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战列舰”的最后九个昼夜(二)

来源:  “云上国防”(ID: YUNSHANGGUOFANG)

六、致命的电波

萨默维尔的“皇家方舟”号挡在“怪兽”的前方不假,但是在广阔的海域上将其找出来却并不容易,要想绊住敌人的脚步,首先要将 “这根针从海里捞出来”。

▲ “皇家方舟”航母和820中队的一架“剑鱼”

▲如果“俾斯麦”号再坚持24个小时的话, 7艘U艇和大量岸基轰炸机就将为其提供足够的掩护

不管是蓄谋已久,还是灵光一闪,或者说是阴差阳错,反正“俾斯麦”号以一个精彩的300度“急转弯”彻底摆脱了英国人“讨厌的追逐”,开始向法国比斯开湾方向的“夺路奔逃”,一时间月黑风高,追兵不见,似乎成功就在眼前了。按照目前的形势,如果德国人再坚持24个小时的话,大量岸基轰炸机和5艘U艇就将为“俾斯麦”号提供足够的掩护,即使托维和萨默维尔赶上来,也将奈何不得。现在,对于吕特晏斯和“俾斯麦”号来说,最为要紧的就是跑!偷偷、快速、不露痕迹地跑!!可就在夺路狂奔之时,令人费解,却又十分致命的一幕出现了。

▲吕特晏斯“令人费解”的行为被视作葬送“俾斯麦”号的深层原因

原来,就在5月25日上午9时许,吕特晏斯命令向海军参谋部和西方作战集群司令部发出了一份“如同小说”般的长篇电报:

敌军有雷达装备,探测距离至少为35千米,对大西洋上的作战行动已造成严重不利影响。我舰队随有浓雾掩护,仍在丹麦海峡被发现,且敌军此后也未失去接触。虽然天气有利,但所有摆脱敌军的尝试均告失败。还上加油已不再可行,除非能够依靠速度优势远离敌军。

在20800-18000米的距离上进行了交战。“胡德”号在五分钟后爆炸沉没。随后我舰队将目标转向“英王乔治五世”号,该舰中弹后冒出黑烟逃窜,连续数小时不见踪影。我舰消耗弹药93发。此后,“英王乔治五世”号仅在极远距离上应战。“俾斯麦”号被“英王乔治五世”号击中两弹,一发击中第13至14号舱段侧装甲下方。一发击中第20至21号舱段,造成减速,且导致舰首首倾一度,部分燃油损失。“欧根亲王”号已借助浓雾掩护,趁战列舰攻击敌舰时离队。我方雷达易出故障,射击时尤甚。

▲1941年初的“柏林行动”中就已经充分积累了“电磁静默经验”

在你死我活的“玩命追逐”之下,刚刚劫后余生、摆脱“盯梢者”的“俾斯麦”号,竟然打破电磁静默,发送如此“不合时宜”的长篇电文,不管是在当时、现在,还是将来,都令人无比费解。先且不说电文内容价值高低与否,仅仅是电磁信号的长时间暴露,就足以使刚才“灵光一闪”的“上天眷佑”毁于一旦。那么是什么让吕特晏斯——这位刚刚成功指挥“柏林行动”的核心人物做出这样“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错误决定呢?他真的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了吗(很多资料称他“头脑发热”,不顾保持无线电静默的“常识”,洋洋得意地向柏林“报喜”)?其实,这一切还要从“俾斯麦”号上的“特种装置”说起,该装置是一种雷达信号告警接收器,代表着当时德国电子工业的最高成就,也是现代海军侦察雷达的前身,可以在不少于两倍探测距离上对敌方雷达信号进行告警,但其最大的不足就是太过敏感,虚警率过高。

▲“俾斯麦”号装备的雷达

此时,虽然“俾斯麦”号上的雷达反射回波信号不足以被英国人接收探测到,但是敏感的“Timor”装置却依然发出“仍旧被跟踪”的持续告警。在这样的情况下,吕特晏斯就会认为虽然视距内看不见“盯梢者”,但是对手仍旧凭借“性能先进的雷达”,对“俾斯麦”号进行着“远程跟踪”。按照德国海军的军事准则,此种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再保持先前的无线电静默了。尽管西部作战集群和海军司令部通过对皇家海军舰艇电文的持续侦听研判,作出了对方已经跟丢“俾斯麦”号的正确判断,并在8时46分发给吕特晏斯的电文中特别强调指出:“我方认为特遣舰队已经摆脱了跟踪。”但是吕特晏斯似乎并未收到这份电报,因为在一个小时后,他就发出了上述那份“匪夷所思”的长篇电文。至此,刚刚“虎口脱险”的“俾斯麦”号又再度将行踪暴露于英国人的视野之下。

▲英国皇家海军无线电测向台站

▲英国人判断:“俾斯麦”号只能做的一件事——前往法国!

就在发送电文的半个多小时时间里,英国人在本土的两个台站几乎同时接收到了“俾斯麦”号发出的信号,并对其进行了测向定位,但由于两个台站距离相隔不远,定位精度存在很大误差(与很多资料介绍情况不同的是,位于冰岛和直布罗陀的测向站并未收到“俾斯麦”号发出的电波),仅判断出“俾斯麦”号位于最后消失点的东南方向某处,可能会驶向法国沿岸。

▲几经反复后,托维总算搞清楚:“俾斯麦”号并没有向东北转!

位于伦敦的海军部在第一时间将相关信息发给了托维,但是本土舰队却得出了与海军部迥然不同的结论,认为“俾斯麦”号在消失点的东方,可能会北上前往挪威或德国。起初,海军部依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并未对托维的指挥进行过多的干预,但是此后9时48分和10时54分两次新的测向结果,都准确印证了先前判断的准确,即“俾斯麦”号正在驶向法国。

▲英国皇家海军“罗德尼”号战列舰

随即,海军部就向萨默维尔的H舰队、向“罗德尼”号战列舰,向大西洋上所有能够得着的作战舰艇发出了警报。警报发出了,“怪兽”的行踪暴露了,那么是不是“俾斯麦”号就在劫难逃了呢?就当时的战场形势来看,答案将是否定的!因为直到此时,海军部仍旧没有“眼见为实”,仍旧在猜测托维的决定可能是其掌握着伦敦“尚不知道”的重要情报。直到13时20分,测向站又对一个信号源进行了测向定位,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如果“俾斯麦”号前往圣纳泽尔可能经过的航线上,这似乎对先前的判断结果进行了印证,而实际上这个信号是一艘恰好航经此海域的U艇发出的,但英国人因此也“歪打正着”地确认了“俾斯麦”号的行踪。

▲萨默维尔的“剑鱼”将在恶劣海况下冒险起飞

此时,如果再次站在上帝视角俯瞰整个战场的话,我们会发现:“俾斯麦”号正“一骑绝尘”地冲向圣纳泽尔,而托维的本土舰队还在北面徘徊,低速的“罗德尼”号距离尚远,离“俾斯麦”号最近的就是萨默维尔的H舰队了。天气预报显示,大西洋东部上即将刮起大风,恶劣的海况将给英国人的航空兵,尤其是舰载航空兵的作战制造更大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俾斯麦”号的逃脱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德国西部作战集群司令部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做好“俾斯麦”号进坞修理期间的基地防御和相关保障,以使这艘巨舰尽快重返大西洋。

也许真的是天意弄人,这一天恰好是吕特晏斯52岁生日,希特勒也专门为他发来了贺电:“祝您生日快乐。”一切都显得是那样顺风顺水,仿佛风平浪静的5月25日即将过去,很多人似乎已经在憧憬到达法国后的工作和生活。可就在这时,防空警报响彻全舰,扬声器高声播报:“左舷方向出现飞机!”

这究竟是谁的飞机?英国人的吗?

七、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飞机出现了,估计英国人的舰队也就不远的,那么“俾斯麦”号能够再次“运气爆表”地摆脱敌人的追踪吗?

▲这架“卡特琳娜”式水上飞机也决定了“俾斯麦”号的命运

▲二战中极具神秘色彩的布莱奇利庄园

  正当托维在北面“大海捞针”的同时,布莱奇利庄园的密码专家们也在千方百计地破解德国人“九头蛇”和“海神”密码,尽管破译工作收效甚微,但是几个重要的发现却为“俾斯麦”号驶向法国提供了有利的佐证。首先,自从丹麦海峡的交战结束后,位于法国的德国海军部队电文数量激增;其次,英国人的“超极机密”虽然无法迅速破译德国海军密码,但却另辟蹊径地从破译德国空军密码入手,在德国空军参谋长汉斯·耶顺内克的一份“私人电报”中获悉“俾斯麦”号的目的地可能是布列斯特;最后,破译的德国空军多份电报表明,法国境内,特别是在比斯开湾地区的德国空军部队战备程度显著加强。种种迹象都表明,“俾斯麦”号将一路向东驶往法国布列斯特或圣纳泽尔。为此,海军部决定派出远程航空兵对“俾斯麦”号最新位置与布列斯特之间的最短航线附近海区进行搜索查证。

▲发现“俾斯麦”号的英雄英国飞行员是丹尼斯·布里格斯

  正如“俾斯麦”号对空瞭望哨观察并判断的那样,这架与过去经常见到的“马里兰”、“桑德兰”外形迥异的飞机确实是英国人的,不,准确地说应该只有一半是英国人。因为这架PBY“卡特琳娜”式水上飞机是由美国紧急向英国提供的,英国飞行员甚至还来不及完全掌握独立驾驶所需的技能,此时机上的美国飞行员塔克·史密斯就是来“秘密”参加此项工作的(由于美国尚未参战,罗斯福总统甚至对史密斯说过:“要是国会发现了,我会被弹劾的!”)。可就是这位“身份敏感”的“外国专家”,却直接参与了“自开战以来由美国军官执行的最重要的作战行动”。执行这次侦察任务的英国飞行员是丹尼斯·布里格斯,在他们二人的通力协作之下,通过锲而不舍的搜索,克服了多变的天气和厚厚云层的影响,冒着密集的防空炮火最终确认了“俾斯麦”号的位置和运动要素,发出了那份著名的电文:“发现一艘战列舰,方向角240度”。此刻时钟的指针正指向5月26日10时30分。

▲5月26日追击“俾斯麦”号形势图

  就这样,“俾斯麦”号在避开对手跟踪31个小时之后,又被英国人和美国人“联手”再次发现。而这一次似乎注定是凶多吉少。

▲“倒霉的”“谢菲尔德”号轻巡洋舰(怎么看也不像“俾斯麦”号)

  德国人非常明白,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被发现就意味着攻击将马上到来。正如先前英国人预料的那样,水面舰艇暂时是指望不上了,最先到来的确实是萨默维尔H舰队“皇家方舟”号上的“剑鱼”,但是他们却飞了两次!为什么是两次呢?原来,15架“剑鱼”在斯图尔特˙穆尔的指挥下,很快就抵达了预定位置,机载雷达准确地搜索到了一个大型水面目标。没啥好说的,干吧!就在机群进入俯冲航线,飞行员即将扳动投雷手柄时,突然感觉到很不对劲,感觉这个目标是那样的熟悉,“这艘船有两个烟囱!”“是‘谢菲尔德’号!”所幸“谢菲尔德”号迅速进行了规避,而航空鱼雷要么没有命中,要么入水即炸(鱼雷的磁引信对恶劣海况过于敏感,在第二次攻击时就改为触发引信)。“这真是一次完美的攻击,高度正确,距离正确,云层掩护正确,速度正确,就是特么打错了船!”

▲夜袭塔兰托时“剑鱼”携带的鱼雷就是采用了“双重引信”

  客观地说,“皇家方舟”号上第820中队的飞行员们不愧是在地中海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在短时间内就迅速做好了再次出击的准备。这一次的领队是蒂姆˙库德,为了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他及时命令更换了鱼雷的引信设置,并将引导模式由本机雷达搜索改为由“谢菲尔德”号进行引导,强劲的西北风和密布的阴云都给“剑鱼”的顺利起飞制造了很大麻烦,但也给后续的攻击行动提供了极大的掩护。

▲15架“剑鱼”的背后凝聚着“全世界的目光”

  根据飞行员后来回忆:“在1000英尺时,我已经确定有些不对劲,但这时我们还是完全被云包围着。我在俯冲过程中保持着队形,直到700英尺才穿出云层,刚好已经快没有高度了。”面对着复杂的气象,库德果断命令小队各自为战,此刻的时间是20时54分(离昏影终还有1个小时)。就这样,15架“剑鱼”顶着狂风暴雨开始了攻击。飞行员们并不知道,在他们这次攻击行动的背后,凝聚着“全世界的目光”(丘吉尔语)。

▲15架老迈的“剑鱼”“抢在天黑之前”完成了“绝杀”

  15架“剑鱼”按照2-3架一组的编组形式,冒着浓密的防空炮火,向“俾斯麦”号发起了轮番攻击,一枚枚鱼雷相继被投下。恶劣的天气和波涛汹涌的海面,都给攻防双方制造了极大的困难,不仅难以实施准确的攻击,还无法对战果进行有效评估。尽管如此,这些已经在地中海上跟意大利海军搏斗了两年多的飞行员们,还是在极低的高度上进行了突防,有的飞机起落架甚至掠过了溅起的浪花。“剑鱼”那“令人无法忍受”的低速此时却“大发神威”,在德国水兵的眼中这些飞机似乎悬在空中一动不动,高射炮弹装订的近炸引信也因此失去了作用,再加上汹涌的海浪和“俾斯麦”号的高速规避机动,15架“剑鱼”没有一架被防空炮火击落。就这样,全部“剑鱼”“抢在天黑之前”完成了攻击,并“借助着最后一丝光亮”顺利着舰。

▲恶劣的天气和浓密的防空炮火令飞行员无法完成毁伤效果评估

整个攻击行动显得是那样的仓促和忙乱,极度恶劣的天气和浓密的防空炮火甚至令飞行员们无瑕向目标瞥去一眼。库德的攻击行动报告很简短:“估计战果:没有命中。”看罢报告,托维和“英王乔治五世”号舰桥内的高级军官们心里都非常清楚,再过几个小时“俾斯麦”号就会进入陆基轰炸机的掩护范围,而所有追击舰艇都将不得不掉头北上。一切已经掌握的现实情况都告诉他们:竭尽所能之后,结果还是输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情况很快就出现了。负责“盯梢”的“谢菲尔德”号在规避炮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俾斯麦”号正在向西北偏北方向航行,也就是说这只“怪兽”将在不久后与托维的主力舰队迎头相撞。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德国人真的发疯了吗?

▲船坞中的“俾斯麦”号艉部特写,方向舵确实“脆弱单薄”

原来,就在刚才“剑鱼”顶风冒雨的攻击行动中,两枚鱼雷命中了高速机动的“俾斯麦”号,一枚击中了舰体舯部,另一枚击中了舰艉,造成了大量进水,更为严重的是这枚鱼雷对整艘舰艇最为脆弱却又无比重要的方向舵造成了致命的损伤,将方向舵卡在了一个极为不利的角度上。在战前“俾斯麦”号的设计建造过程中,严谨细致的德国工程师们曾对方向舵在战斗中的受损概率进行了那个时代的“大数据”精密计算,结果表明这一概率不会高于1/100000,但是今天,这一无限接近于零的概率却不可思议地变为了现实。这一损伤也彻底瘫痪了这艘巨舰的机动能力,高速机动的军舰突然出现了严重的侧倾,多亏舰长林德曼及时下令减速,才重新扶正船身。“俾斯麦”号的处境也从相对安全瞬间变为濒临毁灭。

▲此时“俾斯麦”号距离布列斯特是那样的迫近又是那样的“遥远”

“左舵12度!”也成为很多德国水兵和“俾斯麦”号的最终宿命。

舵卡住了,敌人追上来了,离法国比斯开湾越来越远了,看来“怪兽”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八、“怪兽”的终结

尽管此时身处绝望深渊的边缘,但是“俾斯麦”号这个令英国人充“恐惧”的“怪兽”,依然会让自己的谢幕演出“有声有色”。

▲5月26日日落时分的基本态势

▲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约翰·托维

“你说的340度是什么意思?”在接到报告后,先前神情十分沮丧的托维根本不相信“谢菲尔德”号舰长拉科姆的报告,“恐怕拉科姆是加入了倒数俱乐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陆续接到航空兵和“谢菲尔德”号的报告后,托维才开始逐渐相信“‘俾斯麦’号向北低速航行”这一“天大的喜讯”。尽管不知道“俾斯麦”号出于什么原因“自投罗网”,但是这终归给皇家海军倾尽全力消灭“怪兽”提供了“天赐良机”。为了防止德国人趁着夜幕的掩护恢复原状,在“谢菲尔德”号的眼皮底下“溜走”,托维命令5艘驱逐舰迅速前出,紧盯“怪兽”,一有机会就发起鱼雷攻击,即使无法击沉重创,也要向德国人保持强大的压力。

▲夜战中,照明弹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之一

同时,打出的一发发照明弹也使“俾斯麦”号在夜幕中无所遁形,两军始终保持着视距接触(英国人彻底被敌人弄出了“强迫症”)。虽然夜幕中一枚枚鱼雷在海面上留下了长长的航迹,但是在林德曼的指挥下,顽强的德国水兵们愣是操纵着速度仅为10-12节的“俾斯麦”号规避了所有鱼雷的攻击,毫发未损。但是这已丝毫无法改变行将覆灭的战场态势,而英国人也不紧不慢地一边盯梢,一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受了重伤的“俾斯麦”号仍在夜战中困兽犹斗

▲吕特晏斯发出的决心最后背水一战的电报

对于“俾斯麦”号2200名官兵来说,这个短暂的夜晚几乎是“难以名状”的,因为一种瞬时间由死里逃生的喜悦转变为孤立无援面对死亡的绝望,已经不是用“悲喜两重天”能够形容的。在无数次尝试恢复舵效的努力失败后,大家终于接受了自己将葬身大洋的命运。吕特晏斯也发出了:“我舰已失去控制,但将战斗到底!”的最后哀嚎。此时不只英国人,还包括海上的和岸上的德国人都已经相信“俾斯麦”号和他的舰员们只有死路一条,岸基轰炸机无法抵达,也没有起飞,附近海域活动的U艇不是鞭长莫及就是鱼雷耗尽,无法提供任何支援。

▲“俾斯麦”号与U-556号艇(油画)

▲U-556号艇为“俾斯麦”号写下的“保证书”

▲U-556号艇艇长沃尔法特

其中一艘舷号为U-556的潜艇十分特别,因为他是和“俾斯麦”号同厂建造、同港停靠、同步试航的,可谓是“同根同源”,并且订下过“生死盟约”,可此时近在咫尺的U-556号艇却已鱼雷告罄,艇长沃尔法特“感觉到彻骨的悲哀”,怀着绝望的心情,在作战日志上写道:“离得这么近,却帮不上一点忙”,并最终因燃油所剩无几,而不得不在向“大哥”留下生死诀别一瞥后匆匆离开。

▲最后战斗前的“俾斯麦”号(由英舰拍摄)

随着5月27日黎明的到来,在深灰色的天空和强劲的风浪之下,英德两国的水兵们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准备着相同的战斗。英国人的目的很明确,只有两个字:复仇!为“胡德”号复仇!!而德国人要做的却是“为荣誉战斗到底”。“英王乔治五世”、“罗德尼”号上的水兵们换上了干净的工作服,以免受伤时伤口被细菌感染(在那个缺乏抗菌素的时代,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在英国人的传授之下,1905年日本人在对马海战时也是如此);而德国人就要悲壮得多,“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让我们再一次想想祖国”。在“俾斯麦”号的舰桥上,舰长林德曼也已穿起了救生衣,但却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只有一片长久的沉默。就在这样一种对比鲜明的氛围之下,托维指挥着他的舰队完成了对“俾斯麦”号的合围。

▲“罗德尼”号总共向“俾斯麦”号发射了380多发16英寸炮弹

8时43分,双方都出现在了彼此的视距里,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即将开始。虽说这场钢铁碰撞的胜负“早已注定”,但是双方都显得很从容。“罗德尼”号的舰长汉密尔顿抓起话筒,对全体舰员只说了一句:“我们要上了!祝大家好运!”1秒钟后,6发406mm的炮弹就开始飞向“俾斯麦”号。此刻的时间是8时47分,风向西北,距离25000米。德国人的表现也没有出现丝毫的慌乱,米伦海姆˙雷希贝格(“俾斯麦”号后部炮塔指挥军官)回忆:“我转动我的指挥仪,看到两个巨大的身影,不会错,那就是‘英王乔治五世’和‘罗德尼’号,距离大约24000米。他们显得从容不迫,像是要去执行死刑一样,并排朝我们直驶而来……”“此时耳机中传来枪炮长施耐德(在击沉“胡德”号中立功被授予骑士十字勋章)平静的声音:主炮和副炮准备就绪,请求开火许可。”此后不久,“英王乔治五世”号也紧随“罗德尼”号开火了,“重型炮弹激起成吨的海水,像白色的蘑菇一样腾空而起,足有70米高。但离我们还很远。”就在“罗德尼”号开火三分钟后,“俾斯麦”号开始了还击,此时杀伤威力巨大的炮弹在穹顶之上穿梭飞舞交织着,需要飞行30-40秒的时间,双方都在向对手倾泻着死亡的同时,默默承受着死亡的降临。“二十秒,十九秒,十八秒……”一名军官忠于职守地在报告着“俾斯麦”号380mm炮弹的预计抵达时间,“看在上帝的份上,闭嘴吧!”托维一反常态地打断了他。舰桥内所有人都在心知肚明中保持着沉默。

▲ 在“俾斯麦”号最后的战斗英国人确实在“以众凌寡”

即使在四面楚歌的悲催境遇之下,“俾斯麦”号上的德国水兵们依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射击控制水平,前三次齐射就将“罗德尼”号“夹中”,要不是受自身不规则运动的极大影响,施耐德没准还真能复制两天前在丹麦海峡创造的奇迹。但是这一次走运的却是“以众凌寡”的英国人,在第一次齐射的6分钟后,“英王乔治五世”号在炮瞄雷达的指引下,率先命中了“俾斯麦”号。“罗德尼”号的观测兵清楚地看到:“一发炮弹击中了中央射击指挥台,另一发敲掉了B炮塔。”此后,“俾斯麦”号的前部射击控制塔被再次击中,A、B炮塔彻底陷入了沉默。更为糟糕的是,此时“多塞特那郡”号与“诺福克”、“谢菲尔德”号重巡洋舰都已占据了射击阵位,也就是说“俾斯麦”号同时遭到两艘战列舰和三艘重巡洋舰的“围殴”(说实话,英国人确实有些胜之不武)。

▲“俾斯麦”号在最后战斗中“困兽犹斗”

风驰电掣间,双方就完成了第一个回合的交锋,“俾斯麦”号四座炮塔中的两座被打哑,但是后部两座炮塔仍然在不屈地战斗着。面对“英王乔治五世”号,四次齐射就将其“夹中”,正当米伦海姆˙雷希贝格和炮手们正准备用第五次齐射“出一口恶气”时,“我后部射击指挥仪发生剧烈的震动……根本看不到他,我刚刚找准目标的距离,就没法继续战斗了。”光学仪器被摧毁后,各自为战的两座后部炮塔也彻底无能为力了。尽管在后来前后几座主炮炮塔“短暂”地恢复了战斗状态,甚至凭借“近失弹”对“罗德尼”号造成了轻微破坏,但是已经谈不上任何威力了。剩下的战斗简直就是“打靶”和“屠杀”,整个“俾斯麦”号的上层建筑已经被大口径炮弹轰得支离破碎,舰体也出现明显的左倾,但是让英国人感到意外的是,一部分副炮的炮手们依然在战斗,“黑、白、红三色”的海军军旗依然在风中飘扬。

▲“罗德尼”号对着“俾斯麦”号泄愤式的打击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距离3000米,这也是现代海战中,有战列舰交战记录以来双方战舰之间的最近距离了。在英国人看来,“罗德尼”号406mm的炮弹甚至可以直接穿透“俾斯麦”号的主装甲带,命中弹药库和轮机舱,将他一击结果。但是,令英国水兵们瞠目结舌的是:上层建筑已经面目全非的“怪兽”却死活不沉!深知己方战舰的燃油余量已达消耗极限,且敌方轰炸机、潜艇随时可能出现的托维,无奈地下令:“来人,拿我的飞镖来”,并懊恼地发出感叹:“咱们看看能不能用它们打沉这条船!”此时,重巡洋舰中只有“多塞特那郡”号还有鱼雷,两枚鱼雷也准确地击中了“俾斯麦”号的右舷,但他还是不沉,不仅没沉、没翻,还由于右舷受到鱼雷攻击破坏的大量进水,使舰体的左倾得到了“扶正”。

▲正在下沉中的“俾斯麦”号(10:36-10:38从英舰上拍摄)

▲由英军舰艇拍摄的“俾斯麦”号沉没后海面上的水兵

眼看着托维的船就要无计可施,必须要依靠萨默维尔麾下“皇家方舟”号的12架“剑鱼”来收拾残局的时候,秉持“宁死不投降”执念的德国水兵们,“极为配合”地引爆了安放在轮机舱里的炸药,并打开了附近所有的水密舱门。伴随着接二连三的爆炸,舰体迅速下沉,10时36分,这艘满载排水量接近50000吨的庞然大物终于沉入了大海。包括舰队司令吕特晏斯、舰长林德曼在内的2000名官兵殒命,落入13度水温海水的数百人中,只有115人获救。

▲“俾斯麦”号的残骸基本完整地保留到今天

至此,这场持续了五个昼夜的追逐战才算真正落下了帷幕。如同“胡德”号沉没时的景象一样,“俾斯麦”号也只留下了漂浮着的几行油迹,在几经翻滚后,基本完整的舰体平稳地“降落”在5000米的海底,并安然沉睡直至今天。

▲击沉“俾斯麦”号后返航的“英王乔治五世”号战列舰

▲“英王乔治五世”号舰桥上的托维

这场犹如“骑士决斗”一般的海战就这样结束了,在此后的79年时光里给世人留下了无尽的遐想和争议,也许战役主要指挥者、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托维在返航途中,向身边的军官和水兵们说的那段著名的话最具说服力:

“先生们,当有一天你率领的战舰遇到像今天我们这样的强大对手时,希望你们像我们的敌人那样表现得英勇无畏,战斗到最后一刻!全体,向‘俾斯麦’号敬礼!”

▲“俾斯麦”号短暂的一生留下了长久的争议和不尽的话题

在经历了一番“有惊无险”的轰轰烈烈之后,“怪兽”终于消失了,但是这次“勇敢而又无奈”的出击却给这场战争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九、结局和影响

▲追歼“俾斯麦”号作战经过图

▲“俾斯麦”号沉没后,英舰救援了部分德国水兵

1941年5月27日13时32分,位于法国的德国西部集群司令部向特遣舰队司令官吕特晏斯发报:

路透社报道“俾斯麦”号已沉没,请立即报告现状!

此时,已经不会有任何电波的应答,昔日的指挥者、战斗者都已随战舰沉入海底,随舰出海的2200人中仅有115人生还。其实,大海早已作出了无声的回答,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

▲丘吉尔在议会下院发表演说

让我们再将场景切换到伦敦,差不多在两个多小时以前,丘吉尔在议会下院向议员们通报追击“俾斯麦”号的最新战况时说:

今天天亮以后,“俾斯麦”号已经丧失了机动能力、孤立无援,并受到我方战列舰的猛烈攻击。目前我还不知道炮击的结果,不过暂时看来它还未被击沉,所以现在将用鱼雷给予它致命打击。这一行动此刻正在进行,很快便会得到结果,不会拖得太久。对于德国而言,“俾斯麦”号的重要性就如同我们和已经损失的“胡德”号一样,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大、最新式的战列舰。

就在他侃侃而谈、余音未尽之时,他的私人秘书将一份加急电报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大声说:

我刚刚得到消息,“俾斯麦”号已经被打沉了!

整个下院的大厅里欢声雷动,一时间,克里特岛、北非和中东都被大家忘到脑后。失败的一天变成了胜利的一天。据丘吉尔后来回忆录里记载:“他们似乎感到非常的满意。”

▲“恩尼格玛”密码机

如果说这场最终的对决结束后还有什么余波的话,那就是英国人根据先前缴获的“恩尼格码”破译并找到了雷德尔预先展开在大西洋上的全部油船,从根本上掐断了德国人再度“虎入羊群”的念想,尽管此后还曾有过“雷霆-瑟布鲁斯”行动这样的惊世骇俗之举和“北方孤独女王”这样的悲情故事,但是德国海军却再也没有一艘大船进入过大西洋。雷德尔和整个德国海军曾寄予厚望的“巡洋作战”也昙花一现般,迅速地从高潮走到了终结。

▲邓尼茨和他的“狼群”即将掀起一场破交狂潮

如果非要说“莱茵演习”行动的破灭产生那么一丝“积极影响”的话,那就是整个德国海军的战争资源分配发生了“根本性改变”,邓尼茨和他的“狼群”们赢得了绝对的份额,加速建造的U艇迅速“成群结队”地展开于大西洋上,即将掀起一场狂潮与风暴。

“属于U艇的时代到来了!”

十、启示与思考

▲“莱茵演习”作战行动经过图

“莱茵演习”是德国海军在“巡洋作战”进入高潮顶点时组织的一次大规模作战行动,其作用、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我们所看到的两艘战舰、5艘U艇和8艘油船的参战兵力和前后8个昼夜的作战行动。而是集中体现着雷德尔和整个德国海军对整个“巡洋作战”的规划设计和通盘考量,体现着在战争进程中对预先战略计划和作战方式的随机调整完善,以及对所取得经验教训的吸收借鉴,哪怕他是片面的和不完善的。如果抛开最终结局来看的话,尽管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和不足,但是“俾斯麦”号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战斗出航中已经表现得足够优秀,与日德兰大海战中表现得“惊世骇俗”的“塞德里茨”号战列舰一样,始终未曾被对手用巨炮所“击沉”。但是,“莱茵演习”乃至整个纳粹德国海军“巡洋作战”的破产,由于又不仅仅由于这艘巨舰的覆灭,而是受到特定历史条件下发展规划、设计建造、作战指挥和综合保障等因素错综复杂的影响,充满了战术的偶然和战略的必然,也为我们留下了历史的唏嘘、长久的争议与不尽的思索。

1、“相伴相生,相依相存”——重新审视“万能”的“体系”与“单打独斗”的“结点”

▲马其顿方阵视图

▲马其顿战阵示意图

多年来,“现代战争是体系作战,再也不能单打独斗”已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词,经常响彻耳畔、见诸笔端,甚至成为指导我们拟制文件、研究战法的“经典用语”,显得是那样的言之凿凿、毋庸置疑。但是不知大家想过没有,从古至今,在战争中有过不依靠“体系”的“对抗”吗?在冷兵器时代,马其顿王亚历山大那创造性的“矩阵革命”,按照作战功能对轻、重步兵和轻、重骑兵,以及弓兵、标枪兵进行了重新编组,构成了那个时代的“作战体系”;热兵器时代,拿破仑更是实现了对步兵、骑兵、炮兵的编组形式、使用时机的“运用自如”,并由于炮兵的突出作用,而赋予其“战争之神”的美誉;机械化战争时代,“飞机炸、大炮轰、步兵跟着坦克冲”更是陆上战场的真实写照。“体系作战”从来都不是现代战争的“专属名词”,而是千百年来战争行为亘古不变的“本质特征”,与一个个经典战例相生相伴、相依相随。

▲多亏了“剑鱼”投下的鱼雷撞上了1/100000的概率

那么具体到1941年5月庞大的英国皇家海军出动超过一半兵力,在广袤的大西洋上大海捞针、围追堵截“俾斯麦”号这一作战行动中,我们会发现此消彼长、此强彼弱的“作战体系”无处不在,很多作战“要素”和“单元”都体现着那个时代的最新成就,例如:运用机载雷达实现夜间搜索攻击、使用雷达告警接收装置进行机动规避、采取无线电测向技术被动定位等等。这些新技术、新战法的运用,都超越甚至颠覆了传统的认知理念,将“作战体系”推向了一个更高的维度。可是我们在对这场参战力量多元、对抗空间多维、攻守态势多变的经典战例复盘回眸之后,会发现尽管英国人拥有着比德国人更为先进的作战体系,从三维、甚至四维空间的高度向对手施加了“降维打击”,但是却赢得极为凶险,期间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和“偶然之偶然”。例如:“对保持无线电静默意识极强”的吕特晏斯“不可思议地”出现了“长时间电磁信号暴露”;英国人“歪打正着”地使用“卡特琳娜”式水上飞机对“俾斯麦”号的可能位置进行查证;“剑鱼”机的投下鱼雷将1/100000的概率变为现实等等。只要其中一个“偶然”没有变为“必然”,那么最终的结局就将会彻底改写。

▲“衣阿华”级高速战列舰

英国人之所以在这场规模浩大的围歼战中赢得如此之“凶险”,主要就是因为其核心作战平台和武器装备在性能上存在着严重的短板和缺陷,例如:战列舰航速过慢、战列巡洋舰防护薄弱,且海上作战持久力大大落后于对手;其装备的“卡特琳娜”式水上飞机未装备有雷达,在气象条件恶劣的情况下,发现目标的概率太低,几乎是“大海捞针”;“胜利”号和“皇家方舟”号航母上“剑鱼”机搭载数量过少,且出动和攻击效率过低(尽管撞到了十万分之一的“大运”)等等。这实际上也说明了一个“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的道理,即:作战体系再先进也不能忽视对单个平台作战性能的孜孜以求。我们不妨做一下假设,假如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追击战中,英国人拥有着像“衣阿华”级这样的高速战列舰,拥有着像中途岛海战时美国人所使用的PBY-5型装备有雷达的“卡特琳娜”式水上飞机,拥有着像“约克城”级,甚至像“埃塞克斯”级那样的高性能航母和舰载机的话,那么整个体系的作战效率和各要素单元之间的容错概率就会大幅提升,即使其中一个甚至多个“偶然”不变为“必然”,那么最终的结局也不会被改写。在经过这一正一反、一虚一实,以及期望与现实之间的对比之后,我们就会发现,过去耳熟能详的“现代战争是体系作战,再也不能单打独斗”的论断似乎显得过于偏颇,将对武器平台的综合作战性能的致力追求狭隘理解为“单打独斗”,似乎“失之不公”、“却之不武”。

▲现代海上作战体系

近期以来数场战争的实践表明,现代作战体系从未否定过作战单元和要素在战争中“单打独斗”的核心作用,与传统作战体系的区别也正如现代搏击之于传统武术,现代医学之于中医那样,除了随着技术的进步纳入了更多的作战维度以外,最主要的还是以科学分析为根基,以大量试验和计算为支撑,将之前注重发挥重要节点“单打独斗”作战效能所取得的经验主义内容进行科学化处理的结果。无论信息与人工智能技术如何发展,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体系”与“要素”依然会相生相伴,“体系对抗”与“单打独斗”仍旧将相依相随。

2、“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装备发展建设中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俾斯麦”号战列舰

▲“沙恩霍斯特”号战列巡洋舰

在“莱茵演习”作战中,德国海军“俾斯麦”号战列舰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高航速、大续航力,精准的火控、坚固的装甲、良好的稳定性和生命力,以及高素质、技术精湛的水兵,都给包括作战对手在内的所有人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关于其设计建造和战技性能褒贬不一的争议持续了数十年,时至今日仍余音绕梁、绵延不绝。但是透过不同观点争鸣碰撞所产生的雾霭,我们会发现以“俾斯麦”号战列舰为代表的德国海军一整代大型水面舰艇,无不是为“海盗式”巡洋破交作战而量身定做的,立足现有条件、突出核心优势、兼顾其他能力的平衡,也成为包括“提尔皮茨”、“沙恩霍斯特”和“格莱森瑙”号在内一代名舰的显著标志,并为半个多世纪后“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装备发展理念提供了历史的参照。

▲1936年《伦敦海军条约》正式寿终正寝

从上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欧洲和整个世界的局势都发生了极其深刻的改变。1935年《英德海军协定》达成,德国撕毁凡尔赛合约开始扩军备战;1936年《伦敦海军条约》正式寿终正寝,各海军豪门开始了新一轮造舰“狂潮”;1938年希特勒下定决心对法苏两国开战,德国海军作战计划委员会也对未来五年的装备发展和作战使用进行了全面规划。事实上,德国海军战争期间的主要作战舰艇的发展脉络都是在这一时期固化下来的,而“俾斯麦”号也是这一历史条件与技术发展的直接产物。正如战略服从于政略,局部服从于全局那样,武器装备,尤其是主战装备和大型作战平台,即是克敌制胜的“神兵利器”,更是战略规划和作战理论的物化结晶。

▲下水仪式上的“俾斯麦”号,其代表着德国工业的最高水平

自从一战结束后,德国海军已经二十年没有造大舰了,《英德海军协定》的签署,令德国军火工业长期以来遭受的强烈压抑得以释放,相当于英国皇家海军35%的发展空间和以法国海军为赶超目标的现实远景,也让“大干,快干,加油干!”成为“群情激愤”下整个德国的顺理成章之举。尽管拥有着坚实的工业基础,但是大型舰艇建造所需的战略资源、技术储备和漫长周期,远非坦克、飞机、火炮等“小型”平台可比。设计需要经验、建造需要经验、配套保障也需要经验,而“经验”却又是当时德国所最为缺乏的!因此,追求全面高大上指标显然是不现实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只能“量体裁衣”,只能“适量够用”。

▲“俾斯麦”号是德国海军作战理论的产物

▲《战舰世界》中的H-39“腓特烈大帝”号战列舰

▲《战舰世界》中的H-41“大选帝候”号战列舰

▲一旦出现多艘战列舰“虎入羊群”的态势,将是英国人不敢想象的

就这样,以“大洋游弋”、“打了就跑”为主要形式,执行“远洋破交”作战的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得以在短时间内陆续入役,也为“元首”撑起了“第三帝国”海军的门面。虽然期间出现过“H计划”这样不切实际的“折腾之举”、戈林和纳粹空军对战略资源的“巧取豪夺”,以及大型战舰与U艇建造资源分配中“不可调和的矛盾”等“结构性缺陷”,但是在1941年4月这个“柏林行动”成功结束、“莱茵演习”即将展开的关键历史节点上,已占据一南一北出发阵地的两艘最新式战列舰、两艘战列巡洋舰和3艘重巡洋舰,给“老对手”本土舰队,乃至整个皇家海军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一旦这种“虎入羊群”危机全面爆发,那么被挑战者将面临“崩溃性”的结局。虽然由于机械故障和“偶发性空袭”造成的损伤,使德国海军最初“雄心勃勃”的“莱茵演习”参战兵力大幅缩水,并最终因“孤掌难鸣”“独木难支”而功亏一篑,但是,正如无法用结果否定过程一样,我们并不能由于“巡洋作战”的最终溃败和“一代巨舰”的折戟沉沙,而否定采取“巡洋作战”样式和“突出强点”“有所为有所不为”装备建设发展路径的合理;更不能将一些受技术局限性影响的设计建造细节缺陷无限放大(“大舰扛小炮”、“方向舵布局”),作为“横加诟病”的依据。

▲在“备受摧残”后“俾斯麦”号的舰体基本完好

15英寸主炮的威力与理想主炮相比确实略逊一筹,防空火力密度不足的确造成了对空中目标毁伤效能的低下;方向舵距离过近的布局也正是最终造成毁灭的根源。但是,这些客观存在的缺点和不足仍旧无法颠覆其“过关斩将”独闯大洋、中弹过百且舰体坚挺、主炮射控精准可靠的既成事实,依旧无法掩盖其通过“合理取舍”来实现“防护、机动、火力完美结合”的“独辟蹊径”,依旧无法否定其在“敌强我弱”条件下,通过“巡洋作战”对海上交通线进行破坏绞杀的现实合理。“俾斯麦”号在“莱茵演习”中的表现和德国海军“巡洋作战”的战斗经历,也为我们在现实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实践指向提供了真实的注脚。

3、“战列舰还是航空兵,这确实是个问题”——战争中的“科技理解力”

▲夜袭塔兰托开创了航母远程奔袭驻泊地域作战的先河

▲偷袭珍珠港则将航母远程奔袭驻泊地域作战推向了高潮

对于航母和舰载机来说,1941年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历史分割点。在前一年的“光棍节”,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光辉”号航母出动21架“剑鱼”机对塔兰托港内的意海军主力舰队进行了突袭,取得了堪与日德兰大海战比肩的战果;在这一年继皇家海军“胜利”、“皇家方舟”号航母在大西洋上围歼“俾斯麦”号之后,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又在12月7日出动了6艘航空母舰360余架舰载机对珍珠港内的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进行了偷袭。这一系列新型作战力量和新质作战能力的闪亮登场,象征着“巨兽横行”时代的结束,预示着一个“海空分布式杀伤”新时代的到来。

▲1940年代欧洲进行的海战不过是上一代海战的升级版

在“莱茵演习”作战行动中,尽管德国海军的水兵们表现得极其勇敢,但是在大时代的变化中,却交出了一份错误的答卷,付出了惨重代价,成为了反面教材。可是反观皇家海军在作战中“一波三折”的表现,尽管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依旧显得拖沓冗长,不够淋漓畅快。如果我们再作进一步深入分析的话,就会发现在欧洲进行的海上战争只不过是上一代海战的升级版,主力仍是战列舰,只不过增加了搜索雷达、舰载机这些“大玩具”作为点缀,在“空中化”程度最高的皇家海军中,航母和舰载机也只不过被赋予了侦察、袭扰、反潜、防空等次要任务,与日美海军“以空制海”“舰机合一”的使用方式存在着本质区别。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先知而后觉”的结果?是什么让海空力量发展的“先驱者”“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呢?

▲“剑鱼”在此战中本可成为击沉战列舰的首个战例

导致这一令人费解状况出现的原因似乎很多很复杂,有文化传统,有思想认识,甚至还有貌似合理的“客观需求”,但归根结底却在于对新技术、新战法的出现是否保持足够的敏感和趋近于本质的理解,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科技理解力”。在科学技术发展催生武器装备改变,新型作战力量和编组形式闪亮登台之际,面对着一模一样的新事物、新变化,秉持着不同思维方式和辩证眼光的观察者,往往会作出不同的认识论断,有时甚至会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皇家海军的保守也为6个月后“Z”舰队的悲剧埋下伏笔

例如:英国人在夜袭塔兰托大获成功后,依旧没有意识到海战领域的“改朝换代”,一如既往地将战列舰视作决战决胜的中坚力量,甚至在“皇家方舟”号上的“剑鱼”已经将“俾斯麦”号“彻底瘫痪”的情况下,不惜冒着德国岸基轰炸机和U艇的威胁,“顽固”地用战列舰和重巡洋舰“送对手最后一程”(要不是德国水兵们“配合地”炸毁机舱、打开通海阀的话,真不知道皇家海军会怎样收场)。这样的“意识顽固”和“反应迟钝”,实际上也在冥冥之中预示了6个多月后,“威尔士亲王”和“反击”号在东方的悲惨命运。

▲在击沉“大和”号的作战过程中舰载机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

反观在大洋彼岸与其“同根同源”的美国人,在“珍珠港事件”后,迅速地对原有作战编组结构进行了重塑再造,牢牢确立了以“航母+舰载机”为核心的海战模式,并在战争初期的“短暂试水”后全面实现了逆转反超。在1945年4月的冲绳,当面对着已经穷途末路,开始玩起“菊水特攻”的“宿敌”——“大和”号超级战列舰时,斯普鲁恩斯虽曾过有片刻犹豫,但仍将击沉“大和”号摘得胜利桂冠的殊荣留给了舰载机的飞行员们。其实早在四年前,托维就曾有过创造并改写历史的机会,但是“秉持皇家海军传统”的他却与这一耀眼殊荣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正如《哈姆雷特》中经典台词所说的那样:“生存还是死亡,这确实是个问题。”在这一正一反之际,一得一失之间,我们似乎听到了革故鼎新时代两支海军“一快一慢”的脚步,看到了风云际会、大国角逐“一进一退”的身影。对战争形态变化的不同理解,对新型力量地位作用的不同认识,对“科技应用于战争”的不同感悟,都对战争、军队、国家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是那样的迫近,又是那样的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