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寨为什么杀不死蔡锷?

文 / 杨早

碧色寨因为是电影《芳华》的重要拍摄地而重回大众视野。满车站都是穿着租来的绿军装的历史爱好者。只有一块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着:1915年蔡锷逃离北京经香港、河内到云南发动护国运动,曾在此遭遇袁世凯派遣的刺客刺杀。

滇越铁路碧色寨车站
护卫说

我是王印源,昆明军政府宪兵一分队队长。1915年12月16日,我接到上峰令,率本分队与两个警卫连到蒙自迎接要人。17日抵达阿迷县(今开远市),住在洋人开的酒店里。县长张一鲲来访,坐了十多分钟。晚十点,警卫团长唐继禹(云南都督唐继尧胞弟)召集我们开会。与会的除了从昆明赶来的警卫连与宪兵分队,还有临安(今建水)来的驻军营连长。

唐继禹主要讲了两点:(一)临安驻军派两连驻碧色寨。要人专车到时,驻军构成警戒第一线,外面才是来迎接的蒙自官员与士绅代表,警备队在这些官绅外面,将他们与蒙自派来的驻军隔开。宪兵守住专车,全军处于备战状态;(二)碧色寨的下一站是阿迷。在专车未到阿迷前,须随时调查张县长及其有关者的行动,并与路警互通消息。专车到站,任何人不许进入专车近旁,须听宪兵的传达。客人出站后,全部警戒,须有临时出入证者(如公司职工)才许可出入。

滇越铁路碧色寨车站(旧图)

唐继禹强调说,滇越铁路从河内直达昆明,越南境内,由河内的法国梅总督负责保护。进入中国境内,由我们接手,务必将要人安全送达昆明。

专车由兵车四辆,行李货车二辆及要人乘坐的车厢组成。快到碧色寨的时候,要人躲到了前面货车里。靠站后,对于当地官绅一切下车休息吃饭的邀请,都由我出面挡架,只向蒙自关道周沆递了一张名片。递完名片举目一看,关道前后左右,围绕着数十个身材壮大穿着农民装束之人,为首一人相貌凶恶,暗怀小枪和插子(匕首)。后面紧紧排列警备队伍约数百人,左后方设宴十数桌,有许多绅耆在场。这时那个为首者率领众农民冲向专车,声称是乡下代表,请求见都督一面。我立即命令驻车戒备制止;蒙自驻军也到左右包围。我见周沆背转身,给了为首者一个暗示,那人只好站住,口中还嘟嘟囔囔。此时车头汽笛鸣响,我立即向周沆告辞上车,立于车门,车渐渐开远,还看见周沆率众在酒席间徘徊,驻军仍然警戒,并有哨兵于高处瞭望。

到了阿迷站。警卫连下车警戒周围。阿迷县长张一鲲同士绅众人,也无法进入警戒线迎接。他们邀请要人下车——此时要人仍呆在货车内。照例是递上一张名片,告知张县长无须等候,可到招待所会面。夜九时,周沆率众赶来,与张一鲲相见,在洋酒店专候。张又亲自来车站请,仍不得入站。后来唐团长派我去了一趟洋酒店,对周张二人表示“都督和团长都有病,不能前来。”说完我就回专车了,听说他们也无心宴饮,迅即散去。
滇越铁路阿迷州车站(旧图)
刺客说

我叫马玉堂。刚刚王兄弟说看我面熟。没错,十年前我是蒙自关道周沆的警备大队长,在碧色寨跟王兄弟见过一面。

周沆与张一鲲接到北京电令,要刺杀蔡锷蔡都督。他们一连多日在蒙自道署开秘密会议,每次都要我参加出主意。

我主张在蔡未入滇时,以重金收买越籍亡命徒,组织暗杀队在越境刺杀。但河内总督接唐继尧电,把蔡接在总督衙门里居住,我们无法下手。后来唐继禹带领警卫连声称到河口接要人,经过阿迷时,张县长去探听虚实,唐虽不露一点真情,我们还是认为肯定是接蔡锷。张当夜到蒙自与关道商量,第二日召我参加密会,二人主张设宴,将毒药放进白兰地酒里,连同唐继禹一齐毒杀。我说:“如他们不下车赴宴又怎样?”二人说:“若碧色寨站不济事,千万不要动声色,使他们怀疑,再以阿迷洋酒店为招待所,设西餐招待,即他们不赴宴,一定要宿招待所,那时乘机图之,事必有济。”我说:“最好由我挑出敢死队数十人,装成农民模样,冒充沙甸、大庄回族代表,若蔡、唐不下车赴宴,我们就请求上车与蔡都督一面,那时把蔡杀死,擒获唐团长迫令其下令缴械,再拿出袁大总统电令,我想谁也不敢动。我们有警卫队数百人,气是壮的,围剿他们很容易。我们再联合奉令出征云南的龙济光,派人到邱北、弥勒一带集合家乡兵,再召集哈尼族人数千,一定能将局面翻转过来。”

但周沆认为太声张不好,在碧色寨能无声无息办理得手为好,不然就到阿迷再合力图谋。我们在碧色寨的埋伏有六七百人,张县长在阿迷也调有警备队和地方武力六七百人。在碧色寨的停车时间,滇越铁路局已经答应我们多延长十分钟,时间应该够。

没想到了碧色寨后,警卫下车戒严,蔡、唐二人不惟不下车饮宴,连面都不得见。而周沆是文人,没有见过战事,胆小心虚,干起来没有把握,更怕惹动外交,考虑太多,犹疑不决,只好眼看着专车开行。到阿迷后,我们在洋酒店等到十点多钟,连请数次,蔡、唐不来。我问关道说:“究竟干不干呢?”关道说:“要干是盲目从事,毫无把握,对方警戒如此严密,如进车站,不惟不容易,且恐惹出外交,徒资外人借口。”我说:“费了这许多心机,得来这样结果,我真不服。或者你们二位先走,我来冒险干一下看如何?”关道说:“你要蛮干,不顾一切,我们决不赞成,你快送我们早点离开此地。”我只好顿足捶胸地领着众人送二人坐轿赶至碧色寨站搭货车逃至河口。第二日我也带了十人离开蒙自,回家暂避。

个碧石铁路通车

要人说

我是蔡锷。逃出北京到日本后,我就计划返回云南。那时云南传来消息,中下层军官都同意反袁护国。对于都督唐继尧,他们的办法是:反袁,仍拥其为领袖;中立,礼送到越南去;赞成帝制,则杀之。

我得抓紧返滇行程了,不然云南局势可能糜烂。

我留在日本若干封亲笔信,请人隔日即寄一封去北京,表明我仍在日本就医。算好了,等我到昆明,这些信还未寄完哩。从后来的情况看,老袁没有完全上当。

在香港碰见了云南的两位老部下。一位是奉唐继尧之命往北京打探。我告诉说:“不用去了。我已代你调查清楚,冯(国璋)、段(祺瑞)对于帝制,均不赞成。段在北京团城被拘,不能见客;冯在南京不敢多言,你去不但无益,反恐有险,咱们一道回云南,预备打仗罢。”

蔡锷

我终于见到了唐继尧。我叫他的号“蓂赓”,他叫我“老前辈”。我跟他在小会议室秘谈,出门的时候,我们一齐捋起袖子说:“干啊!”

三天后,在将军行署举行了护国讨袁宣誓仪式。我带兵出征,唐继尧坐镇昆明。至于为什么叫“护国军”,我本来提议叫“讨逆军”,与会代表不大赞成,最终定名护国军,是因为我们深怕亡国,所以出兵讨袁,是永护中华民国的意思,所以才叫做护国军哩!

1915年云南独立时滇军重要将领在五华山开武亭合影。前排中为云南都督唐继尧,左四为第一军总司令蔡锷,右四为唐继尧的贴身副官,云南都督府副官处中尉侍从副官龙云,左三为总参谋长张子贞、右三军务厅厅长庾恩旸、后排右二为参谋长蒋光亮、右三为第三军第六梯团长叶荃。

至于那两位奉命想行刺我的周张二人,专车抵昆明后,唐继尧已经最快速度发出了追捕令。但听说失败的当晚,二人连夜越过中越边界。周沆逃去香港,张一鲲想等他的爱妾,在老街逗留了一天。检查处请他到河口来领自己的眷属,当场被捕,押到省城受审。因周张已将与北京来往电文销毁,没有证据可以控告行刺事。不得已,军政府最后以“亏空公款,卷款潜逃”的罪名将张一鲲枪决于南校场。

通过碧色寨的滇越铁路,是法国人修的,是东南亚通行的米轨,宽只有1米(标轨是1.435米),听说当地人发起修筑的个碧石铁路(个旧——碧色寨——石屏),今年(1915)刚刚通车,更窄,是寸轨,只有0.6米宽。两种轨道在碧色寨交会,甚是有趣。可惜当时我一直躲在货车,竟没能下车看看。可惜。

修建中的“寸轨”(图源:云南铁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