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朝局与张佩纶之进退

来源:《史学月刊》

要:光绪初年兴起的清流势力因甲申年的朝局变动趋于式微,张佩纶之进退颇能反映清流士人群体的命运。光绪十年张树声父子运动盛昱上折弹劾张佩纶,此事的关键原因是双方围绕广西巡抚人选反复较量,矛盾无法调和。甲申易枢后醇王当国,颇欲罗致清流参与朝政,张佩纶会办福建海防应从醇王延揽清流的角度来理解。马尾海战前后,张佩纶两次运动京官弹劾闽浙总督何璟,遭到闽省官绅与清流后辈的联手反击。而朝廷起初无意惩处张佩纶,屡次不允张佩纶辞官,也与醇王此时用人尚重清流有关。最后张佩纶之所以被流放,乃因该年十月起清流对醇王用人施政屡有阻挠,质疑甲申易枢,促使慈禧、醇王改变对清流的态度,整肃清流。朝廷以雷霆手段惩治清流士人后,根基薄弱的醇王唯有倚重旗人与疆吏,未能成功建立以朝廷为中心的洋务体制,深刻影响了日后晚清政治的走向。

甲午战前,清朝由满洲权贵、清流士大夫、湘军、淮军等势力维持统治,形成“同治”格局。清流士大夫中,以张佩纶声名最著,与政局关系最深,下场也最为凄惨。陈宝琛评价张佩纶:“一身之升沉荣瘁,实为人才消长、国运隆替所系。”故有关张佩纶的研究一直是晚清政治史中的重点。早期研究中,学者较为关注其在晚清政局中的派系归属,或将其视为北派干将,或侧重强调以其为核心的“清流派”的独立性。近年来,随着张佩纶信札的出版,研究进一步细化,在张佩纶与李鸿章的暗中联络、甲申易枢后张佩纶如何应对朝局巨变、张佩纶晚年复出前后的史实考订等方面,取得重要推进。

张佩纶
经过众多研究者的努力,张佩纶的生平事迹大体清晰,但既往研究仍遗留诸多问题,有待继续探讨。光绪十年(1884年),张树声父子运动盛昱弹劾张佩纶,盛昱奏折被慈禧利用,引发甲申易枢,这也是张佩纶甲申年坎坷际遇的起点。相关研究多强调此事缘于张树声奏调张佩纶帮办北洋军务不成,双方从此结怨。但研究者忽视了张佩纶、张树声两人围绕广西巡抚人选的反复斗争,这是促使张树声父子决定甲申年弹劾张佩纶的关键原因。关于甲申易枢后的“三洋会办”一直众说纷纭,相关研究大抵持陷害、排挤二说。“陷害说”源于民国笔记小说家黄濬的“西后久恶清流,故使书生典戎,以速其败”。该论断对后续研究影响最广。持“排挤说”者认为张佩纶易枢后谋划恭王复出,得罪醇王,后外放福建。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张佩纶会办福建海防非陷害或排挤。围绕“三洋会办”的各种争论涉及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醇王如何看待张佩纶等清流士人?另外,马尾海战后,39位闽籍京官参劾张佩纶,乃是晚清政治史上一大参案。该案如何发动?是否有要人指使?张佩纶得知此事后如何应对?朝廷为何对张佩纶一度轻纵,仅革去其三品卿衔,仍令办理船政,至光绪十年十二月底方才对其施以重拳,革职流放?本文综合利用档案、书信、日记等史料,阐明上述问题。同时,笔者将试图论述甲申年朝廷转变对清流士人的态度,张佩纶、陈宝琛等人被尽数废弃,对日后晚清政局的走向有何影响?所谓“故自甲申一变而官常堕,戊戌一变而王纲弛,虽有贤智熟视而无如何”。“故谈朝局国变者,谓始于甲申也。”这些判断究竟何种程度得以成立?
一、张佩纶、张树声围绕桂抚人选的较量

 辛酉政变后,清廷中枢的权力格局逐渐演变为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军机处恭王领班,两满两汉,汉人枢臣中复分南北。恭王同治朝两遭裁抑,光绪朝后政柄“久不自专”,朝政要事先倚文祥,继唯沈桂芬之言是听。沈桂芬因处置伊犁交涉不当,于光绪六年年底去世,枢垣由李鸿藻主持。李鸿藻为人正派,但有才短之目,施政主要依赖朝中一批号为“清流”的翰詹科道官。

光绪初年的继统与继嗣之争、频发的水旱天灾、边疆危机,使执政者不得不广开言路,清流士人借机上折言事,声势渐盛。清流对内以调和宫府矛盾、整饬纪纲为己任,对外改变既往“和戎”的外交路线,振作有为。李鸿藻对清流倾心结纳,厚集势力;清流倚李氏为护符,进而实现政治抱负。双方偶有分歧,大体尚能合作无间。清流士人中,尤以张佩纶久处京师,与政局牵涉最深。张佩纶于光绪七年丁忧起复后,遍劾当朝权贵,如光绪八年借云南报销案连上三折一片,逼退王文韶,超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进退大臣,视其一言,其权势之煊赫,至于倾动朝野”。光绪九年十一月初四日,张佩纶入值总署,筹划越南前线战事,因举措失当,遭盛昱弹劾。慈禧久不惬恭王,乃借盛昱一折更易枢臣,引发朝局巨变。关于盛昱上折缘起以及张佩纶与张树声父子的恩怨,既往研究论述较多,此不赘述。笔者不反对旧说,但张佩纶与张树声父子的矛盾尚可从广西巡抚人选问题上索解。双方围绕此事的纠葛同样可追溯至光绪八年。其时,清廷为避免法国吞并越南,谋划云、桂两路进兵,震慑法国,由此引发西南督抚人事的大调整。光绪八年正月初八日,张佩纶奏称,云南、广西巡抚不习边事,应代以知兵大员,力保湖北安襄郧道徐延旭、四川建昌道唐炯担巨任。正月二十四日,广西布政使倪文蔚升任广西巡抚,徐延旭擢广西布政使。二月二十八日,唐炯擢云南布政使。在清流与北洋合力推动下,五月初七日朝廷命福建巡抚岑毓英署理云贵总督。云、桂两路中,岑毓英平定云南回民起义、贵州苗乱,声威素著,云南一路军务人选尚少异议,唯广西一路军务人选争议较大。桂抚倪文蔚不以知兵见长,清流看好的徐延旭以镇压广西农民起义起家,相较于平定太平天国、捻军的湘淮军,战功相形见绌。徐延旭乃通过姻亲鹿传霖得以结交李鸿藻、张佩纶一系,李鸿章、张树声并不认可。光绪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张树声告诫张佩纶:“法人玩越于股掌之上久矣。今日欲与图存,恐须特简文通武达之材,助其国王代筹方略,一二偏将虑犹未足了此也。”

恭亲王

清流、淮系能够一致接受的人选为刘铭传。淮将中刘铭传战功最著,麾下铭军号称“百战劲旅”。张佩纶对刘铭传评价甚高,夸奖刘氏“老于兵事,多审时度务之言,可云智将”。光绪六年,双方在谋开铁路一事上多有合作。光绪九年四月十八日,张佩纶保刘铭传“襄办法越事宜,兼统两粤官军,或驻琼崖以窥西贡,或出南宁以至越边”。李鸿章更希望刘铭传能出任广西巡抚,获得实权。五月十二日,李鸿章奏称,若能令刘铭传独当一面,寄以边防重任,“于操纵控驭机宜必能措置裕如,其威望亦可使远人慑服”。而刘铭传不愿以武人自居,对帮办一类名号也无兴趣。清朝武职转文职者不乏先例,远有道光朝杨遇春,近有同治朝杨岳斌。但朝廷态度冷淡,张佩纶称“香翁请以文职召省三,高阳不愿”,似李鸿藻有意压制刘铭传。不过刘铭传桀骜不驯,落拓不羁,连李鸿章亦常感其难以驾驭。同治十年刘铭传归隐后,每当外部形势严峻之时,朝中奏请刘铭传复出的呼声不绝,而朝廷始终只予虚名,不予实权。刘铭传转文职不成决非李鸿藻一人私见,应是恭王主政下军机诸臣的共识。直至醇王当国,因中法战争形势严峻,刘铭传才得以出任福建巡抚。

李鸿章、张树声改为推举淮将潘鼎新。李鸿章多次向张佩纶推毂潘氏,谓“琴之知兵善战,海内文员无出其右”。但张佩纶始终不为所动,讥诋潘鼎新“其人特偏裨才,难以独当一面”。五月二十三日,恭王、宝鋆力推潘鼎新署理湖南巡抚,“命下后,清流一党哗然,至有拟白简以待者”。可见任用潘鼎新阻力之大。光绪九年七月二十三日,法国逼迫越南签订《顺化条约》,否定清朝对越南的宗主权,清朝对法政策转趋强硬。八月二十二日,朝廷命湘军宿将彭玉麟赴广东筹防。九月初九日,张佩纶保举的徐延旭担任广西巡抚。九月三十日,清朝决定照会法国公使,若侵占北圻唯有开仗。十月二十九日,朝廷命滇督岑毓英率军出关。中法战事一触即发,针对徐延旭的任命,朝廷内部仍有异议。

李鸿章

徐延旭能够升任桂抚,因九月初九日恭王、宝鋆、景廉皆未入直,军机处只有李鸿藻、翁同龢两人。李鸿藻自然极力推挽,恭王、宝鋆未必认可。而五月二十九日奉旨会议法越事宜的醇王,对徐延旭能否胜任广西军务亦心有疑虑,对翁同龢称:“统帅闻拟徐抚,其人究竟能胜巨肩否?各国观瞻所系,非剿赭匪可比。”另外,据文廷式《志林》称:“曾沅圃入觐时,召见,痛诋徐延旭之不可用,用必偾事,并乞即予罢斥;请毋与军机大臣商酌。慈圣动容,许之。曾既退,而高阳奏对,反其说矣。”光绪八年四月十四日,曾国荃接替张树声署理粤督,光绪九年六月初十日张树声回任,曾国荃入京陛见。曾氏抵京后,十一月十五日游说翁同龢,称不值因法越事开战,次日慈禧召见曾氏。文廷式记载的情形发生在十六日。曾国荃敢于痛诋徐延旭,事先似应得到恭王、宝鋆的支持。大抵枢垣中唯有李鸿藻一人对徐延旭信任不疑,始终回护,慈禧与其他重臣态度皆有游移。故徐延旭奏请闽省调拨兵轮扼守海口、彭玉麟派拨一军攻海阳之折到京时,立即遭到上谕严厉申饬:“该抚迭次奏报,语甚铺张,乃自到谅山后,日久耽延。现在事机棘手,该抚应如何力求实际,以维大局,何得株守待援,致有贻误?广东防务正紧,彭玉麟部署甫有端绪,岂能赴越?闽省并无大号兵轮,何从征调?”

光绪九年底,李鸿藻、张佩纶也开始意识到徐延旭不甚可靠。张佩纶入总署后,十二月十二日电商粤督张树声,请广东另选一将招募东勇以助广西,并接济广西军火。李鸿章揭露张佩纶的意图“欲徐做脸,而又甚不放心,故迭饬派将往助”。在张树声看来,若行此策,将来中法战事爆发,胜则功归徐延旭,败则自己难逃干系,不愿置粤军于徐延旭麾下。十二月十四日,张树声电复总署,称粤将难离省,两省勇营饷章互异,广东乏财,全盘否定张佩纶的提案。三日后张树声密电李鸿章,重提潘鼎新代徐延旭任桂抚。李鸿章密切配合,接到电文后立即转至张佩纶,再次推毂潘鼎新,谓“倘能令琴轩赴桂,替回晓山抚湘,似为两全之策”。张佩纶对潘鼎新不置一词,对张树声漠视桂军、抗违朝廷的态度尤为愤慨,责备张树声跋扈。十二月十九日,总署发电斥责张树声职任兼圻,岂能置关外于不顾?在张佩纶强压下,张树声被迫派方长华选带淮将数员,拟于十二月二十五日由广东启程,抵达梧、浔后挑募勇丁五营出关。十二月三十日,李鸿章向张树声透露:“内意深虑北宁溃防,方嘱尊处函致晓山,密谕黄桂兰和衷共济,以免再误。且谓关外屡挫,粤督亦当分任其咎云。”所谓“内意”,实际是李鸿藻、张佩纶一系的言辞。光绪十年正月底,张树声又将北宁防军军纪败坏的探报通过李鸿章转致总署,意指徐延旭治军无方,张佩纶依旧回护,谓拟待岑毓英抵兴化后再行密察,并告诫张树声为政不可苛碎,免致前敌军心解体,人人自危。张树声屡次欲倾徐延旭,改推潘鼎新,因张佩纶、李鸿藻阻止而未成,双方矛盾迅速升级。张佩纶身居总署,背后有李鸿藻支持,双方政争中张树声实处下风。张树声父子为避免将来前线溃败后张佩纶加罪于己,决定先行下手。

李鸿藻

光绪十年二月十一日,张华奎已入京与黄绍箕同居。张华奎此次进京,应是谋划运动京官弹劾李鸿藻、张佩纶。张佩纶等人依仗李鸿藻,任意弹劾大臣、排斥异己,在以盛昱为首的一批清流后辈眼中形同“朋党”,背后多有非议。上年滇抚唐炯擅自撤兵,洪钧、张人骏、盛昱先后奏参,朝廷仅予革职留任处分,士论不平。法军进攻北宁时,徐延旭一败涂地,事实上证明了张树声对徐延旭难当大任的评价确有根据。二月十九日清廷得知桂军败绩后,将徐延旭依旧处以革职留任,清议哗然。

二月二十七日,屠仁守首先上折严劾徐延旭,并追论上年处分唐炯之轻,请一并治罪。二十九日,清廷收到电报,桂军再败,退至太原,传言法国将索赔款六万镑。同日,清议发起攻势,冯应寿、黄自元、志锐、邓承修四人交章论劾徐延旭、唐炯。迫于清议压力,清廷同日下旨,将徐延旭、唐炯革职,交刑部定罪。因徐延旭战败,恭王、宝鋆推举的潘鼎新最终得任桂抚。与张树声交厚的王仁东也抓住时机,逼迫张佩纶自退,遭到张佩纶严词回绝。王仁东、张华奎遂先发制人,运动盛昱上折参劾张佩纶。此距离云南报销案不过一年有余,张佩纶这位显赫一时的言路领袖转而成为言路打击的对象。

醇王罗致清流与张佩纶会办闽防

 光绪十年三月十三日,慈禧借盛昱一折将以恭王为首的枢臣全部罢斥,代以礼亲王世铎、阎敬铭、张之万、额勒和布、孙毓汶,是为“甲申易枢”。十四日,慈禧再降懿旨,命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会同醇王商办。十七日,慈禧、醇王推行枢、译分置,领班军机不再兼任总理衙门大臣,总署由郡王衔贝勒奕劻领班,新增内阁学士周德润,周家楣、吴廷芬、陈兰彬、张佩纶四位旧人留任,维持总署正常运转。鉴于新进枢臣不谙悉枢垣事务,十八日,朝廷命长期任军机章京的刑部右侍郎许庚身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二十四日,朝廷命阎敬铭、许庚身两军机兼任总理衙门大臣。至此,慈禧、醇王初步完成对军机、总署两处最为重要的中枢机构的人事调整。慈禧、醇王发动易枢后,清流运动恭王复出的声势甚大。三月十八日,盛昱、赵尔巽、锡钧三人同时上折,称醇王系光绪帝生父,秉政于名分、体制殊有未协,恳请慈禧收回成命。张佩纶以枢臣不兼总署窒碍难行立言,单衔奏请恭王复出。同日,张佩纶在会议法越事宜时,力谏醇王不可手足参商。三月二十四日,张佩纶主笔的《枢臣宜兼总署行走折》因“语多失当,迹近要挟”,遭上谕申饬,清流士人谋划恭王复出的政潮逐渐平息。这是醇王上台后与张佩纶等清流士人的第一次冲突,但醇王无意打压清流。

阎敬铭

醇王早年只有管理神机营的经历,入光绪朝后,长期韬光养晦,不能公然培植党羽,能够倚仗的力量唯有神机营系统的满洲权贵、退出军机仍任帝师的翁同龢、功高望重却已显昏耄的左宗棠。李鸿章评价醇王“其秉政已迟,于从前粤捻积功旧人都不了了,又无一面之缘”。故醇王一旦出参大政,必感人手不足。三月十七日,朝廷召山西巡抚张之洞进京,传闻张将入总署。四月初九日,朝廷令在两江养病的左宗棠入京陛见。这些都是醇王亟须人手的反映。若接收李鸿藻一系清流士人,进而建立执政班底,对醇王而言是一个可行的选项。从醇王个人政见看,会议法越事宜后醇王对清流的主战论调多有称赞,引为同道,对翁同龢称:“言战者不审时势,固多孟浪,然合肥大刀阔斧办法因之消沮,未始非默夺之效也。”醇王甚至认为正是因有清流士人的存在,“而愈堕愈下之弊未尝不因此托住”。与恭王依靠枢译亲信和各省疆吏不同,醇王初政则是延纳清流参与朝政。

三月十六日,醇王与诸位枢臣初次见面,论及日后大政方针:“一谓和而不流;一谓不可求速草率;一谓共戒文饰。”所谓“和而不流”,既指朝野上下须化除成见,通力合作,也应容纳异议。具体而言,则主动将军国重事发交廷议,鼓励清流议政。醇王上台后,举行廷议的频率较高,仅光绪十年就举行了4次,且多为御前大臣、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体参与的大会议,内容皆涉及洋务。即使在中法战争末期,醇王仍欲将法事交廷议,赖奕劻力阻始罢。醇王如此钟情于廷议,似不能仅用缺少执政经验解释,应与醇王对恭王时代朝廷办理洋务模式的反思有关。天津教案后,醇王抨击总署办理洋务往往先与各国驻京公使商妥,然后胁迫朝廷以必从,外臣无处插手,感叹此种做法是“杜极谏力诤之口,如此要挟,可谓奇绝”。醇王执政后亟欲一洗恭王时代的政治积弊,总署首当其冲,成为被整顿的对象。醇王有意改变恭王时代总署办理洋务秘而不宣、相关讨论只集中在少数高层官员的做法,通过廷议让清流参与朝政、讨论洋务,既可收集思广益之效,也能杜绝朋比蒙蔽之患。因此,醇王对清流魁首张佩纶同样是极力笼络,有意将张佩纶与旧枢划分,不做牵连。张佩纶也感到怪异,谓:“恭、李黜,徐、唐逮,而鄙人独中流容与,如绵之受弹愈起,岂非咄咄怪事哉!”三月二十七日,醇王致函翁同龢称:“子房初识,乃一孟浪少年,少按即塌,须大加历练,始克负荷。日前译署一疏,奉有‘措词过当,迹近要挟’申斥之旨,至今伏而不出,其嫩可知。”姜鸣认为醇王对张佩纶的蔑视是显然易见的,张佩纶日后外放福建,不能东山再起,与醇王对他在易枢后所采取行动的看法有直接关系。笔者认为该函重点是强调张佩纶年轻气盛,缺乏政治经验,须历练后方能担当重任。因为早在光绪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慈禧就向枢臣评论过张佩纶,评语也与醇王相似,称“张佩纶可用,须阅历”。张佩纶缺乏历练应是清朝高层统治者的一致印象,醇王未必有贬低语意。光绪十年四月初九日,张佩纶在致李鸿章的密信中称:“神不能忘情于张仙,屡属师(意会)礼之。”“神”指醇王,“张仙”指张佩纶,“师”应指翁同龢。同日,翁同龢主动拜访张佩纶、李鸿藻,与两人长谈。双方谈话内容除涉及中法和谈外,翁同龢似向张佩纶转达了醇王的敬慕之意,否则张佩纶不会称“屡属师礼之”。此时醇王对张佩纶易枢后的救恭行动并未心存芥蒂,能够礼贤下士。

四月十四日,朝廷有吴大澂、陈宝琛、张佩纶三洋会办之命。黄濬的“陷害说”难以成立,既因其违背了醇王延揽清流的用人方针,也不符合中法交涉进程。高阳、廖宗麟指出十四日三洋会办之旨后,十七日李鸿章与福禄诺签订简约,和议达成,无人预料到将来会爆发观音桥之役,此时福建不是险地,朝廷也不是让张佩纶去福建与法国作战。孔祥吉从情理分析认为,慈禧与奕譞作为当国者,不会以战争为儿戏,即为加速清流失败,而将他们派往前线。笔者支持高阳、廖宗麟、孔祥吉三位学者的判断,并提供两条材料作为补证。李鸿藻听闻会办之旨后,对张佩纶称:“此事出人意表,然为阁下计,亦甚妙,否则实难脱身也。”言下之意是张佩纶可借机脱离政治漩涡,相较于久处京师,赴福建处境更加安全。张佩纶未因保举徐延旭、唐炯而受惩处,反而担任会办大臣,都中怨家有意作难。四月二十二日、五月十四日,翰林院编修蒋璧方与刑科掌印给事中秦钟简重提张佩纶滥保徐、唐之事,请朝廷予以惩处。这也证明三洋会办绝非是有风险的差使。揆诸慈禧、醇王本意,乃欲任张佩纶等清流士人办理海防。此次李福和谈,沿海各省督抚坐视法国军舰北上,再次暴露出清朝海防体系的脆弱。但醇王初政,对恭王时代的地方大员能否切实办理海防并不信任。针对负责北洋防务的李鸿章,四月十四日上谕称:“该署督办理海防有年,尚无十分把握,不免予人指摘之端。”署理两江总督的曾国荃地位不稳,直至该年六月仍有谣传称川督丁宝桢改调两江,曾国荃转任闽督。曾国荃札委前山西按察使陈湜总统水陆各军兼理海防各营,四月初九日清廷因此训诫曾氏:“陈湜前在山西防河,未能得力。该臬司是否自知愧奋?著曾国荃悉心察看,并随时诫勉,毋任稍有贻误。”至于闽省督抚,醇王的评价更低,早在易枢前便认为“似须将督抚提镇通筹一番为妥”。故四月初八日张佩纶奏请沿海各省督抚严防备战,醇王阅折后大赞“子房日前所陈甚佳”。四月十四日,醇王领衔上奏《防海四条》:

一、边海各防(专员会办);二、裁冗费储防饷(由户部暨疆吏切实议复);三、琼、台专员统率(设常川防营,酌办民团);四、滇矿(张大声势,杜彼觊觎)。

三洋会办之命由醇王此折促成,奏折既称海防须“专员”办理,说明朝廷设置三洋会办并非暂局。十四日三洋会办谕旨发下后,十六日慈禧召见张佩纶,时长达三刻之久,慈禧训谕张氏与闻船政事务。四月二十五日,张佩纶秉承慈禧懿旨,奏请沿海七省大练水师,重提设置海军衙门,请朝廷特派重臣经画,各省船厂、机局均归调度,以专责成。可见三洋会办之命与朝廷筹建新的海防体制密切相关。早在正月张佩纶与李鸿章商议设置海防衙门时,即主张由海防大臣统管沿海七省海防,下设副帅两人。对于海防副帅,张佩纶认为可由兼入军机、总署二府者或海疆督抚兼任。醇王的三洋会办某种意义上与张佩纶的海防副帅用意相同,即帮助海防大臣分理海防,不过醇王改为专员办理。通过三洋会办,朝廷可将沿海各省的海防事务联为一气,统属于将来成立的海防衙门,张佩纶等人在日后的政局中仍会占据重要地位。会办闽防正是醇王对张佩纶的“大加历练”。正因朝廷对清流仍有重用之意,张佩纶的态度一度略有游移,至四月二十日已然兴致勃勃,拟到福建后练亲兵四营、步兵六营、德国炮队两营,恳李鸿章筹划经费。五月二十八日,张佩纶与李鸿章、张之洞、吴大澂等人乘坐轮船巡阅旅顺、烟台海防,闰五月初三日由烟台南下,十一日抵福建。此时观音桥之役爆发,中法战端再起,福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险地。

三、马尾海战前后张佩纶的进退抉择

 闰五月二十一日,法国军舰驶入闽江海口,张佩纶开始力谋整顿闽省防务,首劾署理台湾镇总兵湘将杨在元,任粤人张成总统马尾各兵轮,陆路起用黔将黄超群、粤人方勋驻防马尾,一时间气焰逼人。在闽省官场,张佩纶与闽浙总督何璟矛盾最多。何璟(1816—1888),字伯玉,号筱宋,广东香山人,道光丁未科(1847年)进士,后入曾国藩幕府,光绪二年起任职闽督。何璟吏治尚优,兵事非所长,难胜海疆重任,加之何璟属沈桂芬一系,不为张佩纶所容。张佩纶早欲闽省换一知兵督臣,与李鸿藻商讨过具体人选,丁宝桢、曾国荃、杨岳斌皆在候选之列,三人中尤为看重杨岳斌。唯杨岳斌坚辞不出,导致甲申易枢前闽督一职未能更动。不过张佩纶虽对何璟早有成见,因会办大臣既无用人理财之权,也不能节制闽省诸军,遇事须与何璟等闽省官员会商;何璟等人若不认同,张佩纶只能单衔具奏。这会使朝廷认为张佩纶不能与同僚和衷共事,故张佩纶入闽之初无意弹劾何璟,称“何去吴来,同一庸流,正不必为之驱除”。闰五月二十五日,因闽省督抚不愿撤换补用副将袁鸣盛,张佩纶直接上折请将袁鸣盛撤职。但撤换一补用副将须上奏请旨,这让张佩纶深感自己不能放手做事,决心整顿闽省官场,同日电询李鸿章,可否弹劾何璟与福建布政使沈应奎。二十六日,张佩纶出于避嫌,改为授意张人骏弹劾何、沈,称“此二人罪无可逭,博泉诸公当有言之者,蒉非事急,终引嫌不劾也”。

丁宝桢

六月二十一日,山东道监察御史张元普上折弹劾闽省督抚措置不善,请予另简。六月二十四日,内阁学士徐致祥予以声援,奏参何璟德优于才,闽抚张兆栋沉默寡言,材非干济,请调杨岳斌任闽督,张佩纶任闽抚。张元普是同治七年戊辰科进士,与张人骏、陈宝琛、吴大澂属同年。张元普从光绪三年至光绪十年担任总署章京,张佩纶曾是其上级。徐致祥不仅保举张佩纶,杨岳斌亦是张佩纶与李鸿藻商议过的闽督候选人。两人奏折似有张佩纶京师友人谋划痕迹。此时朝廷也打算另换人手。六月初三日,李鸿章向张佩纶透露,原江苏巡抚吴元炳或署理江督的曾国荃可能出任闽督。六月十九日,清廷得到法舰炮击基隆的情报,闽省局势愈发危急。六月二十四日,慈禧召见盛昱,欲以左宗棠或张佩纶办理闽省军务,盛昱称张佩纶未历军事,不敢言。可见连日来张元普、徐致祥的奏折对慈禧有所触动,但张佩纶终究缺乏统兵经验,慈禧未能作出决断。这是张佩纶谋划的第一次倒何。

马尾海战后,何璟、穆图善等闽省官员重视省城防务,未与张佩纶会商,径调长门九营、马尾二营回驻省城,移方勋五营进守长门,使马尾船厂无兵驻守。何璟既不能力筹防务,反有意将战败责任诿过于张佩纶,让张佩纶无法忍受,痛骂何璟“无耻已甚”,准备再次出手倒何。约七月十七日,张佩纶致函张人骏,责备京中同人“何以一月之久,都下并无评论?”继而历数何璟种种昏谬举措,如办防不力、任用非人、曲徇夷人等,为弹章提供材料,最后叮嘱张人骏此事早发为妙。七月二十一日,张佩纶对张之洞称“闽事非专任即引退”,此处“专任”无论指署理闽督、闽抚,还是指督办军务,张佩纶皆是期望倒何后自己能独揽闽省军政大权。张佩纶身处闽疆,未能及时了解京师政情,无须本人授意,京师同人已再度发起攻势,追究闽省官员战败之责,集矢于何璟。七月初八日,内阁学士尚贤、给事中孔宪瑴同时上折,尚贤奏请优奖张佩纶以为忠义劝,孔宪瑴奏请将闽省督藩量予移调罢斥,附片弹劾何璟倚任非人,请旨饬查。七月十一日,贵州道监察御史刘恩溥参何璟任闽督十载有余,于防务一切漫不经意,断难胜封疆重任,请于刘铭传、张佩纶中择一人暂权闽督,刘铭传驻守基隆,势难兼顾,闽督应以张佩纶暂摄。七月十三日,会办北洋军务吴大澂奏参何璟庸愚怯懦,玩视海防,日以诵经祈福为事,并为张佩纶开脱,称张佩纶到闽未及一月法船骤至,实属措手不及。

张佩纶两次倒何,声势甚大,何璟岂能一无所闻?闽省将军、总督、巡抚、船政四官同城,宦情复杂,何璟任闽督八载有余,少有人弹劾,当然离不开前任军机大臣沈桂芬的调护,何璟极力笼络闽省士绅也是重要原因。张佩纶鄙视闽人、袒护粤人,防务侧重马尾,不为闽省士绅尤其是省城士绅所喜。在何璟等闽省官员看来,若张佩纶不倒,将来难免揭露马尾战前防务废弛,朝廷会处分相关官员,因此有意煽动闽绅。陈宝琛事后调查张佩纶被劾缘由,认为“蒉冤由于官嗾绅、绅嗾士,梅花媢嫉,不独为误闽之罪魁”,可见何璟等闽省官员的推动作用。马尾海战后张佩纶的友人不知韬晦,屡次驱何保张,再度刺激了素与张佩纶不睦的清流后辈。

七月初八日,李慈铭甫闻马江战事,认为朝廷处置不当,“然佩纶大言误国,先逃覆军,何以不问其罪?”十一日,朝廷以侵夺君主用人大权,将保举张佩纶暂署闽督的刘恩溥交部议处。二十六日,李慈铭从缪荃孙处听闻吏部仅对刘氏议降二级留任,大发感慨:“国法森严,为一二纤猥小儿劫持至此,朝廷尚得为有人乎!”二十七日,李慈铭再论张佩纶“犹不能死而腼颜劾人,真无赖之尤矣”。李慈铭的评论非个人私见,反映的是王仁堪兄弟、盛昱、黄绍箕等清流后辈对张佩纶的共同看法。何璟等闽省官员在外策动闽绅,提供奏折材料。王仁堪兄弟在内出谋划策,联络闽籍京官。弹劾折稿由陈懋候秉笔,陈琇莹书之。八月初五日,闽籍京官39人联衔奏参张佩纶战前调度乖谬、不发军火,战后未能于前线督师,弃厂不守,潜逃鼓山,请派大臣驰往查办。同日朝廷命左宗棠、杨昌濬查复。次日,闽籍御史万培因单衔弹劾张佩纶奏报粉饰,开门揖盗,聚轮待歼,闻战先逃,请派钦差大臣查办。闽人攻张案不仅是双方甲申三月矛盾的延续,亦是对张佩纶一系士人战败后屡次驱何保张的反击。

光绪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张佩纶从陈与冏处听闻“闽揭乃虞山授意”,似乎翁同龢为谋主。李鸿章不认同,回信称“虞山授意之说,似属事后卸过”。陈与冏曾在闽人公折上列衔,张佩纶亦称:“可庄兄弟与纶挟仇,偕弼丞致书郭溶、钟大焜,日纠生徒,呈石为佐。”“弼丞”即指陈与冏,李鸿章“事后卸过”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八月初四日,即闽人上折前一日,素与王仁堪兄弟往还密切的盛昱主动拜访翁同龢。双方交谈良久,翁氏称赞盛昱“天潢中俊杰之士也”。初五、初六两日,翁同龢日记中对闽人倒张事未着一笔,初七日方记录闽人参张之语。九月十七日,翁同龢又见盛,盛诋毁张取巧,翁氏称盛昱所言甚当。笔者认为闽人倒张无须翁同龢授意,但翁事先至少是知情的,且未必反对。

光绪

七月二十一日,张佩纶得知朝廷命其署理船政,未能专办闽省军务,大失所望,力辞船政之任,朝廷未允。被闽人弹劾后,张佩纶更加心猿意马,不愿插手船政事务,整日唯思如何保全声名,打算上书自辩。九月三十日,张佩纶拟好辩书,恳张人骏转递总署及都察院,辩书以书信形式,先言船政难于整顿,继针对闽人奏折诬陷之处逐条辩驳。至十月初四日张佩纶已打消此念,谓“闽诬不敢自明”,请李鸿章转告总署希望离开闽省。十月十一日,张佩纶以病势增剧为由请旨开缺,将船政事务委提调代拆代行。

张佩纶为离开闽省,与张之洞、李鸿章讨论过赴越南督师。十月十二日,粤督张之洞致电桂抚潘鼎新,称广东拟派冯子材、王孝祺两军作为东路之师,以分法军攻势。张之洞打算将王孝祺一军交由张佩纶节制。张佩纶不反对赴越南领兵,张之洞却让张佩纶自陈,使其犹豫不决,向陈宝琛问计。十月十五日,张之洞询问李鸿章:“蒉欲出关,公能恳琴帅扶持之乎?”李鸿章回电称:“张出关,饷无著,船政无替人,自请、代请皆恐难准。尊处如电奏奉允,鸿必属琴帮助。”因无人敢奏调,张佩纶赴越之事遂作罢论。另外,枢臣中张之万与李鸿藻有旧亲,阎敬铭晚年再度出山离不开张佩纶、张之洞的谋划,张佩纶一系对张之万、阎敬铭两人也费尽心思,但效果不佳。李鸿藻多次向张之万乞援,张之万却“每言不能作主”,李鸿藻“甚怨之”;张之洞也致电阎敬铭“求主公道”,阎同样态度冷淡。

张佩纶被39人奏参后,无论疆吏、枢臣,无人敢公然施以援手,唯望争取得到一个相对理想的查复结果。光绪七年左宗棠入京时,张佩纶私下对左氏多有嘲弄,而左宗棠本人不计前嫌,犹有爱才意,李鸿章称:“左公前面言,幼樵与彼相好,马江之挫可惜。”左宗棠抵闽后,派刘瑞祺、刘麒祥、陈鸣志、黄立鳌四人查核张佩纶被参案。刘麒祥乃原任陕西巡抚刘蓉之子,黄国瑾祖父黄辅辰、父亲黄彭年入刘蓉幕府,黄、刘世交,刘麒祥也是张佩纶等人努力联络的对象。黄国瑾向张佩纶担保,刘麒祥“血性过人”,在幕府中“必能以道义匡佐湘阴”。时已回籍的陈宝琛也主持乡议,避免闽绅媒孽,干扰查复。张佩纶事后感谢陈宝琛“此自公力扫蚍蜉之力”。最终,左宗棠、杨昌濬的查复奏折将张佩纶被参各款洗刷净尽,请将其交部议处,以示薄惩。但左宗棠奏折到京时,慈禧、醇王对整个清流的态度已发生大转变。

四、“清流尽于甲申”:慈禧、醇王整肃清流与张佩纶流放军台

 张佩纶离京后,醇王延纳清流的路线未有转变,因中法争端再起,遇事尤赖清议维持。观音桥之役后,法国认为清廷违背《李福简约》,向清廷索要赔款。以阎敬铭为首的枢译重臣主张息事宁人,予法国赔款,将名目稍做更改,慈禧、醇王不同意赔款。二十二日,中法和战交廷议。二十四日,除总署公折外,另表异议的折件达34件。同日慈禧召见盛昱,挑动言路上折,谓:“尔等有所闻见,其书言之,虽或非是,必不汝责也。”最终慈禧、醇王借清议压制阎敬铭、许庚身等枢译重臣。总署照会各国驻京公使,谓法国违背《李福简约》,中国不任其咎。同时,朝廷命令沿海各省将军、督抚,若法国不回复照会,亦不退出闽省兵船,唯有决战。七月初一日,总署再度照会法国驻京代办谢满禄,拒绝法国赔款要求。初三日,马尾海战爆发,中法正式交战。

中法战事再启后,慈禧、醇王一意主战,对弹劾枢臣的言官不加惩处,震慑枢臣,防止重提和议。七月十二日,御史吴峋奏参阎敬铭入枢后执拗刚愎,不问是非,专意主和,请令阎氏退出军机。十四日,由醇王亲拟的明发上谕回护阎敬铭,谓不能专责阎氏一人,但将昆冈、周家楣、陈兰彬、吴廷芬、张荫桓、周德润等六人逐出总署,周家楣、张荫桓向主和议;吴峋未作处分,传旨申饬。十八日,吴峋再劾枢臣拟旨时抑扬其词,上谕斥其立论批谬,深文周内,最后处置仅是“著毋庸议”。八月初一日,朝廷命清流邓承修入值总署。醇王对邓承修期待甚殷,称:“铁香为一时推重,发硎之始,定有奇策,盍嘱一挥?”可见醇王让邓氏入总署非欲引以担责,乃是欲用其才应对危局。对于言路条陈中涉及战事及洋务者,醇王认为确有所见,往往令军机处将奏折摘录,交南北洋等沿海督抚议复。即使条陈中有涉及更张制度之处,醇王亦不反感。九月十三日,吴峋因内阁会议时不能悉心讨论,奏请变通会议章程,先将法事奏折交内阁分缮数份,供届时参加会议的官员分班阅览。醇王十四日批示:“至吴御史请变通会议章程一折,似未可厚非,亦不可即照原议。总以局内、局外,各化成见,同力合作为是。”

慈禧

在此背景下,醇王对同样主战的张佩纶态度无明显变化。马尾战前,因中枢和战不定,张佩纶无所适从,醇王能够理解张佩纶的处境,谓“幼樵连电甚为焦急,衅不开不能截击,衅既开彼已深入,和之误事有如此者”。闰五月二十七日,醇王得知张佩纶出屯马尾,通过总署叮嘱张佩纶“勿蹈险”。马尾海战后,尽管船只尽毁,醇王得知法国海军统帅有阵亡传闻,对海战失败不以为意,认为“乃制造之不坚,非战之罪”,拟俟奏折到京时破格请奖。八月初一日,朝廷处置闽省失事官员,高度肯定了张佩纶勇于任事、力守船厂之举,最后张氏仅仅被革去三品卿衔,交吏部薄惩。即使张佩纶被闽人奏参,从种种迹象看,左宗棠查复折到京后,慈禧、醇王仍将任张佩纶办理船政。八月二十五日,李鸿章对张佩纶称“闻禧圣颇惜公才”。九月二十七日,张佩纶被解除会办大臣,保留船政大臣职务,但不允许辞差。这表明朝廷不信任其军事调度能力,不过张佩纶长处是勇于任事,敢于破除情面,可用以整顿积弊重重的船政局。十月,醇王对清流士人的态度开始变化。之所以如此,既因中法战局呈现胶着之态,清议唯知放言高论,事后责人,不能扭转局势,更重要的原因是清流士人以整饬纪纲自任,对醇王用人施政多有阻挠,最终触怒了慈禧。这也影响了张佩纶的政治命运。

清流与醇王的矛盾体现在马建忠入总署一事上。因总署办事需人,七月初六日、七月二十七日、九月初九日,朝廷三次寄谕李鸿章,命候补道马建忠迅速来京,预备召见。从上谕口吻看,马建忠是有望入总署的。但马建忠幼年入天主教,因办理朝鲜交涉屡遭纠弹,清议素以“汉奸”目之。该年六月,马建忠奉李鸿章之命,将轮船招商局暂售美国旗昌洋行,再度遭人弹劾。另外,同为道员的张荫桓五月入总署后被多人奏参,七月十四日被逐出总署。有张荫桓先例在前,马建忠判断将来即使能入总署,“不过旅进旅退”,一直在上海逗留,直至十月因朝廷屡次催促方入京师。

马建忠入京后,醇王与枢臣态度颇好,李慈铭称:“军机诸大臣方厚礼建忠,醇邸亦延见与论事,甚称其才辩。”张曾敭也听闻“神机营保马、唐,平湖欲重用,非译长即出使”。另外,顺天府尹周家楣暗中运作为马建忠洗刷冤抑。十月二十二日,周家楣向盛宣怀透露:“眉叔已晤及,并与小山、丹初两相言之,日内当引见,有旨意。兄属丹初先邀至总署,屏去左右,看招商局与美商密约。此节得白,则各事均可就绪。”周家楣的举动绝非个人照顾同乡之举,背后似有醇王授意。在马建忠将获大用之际,清流开始上折阻挠。二十三日,内阁侍读学士延茂奏参马建忠甘心夷狄,请饬明正其罪。二十五日,清廷命马建忠引见后仍回天津。二十六日,盛昱再上折追论,请先将马建忠革职,日后若不能收回招商局,立将该员正法。在清议阻挠下,马建忠未能入总署。

醇王

此外,尚有万寿废员开复之事。中法战争再起后,因财源紧张,朝廷向被革职的满洲权贵勒索军饷。八月初七日,军机处片交内务府,命崇厚捐银三十万两、崇礼捐银二十万两、文锡捐银十五万两、文铦捐银十万两。此事涉及满洲权贵,必是醇王主谋,得到慈禧支持。崇厚、文锡捐银似属积极,得以列名十月初六日礼部开列的万寿祝嘏废员名单。万寿祝嘏人员例得开复处分,赏给职衔。崇厚光绪五年使俄擅签条约,铸成大错,若捐银便得开复处分,将置朝廷纪纲于何在?清流弹章随之而来。十月初七日,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源深奏参崇厚等人声名素劣,难以任用,折中要挟朝廷,一旦起用崇厚,必致言路交章论劾。慈禧、醇王未予理会,十月十二日崇厚和文锡奉旨照原官降二等赏给职衔。十一月初二日,刘恩溥奏陈录用废员殊恩不宜滥施,慈禧、醇王显然不悦,同日上谕斥责刘恩溥“轻信传闻,隐约其词,妄生揣测,以一己臆度之见干预朝廷用舍之权,所奏殊属纰谬”,将原折掷还。

清流士人又尝试谋划恭王复出。九月二十五日,吴峋奏请朝廷万寿盛典时赏恭王闲散差使,效仿伊犁交涉醇王会商俄事之例,命恭王派阅法事文报,以备咨询。恭王有意借万寿讨好慈禧,郭嵩焘从瞿鸿禨处听闻“太后万寿,移居储秀新宫,恭邸报效垂四十万”。甚至醇王也顾惜手足之情,代恭王陈请祝嘏,九月二十九日遭慈禧责备:“前谕令恭亲王奕家居养疾,十月初十日著毋庸进内行礼。醇亲王奕譞代为陈请,未免冒昧。”慈禧不仅对恭王余怒未息,也对素投“佛缘”的李鸿藻有意打压。甲申易枢后,李鸿藻被降二级调用。十月初二日内阁学士出缺,李鸿藻有望补授,慈禧“提笔注目久之”,终弃李鸿藻改圈钱桂森。十月初十日慈禧万寿,李鸿藻、景廉随班行礼,慈禧对李鸿藻态度极为冷淡,不予召见。慈禧的这些举动其实是向群臣宣示:甲申三月更易枢臣之举,断不容人置喙。

十一月初,京师传闻神机营拟借洋款修建西山至卢沟桥铁路,言路纷纷上折阻止。十一月二十五日,内阁学士徐致祥痛诋神机营,折中谓:“夫唱导此说与赞成此说者,非奸即谄而置国家之大害于不顾也。”后张曾敭从张之万处听闻:“据书库言,体和震怒,言此皆李某酿成,从前有四大金刚之目,参人不倒不止,必须重惩。”神机营一直是醇王主管,在慈禧看来诋毁神机营无异于诋毁醇王,而攻击醇王等同于攻击发动易枢的慈禧本人,是为三月易枢翻案,这让慈禧极为恼怒。慈禧因徐折进而迁怒李鸿藻,称诸事皆由其酿成,以惩办徐致祥为发端,慈禧、醇王开始整肃清流。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谕告诫清流“自当于政治得失据事直陈,若妄逞臆见,信口诋讦,此风断不可长”,将徐致祥交吏部议处。十二月初三日,朝廷照吏部议,将徐致祥降三级调用,不准抵销。慈禧、醇王重惩徐致祥,压制清议,反而促使清流士人采取更为激烈的行动。初七日,詹事府左中允樊恭煦奏称重惩徐致祥必使日后群臣相戒不敢言事,请朝廷重申并无钳制言路之意,将来奏事仍可直言无隐。当日上谕强调处分徐致祥乃因其肆意诋毁,朝廷决无意阻碍言路,同时重申“分别门户,标榜攻讦,为前明恶习,我朝纪纲严肃,岂容有此等风气”,将樊恭煦交部察议。十二月十一日,樊恭煦被降一级调用,不准抵销。徐致祥、樊恭煦联翩被黜,清流仍未屈服。十四日,邓承修也在奏折中搬出祖宗之法,谓顺、康两朝颁谕广开言路,从不因小过惩戒言事诸臣,请宽免樊恭煦。十六日,上谕援引乾隆朝申诫言路之谕反驳邓承修,羞辱邓承修春间奏参徐延旭属于“成败论人,并无远见”,将原折掷还,交部议处。最后似因阎敬铭从中斡旋,十二月二十五日上谕邓承修应得降三级调用处分加恩改为革职留任。

随着慈禧、醇王转变方针,打压清流,作为言路领袖且积极运动恭王复出的张佩纶自然难逃干系。相较于张之洞竭力接济云桂、台湾饷需军火,张佩纶屡次奏请去职,不实力整顿船政,将一切公事委之提调,无疑也会影响慈禧、醇王对其的观感。十月二十四日,张曾敭从张之万口吻推测朝廷已决计不用张佩纶。整个十二月,慈禧、醇王因处置徐致祥与清流反复交锋,恰在此时朝廷开始处置徐延旭、唐炯案。十二月初八日,慈禧命军机大臣、大学士会同刑部拟定徐、唐罪名,正式启动了对张佩纶的处罚。《上谕档》保有军机处、刑部拟定徐、唐罪名时参照的例案。这些例案根据罪名轻重,大致分为三等:第一,道光二十二年浙江提督余步云案、咸丰七年湖北巡抚青麟案、同治元年两江总督何桂清案,三人被处以即行正法;第二,道光二十二年奕山、奕经、文蔚案,道光二十二年两江总督牛鉴案,四人被定为斩监候,秋后处决;第三,咸丰八年直隶总督谭廷襄案,谭氏被发往军台效力。同时,军机处捡出丁宝桢、涂宗瀛、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五人保举徐、唐的奏折,说明丁宝桢等五人也在处罚之列。醇王重视徐、唐案的处置,拟于十二日入内面见慈禧,处置此事。十二月十二日,即处置樊恭煦的次日,军机处会同刑部奏拟定徐、唐罪名,比照“领兵官已承调遣,逗留观望,不依期进兵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监候”例,将两人处以斩监候,秋后处决。同日上谕对徐、唐处分依照军机处与刑部的意见,除丁宝桢等五人外,亦波及李鸿章、左宗棠以及恭王、李鸿藻等旧枢,张佩纶被处以即行革职,来京听候查办。这应是慈禧与醇王商议的结果,意在告诫群臣,不准质疑甲申易枢,二十五日,左宗棠查复折到京,二十七日朝廷下旨称张佩纶的马尾奏报粉饰战状、掩饰取巧,不待张佩纶来京审问,即将其发往军台效力赎罪。次年正月初三日,张曾敭向张之洞透露处置张佩纶的内幕:

廿五日闽折到,体和震怒,言无论如何说总是跑了,候醇王上来看。次日又传谕,送交醇王看。廿七日醇王上来,书言但愿转戍,交部则罪更重,平湖颌之。在上在下,潜未一言。书如此说。

左宗棠奏折到京时,恰值朝廷处置邓承修。慈禧见到为清流开脱的奏折,勃然大怒,断定张佩纶临阵脱逃,实欲借惩处张佩纶震慑清流。二十七日,张之万提议将张佩纶流放,醇王认同,阎敬铭一言未发。当日慈禧见起两次,醇王单独一起、枢臣一起。慈禧与醇王商议后应已决定将张佩纶流放,随后召见枢臣只是处置细节问题。张之万建议发往军台的初衷是“交部则罪更重”,意在保护张佩纶,不尽属虚言。军台效力人员须三年期满、缴清台费后由主管官员请旨方得释回,不过若恭逢恩诏,兵部可开列人员请旨宽免处分。张之万久经宦海,对这些惯例肯定了然于胸,其意图是先将张佩纶发往军台,待慈禧怒气平息,再借恩诏释回。光绪十一年纪年开秩,朝廷特颁恩诏,兵部果然拟将张佩纶列入名单。此事最后因刑部阻挠未果,非张之万提议时所能预料到的。张佩纶后从张之万处听闻“军台乃丹老预定以逢迎者”,乃是张之万因未能成功帮助张佩纶,且士论普遍认为处罚过重,遂作卸过之谈。二十七日处分由慈禧与醇王主导,阎敬铭不可能左右张佩纶的个人命运。但阎敬铭在事后似有落井下石之举。素为阎党的刑部左侍郎薛允升百般阻挠兵部请旨,专拟一稿谓恩诏在台人员减释,军务获咎人员不准请旨。所谓“潜邱逢兴媚闽”,或可从此角度解释。

左宗棠

张佩纶被流放后,朝廷继续整顿清流。光绪十一年六月二十六日,朝廷追论上年吴峋劾阎敬铭、梁鼎芬劾李鸿章,谓两人诬谤大臣,必须惩戒,交吏部严加议处,寻照吏部议,吴峋、梁鼎芬降五级调用,不准抵销。三月十四日,朝廷命吴大澂赴吉林勘界,七月二十日命邓承修赴广西勘界、周德润赴云南勘界。此次三人勘界带有排挤意味,张曾敭透露:“清卿赴黑顶子,谓其多事,故苦之也。”朝廷一连串惩治清流的举措收到成效,李鸿章不无得意地称“近来言路不敢阻挠大计”。光绪初元起朝廷虚衷纳谏的政治风气为之一变,而素有经国远志的张佩纶唯有在古书残卷中了却余生,徒自感叹“宦游十载,春梦一场”。

五、余  论

 甲申易枢向被视为关乎清朝国运的大事件,张曾敭称:“夫甲申易置枢臣,国家否泰兴废之原也。”甲申年慈禧、醇王对清流士人从优容延纳到严厉镇压的转变,可能对日后晚清政局的影响更为巨大。而向被人视为清议党魁的张佩纶,其个人的出处进退自始便与朝廷对清流士人的态度密不可分。张华奎运动盛昱弹劾张佩纶是甲申易枢的导火索。张树声父子选择在光绪十年出手,乃因张佩纶、张树声围绕桂抚人选反复较量,张佩纶力挺徐延旭,张树声推举潘鼎新,矛盾难以调和。张树声父子避免张佩纶迁怒于己,于是先发制人,未料被慈禧利用发动易枢。甲申易枢后,慈禧、醇王对张佩纶谋划的救恭运动不以为然,而未施以辣手。这既与醇王初政缺乏人手的政治现实有关,亦因醇王对清流的主战论调心有共鸣,引为同道有关。因此,醇王有意延纳清流,具体举措是将洋务事宜发交廷议,让清流议政,以杜绝蒙蔽之患,同时命张佩纶等人赴沿海各省出任会办,整顿海防。三洋会办之命非故意陷害或排挤,而是筹建新的海防体制中的一环。张佩纶抵达福建后,两次运动京师同人弹劾何璟。闽省官员与京师清流后辈联手反击,弹劾张佩纶,引发晚清史上一大参案。既往研究强调王仁堪等人奏参张佩纶是甲申年三月旧怨的延续,但也因张佩纶一系人士不知韬光养晦,屡次上折驱何保张,有以激之。马尾战后,慈禧、醇王仍与清流保持联合态势,对张佩纶仅予薄惩。但醇王秉政后直面西方列强的压力,不得不重洋务,因重洋务不得不用马建忠、盛宣怀等清流眼中品行卑污之人。双方围绕马建忠入总署、废员开复、修筑铁路等事多有龃龌。清流肆意诋毁醇王,这在慈禧眼中有为甲申易枢翻案之嫌。以惩办徐致祥为发端,慈禧、醇王开始整肃清流。张佩纶先被革职,继流放军台,负有时名的清流士人或被外放,或被重惩,朝政风气为之一变。醇王镇压清流士人后,用人偏重旗人与疆吏。

如何理解张佩纶等人的去位对晚清政局的影响?19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西方列强及日本的进逼下,清朝周边属国渐有离心之势,而清朝办理洋务二十余年,花销不菲,成效始终不彰,内治、外交形势愈发严峻。因此,张佩纶对洋务的态度与同治朝的前辈们已大不相同。如果说倭仁等人尚抗拒洋务,而张佩纶不仅重视洋务,更要将办理洋务之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袁保龄向张佩纶称,自道光末年“夷变”之起,至今已历四十余年,正人君子往往视洋务“卑卑不足道”,而巧宦之徒专务“剽窃洋文字之唾余”,导致“洋务必不须用正人,正人必不能解洋务”,袁氏进而感叹“天下岂有不用正人而能集大事者?欲不撞坏家居,其可得耶?”袁保龄所论也是张佩纶的心声。清流士人对同办洋务的马建忠、唐廷枢、盛宣怀之流极度仇视,绝非所谓保守派与洋务派之争,而是清流士人欲垄断办理洋务权力所产生的竞争心理。究竟应如何面对晚清变局,张佩纶有自己的构想。

张佩纶认为国家“欲谋富强,必自饬纪纲始”,须重振中央权威,改变咸同以来朝廷政令不行、督抚专权的现象,由朝廷主动承担办理洋务的责任,即“朝廷既举大纲,疆吏宜罗细目”。张佩纶屡次上折奏参督抚骄矜,动辄用恐启外重内轻之弊等词威吓督抚,力主恢复军需报销造册制度,避免督抚滥用“即行正法”之例为王树汶案平反,是想重振朝廷纪纲。清流因“尊王”而重朝廷,因重朝廷而欲规复旧制,但复旧制与行新法并非截然对立。在张佩纶眼中,唯能复旧方可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开新。对于新旧、中西之纠葛,张佩纶的认识较为闳通,他对李鸿章称:“过操迂儒之论,佩纶所不屑;徒循岛人之求,佩纶亦不屑。大旨在参酌中外之情势,于满盘中留一活着而已。夫任天下之大事,须曲尽天下之人情。不知洋人之情,诚不能办洋务;不知中国君民之情,独能办洋务乎?”

张佩纶整饬纪纲、重振朝廷权威的同时,希望改变督抚办理洋务体制下各自为政的局面,通过设立海防衙门构建以朝廷为中心的洋务体制。光绪十年正月十三日,张佩纶致信李鸿章,商议建立海防衙门,主张将七省水师、船政、营制、炮台、海径、火器、饷需均归一重臣经画,“专任而责成功”。张佩纶设想的海防衙门与醇王的海军衙门不同,海防衙门将接管沿海各省的海防职能,拥有专门经费,海军、船舰、局所、枪炮等统由海防衙门专管。海防衙门成立后,督抚办理洋务体制下各存畛域之见、人去政亡的弊端有望改善,此后洋务大计将由海防衙门通盘规划。根据张佩纶的规划,海防衙门权力将极为庞大,会成为日后推行西法的总机关。石泉论及甲午战前的晚清政局时称:“纯就自强而论,当时情势,苟真欲合全国之力,以大有为,则仍不得不赖中枢之统筹。”张佩纶谋划设立的海防衙门正是统筹全局、行大有为之政。

中俄伊犁交涉后,以张佩纶为首的清流士人、醇王、李鸿藻三股势力皆欲一洗恭王时代的政治积弊,刷新朝局,是政局中的革新力量。其中李鸿藻因甲申易枢被罢官,十载不入枢垣。清流士人因甲申年慈禧、醇王改变态度,遭到严厉镇压,使得朝廷损失了一批有志向、有能力重振朝廷权威的人才。这导致素乏根基的醇王在朝廷中独撑危局,施政唯有倚重旗人与疆吏,办理洋务则以地方督抚为中心。醇王设立的海军衙门,办事枢纽全在北洋,且醇王援引大量毫无历练的旗人充当章京,被李鸿章讽刺为“铺排门面,毫无实济”。醇王为避免引起慈禧猜忌,有意限制海军衙门职能,未能接收各省船政局、机器局,李鸿章判断海防“终是敷衍门面之局”。海军衙门成立后,北洋水师经费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但也仅此而已。朝廷自身纪纲不振,缺乏统筹全局的雄心魄力,无意行大有为之政,醇王纵使支持李鸿章办理海军,终究不离“应付之法”,最后依然是“新知虽辟,积习旋来,十年以后依然无一可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