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王奶奶的故事：半个世纪后，我们还欠她一个道歉

遥想当年的乱世，家国倾覆。一个弱女子，支持丈夫戎马报国，孤身闯敌营讨回丈夫的头颅，这是何等的勇气。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顾景言

2015年，一位已经移民澳大利亚多年的百岁老人回到中国探亲。这位老奶奶姓王，祖籍江苏南京。

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却嫁给了出身贫寒的抗日烈士。在丈夫以身殉国之后，这个娇小柔弱的江南女子，所作所为均令人叹服不已。

她的故事，让国人抬不起头。

那是一个时代对英雄及其家属的亏欠。

“我们家苦哦！’文革’时候，大儿子没得学上，只好到新疆，大女儿在新疆嘛，二女儿在香港，只有我一个孤老太婆，还给下放到苏北唠，怎么活啊？我好在还会踏缝纫机，就给人做点针线活，人家也穷唉，没得钱把（给）我，有，就送点吃的，送点蔬菜，好点的送点鱼虾，就这么糊唉，糊了6年……一直到移民澳洲才算合拉倒，要不是来澳洲，我这一把老骨头就摔在苏北唻!”

这些苦难的境遇，并非是因为王奶奶一家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情。恰恰相反，是因为王奶奶有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英雄丈夫。

她的丈夫是陈中柱，抗战史上有名的“断头将军”。

陈中柱将军

陈中柱，幼名“让”，字退之，1906年出生于江苏省建湖县的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陈中柱兄弟五人，与寡母相依为命。

长大之后，陈中柱受到革命思潮影响。1927年，原本在外地上班的他回到家乡，准备接应即将到来的北伐革命军。

没想到不久之后，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陈中柱心灰意冷，出走南京，进入江苏省警官学校学习。

1928年，他考入南京军官研究班，毕业后从1931年开始担任国立中央大学军事教官。

1933年，意气风发的陈中柱与南京姑娘王志芳相爱了，并迅速完婚。

陈中柱夫妻留影

自古美人爱英雄，王志芳十分爱慕自己英气逼人的丈夫，两人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好景不长。战乱年代，军人担负着保家卫国的使命，注定要四处征战御敌。

王志芳舍不得丈夫，不畏艰辛，跟随着丈夫的部队，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甘之如饴。

与丈夫陈中柱留影

卢沟桥事变之后，陈中柱积极抗战，成为国民政府的少将团长，在战斗中屡立奇功。

1941年6月5日，大战在即。陈中柱与身怀六甲的妻子告别：“志芳，我是个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我要走了，不管生男生女，都要取名陈志，要他继承父志。”

说罢，他把妻女托付给部下，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

将军一去，竟是永别。

陈中柱、王志芳夫妇与大女儿陈璞

由于日军动作十分迅猛，总指挥李明扬未能及时传递军情，导致陈中柱身中六弹，在战斗中牺牲，头颅被日本人割走。

日军凶残，众所周知。王志芳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亲自前往日军司令部，讨回丈夫的头颅。

丈夫为国而死，她一定要让他体面而有尊严地下葬，她要还丈夫一个全尸。

她牵着年仅六岁的大女儿陈璞，走进了泰州日军司令部。

面对这个陌生的中国女子，日军指挥官南部襄吉大声喝问她的身份。

王志芳坚毅地告诉他，自己是陈中柱将军的夫人，来要丈夫的人头。

陈中柱名片

南部襄吉沉默片刻，领着她来到存放陈将军头颅的木匣子前，她看到了丈夫浸泡在药水中的头颅，泪如雨下。

正当她准备取走丈夫头颅的时候，南部襄吉挥手制止了。他让王志芳稍等片刻。

只见南部襄吉快步走到将军头颅前面，上香行礼，礼毕，问道：“陈将军有几个夫人？”王志芳大声答道：“陈将军只有我这一位夫人！”

南部襄吉命令一个士兵将木匣子交到王志芳手中，并告诉她：“我们是两个国家，陈将军为他的国家，我为我的国家。但我们敬佩他的英勇，敬佩他的精神。”

王志芳回到住处，一针一线地将丈夫的头颅缝合到身体上去，每一针都刺痛着她的心。最终，她把丈夫葬在了泰州一个唐姓地主的田里。

1945年，抗战胜利，国民政府为陈中柱将军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并追赠他中将军衔。蒋介石亲自对烈士遗孀进行了表彰，批了5万大洋的抚恤金给王志芳。

虽然失去了挚爱的丈夫，但是至少他的捐躯得到了国家的承认和同胞的尊重。

然而，不久之后，风云突变。

国民党败退台湾，新中国成立。王志芳被关进了监狱，理由是“她是国民党军官的老婆”。丈夫的荣耀，竟然给她带来了4年半的牢狱之灾。

非但如此，出狱之后，她又在各种政治运动中遭受批斗，九死一生。她晚年回忆到这些还忍不住痛哭，称那时候的生活“猪狗不如”。

她和陈将军最小的孩子，是个儿子，依照将军生前的意愿取名为“陈志”。陈志成绩优秀，却无法上大学，原因是他是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成分不好。

陈中柱将军之子陈志

生活中遭受了那么多凌辱，王奶奶却依然保持着一颗乐观的心。哪怕是她胸前被造反派挂了一个大牌子，逼迫她扫大街，她的脸上也依然保持着恬淡的笑容。

唯一令她耿耿于怀的，是陈中柱将军的烈士身份没有得到新中国的承认。她为自己的丈夫觉得憋屈。

“文革”晚期，王奶奶由于小女儿去澳洲与女婿团聚，也申请跟着去了澳洲。人生中的屈辱这才告一段落。

不过，历史终于还了王奶奶一个公道，虽然这个公道来得有点迟。

1987年2月，江苏省人民政府追认陈中柱为革命烈士。白发苍苍的王奶奶流下了眼泪：“退之啊，退之啊，你可瞑目啦！”

吴先斌馆长将抗日英烈陈中柱将军名片的复制件赠予百岁老人王志芳

遥想当年的乱世，家国倾覆。一个弱女子，支持丈夫戎马报国，孤身闯敌营讨回丈夫的头颅，这是何等的勇气。

即使后来遭遇了诸多苦难，依旧心思故国，为家乡出钱出力，支持家乡教育事业的发展。

1999年，王奶奶卖掉自己在澳洲的房子，出资30万元在丈夫陈中柱的老家建湖草堰口设立“陈中柱奖学金”。

2015年，她嘱托儿子陈志在江苏省盐城中学设立了“陈中柱、王志芳奖学金”。

盐城中学教育集团“陈中柱、王志芳奖学金”首次发放

王奶奶被辜负，但她却始终爱着自己的故国和人民。

王奶奶的勇气与大义，令我等汗颜。

在当年的抗战之中，国军牺牲了二百多名将领，折损的普通士兵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在抗战之后，这些人的家属，例如王奶奶，却在大陆受到了批斗和歧视。

史学家高华先生曾说过，“六十年来家国，万千心事谁诉”。这其实又何尝不是这些烈士遗属的真实心境呢？

王奶奶与儿子陈志

我们为王奶奶点赞的同时，也要温故一下当年的历史，莫让英雄和他们的家人继续遗憾。

参考资料：

《悼念先夫陈中柱将军》 王志芳口述 陈璞整理

《陈中柱：名震泰州的抗日英雄》 泰州晚报

《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

《盐城人物志》 韩建勋主编 江苏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