朋友，在一个“假想游戏论坛”玩“假想游戏”。所谓“假想游戏”，就是一种论坛互动游戏，有点类似于在线跑团，但比跑团更灵活。游戏的大致玩法，是有一个人担任裁判（GM），设定一个游戏主题和游戏背景加上规则，然后其他参与游戏的网友选择和设定自己的角色。每一回合，每个玩家按照规则，把自己角色这回合的指令私下发论坛短信给裁判，裁判结合每个玩家的指令，以及裁判自己设置的NPC动向、环境条件等，给出每一回合的反馈公告，比如谁在哪里被揍了，谁得到了什么宝物，谁和谁发生了征战，等等。这样一回合一回合地进行下去。游戏题材很宽泛，只要裁判想得到，战略、战术、冒险、奇幻、玄幻、搞笑等都可以。

大约在2007年左右，当时有一位网友是南京本地人，对南京保卫战和南京大屠杀刻骨铭心，因此开了一个“南京保卫战”的主题剧本，设定在1937年12月南京保卫战爆发前夕。所有玩家扮演中国一方，日军为NPC，游戏目的就是尽可能迟滞日军进攻，杀伤日军，减少历史层面的惨痛。

在这次游戏中，大部分玩家扮演的都是负责保卫南京的国军旅、团级军官，利用后知后觉的优势，针对正史中日军的部署和敌我的优劣，采取比历史位面更加合理的战术，设法抵抗日军、杀伤日军。还有人扮演国军空军飞行队长、坦克兵基层军官乃至法国雇佣兵等，也是各自热血杀敌。聪明一些的，还提前给唐生智吹风，尽量提前做好突围准备，免得到时候放羊。

而我呢，当时没多少空闲时间去仔细推敲战术，就中途参加游戏，而且偷奸耍滑，报了个德国人，设定是参加过一战的退役军官，跟随塞克特来中国当军事顾问，是拉贝先生的多年好友。

这个德国人干啥事呢？原来，是奉德国大使陶德曼之命，保护南京城内机构和侨民安全。

我厚着脸皮要求裁判给开了金手指，组织了一支由使馆卫队、欧美各国侨民拼凑的200人的“自卫队”。注意，这些人在历史位面上是不存在的，多数外国人已经离开南京了。

虽然只是游戏，但每个人确实都是投入热情和心血去策划自己行动的，是真的想从这虚构架空的历史事件中，减弱一点（游戏内）国家民族的苦难。

在以后的几回合游戏中，一线的各位玩家继续率领越来越少的军队不断和日军浴血奋战，有的人战死一次后换个马甲投胎再上阵。经过他们的努力，历史位面上12月12日全线崩溃，13日鬼子入城，而在游戏中，一直到12月22日下午日军才冲进南京城，而且直到鬼子进城之前一刻，各部依然在有序抵抗，没有出现历史上数万军队一声令下全线溃逃，被敌人搜出来屠宰的惨状，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了。

而我扮演的德国人在后方，也是积极动作。以手下这二百人，当然不可能去跟日本鬼子玩命，我想做的是给拉贝先生的安全区尽可能奠定基础，使得后续的情况不至于那么悲惨。

于是，我先找罗卓英和萧山令将军要了150支步枪、50支冲锋枪和大量弹药，把自卫队变成齐装满员的精兵。又从南京市民和难民中招募了数百名翻译、劳工和警察，搭建起后续维持安全区秩序的组织系统。

因为我看过拉贝日记，知道南京沦陷后除了日军的屠杀之外，粮食和煤炭也是大的缺口，于是未雨绸缪，从南京市政府那里又敲诈了大批的米、盐、煤炭，还想方设法从郊外农田搜集了蔬菜，把这些紧缺物资分仓存储好，并提前开始熬粥赈济难民。对于战乱中出现的盗匪、黑帮和趁火打劫的溃兵，全副武装的洋人也展现了很好的弹压效果，基本维持了安全区一带治安稳定。

此外，历史上，大批民众逃到南京，南京本地人很多不愿意走，都以为南京会比较安全。而我是知道南京大屠杀有多惨的，就是要打破他们的幻想。同时，我也不想让战败溃散的国军士兵躲进百姓中，给鬼子制造屠杀的借口。为此，在临近破城时，我派警察散布了不少流言，除了渲染日军可能无差别屠杀民众，南京并不安全之外，还编造了一些故事，比如说之前在上海有不少国军躲入民众中，导致日军将民众全部屠杀；说日军已经要求安全区委员会把逃入安全区的国军溃兵全部监视起来，到时候交给日军统一屠杀，拉贝先生好像已经答应了，等等等等。这些流言效果卓然，促使了大批民众逃离南京，国军溃兵更是纷纷离开。而流言的效果也起了某些反作用，大批难民哭着跪求拉贝先生和魏特林女士救命，让他们各种安抚。

总之，在我各种阴谋阳谋操作下，再加上一线各位玩家把破城之日延续了十天左右，最终到城破前，南京城的民众人数已经下降到只有十多万人左右（而历史上，仅被日军屠杀的民众至少就有30万，还有25万人被拉贝先生的安全区所保护下来）；粮食、盐巴、蔬菜、煤炭储备了一波，虽然不说物资充足，至少不会像历史位面那样挨饿受冻；200洋人组成的自卫队和数百名翻译、苦力、警察，足以维持治安。虽然这些成果发挥价值，是要在城破以后，而城破以后游戏也就停止了。但是，哪怕是虚拟的拯救，也颇有成就感，对吧？

然而，以上说的都是在南京城内的准备工作。这些工作，面向的对象，无论是国民政府的军政大员、是自卫队的外国侨民、是招募的中国员工，还是普通难民、溃兵，至少，大家的立场是一致的，哪怕出现各种矛盾冲突，凭借游戏玩家的上帝视角，也都能一一化解，最终推动安全区秩序建立这个项目的逐渐完成。

但另一方面，在面对日军的交涉时，情况却是一次比一次恶化。

自卫队刚刚组建的时候，去跟日本方面刷脸凑近乎，就颇不顺利。派去的使者根本见不到高级军官，而接待的中级军官一面表示不会伤害外国人的生命和权益，同时也表示日军如果认为必要，可以随时驱逐自卫队的“观察哨”。

纳粹旗也没啥用。和法国人拍摄的电影《拉贝日记》不同，游戏剧情中，外国自卫队在总部铺设的纳粹旗帜丝毫没能阻止日本飞机的炸弹。自卫队总部顶层被炸飞，拉贝先生的住宅也挨了炸弹。派往城外观察战局的人，虽然提前给日军打了招呼，还是遭到炮击，自卫队员一死一伤。

接下来的交涉更加艰难。再次送去的拉关系、套近乎的书信，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还有几个低级军官在信使面前挥舞军刀，满口威胁白种人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仗着德日同盟去刷脸，根本就行不通。游戏中的日本鬼子，明显不想卖这个面子。他们就是要蹂躏屠戮中国人，不管谁来干涉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种局面下，虽然安全区内部相关工作有条不紊，但我本人的游戏压力还是越来越大。毕竟，等城破后，就要直接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如何应对这些嗜血的野兽？

临近破城的倒数第二回合，安全委员会收到了日本军方的正式电报，要求解散自卫队，否则一切后果由自卫队承担。

毫不夸张，看到裁判发布的这个信息，我脑袋嗡的一声，崩溃了。

前面几个回合苦心经营，组建自卫队，储备物资，完善管理体系，不就是想在城破后帮助拉贝先生，多保护几个中国人么？舔着脸去跟日本鬼子套近乎，不就是想拉近一点双方关系，使得后续保护安全区的时候减少正面冲突危险么？

现在人家直接一封电报过来，要求解散！

咋办？

认慫，解散，那不但是丢自己的脸，丢元首的脸，关键还让之前几个回合的心血付诸东流，更严重的还会让日本鬼子认识到这些西方人的孱弱，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在后续更加猖獗和兽性大发。这个口子决不能开。

但是，不解散，打起来怎么办？游戏中角色死了就死了，但二百个各国侨民组成的自卫队咋办？以及，万一冲突爆发，酿成流血，使得双方彻底翻脸，导致日军血洗安全区咋办？那样岂不是对不起拉贝先生？

这种进退维谷之下，我是真崩溃了。于是在最后一回合指令中，给柏林发了最后一封电报，砸毁电台，烧掉文件。给自卫队的下令是，保护安全区，不主动开枪，但如果遭到日军攻击，则直接巷战，“杀一个日本人算一个”。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自暴自弃的发令了。如果真放到那个历史条件下，等于这位自卫队指挥官已经放弃自己的职责了。要保护还留在安全区的十余万中国百姓，去和日本人拼命，当然是一个很糟糕的选择。

好在，裁判很给面子。在最后一回合公告中，写了自卫队为了保护安全区，与日军的冲突对峙。菲利斯少校没有绝望下的气急败坏，而是冷峻地重申自卫队的职责，保卫安全区，不卑不亢地建议日军去找他们的外交部联系德国外交部。当冲突激化后，他与日军军官拔枪相对。

然后，日军高级军官过来劝解。第一次流血冲突的危机渡过了。

“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自卫队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对峙，无数次将冲入安全区的日军士兵推了回去，直到第二年菲利斯少校和约翰·拉贝先生被召回德国，安全区解散。”

这就是裁判给出的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个游戏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我有什么体会呢？

游戏中，我扮演的是拉贝先生的好友，和他一起完成保护中国民众的事情。

我作为玩家，有后知后觉的历史知识，可以针对性采取措施应对。

我手下有二百名装备精良的欧美汉子。即使面对日军，只要不正式开火对战，还能硬气一阵。

我提前储备了充足的食物、燃料，足以让安全区不需要为了吃喝取暖而犯愁。

我未雨绸缪，提前清除了安全区内部的一切不安定因素。

由于其他玩家指挥的国军在各条战线的努力，日军破城时，整个南京市留下的居民只有十余万人，基本全部在安全区。

而且，更主要的，我只是在玩一个游戏而已。我要面对的仅仅是裁判描述下的日军，我要拯救的只是游戏中虚拟的十余万南京居民。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自卫队可能被摧毁，安全区可能被破坏的局面，我崩溃了，我破罐子破摔了，然后靠裁判给我挽回。

那么，回到历史上，拉贝先生呢？

他可没有游戏中这么一位退役军人好朋友，也没有二百人的自卫队和穿越者的信息储备。

他对未来一无所知。他的祖国和日本人是盟友，并不支持他在中国的人道主义行为。

和他一起的总共只有十多名外国人，有神职人员、医生、商人、记者等等，男男女女，几乎都是手无寸铁，只能用呵斥与胸膛去面对鬼子的刺刀。

他管理的安全区缺吃少穿，难民苦不堪言，也充满各色人等。

在日军入城时，南京本地居民和逃亡而来的难民，还有五六十万之多，混杂其中的国军溃兵也有数万人。单只在拉贝的安全区中幸免于难的民众就有25万之多，被日军从安全区抓走杀掉，以及在安全区之外屠戮掉的，则至少有30多万。

而且，他不是在玩游戏。他和他的十多位同伴，是面对真实的丧心病狂的数万兽军，企图保护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数十万中国人。

我在游戏中都要崩溃了，拉贝先生在真实历史中呢？一定承受了千万倍的压力吧。

然而，他不能崩溃，他不能放弃。他只能强打精神，与其他委员一起，没日没夜在安全区巡行，冒着挨揍甚至被杀害的危险，驱赶那些人面兽心的日本兵，保护无力反抗、不敢反抗的中国人。

仅此一点，足见拉贝先生的伟大。他不仅有菩萨的心肠，更有金刚的胆魄。值南京大屠杀85周年时，谨以此文致敬拉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