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民主共和稀里糊涂;张勋复辟值得同情

来源:凤凰大学问

张鸣认为,张勋复辟在当时有着民意和军意的基础,反映了当时民主共和制在设计上的不成熟,导致府院之争,导致民主共和成为夹生饭。结果无论选择民主共和还是帝制,都成了一场场儿戏,进一步导致了革命,革命又成了绞肉机。

张鸣说,民主制度需要知识、智慧和时间,不要太着急玩革命。“我写完这本书,实际我对当年那些保守主义者,怂恿张勋复辟的老先生们有了一些理解和同情。”

以下是演讲内容:

我为什么不讲袁世凯,讲张勋复辟?

今天下午有人采访我说,你为什么不写袁世凯复辟?不写洪宪帝制,写张勋复辟?我说原因很简单,写袁世凯复辟太多了,写张勋复辟太少。对我来说,写张勋复辟更传达出我要写的意义,就是中国的共和制或民国这个制度出问题了。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它刚刚办了几年就出现了制度的危机。

张勋复辟可能更加能够凸现出这个危机的特性来,也就是说刚刚一个大人物称帝失败,刚刚失败紧接着又来一个,显然张勋和袁世凯是不能比的。他又称帝了,他又复辟了,又把皇帝拉出来了。为什么这样呢?教科书里写得很好,两次复辟失败,是因为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于是他们就失败了。

既然深入人心它为啥两次复辟呢?我就想这个事儿实际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即使帝制复辟失败了,后面中国的历史是往越来越往激进的道路上走。

民国历史其实挺短的,国民党和北洋时期两段加起来没有多长时间,不出半个世纪,但这实际是中国历史最宝贵的十几年,它是唯一一段没有皇帝的历史。以后我们还是争取在一个没有皇帝的历史下生活,所以,这个历史尤其珍视。

为什么会有两次帝制复辟?我们讲历史最大的问题,要我看就是个进步史观或者漫画式的历史描述,我们认为,后面一定会比前面的好,历史是进步的。君主立宪一直比专制好,民主共和一定会比君主立宪好。我们一定会把某一个人定为一个身份或阶级,或者你是什么样的地位,定在格里就是什么样子了。所以我们描述历史都会有强烈意味的,你现在的军阀就不叫军阀了呢?我们一定要说袁世凯是窃国大盗,当年孙中山是心甘情愿把政权交给他的啊;说张勋如小丑,复辟丑史,一定要用褒贬的词来说这句话。

民国时的军阀并没有这么坏

我通过研究发现,实际上那个时代的人,包括掌权的军人没有这么坏。某些程度上,他们的个人品质比我们某些大人物还要好太多了。

两次帝制,是怎么会发生的呢?首先,民国制度,就是共和制它本身的诞生就比较勉强,相当牵强。当年袁世凯和起义的各省在谈判的时候就商量过这个事情,说我们以后是什么体制?最好还是君主立宪,但双方在谁当君主这个问题上达不成协议,袁世凯就说让清帝继续当,但南方各省都不同意,包括立宪派都不同意。

皇帝没了,人们不适应,总统没权威

清帝已经破产了。怎么办呢?找人找不到啊,找谁呢?现任的皇帝不能当,那找谁呢?说找姓朱的,回到明朝吧,姓朱的100多万人口都说朱元璋的后代,怎么当皇帝?没法当。说朱家不靠谱,找孔家吧,孔家说我们祖先就是庶王,我们不当皇帝。朱家人不当,孔家人不敢当,找不到皇帝,只好共和了。对中国最适合转型的方式是英国道路,就是上一次讲的,从德国、美国道路上走,最后转到英国,这是比较合适的,因为我们有2000年的历史传统,这样转型是最合适的。一下子皇帝没有了,这个事儿就弄大了。

我们知道,用梁漱溟的话说中国是个伦理性的国度,就是伦理道德是我们这个国家意识形态的核心成分,以及老百姓的行为基本准则。什么叫中国的传统的伦理道德?不就是忠孝仁义吗?三纲五常吗?它的核心是君主,一旦君主没有了,中国的伦理就开始摇晃了。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叫《辛亥,摇晃的中国》,这个摇晃是从上到下都摇晃。

袁世凯当了总统之后发现第一个问题,由此感到困惑,他这个体系无法建立起效忠,这个效忠体系无法建立,他自己作为总统开国务会议,总理和各部长们早上说9点钟开会,10点都不来,干嘛呢?在家打麻将,昨天晚上通宵赌博,起不来。他就没有办法处罚他们,把他们罢免了。因为他是总统,他不是皇帝。各省的督军如果不兼任底下师的师长就要被推翻,如果师长不兼任底下的旅长就当不了这个师长,就是我没有力量把你看住,就管不了你。所以,这就很麻烦。这是上层的问题。

下面老百姓说皇粮国税,皇帝没有了就没有王法,正常的老百姓很困惑,那些刁民欢欣鼓舞,所以辛亥革命之后天下秩序大乱,底层社会非常动荡,那些土匪、帮会、流氓全出来了,有人回忆说私盐贩子可以在衙门门前卖私盐,我吆喝你都不敢抓我。原来的知县有权威,现在新政令任命的县知事没权威,你是总统批的算个屁啊。

所以这对当总统的人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民主共和在制度设计上稀里糊涂

另一方面,设计民主制度的人又相当糊涂。那时候的革命党说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民主,我们知道排满。革命党就是当时同盟会,同盟会里最明白的人是宋教仁,宋教仁的民主知识是从章士钊那儿得来的,章士钊是从英国报纸那儿看来的,他当时没有学过像英国的法律。所以,他们设计的制度漏洞百出,而且缺乏起码的真诚。

开始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是美国体制,总统直接统帅内阁。等到他交班给袁世凯的时候莫名其妙在中间加了一个总理,然后这个制度就不知道是总统制还是内阁制了,没有人说。作为临时宪法的《临时约法》也不说,一个字不提,只是说多了一个总理,然后就总理来统领内阁了。

至于今后选出的国会和行政体系是什么关系?怎么处理关系?没有。如果国会的议案总统不满意怎么办?能不能否决?否决完了之后怎么办?国会是不是还可以再议,如果国会提出对内阁的不信任案,内阁是不是有权把国会给解散了?没有。这些条文全部都是空的,极其粗疏的一个临时约法,设计者就把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东西端出来了。因为大家都没有知识。

袁世凯当然也没有,袁世凯对这个问题也是稀里糊涂,而他对于共和制非常不以为然,他问过他的英文秘书顾维钧,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什么是共和?顾维钧说众人一起管理这个公众事务。袁世凯说中国老百姓还可以管公共事务?为什么?没信心。

我觉得孙中山也没有信心,也没有想把这个事儿做好。在孙中山、革命党这边权力思维都要压过程序思维或规律思维,事情还是用权术、权力的模式来管理这个国家,去做事情。所以,我们看到很快,革命党人和袁世凯发生了冲突,打起来了。本来宋教仁案可以通过法律解决的,孙中山就要打,我们满清都推翻了,袁世凯算个屁,结果一打他土崩瓦解。

袁世凯发现,我用权力运作的方式消灭国民党很容易,他就让国民党占优的议会把他选成大总统,然后把议会散了,收缴国民党议员的党证,不让他们出席议会。这样议会构不成多数,这个会就瘫痪了。

所以袁世凯解决民国的思路是向后走,用传统的方式解决问题。读经、祭天,甚至营造出浓烈的复辟气氛。很多遗老对此很高兴,说袁世凯真好,原来答应共和制是假的,现在要还政于清朝了。哪知道,袁世凯不是想回到清朝,他只是向往以后走,一时半会儿不敢复辟。

但有人说你还是复辟吧,现在这个局面很乱,内忧外患,总统权威不够。这是湖南人杨度出的主意,这主意出了之后袁世凯还小心翼翼张罗,最后他发现大家都同意了,包括后来揭旗讨袁的蔡锷都表示同意,一致拥戴。

所以中国人说假话受不了,害死人了。大家都说,对。而称帝了,蔡锷逃出去,讨袁了。最后政权动荡,原来心腹大将同意的都不同意了,袁世凯的失败不是在于蔡锷打到北京,蔡锷没有出过四川,而是他整个体系晃动。

如果按老理,想建立新朝,想当新皇帝必须对外打一仗,如果袁世凯有本事和日本人打一仗,打赢了,他爱怎么当怎么当,没人拦得住他。问题是你不但没打,还签了《21条》,按老理你没法当这个皇帝。

新道理是达尔文进化论,进化论的意思是说制度是演进的,到了民主共和不能往后退的,新理你更不能当皇帝。老理、新理你都不占。袁世凯又比较好色,经常吃补进,女人比较多,他女儿回忆说,老山参、鹿茸当崩豆这么吃。不上火还好,一上火就麻烦了,他们家又没人活过60岁,正好袁世凯59岁就翘了,也因为没什么好中医或好西医了。

实际上袁世凯当年不是自己想干这个皇帝,是情势就在那儿摆着,他是想解制度之困。但他死之后,民国复元了,民元国会恢复了,我们讲的《临时约法》,全都回去了,就袁世凯死了,问题解决了吗?没有解决啊,问题还是这样啊。

国会和行政职权混乱,上演府院之争

国会和行政体系之间根本搞不明白,大家不知道怎么运作这个体制。国会打架就无所谓了,国会打架肯定打的,那时候打的比较凶,墨盒比较重,拿起来就扔,能把人砸死。最后国会要求把墨盒钉在桌上,顶多把笔扔过去甩一点儿墨。关键是他们自己办不了事儿,行政体系也办不了事儿,所以府院之争,府就是总统府,院就是总理。当时总理是段祺瑞,段祺瑞是袁世凯手下三员之一,北洋之虎段祺瑞当时是北洋系统最有声望的,他当总理,认为袁世凯死后我们就恢复到内阁制了,所以总理是有事权的。但那时候总统是黎元洪,武昌首义的旅长,黎元洪周边人认为我们现在是总统制,总统说了算。这就不行了,所以马上开始府院打起来了,而且国务院在中间搅合。其他时候都可以妥协,打的不可开交了,有人出来说和一下就好了,但有一个事儿无论如何调不了,就是参战问题。

1914年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原本两个大集团,同盟国和协约国都没有人认为会打那么长时间,以为就打一年算了,结果从1914年打到1917年还没有见底,双方根本没有停的可能。战事旷日持久,人力损失很大,双方都感到很困难,尤其协约国认为没有人抬担架,没有人挖战豪。劳动力严重短缺,本来没有选择中国,结果打中国人主意了,说中国人吃苦耐劳,可以给我们提供劳动力。但中国不愿意当劳工,协约国就一个劲让中国参战,当时同盟国在中国的势力被日本干掉了,日本当时是协约国,日本是和英法站在一边。他们就在鼓动中国参战。

中国人中只有少数人觉得我们可以参战,其中就有梁启超,梁启超认为这是我们的机会,只要中国参战了,以后中国的国际地位会得到改善。他说服了段祺瑞,他说反正我觉得,不管他们怎么打,德国政府打不赢英国,因为他跨不过海去。打到最后肯定是德国失败,段祺瑞被他说服了。

其实段祺瑞被说服还有更实际的利益,协约国说,因为段祺瑞当家以后的中国政府特别得穷,各个省、督军都不把钱往上交,不像今天,富裕省份80%的钱得交到中央来,那时候一分钱不交,中央政府就靠什么东西过日子呢?主要是靠当时中央管的几条铁路,比如京张铁路、京汉线几条铁路线的收入,还有就是关余和盐余,当时庚子赔款是靠关税和盐税来抵押的,每次扣完之后还剩下一点,就是关余和盐余。当时中央政府钱很紧,没钱。当时有人告诉他,如果你参战了德奥的那份赔款你就不用支付了,你还可以暂停,日本还说了我们可以给你贷款。

当家人对钱比较敏感,段祺瑞就很高兴,愿意干。但大多数人,包括梁启超的老师康有为反对,铺天盖地反对的声音,从媒体、政界、学界都反对,两个壮汉、高个子打仗,我们是小矮子,我们掺乎什么?一脚把我们踩死怎么办。

黎元洪认为别的事儿我可以让你,但这个事儿关系到中国的命运,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于是府院在这个问题上就掐死了。但奇怪的是,从国会到舆论,一般都支持黎元洪,段祺瑞又觉得这事儿非干不可,黎元洪又说这事儿非不干不可,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段祺瑞没招,用他主公的老招,用公民团、包围议会都不行,越干越杂,声望越干越低。最后黎元洪一生气就把他给免职了。这个又出问题了。按当时的制度,如果总统要免总理的职必须总理签字。段祺瑞说你不合法,段祺瑞不干了,他跑天津去了,当时中国的政局就是,天津是北京的后台,只要不干了就退天津去,所有人都这样。

这个事儿还不是不合法的问题,因为当时的天下还是北洋系的,段祺瑞是北洋的老大。中国政治就是这样,你不能撕破脸皮。你不能说免就免了,这哪行,必须私下弄明白才行,你公开把我们老大免了,等于把我们面子全卷了,不给他面子就等于不给我们面子。所以各种督军马上就炸了,性急的就说出兵,在天津筹备参谋处,说要出兵北京,黎元洪是个光杆司令,根本没有一兵一卒,一看这阵势慌了,请北洋系另外的老大出来调停,人家都躲了。因为你没给段祺瑞面子,我们就不能出来接手了,中国就是这样,求谁谁都不干。这时候张勋出来了。

张勋复辟,当时有民意和军意基础

张勋按道理也是北洋系,但他是旁系,北洋系是北洋新军,是正规军,而张勋的军队是巡防营,近似于武警,但比武警的地位低。晚清巡防营装备不太好,训练也比较差,但老被派去打仗缴费,所以有的巡防营实力比较强,还有张作霖,广西陆荣廷的部队,他们也能打。

张勋带的巡防营中有一部分是水匪,也是盐贩子,他们也是很能打仗的。张勋这个人是苦出身,真正的贫下中农,房无一个地无一垅,他是自己硬干上去的。但这个人有个特点,对清王朝很有感情,据说光绪和西太后死的时候哭的简直是比他爹死还要惨;第二他这个人打仗有那么一套,很能打。当时江浙联军进攻北京,守城的就是张勋。江南军很有办法,最后还是让张勋安然撤退了,所以他很能打仗。

那时候他的身份是安徽督军,但安徽不是他的地盘,是他的哥们儿倪嗣冲的,倪嗣冲以省长身份统治着安徽。所以他没有地方待,只好待在徐州和海州,也就是今天的连云港及附近。而徐州和海州是冯国璋的地盘儿,他以安徽督军的名义赖在那儿。按道理他是个小军阀,别人都是一省的督军,他只占了苏北那么点儿小地方。

但是张勋有个特点,他很会经营,特别会做买卖,投资了很多新兴工业。加上他又敢在驻地种大烟,所以他很大方,为人很豪爽。袁世凯失败那会儿各省督军比较惶恐,找地方开会商量对策,本来督军们是想找江苏督军冯国璋到南京开会,但冯国璋那个人特抠,说一个督军带几百人到我这儿来,连吃带嫖的我还不好意思收你钱,就不让他们来。张勋说没有问题,你到我这儿开会。各省督军都到他这儿开会,所以形成一个机制,有事就到徐州开会,叫徐州会议机制。东道主就是盟主。那时候军人干政不好听,所以当时督军乐意让张勋当盟主,张勋时间一长真觉得自己是盟主了,所以俨然以盟主自居。

由于他这个地位,他又不太同意中国参战,所以当他表示你们府院争的不行的时候,我出来调停,黎元洪就同意了。黎元洪非常高兴,连发密电催他赶紧进北京。等张勋带了5000辫子军到天津,黎元洪发现不太对了,你调停带部队干嘛,张勋说不让我带兵我就不来;下次再来,就说不好以什么身份来了。黎元洪说这样不好,你来吧,张勋说我来也行,你得把国会解散。黎元洪说我没有权力解散国会。张勋说这我不管,你必须把国会解散了。黎元洪请他来了,到门口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吧,黎元洪就把国会解散了。临时约法没有总统解散国会的提法,根本没有,就把国会解散了。张勋就进了北京,张勋一进北京根本就不理黎元洪,北京军政各界请他吃饭看大戏,有天晚上唱着唱着,他就拉着门进宫了,把小皇帝抬出来,就复辟了。为什么呢?

他身边早就有一帮遗老,那帮遗老认为民国出了问题,玩不下去了,只能复辟,为什么袁世凯复辟失败你还要复辟呢?袁世凯失败是因为没有让他的故主回来,人们喜欢的是清朝的皇帝,所以,这时候我们只要把清朝的皇帝请回来,中国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人们是不是这么想的?真是。那时候街谈巷议,在旧中国人们议论的都是民国不好,都觉得晚清时候不错,我们现在说晚清改革不好是我们后来的问题,实际当时它还是不错的,老百姓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所以,人们都是怀旧,都觉得那时候好,都觉得皇帝回来好,所以张勋一宣布复辟,北京老百姓欢天喜地,我们老说他们用纸糊的龙旗,因为布的龙旗供不应求,没有卖的了。说张勋逼各家各户挂龙旗,不可能,那时候政府对老百姓没有控制,老百姓是心甘情愿,非常高兴挂龙旗,他们认为皇帝有了,好日子来了。

有民意基础,也有军意基础,第四次徐州会议的时候,张勋整训过这帮督军和督军代表的意见,他们都说同意,没有人说反对。你想军头们也同意,老百姓也同意,那帮遗老,号称中国最有学问的人沈曾植这样的人,都想复辟。

共和制还是帝制就像儿戏,人们只是看客

但没想到,复辟第三天,段祺瑞在马场誓师宣布讨伐复辟,叫讨逆。在此之前黎元洪从总统府躲到法国医院的时候下了一道命令,重新任命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授权他全权讨逆。段祺瑞也有合法性,于是便开始讨逆了。

段祺瑞虽然是老大,但他没有嫡系武力,没有一支军队是他直系的,怎么办呢?说我们先搞钱,有了钱就好办。所以就先找来曹汝霖,就是号称大卖国贼的家伙。当时曹汝霖向日本借了100万,当时CPI非常低,100万很有钱了。当时最容易动用的是第八师李长泰部,他和段祺瑞两个人不熟,他说不要紧,李长泰特别怕老婆,我们把他老婆收买就可以了,把钱一递过去,他老婆枕边风一吹,李长泰就来了。李长泰老婆还不放心,跑到段祺瑞那儿说给你大哥一个肥缺,我们师长当得太难受,没钱,当时也答应了。第二支武力是16混成旅北洋冯玉祥部。冯玉祥是辛亥革命时候北洋唯一一位起义讨清的,是唯一一个有了钱就招兵、买武器的,所以别人的一个旅2000、3000人,他一个旅就1万,相当于一个师。此前他已经和段祺瑞手下一个陆军部长闹翻了,把他重新请回来官复原职,这个旅就搞定了,有这两只生力军就已经超过辫子军了。其他的部队,像曹锟的部队也过来了,段祺瑞一生讨逆,所有北洋军队都和段祺瑞走了。这时候张勋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让我当盟主是假的,我不是真老大,真老大是段老大,不仅仅是各省的军人都反了,包括张勋,张勋的哥们儿倪嗣冲,就是他们安徽的头,这时候就任讨逆军南方司令,都反了。

包括2万多北京驻军一夜之间就变了,所以张勋就变成5000人了,这5000人又被人家收买了3000人,他没法打了。但张勋就不撤,把军队排在东交民巷那一带。他认为一打起来就会打到外国人,所以外国人不会让打的。但这时候外国人不一样,外国人同意打,你可以打,这时候很多人就去劝,说张勋你赶紧撤吧,暗示他赶紧走,张勋就不走,我看你怎么打,来倔劲了,他就不走。

所以这个战争是很滑稽的,这是个战争游戏,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莫理循当时住在南池子附近,说我观战,当时消耗了几百万发子弹,但只打死了几十个人。有座影壁,子弹就从顶上飞,影壁基本没烧着,但把天空的飞鸟打死了,所以,他建议中国军队以后改用弓箭算了,还给国库省点银子。这个战争并不是军人战斗力下降,他们并不想真打张勋,他们一直在谈让张勋走,张勋不走,到最后关口不得不解决了,就要开炮了。张勋还在家里不走,这时候来了一辆荷兰使馆的汽车,里面全是德国人,几个德国大汉来到张勋家,不由分说架起张勋就走。车一开,炮就响了,把张勋家炸得粉碎。讨逆结束了。

后来大家觉得很奇怪,复辟的时候大家都赞同,讨逆的时候又赞同,老百姓真心实意欢迎复辟,但他也不帮忙,也不说给张勋辫子军送点儿干粮,送点儿水。大家都看热闹,搬出凳子来,搭凉棚,看热闹。这都是怎么回事呢?实际,张勋本身复辟的理由是有道理的,你已经搞不下去了,这个制度已经搞到这个份上,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你这个共和制怎么运转呢?搞不下去了,你就得把皇帝抬出来。但问题是当初的中国已经变了。张勋周围的那些有学问的老先生们,他们完全跟不上形势,他们在媒体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个时候没有微博,但是像梁启超这样的经常会在报纸上发文章,经常出去演讲,他有声音,他声音很大。但张勋周围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声音,复辟一发生所有的报纸除了康有为自己办的报纸以外,所有的报纸都一边倒地声讨复辟,这时候中国已经变了,愿意复辟的老百姓没有权力,而且他们对政治不关心,皇帝来了我高兴,皇帝坐不住那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皇帝有难我们不会帮忙。他们是看客而已。

中国那么早的共和,实际上是错了,但是你把它翻过来,翻成帝制还错,这就是我们中国的事儿——纠结。

共和制是个夹生饭,相对革命,我同情复辟

中国的共和制当时实际是个“夹生饭”,你不能说我们不好把锅砸了,唯一只能把这锅饭煮熟。张勋之后实际出现了很多人想办法,比如他们的实业救国派,教育救国派,搞乡村建设的,他们好多人说我们做这个实事,就一点点做。实际我们今天称到民国的东西,民国给我们留的遗产最好的就是教育、文化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政治变换变换出来的,都是这些人自己做出来的。包括文化灿烂实际是一帮作家都在骂政府,因为那时候政府对他们有这样的宽容度,所以他们做得很好。

但这个思路他干不过另一个思路,我们总是要把它变了,就找一个捷径,从后面超过去,或者学日本,最后是学苏联,我们超过去,跨越式地进步,通过一次次的革命,先是换人,后来是革命,一次次超越,讲一劳永逸的问题。后来这个思路是压倒性的,这个思路一旦成功之后,民国原来获得的成绩最后都全被风吹掉了。民国留下来的东西,留下的问题,留下的教育成果,留下的企业家、法学家也好,我们民国的时候,中国已经涌现出世界知名的法学家,当时一风吹掉,法学教育也一风吹掉,南东吴、北朝阳全干掉,立法全书全干掉,什么都没有,这是革命。

我们要一个新的东西,新的东西就像仙女的棒一样,一点整个世界就变了。人们都是这样想,就走过去了,实际上就我说,煮夹生饭我们的失败在于夹生饭的要件,能把它煮熟第一要有知识,不能像孙中山、袁世凯那样,没有知识,对民主制度根本没有起码的知识;第二你需要有智慧,怎么运用这些知识;第三我们要有时间,给他们上来的人有一点时间。不要太着急玩革命。

我写完这本书,实际我对当年那些保守主义者,怂恿张勋复辟的先生中有了一些理解和同情,这些老先生就有我们学界现在非常称道的人王国维,他当年是力主复辟的,我对他们的主张有了一点理解和同情。我最近和好朋友李零,他新出一本书,他对革命很称道,看起来他是左派我是右派,我说我们俩没有分歧,唯一的分歧是在革命的看法上。说实在的,我对中国近代的革命,无论是孙中山的革命,还是后来的国民革命,还是后来的共产主义革命我都没有好感。什么叫革命?就是一次比一次坏的变革,最后的革命成了绞肉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