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作者郦道元是“酷吏”?
作者: 韦力
今日郦道元被誉之为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地理学家,就是因为他写了部伟大的相关著述———《水经注》。陈桥驿先生在《郦道元生平考》一文中评价道:“这是一部彪炳千秋的伟大作品,它不仅是一部杰出的地理著作,而且郦道元毕生的思想抱负,也都凝结在这部著作之中”。
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他在中国正史中的名声却并不好,这种古今反差确实让人难以适应,因为他被《魏书》收入于《酷吏传》。这件事情还真值得仔细推敲一番。
一、生平与著作
郦道元做了什么呢?《魏书》上的描述就四个字———“素有严猛”,这几个字怎么读也读不出“酷”,不过需要在这解释一句,古代的酷指的是残忍,而不是今天年轻人所理解的“帅”。我把《魏书·郦道元传》中谈到他严猛的一段原话抄录如下:“道元素有严猛之称,司州牧汝南王悦,嬖近左右丘念,常与卧起,及选州官,多由于念。念匿于悦第,时还其家。道收念付狱,悦启灵太后请全之,敕赦之,道元遂尽其命,因以劾悦。是时雍州刺史萧宝夤反状稍露,悦等讽朝廷遣为关右大使,遂为宝夤所害,死于阴盘驿亭。”
这段话牵扯到很长的一段历史故事,先说字面意思。汝南王元悦是孝文帝元宏的儿子,他是一位王子,那个时候北魏的当权者是胡太后,而他是胡太后的儿子,其实并非胡所生,即此看出他是当朝地位极其显赫的红人。然而此人有分桃断袖之好,他喜欢一位叫丘念的男宠,二人整天泡在一起。各个地方官的选举,元悦均左右此事,然而在人选方面,他却听丘念的主意。看来男宠的枕头风也很管用。这件事情传到外面,当然让很多人痛恨这位丘念,然而他却始终藏在元悦的王府内,别人奈何不了他。
某次,丘念从元悦府中走出,准备回家,郦道元立即将其逮捕,押入大牢。元悦闻听此事,立即去找胡太后求情,于是胡下圣旨,让郦道元把丘念放出来。郦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为了以绝后患,就趁胡太后的圣旨还未送到之时,立即将丘念斩首。这件事当然就把元悦得罪了,于是他等待机会进行报复。那时,元悦已经料到萧宝夤很可能造反,于是他就把郦道元任命到萧宝夤所管辖的地界内,萧认为朝廷派郦前来,就是为了监督自己,所以他就把郦道元等人杀害了。
这段话读来读去,也读不出郦道元是怎样的酷,反而让人感觉他是为了伸张正义,顶着巨大压力为民除害。更何况,郦道元所处的时代是乱世,在这种乱世里施行威猛之治,恰恰是有见识的表现。其实,郦道元是一位正直的大臣。在那个时代,他为了除掉一个恶棍,不惧得罪当权者,而后被人陷害致死。他的死没有为自己获得应有的荣誉,反而被史书列为酷吏,这是何等的冤枉。
郦道元出身于名门,他的祖父郦嵩官至天水太守,他的父亲郦范在明元帝时代任给事东宫,这个职位实际就是太子的老师。而后郦范一路升迁,最终被封为了范阳公。父亲去世之后,郦道元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后来被封为永宁伯,而后也成为了朝中的高官。
从他的这些从政经历来看,郦道元从未任过水官,那他为什么要写一部《水经注》呢?我还真没找到确切的文献。陈桥驿先生站在思想高度来解读这件事,他认为郦道元身处国家南北分裂的时代,他有着强烈的大一统思想,因此郦道元是一位“爱国主义者”,他通过对祖国山河的系统考察来表明:虽然国家被分为了两个王朝——— 南方是梁朝、北方是北魏,但在郦道元的心中,这种分裂早晚要统一。郦道元的时代,国家已经分裂了150多年,因为北魏国势的衰落,想统一的梦想显然难以实现,但郦道元通过对整个国家水道的记述,以此来表明中国领土的完整,但他为什么选择通过考察中国的河流这种方式,来曲折地表明自己的思想?这也同样找不到相关的依据。
郦道元的这部名著叫作《水经注》,从书名的解释来看,他是给《水经》一书做的注释。《水经》是三国时代桑钦所撰,书中记录了全国的137条河流的情况,此书写的颇为简洁,仅1万多字,郦道元就以这部《水经》为基础,通过文献和实地考察两种方式,对《水经》一书做注释。他的这个注释竟然写出了30多万字,比原书大了20多倍。《水经注》中记述了1252条河流,也比原书多了许多倍,因此后世认为:《水经注》名义上是注释,实际可将此书视为一部独立的著作。但是,郦道元的这部《水经注》成书于何时,因为书中没有记载,故后世的学者有多种多样的猜测,但统一的意见则是该书属于郦道元后期。
而尤为令后世惊异者,是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还写有南朝的年号,这在避讳很严的古代,是很严重的事情,陈桥驿统计《水经注》中总计使用了南朝年号15次,郦道元这么做的原因,陈先生认为是:“在祖国大一统的事业上,南北两朝都已无所作为。北朝既已无力征服南朝,南北对峙的局面,在他有生之年,已经成为定局。则南北两朝年号的并存,就成为一种客观事实,因此,回避南朝年号不仅已无必要……他更应南北兼顾,不忘他毕生未能亲履的南方半壁河山。这或许是他南北年号并用的原因。”
《水经注》中也谈到了很多南方的河流情况,而实际的情况是郦道元根本没有去过南方,他对南方水道的叙述等于是卧游,也就是他是通过历史文献的记录来撰写南方的河流。当年他为了写《水经注》,总计参阅了437种书,在他那个时代,能够找到这么多的书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如此说来,给他安个藏书家的头衔,应该不为过。如此说来,郦道元的这部《水经注》有一半是实际考察,而另一半是文献记载。这种两分法的比例是多少,我没有做统计,但有意思的是,最为人们熟悉的那个段落,也就是他描写长江三峡的那一篇,却是郦道元借鉴他书而描绘出来者。
二、访故居而未入
当年萧宝夤派人杀死了郦道元,同时被杀者还有郦道元的弟弟郦道峻、郦道博及长子郦伯友、次子郦仲友,他几乎杀了郦道元全家。而后萧宝夤下令将郦道元葬于长安城东,后来北魏军队收复长安,郦道元又被迁葬于洛阳。他的这些墓址到今天都难以探寻,然而他的故居今日却得以修复。
关于郦道元的故居在哪里,在历史上也有争论,河北的涿鹿县认为那里才是郦道元的故乡,然而郦道元在《水经注·巨马水注》中说了这样一段话:“巨马水又东,郦亭沟水注之。水上承督亢沟水于逎县东,东南流,历紫渊东。余六世祖乐浪府君,自涿之先贤乡爰宅其阴。”通过此话的描述,显然这里不是河北的涿鹿县,而应当是当今的涿州。清初孙承泽在《春明梦余录》卷六十四中也称:“郦亭在涿州南二十里,为郦道元故居。”看来,郦道元去世一千多年后,到了清初,人们依然认定涿州是郦道元的故居所在地。
郦道元故居位于河北省保定地区涿州市西道元村郦道元路幸福街附近。我的此次河北之行,跑了七天的时间,是从南向北倒着往回走,今日上午的一程是先去寻找卢植墓,而此墓也在涿州境内。拍照完卢植墓后,由此用上导航仪,奔西道元村而去。然而导航把我带入了一条极破烂的废弃公路,这条公路上既无行车也无行人,眼前所见仅是大坑连连,汽车只能是步行速度左盘右转。开行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现路完全不通了,没办法,只好在原地掉头回驶。这种境遇是寻访过程中最难受者,因为耽误时间就意味着日头的偏西,有时赶到拍摄地,因为天晚,已变得完全不能拍照。这种心焦过程,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地体会到。
又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驶回了大道,于是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问路之人。导航仪这种东西还只能按部就班地选择最近的路线,但它并不知道中国公路变化之快及修路之频,问人才是硬道理。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看到有警察在指挥交通。刚才来的时候却没看到,否则我也用不着走这么长的冤枉路。而红绿灯旁边还停着一辆警车,里面坐着几位警察在休息,于是我停下车,直奔警车而去。然而废弃公路这边尘土有两寸厚,我的刹车掀起的尘土随着风势全部刮进了开着门的警车内,几个警察面露厌恶的神色瞪着我,然我却迎了上去向他们打听如何能从大道找到西道元村,那几个警察不说话瞪着我,我也不吭声,微笑地看着他们,倒要比比谁的耐性好,果真其中一位忍不住了,没好气地告诉我,一直往前走第一个红绿灯左转再见到红绿灯就是,我郑重地谢过这位警察,按照他所说果真开到了西道元村,在村内没费周折就在村中心找到了郦道元故居。
故居的门口立着涿州市的文保牌,而故居的大门却紧闭着,门楣上的牌匾写着郦道元故居五个金字,红色的门板上贴着白色的告示,上面写着:游客同志们您好,需要参观者请拨打电话联系,联系人李堂,上面印着同时还有手写的电话,竟然有五个。我将上面的电话逐个打一遍,电话每一个都有人接听,但是每接一个电话都会告诉我找另外一个人,而找到的人又会告诉我再找另一个人,一路打下来,竟没有一个能来给开门。真不明白写这个电话有什么用。
打电话期间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也来到了这里,是男生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生,他们看到故居锁着门,问我如何进去,我把刚才打电话的情形告诉了他们。那个女生很有耐心,把我刚才打过的电话又逐一地打了一遍,结果仍然是一样。打电话期间,有一妇女从旁走过,我问她找谁能拿到开门钥匙,她指给我旁边的一家人,她说钥匙在这家,我上前敲门,随着一阵的狗吠声,一个中年妇女应出门来,我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反问我谁说我家拿着钥匙,我想转身指给她看,结果身后已没了人影,这位妇女说让我去找村部,并指给我村长家的院门,我按其所说前往找之,结果却敲门无人应。
无奈,索性回到故居门口,试图翻墙入内,然而转了一圈却找不到登脚之处,祠堂前面的广场面积不小,至少有十亩地大,然而却是土地,上面几棵粗大的柳树,还堆着几垛建筑用的红砖和砂土。不知道是否又要扩建这处旧居,但我觉得此处的这片空地也应当是郦道元故居的范围之内,只是我踏上了他家故居的土地,却到其门而不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