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战列舰”的最后九个昼夜(一)
来源: “云上国防”(ID: YUNSHANGGUOFANG)
▲纳粹德国海军破交作战草拟图
编者按:“巡洋作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纳粹德国海军根据作战对手和自身的实际情况,以及大西洋战区的特殊战场环境而量身定做的一种作战样式,力求“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充分发挥自身主力舰机动性好、防护力强、续航力大的优长,通过一系列“打了就跑”的作战行动,来实现对主要战略对手赖以生存的海上交通线的破坏,以达成“攻心夺志”、“釜底抽薪”的效果。长期以来,“巡洋作战”已经被视为纳粹德国海军“海盗式破袭战略”的代名词,既是一种海上作战样式,又是一系列海上作战行动的集合体,其中“俾斯麦”、“沙恩霍斯特”、“格莱森瑙”号等著名战舰也成为广大军迷和职业军官们耳熟能详的海战传奇。
▲“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编队航行在北欧峡湾
1941年5月19日,由“俾斯麦”号战列舰和“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组成的编队从波罗的海格丁尼亚出航,开始了代号为“莱茵演习”的巡洋作战行动,企图凭借“超级战列舰”的强大火力、防护和机动,在大西洋上“大开杀戒”,对英国-北美-直布罗陀之间的海上交通线进行强力绞杀。在取得了丹麦海峡击沉“胡德”号,重创“威尔士亲王”号的“辉煌战绩”之后,遭到了英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H舰队共计6艘战列舰、3艘战列巡洋舰、2艘航空母舰、16艘巡洋舰、33艘驱逐舰强大兵力(接近皇家海军整体实力的50%)的围追堵截。最终“俾斯麦”号被击沉,“欧根亲王”号逃至法国布列斯特港。至此,纳粹德国海军开战之初进行得“轰轰烈烈”的“巡洋作战”被彻底粉碎,虽然此后德国海军主力舰整体实力尚存,甚至还进行过像“北角海战”那样的“战舰决斗”,但是作为海上破交作战重要组成部分的“巡洋作战”却已不复存在。只能以“北方孤独女王”和“次要作战参与者”的配角身份挣扎到整个战争的落幕终结。
虽然过去了近80年的时光,但是在这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极富传奇色彩的海上追击战中,却留下了一个个令人无比神往的史诗场景:迷雾笼罩下的北欧冰雪峡湾,波涛汹涌阴霾笼罩的北大西洋,历史名舰之间的钢铁碰撞,匪夷所思的神秘电波,小概率事件的决定性影响。时至今日,这些广为流传的史诗般海战主题和历史谜团仍旧给我们留下了许多不尽的遐想。就让我们怀着叩问战史、追本溯源之心,将孜孜以求的目光投向80年前大西洋上那场惊心动魄、气势恢宏的钢铁战舰“悲壮角斗”,以及那悄然间改变战争历史进程的九个昼夜。
▲纳粹德国海军司令埃里希·雷德尔
“派出‘俾斯麦’号的决定是我个人在整个战争期间必须作出的最困难的决定之一,因为海军参谋部开始此次行动的前提已经不复存在了。‘俾斯麦’号的出击,最初是计划作为一次大规模进攻的一部分,现在却变成孤军奋战了。敌人因此可以集中其所有海上力量来对付这支小型特混编队,因此他所承受的风险是难以估量的。”
——纳粹德国海军司令雷德尔
▲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
“你不光是仅仅采取那些可能做到的措施,那些容易做到的、显而易见的措施;而且要采取那些看起来困难的,甚至几乎难以做到的措施;还要采取一切不可能做到,但又要想方设法去做到的措施。现在,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
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击沉‘俾斯麦’号!”
——英国首相丘吉尔
▲英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约翰·托维
“‘俾斯麦’号在遭受概率非常小的厄运的情况下,仍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他不愧为德国海军的骄傲。就连下沉的时候,整个海面也被他的光彩所照亮。”
——英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托维
一、风云激荡的世界与欧洲
1、世界与欧洲
▲1940年“法兰西战役”示意图
截至1941年春季,世界大战已经在欧洲爆发了一年半之久,但由于美苏尚未加入战端,战争仍处于局部状态。对于法西斯德国来说,陆上作战势如破竹,尤其是在1940年春季的法兰西战役中,凭借着“闪击战”的钢铁洪流,将“欧洲第一陆军强国”——法国彻底击败。虽然在后来的“不列颠空战”中未能实现摧毁英国皇家空军、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战略目的,但是大大削弱主要战略对手已是不争的事实。当战争进入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法西斯的铁蹄正在践踏南欧的巴尔干、希腊,正在准备染指地中海上的战略要地——克里特岛,正在北非实现战局逆转,“沙漠之狐”与意大利军队一起将英国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租借法案”示意图
与此同时,美国作为“中立国”虽未加入战团,但在1940年德日结盟后,其倾向性已十分明显(“租借法案”和50艘驱逐舰“置换”英国海外基地),参战也只是时间问题,一旦美国参战,“德攻英守”的战略态势将会瞬间逆转;希特勒“挥戈东进,向苏俄动手”的决心已定,一旦两线作战,有限的战略资源将会被不可避免地“东西分流”。在这样的形势背景下,尽早、尽快地着手对英国的海上交通线进行摧毁性打击,就成为雷德尔,也是希特勒的当务之急。
2、大西洋、地中海战场
▲1941年大西洋战役态势图
在1941年上半年,大西洋战场上战争初期“U艇肆虐”的状况似乎有所缓解,但随着战争的持续进行,邓尼茨麾下“狼群”先天不足的劣势逐渐体现了出来,数量储备不足、新旧艇型“青黄不接”,再加上英国海军反潜力量显著增强(50艘驱逐舰的加入),都使德国海军的U艇破交作战暂时出现 “倾颓之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大型水面舰艇投入巡洋作战,采取“打了就跑”的形式“两条腿走路”势在必行。
▲“夜袭塔兰托”示意图
▲地中海皇家海军主要航线示意图
在地中海方向,虽然意大利海军自塔兰托之战后被大幅削弱,但是英国在地中海的战略守势并未得到根本性改观,并且随着北非战场的节节败退而呈现出进一步恶化趋势,必须从本土经大西洋持续增兵,方能确保该战略方向的稳定。同时,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自从被“一分为二”之后,主要作战行动均围绕意大利海军而展开,虽然在几次海战中胜多败少、自保无虞,但也已捉襟见肘、无暇西顾。
▲纳粹德国海军海上破交作战主要区域示意图
同时,在广袤的大西洋上,大英帝国往返于北美、非洲的运输船队星罗棋布,战争初期建立的护航体制尚不健全完善,“点多线长面广”的海上“物流链条”对有限的护航兵力进行了无情地分散和稀释,呈现出分散设防、处处薄弱、首尾难顾的特点,这些客观存在,且无法在短期内得到根本性改观的“弱点”和“罩门”,都给雷德尔按照战前既定战略开展“打了就跑”的“海盗式巡洋作战”提供了可乘之机。
3、德国海军自身的境况
▲1941年纳粹德国海军“柏林行动”示意图
▲“沙恩霍斯特”号战列巡洋舰
▲“柏林行动”的旗舰——“格奈森瑙”号战列巡洋舰
早在1939年战争爆发伊始,德国海军和雷德尔本人就已经开始了对“巡洋作战”理论的一系列实践性尝试,从最初“小心翼翼”的“北方出巡”作战行动,再到“舍尔海军上将”、“希佩尔海军上将”号在大西洋上的“南征北战”,这种“海盗式”的破交作战最终在1941年1月至3月的“柏林行动”中达到了高潮,取得了击沉、俘获16艘商船(117518吨)的战果,也增强了德国海军“乘势而上”开展“巡洋作战”的信心,从雷德尔到希特勒都开始相信,使用大型水面舰艇投入“巡洋作战”将会给英国人的海上交通线造成致命打击。
▲时任纳粹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司令卡尔·邓尼茨
从战术层面上讲,“柏林行动”的成功也使德国海军战前对“斯卡帕湾的恐惧”(皇家海军本土舰队的驻泊地)和上次大战“公海舰队的梦魇”有所缓解,对“偶然性成功经验”总结后的“必然性结论”也使德国海军从上到下对“战列舰+战巡”的作战组合跃跃欲试。再加之,邓尼茨的U艇部队在3月间一下子损失了3名出类拔萃的“王牌”艇长,作为海军司令的雷德尔虽说是水面舰艇出身,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水下“狼群”既然出现了暂时困境,就必须开展巡洋作战“从水面出击”,将“破交战略”进行到底,否则战前挤占U艇“份额”,消耗大量战略资源建设的大型水面舰艇就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因此,不管是出于战略需要“大公无私”也好,还是出于军种利益“本位主义”也罢,雷德尔都希望通过以“俾斯麦”号为核心的“莱茵演习”作战行动获得一个胜利:在英国海军手忙脚乱、美国人未加入战端之前,逮住一个大好时机,给英国海上交通线以致命一击,再用这个“分量足够”的胜利在苏德战争爆发后“元首”的会议室里,为他的海军争取足够的资源份额。
在严峻的战略形势,迫切的战场需要和自身现实状况下,雷德尔和纳粹德国海军将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二、一波三折的作战计划
作战目的的实现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战力量与计划的有效配合,在英德两国海军力量对比已成为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在雷德尔海上破交作战的“棋局”中,作战计划的制定与执行就显得是那样的举足轻重。
1、力量对比
▲“俾斯麦”号战列舰
▲“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
▲预先展开于海上的U-556号艇(VIIC型)
在1941年5月“莱茵演习”开始前,大西洋上英德两国海军力量对比是毫无悬念的:
纳粹德国海军:“俾斯麦”号战列舰、“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预先展开于海上的7艘U艇和8艘油船,特遣舰队指挥官吕特晏斯上将。
▲“英王乔治五世”号战列舰
▲“胡德”和“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
▲“皇家方舟”号航空母舰
英国皇家海军:“英王乔治五世”、“威尔士亲王”、“罗德尼”、“拉米雷斯”、“复仇”号战列舰;“胡德”、“反击”、“声望”号战列巡洋舰,“胜利”、“皇家方舟”号航空母舰,以及三十余艘巡洋舰、驱逐舰,本土舰队指挥官托维上将。
毋庸置疑,实力对比的天平上皇家海军占有着绝对优势,但是在广袤且海况恶劣的大西洋上,面对着规模有限,但机动、火力、防护均占有明显优势的对手,现在就断言胜负,显然是为时过早。而对于德国海军来说,作战计划的周密细致,尤其是实现隐蔽和突然性就成为压倒一切的首要目标。
2、计划决策
▲纳粹德国海军司令雷德尔
根据雷德尔和德国海军参谋部的最初设想,“莱茵演习”将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大规模进攻行动”(《雷德尔回忆录》),是此前不久吕特晏斯指挥“沙恩霍斯特”、“格莱森瑙”号成功完成的“柏林行动”的升级版。计划以“战列舰+战巡”的编组模式,在7艘U艇和8艘油船的支援掩护下,从波罗的海经挪威峡湾出击,由丹麦海峡突入大西洋,以期取得超越“柏林行动”的战果,给英国摇摇欲坠的海上交通线以致命一击。同时,在地中海方向,旨在夺占克里特岛的作战行动发起在即,“莱茵演习”既是“深入开展”“巡洋作战”,实现海上破交战略的现实需要,也是有效牵制皇家海军本土舰队,确保其不向地中海方向增兵驰援的策应掩护之举。事实上,后来的海上作战进程也“超额实现”了这一目标。
▲“沙恩霍斯特”号战列巡洋舰
▲“格莱森瑙”号战列巡洋舰
▲“提尔皮茨”号战列舰
在雷德尔看来,为期两个月的“柏林行动”不仅是德国海军开战以来巡洋作战“全要素模式”的首次成功尝试(此前的“巡洋作战”均为单舰模式或局部试探性出击),而且是即将发起“莱茵演习”作战的彩排预演。期间,获得并积累了突破英国海军严密封锁海峡水道、利用雷达发现并摆脱敌巡洋舰跟踪监视,以及“有选择”地攻击护航运输编队、与U艇进行大洋协同配合和远洋油水物资补给等一系列宝贵经验,但也在攻防能力、作战持续性保持等方面暴露出仅仅使用战列巡洋舰遂行“巡洋作战”的局限性。这一系列经验和教训都促使德国海军参谋部和雷德尔本人决心投入最新型战列舰“俾斯麦”号,与“沙恩霍斯特”和“格莱森瑙”号,甚至与后续即将服役的“提尔皮茨”号战列舰并行展开于大西洋上,向大英帝国的海上交通线发起致命一击。
▲指挥“柏林行动”的舰队司令吕特晏斯
在“莱茵演习”任务准备期间,作为这次行动的实际指挥者,刚刚完成“柏林行动”并晋升为海军上将的吕特晏斯非但没有被“大好形势”冲昏头脑,相反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实事求是地向雷德尔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他是雷德尔的老部下,也是一个与邓尼茨不相伯仲的优秀将领,他很精干,也很务实,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说空话套话假话,在当时“群情激愤”的“狂热背景”之下,他不仅对“柏林行动”中暴露出的问题有着清醒的认识,并且本着“料敌从宽、御敌从严”的原则,向希特勒汇报了大西洋作战所取得的经验,以及他本人对“俾斯麦”号战术使用的观点,还极富预见性地提及在即将发起的“莱茵演习”中“俾斯麦”号可能面临敌航母舰载机的空中威胁。很不幸,被他一语成箴。
吕特晏斯的建议很客气也很婉转,可道理却很简单、直白——一句话:船太少,而且“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综合作战能力太弱。为了保证在面对拥有战列舰护航的运输船队时能够拥有足够的交战能力(战巡主炮威力不足、装甲过薄),他力主“俾斯麦”号待姊妹舰“提尔皮茨”号入役后再一齐出击,再不济也要采取“战列舰+战巡”的编组模式,否则不仅交战毁伤效果堪忧,就连舰艇的自身生存能力都无法得到有效保证。实事求是地说,吕特晏斯的建议是客观中肯的,但此时德国海军的硬件条件却不允许,没船啊!“沙恩霍斯特”号因为机械故障无法出航,“格莱森瑙”号遭英国人的空袭严重受损,就连他“看不上眼”的“欧根亲王”号也因为触雷受伤进坞修理,至于他所期待的“提尔皮茨”号,要等到至少半年之后才能完成相应的作战准备。
如果说吕特晏斯作为战役指挥员的关注点主要放在执行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上的话,那么雷德尔作为负责全局决策的战略指挥员,他的关注点显然就要更高更远,全局性、政治性也更强了。他更侧重于从破交战略,甚至是战争全局出发。一句话:时间不等人啊!因为“沙恩霍斯特”和“格莱森瑙”号的驻泊地——法国布列斯特港离英国太近,在持续战略轰炸之下,等待两艘舰完全恢复战斗力的时间将是“极其漫长的”;如果等到“提尔皮茨”号服役再开始“莱茵演习”的话,就将意味着半年之内整个德国海军的大型水面舰艇将无所作为,在美国参战颠覆大西洋整体战略态势的可能随时都会发生的背景下,半年时间啥也不干,不论对于雷德尔还是希特勒来说,都将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因此,在这样的“苛刻”现实背景之下,仓促上阵、“低配出行”就成为吕特晏斯不得不面对的严酷现实。
▲“莱茵演习”行动计划是极为复杂的
因此,作为“事后诸葛”的我们,或许只看到了“俾斯麦”和“欧根亲王”号这样一次“简单的”破交行动,只看到了“俾斯麦”号击沉“胡德”号这样的震撼场景,只看到了皇家海军主力围追堵截“俾斯麦”号的惊险刺激,却“选择性忽视”了制定“莱茵演习”作战计划的复杂、繁琐和周密、细致,以及派出这一大一小两艘战舰前往大西洋未知深处的权衡、取舍与慎重。这一作战行动可能源自海军战略思考决策的错误,也可能源自对英国皇家海军力量投入和决心的低估,还可能源自指挥决策者对政治、军事因素的权衡取舍,但是必须承认,德国海军和雷德尔本人在计划决策时是经过仔细考量和深思熟虑了的,不能仅仅由于“俾斯麦”号覆灭的结局就从根本上否定计划决策的整个过程,将复杂的失败原因简单地归结为“头脑发热”和“大意轻敌”,这是不科学的,也是不严肃的。这一点对于致力于复盘战例经典,探求制胜之道的我们来说尤为重要。
“一波三折”的作战计划终于出台了,下面这场好戏就要看“俾斯麦”,看“欧根亲王”,看吕特晏斯,对了,还有上天的眷佑的了。
三、“怪兽”出笼
▲“北方出巡”作战行动示意图
如果将二战中德国海军“巡洋作战”视作一部波澜壮阔交响乐章的话,那么不论是“舍尔海军上将”、“希佩尔海军上将”号的单骑闯关,还是“沙恩霍斯特”、“格莱森瑙”号的“北方出巡”,哪怕是后来在大西洋上搅得天翻地覆的“柏林行动”,在雷德尔的水面舰艇破交战略中都仅仅是前奏和铺垫。随着整体战局向于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和新型主力舰完成战斗准备,此时发起一场大规模海上攻击性破交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德国海军参谋部准备一举将“俾斯麦”、“格莱森瑙”和“欧根亲王”号三艘大型舰艇从南北两个方向一齐投入大西洋战场,把蓄谋已久的“巡洋作战”推向高潮。虽然,“格莱森瑙”号因空袭受创而临阵缺席,“莱茵演习”的兵力也大幅缩水,但是具有强大作战能力的“俾斯麦”号战列舰的存在和加入,以及“巡洋作战”理论实践的日臻成熟,都使整个皇家海军面临着一场“海战游戏规则即将改变”的深重危机。
双方都很清楚,1941年5月德国海军即将开展的新一轮海上作战行动将会是大西洋战役的一个转折点——德国人的,或者是英国人的。
▲5月5日希特勒亲往码头送行并检阅战舰
出航,是舰艇参加作战行动的第一步,低调、保密、隐蔽都是这一阶段的显著特征。对于德国人来说,选择格丁尼亚-卑尔根-丹麦海峡这样一条航线,不仅充分利用了波罗的海较为安全的战略纵深,而且还使新入役的“俾斯麦”、“欧根亲王”号就近做好出航准备。虽然从4月起,代号为“莱茵演习”的作战行动被一再推迟,但是大量官兵的调配补充,以及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15英寸(380mm)炮弹和大量食品、淡水的陆续装载,都意味着作战时间的日益临近。随着5月5日 “元首”的“突然造访”,以及此后舰队司令官吕特晏斯和司令部参谋人员的进驻,严格保密之下的所有官兵们都清楚地意识到:真正的战争即将到来。
▲在严密的空中掩护下“俾斯麦”、“欧根亲王”号从波罗的海出航
5月19日的凌晨时分,“俾斯麦”、“欧根亲王”号由格丁尼亚港内起锚,在阴沉天空的映衬下,缓缓向西驶去。出航前,一根输油软管意外断裂,“俾斯麦”号少加了200吨燃油,当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反正后面也要在卑尔根港再次进行燃油补给),但是这终归不是一个好兆头,而且也确实在后来的作战中造成了重要的影响(具体影响后面再说)。为了保证“莱茵演习”的出航隐蔽,德国海军已经提前封闭了出航的必经之路——大贝尔特海峡,但是从司令官吕特晏斯到舰上的普通军官们都知道,这样做其实毫无作用。因为不论是中立国瑞典的舰艇和飞机,还是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周边无处不在的抵抗组织,都将是编队踪迹泄露的潜在隐患,航道两侧的山峦,看似是阻挡敌机轰炸的屏障,也可能遍布敌方谍报人员觊觎窥视的眼线。其实这也没什么,在对这种“走夜路”和“猫捉老鼠”习以为常的吕特晏斯看来,在德国空军战斗机的作战半径内,英国人暂时还不敢“肆无忌惮”地打上门来,只要顺利抵达挪威加好油,进而突入辽阔的大西洋,英国人想再找到他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不,在两个月前的“柏林行动”中他就已经成功地将英国人“涮”了一把,这一次手握“俾斯麦”号这样的“神器”,就更加没有过分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必要了。就这样,尽管在接近挪威途中出现了与“不明飞机”的遭遇,以及截获敌方要求搜索“2艘战列舰,3艘驱逐舰”这样的电文,这支特混编队仍然于21日上午顺利驶入挪威科尔斯峡湾。
▲编队航行的“俾斯麦”、“欧根亲王”号
此前,为了保障“莱茵演习”的顺利进行,德国海军8艘油船已预先展开于海上,其中就包括位于卑尔根的“沃林”号和位于北冰洋附近的“魏森堡”号。吕特晏斯原本不希望进入卑尔根,而是向北走,去找“魏森堡”号完成燃油补给,从而避开英国人的航空侦察,进一步掌握突入大西洋的主动权。但是,在航行途中敌方发现编队的征候已经十分明显的情况下,皇家海军本土舰队的拦截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这时他就要与时间赛跑,尽快抵达丹麦海峡。同时气象预报表明,卑尔根的将被浓雾笼罩,云层较低,不利于对手的航空侦察和大规模空袭,而“欧根亲王”号仅需要3个小时就可以从“沃林”号上加油764吨实现燃油满载,这也比到北冰洋去找“魏森堡”号要更为可取。后来事实也的确如此,21日中午抵达,17时“欧根亲王”号加油结束离开;24时两舰与3艘护航驱逐舰“分道扬镳”,转向丹麦海峡,至此“莱茵演习”才算真正开始。
▲“俾斯麦”号战列舰主要性能参数
在“莱茵行动”行动的初始阶段一切显得颇为平静,但吕特晏斯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至今无法理解的指令:“俾斯麦”号不进行加油!在格丁尼亚港内“俾斯麦”号就少加了200吨,从格丁尼亚到卑尔根850海里的航程又消耗了800吨,这里外里与满载状态就差了1000吨。虽然“俾斯麦”号具有几乎超过最强对手50%的续航力优势(“俾斯麦”号19节8525海里、28节4500海里,“英王乔治五世”级18节4750海里),同时在格陵兰岛南部还有两艘油船可实施补给,但是他却忘记了在海况恶劣的大西洋上,在对手的围追堵截面前,1000吨燃油对于可能需要持续高速机动、“夺路狂奔”的战列舰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出于对作战时间的权衡考量,也许是出于对自身作战优势的极度自信,“俾斯麦”号就这样带着90%的燃油出发了。最终,吕特晏斯,也包括舰长林德曼和全舰2200余名官兵,都将为这10%的燃油付出生命的代价(故事后面再讲)。
▲挪威峡湾中正在加油的“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
出航,不仅意味着作战行动的开始,而且还意味着力量的分配和作战方向的选择,对于德国人如此,对于皇家海军亦然。尽管经验丰富的侦察机飞行员迈克尔˙萨克林,抓住机会透过云层发现了挪威峡湾深处的“俾斯麦”、“欧根亲王”号,以及几艘驱逐舰和运输舰船,但是仅凭这一信息却不足以准确判明德国人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为驶向挪威或冰岛的运输船队护航,还是下一步向俄国人动手的前奏,种种可能都无法排除。但是威胁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德国人企图突入大西洋,向往返于北美与英伦之间的运输船队下手。本着“料敌从宽、御敌从严”的原则,必须从最坏处着手。前不久德国人“柏林行动”中狡诈的“沙恩霍斯特”和“格莱森瑙”号已经够让大英帝国颜面扫地的了。上帝啊,千万不能将这头“怪兽”放进“羊群”之中!
▲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约翰·托维
▲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对“俾斯麦”号可能突破方向的判断
在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托维看来,根据目前的态势,摆在德国人面前主要有三条路:第一条就是吕特晏斯在“柏林行动”中刚刚走过的丹麦海峡;第二条是法罗群岛-冰岛之间的水道;第三条是法罗群岛-设得兰群岛之间的水道。在这三条路中后两条离斯卡帕湾和英国本土的机场过近,可能性似乎不大,威胁最大、敌人最可能走的就是丹麦海峡,因为那里阴云密布的天气和海面的浮冰都将给德国人的“偷渡”提供“有力帮助”。
▲编队航行的“胡德”、“威尔士亲王”号
▲皇家海军“马里兰”式侦察机
“好,就赌丹麦海峡了!”托维一方面命令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司令霍兰带着“胡德”、“威尔士亲王”号作为先遣队出发前往丹麦海峡,与先期部署在那里的“萨福克”、“诺福克”号巡洋舰汇合,牢牢守住北大门;另一方面继续派出续航力大的“马里兰”式侦察机前往挪威科尔斯峡湾,以准确查明“怪兽”的动向。而他自己将在霍兰出发24小时后,率领“英王乔治五世”号战列舰、“胜利”号航母等本土舰队的主力从斯卡帕湾向北出动,从而占据中央阵位,“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怪兽”从冰岛南北哪个方向走,他的舰队都可以挡在德国人的前面。就这样,斯卡帕湾的本土舰队开始倾巢出动,这一次面对的敌人比四个月前的那次更为凶险。
▲“胡德”号战列巡洋舰
▲“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
“这不是一个老太太和小男孩吗?”在获悉霍兰率领先遣队的编成后,海军部的军官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是啊,这时候托维手中真的是没有船了,战列巡洋舰“反击”号不仅“皮薄”,而且轮机状况不好;战列舰“罗德尼”号航速太慢,下步还要去北美维修;战列舰“纳尔逊”号远在南大西洋,一时三刻赶不回来;“英王乔治五世”号是他的旗舰,你总不能让司令去冲锋陷阵吧。
“但愿老太太是个能打硬仗的悍妇,而小男孩应该在战斗里成长。不管怎么说,眼下再也没有别的军舰可派了。阻止‘俾斯麦’号,只能靠这‘一老一小’了。”
就在海军部的军官们自说自话、自我壮胆的时候,舰龄超过20年老迈的“胡德”号和刚刚服役,甚至炮塔转动装置还存在故障的“威尔士亲王”号,正在被迫以“辈分相差悬殊”的编组,去迎击“年轻力壮”的凶狠敌人。
与25年前的日德兰大海战一样,同样由斯卡帕湾出航,同样在五月,但是等待皇家海军的却是一个不堪回首、噩梦般的回忆。
“怪兽”已经出笼,那么他将从哪条路突入大西洋呢?
四、杀出血路
大西洋虽然无比广袤,但是从北部进入大西洋的路径却是屈指可数的,面对着严阵以待的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吕特晏斯会走那条路呢?他还会像上一次“柏林行动”那样顺风顺水吗?
1、突破
▲1941年纳粹德国海军“柏林行动”示意图
苏军战役学认为:突破是一种进攻方式,旨在通过打开一个或几个突破口,向纵深或侧翼机动,从而摧毁敌军占领的筑垒防线。事实上,德国海军从战争爆发伊始就面临着英国人的严密封锁,要想实现对其海上交通线的毁灭性打击,那么“突破”对手严密设防的大西洋封锁体系,就是“巡洋作战”的首要环节。与陆战场一样,必须充分发挥作战单元的机动与火力,通过隐蔽、欺骗、佯动,来实现战役战术突然性,为整个作战行动向纵深发展,以及战役目的的达成,铺好路、开好头。在4个月前的“柏林行动”中,吕特晏斯就曾指挥“沙恩霍斯特”、“格莱森瑙”号通过有效的机动,成功突入了大西洋,在对英国海上交通线进行大肆破坏的同时,有效配合掩护了“舍尔海军上将”、“希佩尔海军上将”号的破交作战行动,在与皇家海军本土舰队的交手中取得完胜。那么这一次呢?
▲这次吕特晏斯将突破方向直接选择在了丹麦海峡
▲冰岛附近主要洋流分布情况图
这一次吕特晏斯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从冰岛-法罗群岛方向“虚晃一枪”,待敌人本土舰队“调虎离山”后再“避实击虚”地从丹麦海峡实施突破,而是将突破方向直接选择在了丹麦海峡,他的这一决定看似有悖于兵法中“胜战不复”的原则,但是仔细分析后就会明白这是吕特晏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首先,这里离英国人屯有重兵的斯卡帕湾和本土机场最远;其次,此处海面上大量的浮冰和恶劣多变的天气将为突破行动提供天然掩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从丹麦海峡突破的命令是他在海上临机下达的,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保密。这事除了吕特晏斯本人之外,别说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北方集群司令卡尔斯,就连雷德尔本人都不知道。
可是话说回来,丹麦海峡大量的浮冰和恶劣多变的天气也是一柄“双刃剑”,在有利于吕特晏斯“瞒天过海”、“趁乱而入”的同时,也造成了航道过窄(浮冰区与雷区之间最窄处仅60千米)、虚警率高(大气中冷暖空气的分层出现光线反射现象)等不利情况,再加上高纬度海区春季日照时间变长,敌方在该海域部署装备雷达的巡洋舰侦察游弋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使这条四个月前刚刚走过的“幸运通道”的形势变得复杂起来。
▲英国皇家海军“萨福克”号重巡洋舰
23日入夜后,就在“俾斯麦”、“欧根亲王”号小心翼翼地避开海面的浮冰和敌人雷区行驶于航道中央时,突然在左舷舰首方向发现了一个黑影,在短暂的一瞬间,瞭望员透过雾霭看清并迅速辨认出是一艘英国海军“郡”级巡洋舰。几乎与此同时,英国人也发现了打头的“俾斯麦”号,站在舰桥上的“萨福克”号巡洋舰舰长埃利斯迅速下达命令:“向海军部报告,我们看见他们了”。虽然双方已经发生接触,英国人也已经发出了信号,但是此时海峡内的能见度非常差,负责“盯梢”的另一艘巡洋舰“诺福克”号既不敢跟得太近,自身的雷达性能又非常有限,因此随时存在与目标脱离接触的可能。一旦跟丢了这头“怪兽”把他放进大西洋,要想再从广袤的大海中把他找出来,就将无异于大海捞针。正当英国人战战兢兢“盯梢”之时,雾气突然消散,“俾斯麦”号一点没客气,在6400米的距离上对“诺福克”号来了五次齐射,在烟幕、暮霭和雾气的多重作用下,这艘巡洋舰竟神奇般地未中一弹(当时主炮射击主要依靠光学仪器进行瞄准,雷达性能还无法满足火力控制需要),又迅速地躲进了浓雾之中。
▲吕特晏斯面临的三个选择
在与敌遭遇行踪败露之后,吕特晏斯有三个选择:一是调头返回,驶向挪威,但是可能会遭到英国本土舰队的中途截击;二是将这两艘“讨厌”的巡洋舰击沉,可敌人却又拥有着航速上的优势,同时在追击过程中很可能会掉入敌方布设的陷阱;三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只要“俾斯麦”和“欧根亲王”号保持高速再撑40个小时,敌人的船就会因为燃油耗尽而不得不停下追击的步伐。在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采取第三个方案,在完成队形变换调整后(“欧根亲王”号在前,“俾斯麦”号在后),继续向大西洋高速驶去。
▲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司令霍兰中将
此时,这场突破与追击战已成为彻头彻尾的“速度与激情”,从英国巡洋舰分队指挥官沃克到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司令霍兰都非常明白,如果不能在丹麦海峡堵住敌人的话,那么航行在大西洋上的11支运输船队都可能成为对手“刀殂上的肉”。为此,霍兰下令“胡德”号航速提高到27节,力求挡在敌人的前面,在次日的交战中占据有利的阵位。
就在英国人加速驰援的同时,吕特晏斯也决定利用恶劣的天气,彻底摆脱“讨厌的盯梢者”。他下令释放烟幕、向南调整航向,并将编队速度提高到30节。就在他和林德曼拭目以待观察对手反应的时候,无线电监听人员报告:英国人在电报中称“俾斯麦”号不见了!
吕特晏斯真的甩掉“盯梢者”突破成功了吗?
2、击沉“胡德”号
▲“胡德”号战列巡洋舰
战争是充满偶然性的王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有时如同川剧变脸和乘坐过山车一般,充斥着悲喜交加的兴奋与失落。23日午夜时分,不管是吕特晏斯还是霍兰、托维,忐忑的心情似乎都如同大西洋上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在获悉“诺福克”与“俾斯麦”号失去接触的报告后,霍兰不得不对先前较为乐观的形势重新进行评估,最终决定将航向转向北方,如果两个小时之后还没有与敌人发生接触,就掉头南下。同时,他计划用“胡德”、“威尔士亲王”对“俾斯麦”进行集火,同时用“诺福克”和“萨福克”来对付“欧根亲王”,从而分别构成二对一的优势。
▲丹麦海峡海战示意图
就在3时47分,他正在率两艘大舰掉头南下之时,“胡德”号收到了“萨福克”号重新与“俾斯麦”号发生接触的报告,包括霍兰在内的众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但对局势重新分析后,大家的喜悦之情有所收敛——德国分舰队就在附近,在西北方向,距离只有13海里,而霍兰的舰队在敌人的西南方向,航向与其大致平行。为了将敌人堵住,不至于将其放入大西洋,霍兰在将编队的航速提高到28节的同时,还把航向右转40度。这时候先别管阵位有利不利了,追上并挡住敌人再说。就在5时30分,前桅瞭望员报告:“警报!右舷,绿40!”(“绿40”的意思就是右舷舰首方向40度),在27000米外波涛汹涌的洋面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阴影,“是‘俾斯麦’号!”
没啥好说的,四对二,准备开打!
双方接触伊始,虽说是二对二,但是却呈现出对霍兰不利的态势,略微接近于“T”字型,“俾斯麦”号8门380mm口径的巨炮全部可以对准对手,而英国人的火力发挥则受到了很大影响。霍兰索性将航向由240调整为280,航速提高到28节,以期减小受弹面, “回避”“胡德”号甲板装甲薄弱的“硬伤”,并迅速接近敌舰,待接近后再转向开火,到那时主炮火力的对比将变为18:8。由于是遭遇战,在霍兰的思维定式中两艘德舰应该是“俾斯麦”号打头,而实际上由于雷达故障的原因,此时在前头“开路”的已经换做是“欧根亲王”号;而德国人由于英舰轮廓太小,将其误认为是巡洋舰。就这样,双方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开始了。
▲丹麦海峡海战中“威尔士亲王”号18次主炮齐射示意图
▲海战伊始,“胡德”号两枚15英寸炮弹落在“欧根亲王”号附近
▲“俾斯麦”号舰长林德曼
▲“俾斯麦”号战列舰主炮开火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了5时53分时,“胡德”号的主炮一声怒吼,4枚重量超过800kg的380mm炮弹飞向了23000米外的目标,“威尔士亲王”号舰首6门主炮紧随其后也开始了“发言”,从炮弹的落点上看,英国人的第一次齐射很有准头,但此时德国人早已指向对手的主炮却异乎寻常地保持着沉默。要知道一直以来,德国海军的炮术水平就比英国人高得可不是一点半点,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就在与英舰发生视距接触后,即使当敌方380mm巨炮的炮弹飞过“俾斯麦”号的头顶时,吕特晏斯依然期望能够迅速摆脱敌人,倒不是他怕死,主要是考虑到尽可能避免与敌舰“硬扛”的局面出现,而“俾斯麦”号的舰长林德曼此时已经自言自语“我不会听任我的船在我屁股底下被轰飞的”(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接近,德国人终于从外形轮廓上清楚地辨别出是“胡德”和“威尔士亲王”号,在将航向由265调整为200度之后,吕特晏斯终于下达命令:“开火!”随着“俾斯麦”号炮口橙色火焰和一团巨大烟雾的升起,日德兰大海战后英德两国最大战舰的对决开始了!
▲“威尔士亲王”号主炮成功命中“俾斯麦”号
尽管经历了漫长屈辱的25年,但是德国海军的炮术水平非但没有褪色,反而愈加精进,仅用了两次齐射,就成功“夹中”“胡德”号。据“胡德”号水兵布里格斯(仅有的三名幸存者之一)后来回忆:“我记得自己怀着恐惧与沉迷参半的心情目睹‘俾斯麦’号炮口喷出的四颗闪亮星星,并意识到他们就是瞄准我们的炮弹。”此时,英国人的齐射已经打到了第六轮,在第六次齐射中“威尔士亲王”号的主炮成功命中了“俾斯麦”号。战场形势似乎在向着有利于英国人的方向发展。
但是,最先遭受致命一击的却是“胡德”号。
▲“胡德”号被击中后发生剧烈爆炸(前方舰艇为“威尔士亲王”号,该照片从“欧根亲王”号上拍摄)
▲“胡德”号发生剧烈爆炸的画作
▲海战中“胡德”和“威尔士亲王”号航迹图
“船抖了一下……接着就发现主桅底部起火了”,紧接着“欧根亲王”号发射的一枚炮弹命中了“胡德”号的前桅楼,虽然炮弹没有爆炸,但桅楼内部的官兵几乎全部丧生。此时双方的距离已急剧缩短至约16000米,为发挥全部火力,霍兰下达了“左转20度”的命令,转向一旦结束,双方大口径主炮火力的对比就将变为15:8(“威尔士亲王”号一座三联装炮塔出现故障)。正当这艘排水量超过4万吨的巨舰在高速航行中完成转向时,“俾斯麦”号第五次齐射的炮弹“如约而至”了,也许是由于转向的原因,命中了“胡德”号的侧面装甲。“我没有听到爆炸声”(布里格斯回忆),但却被冲击波震倒在了甲板上,并亲眼目睹了剧烈的爆炸,“炽烈而壮观的火焰直冲云霄”(据后来分析可能为被命中后引燃了舰体后部102mm副炮的弹药库,然后火势蔓延至更下层的主炮弹药库并引发了殉爆)。弹药库被引爆时,侧面装甲被炸出14米宽的大洞,后部一座主炮炮塔被炸飞,中部一段70米长的舰体遭到严重破坏,导致整个军舰断成两截。
▲海战后“威尔士亲王”号有关人员为调查委员会准备的草图
“胡德”号的爆炸和沉没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不管是在附近的“威尔士亲王”号,还是在远处的“诺福克”号,甚至包括在空中的“马里兰”式侦察机,都仅仅看到了最后的景象:“就像一个巨大的喷灯”“一片火海,像是一把扇子或是倒放的锥形”“异常多的烟雾,后面拖着一条油迹,突然喷出一团烟火消失了”。就这样,这艘曾经是世界上最大、最快、火力最强的,被视作皇家海军象征的一代巨舰就这样迅速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已经消散开来的黑云和一大片混杂着残骸碎片的黑色油迹。
▲“俾斯麦”号主炮正在向“威尔士亲王”号射击
虽然“胡德”号沉没了,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在挨了一发大口径炮弹后,“俾斯麦”号没有再给“威尔士亲王”号留下任何机会,第一次齐射中就准确地命中了目标,一炮命中舰桥,虽然是哑弹,但380mm炮弹巨大的动能,仍然带来了噩梦般的浩劫,要了除舰长利奇和一名通信兵之外所有人的命。这还仅仅是开始,在“俾斯麦”和“欧根亲王”号的炮弹接连命中之下,“威尔士亲王”号“不争气”的主炮却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故障,在雷达和测距仪相继失灵的情况下,不得不被迫施放烟幕脱离了战场。
▲“胡德”号与舰员合影
▲“胡德”号年轻水兵正在进行炮术科目训练
▲丘吉尔被半夜从床上叫醒
“胡德”号沉没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本土舰队的旗舰“英国王乔治五世”号(托维说道“不必大声嚷嚷”),传到了海军部(作战室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在“胡德”号上服役的经历),传到了战时内阁(丘吉尔在床上被叫醒),传遍了英伦三岛(一个老妈妈听到新闻后,望着在“胡德”号上服役的儿子的照片)。
“我们打沉了他没有?”
“没有,‘威尔士亲王’号已经与敌人脱离接触了。”
“我不管你怎么做,一定要打沉‘俾斯麦’!”
温斯顿的“最高指示”下达了,托维他们能够找到阻挡住“怪兽”狂奔前行的脚步吗?
五、夺路狂奔
▲1941年5月23日前往丹麦海峡途中的“胡德”号(从“威尔士亲王”号上拍摄,这被认为是“胡德”号沉没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胡德”被击沉了,“威尔士亲王”被打跑了,“俾斯麦”和“欧根亲王”号会按照原计划继续执行任务吗?
▲“俾斯麦”号被“威尔士亲王”号发射的三枚炮弹击伤
17分钟,仅仅17分钟,这场发生在丹麦海峡的英德两国主力舰的交锋转瞬间就结束了,英舰一沉一伤,德国人毋庸置疑地取得了完胜。但是有一个问题对于交战双方来讲都极为重要——“俾斯麦”号受伤了没有?如果受伤了,那么伤到什么程度,是否可以继续战斗?在给予敌人以毁灭性打击的同时,“俾斯麦”号也被“威尔士亲王”号发射的三枚炮弹击中,其中两枚对舰体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一枚击穿了21号燃油舱,近1000吨燃油泄漏入海,并留下一条长长的油迹;另一枚击中水线下14号舱段,致使一个发电机舱和一个锅炉舱进水。
▲通过计算机模型再现了一枚14英寸的炮弹击中“俾斯麦”号的场景
▲丹麦海峡海战中“俾斯麦”号的中弹位置示意图
这两颗炮弹对于“俾斯麦”号来讲都不致命,但却对他继续执行“莱茵演习”作战产生了重大影响,尤其是燃油的泄漏,大大压缩了他在大西洋上活动的空间,同时高速航行也导致进水舱室的相邻隔断承受着可怕的巨大压力。为此,吕特晏斯下令将航速控制在28节以内,28节的航速虽然只比最高航速低2-3节,但是这也使“俾斯麦”号的航速优势荡然无存(在茫茫大洋上进行高速机动时,2-3节的航速优势对于大型战舰来讲十分重要)。这时,一个十分尴尬的选择就摆在了吕特晏斯的面前:“俾斯麦”号受伤了,撤还是不撤?
▲丹麦海峡海战后吕特晏斯面临的三个选择
此时,如果选择撤的话,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去法国或者是回挪威。去法国的话,就必须去有干船坞能尽快修理的地方,那就是圣纳泽尔;要是回挪威的话,那里没有足够大的船坞,最后要修理还得回德国。如果去法国的话,往南,再往东航程约1700海里,海域开阔,黑夜时间更长,便于实施机动摆脱追击的敌人,如果在那里短时修复的话,还可以尽快前出大西洋开展巡洋作战;回挪威的话,即使走丹麦海峡,距离最多也不过1400海里,但可能会遭到驻斯卡帕湾本土舰队的截击……总之,吕特晏斯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但是,仅过了一个多小时后,他就向雷德尔报告:“俾斯麦”号正在前往圣纳泽尔,“欧根亲王”号将会单独执行巡洋作战任务。
▲“欧根亲王”号侧视图(不得不说与“俾斯麦”号相比20000吨的排水量“欧根亲王”号还是显得太小了)
既然“分道扬镳”的决心已定,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如何实现吕特晏斯作战意图的问题了。此时,“俾斯麦”号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尽快掩护“欧根亲王”号摆脱跟踪之敌,这不仅是完成“莱茵演习”既定任务的需要,更是“欧根亲王”号燃油迅速消耗下的“无奈”之举。
其实,在这个时候英国人的日子更不好过,虽然皇家海军出动的大型舰艇数量看上去不少,但是放到广阔的大西洋上就被迅速地分散和稀释,一旦负责“盯梢”的巡洋舰被甩掉,将立即由“大海捞针”变为“盲人摸象”,即使德国人按照目前的运动要素“定向定速直航”,托维的舰队也只能缓慢地接近,甚至很可能在追上敌人之前自己的油箱就会率先告罄。
▲恶劣海况下“剑鱼”从“胜利”号航空母舰的甲板上起飞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派出“胜利”号航母上搭载的“剑鱼”,来使“拖着长长油迹”一路狂奔的德国人放慢逃命的脚步。托维很清楚,刚服役不久的“胜利”号上飞行员们的战备训练水平根本无法满足这样恶劣条件下的作战要求,甚至飞机出去后能不能回来都是个大问题,但他没得选择,必须赌上一把,在“剑鱼”机组的安全和击伤“怪兽”之间做出选择。
▲正在使用信号灯联络的“俾斯麦”和“欧根亲王”号(暗语“胡德”就是使用灯光信号下达的)
就在托维左右为难之时,出乎意料的情况又出现了:高速航行中的“俾斯麦”号突然右转(犹如《追踪“红十月”号》中“疯狂的伊万”一样),向跟踪他的“萨福克”号冲了过去,并与在更远处“保持接触”的“威尔士亲王”号发生了短暂的交火,虽然没有彼此命中,但是在高速追逐中“电光火石”的一次交锋就已经为“欧根亲王”号的逃脱赢得了足够的时间。随着暗语“胡德”的下达,这艘重巡洋舰立即加速到了31节向南驶去。很多舰员后来回忆道:“短暂地看到了‘俾斯麦’号在地平线上黑色的身影,看见几团炮口闪光和棕色烟云升腾而起并变为灰色……”“我们的大哥走了,我们将会非常想念他。”
▲由“胜利”号起飞的“剑鱼”临空攻击“俾斯麦”号
就在与“欧根亲王”号“分道扬镳”后,“俾斯麦”号遭到了9架由“胜利”号上起飞“剑鱼”的攻击。这次攻击自始至终都充满着浓厚的戏剧性色彩,“剑鱼”过时的外形布局、低慢的速度却都“不可思议”地成为了恶劣海况下成功起降和顺利攻击的“优点”。在中队长埃斯蒙德的指挥下,领航机借助机载雷达准确地发现了“俾斯麦”号,9架“剑鱼”抢在天黑之前完成了鱼雷攻击。汹涌的海浪和“不可思议”的“低速”,从某种程度上抵消了猛烈防空火力的威胁,尽管有几架“剑鱼”被击伤,但是都顺利完成了攻击并安全返航,尤其是最后一架投下的鱼雷准确命中了“俾斯麦”的右舷,虽然坚固的防雷隔舱顶住了鱼雷的冲击,但是高速规避机动却使海水压力变大,造成了原有破损情况的进一步恶化,与此同时,“一死五伤”(水兵)的后果也从某种程度上对官兵的士气造成了影响。
▲丹麦海峡海战后北大西洋英国皇家海军兵力行动示意图
此后形势的发展表明,这枚命中的鱼雷并未对双方构成实质性影响,但吕特晏斯和托维都很清楚却又无力改变的一个现实是:没油了!在重新对燃油保有量进行评估后,吕特晏斯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不停蹄地沿最短路径前往法国比斯开湾,而且还要尽量避免用高速航行,24小时后才能进入自家岸基轰炸机的掩护范围,至于U艇,由于机动速度过慢而基本指望不上;而托维这边,“威尔士亲王”号的燃油很快就要难以为继,只有在“俾斯麦”号航向航速保持不变的情况下,“英王乔治五世”和“反击”号才有可能于25日9时30分拦住他。这时严峻的形势不容许英国人出现任何差错,一旦“萨福克”、“诺福克”与“俾斯麦”号失去接触或者敌人进行大幅度变向机动的话,那么他将再也无法从大海中“捞出这根针来”。
可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就在托维“忐忑不安”之际,突然接到报告:“萨福克”号在进行“之”字形反潜机动时,与敌舰失去了接触!这对于英国人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所有的计划都被颠覆了,在这种情况下吕特晏斯不仅可以自由地选择驶向某个港口,或去寻找大西洋上预置的油船,并极有可能与大西洋上几支重要的护航船队“迎头相撞”,尤其是在南面,代号为WS8B的运兵船队正将20000名士兵运往地中海方向。如果他与“怪兽”“狭路相逢”,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思来想去,为了“捞到这根针”,托维决定出动舰机向目标消失位置的西侧展开搜索,几经折腾,在数艘舰艇燃油即将耗尽不得不脱离战场的情况下,仍旧一无所获。那么敌人究竟在哪儿呢?
▲“俾斯麦”号做出的¾顺时针转向,成功摆脱了追击舰队
原来,就在“萨福克”号进行“之”字型反潜机动,即将转向西南航向之时,“俾斯麦”号加速来了一个右满舵,做出一个300度的“完美转向”,以27节的航速先向西、再向北,并最终转向了东方,“不可思议”地从跟踪者的身后绕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摆脱追兵后只有萨默维尔的H舰队挡在“俾斯麦”号的前方
此刻如果站在上帝视角来俯瞰整个战场的话,我们会发现:“俾斯麦”号在北,向东南方向的法国沿岸高速驶去;英国人的舰队在南,正向西南方向集结,并有多艘舰艇因燃油告罄而脱离编队。事实上,只有“罗德尼”号挡在“俾斯麦”号前往比斯开湾的路上,但他的航速根本无法追得上“怪兽”的脚步。看来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萨默维尔的H舰队身上了,他手中不仅有“皮薄腿快”的战列巡洋舰“声望”号,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航母“皇家方舟”号。
皮厚腿慢管子粗的“大家伙们”一时半会是跟不上了,“萨默维尔,现在全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