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廷芳与清末上海劝戒纸烟活动

作者: 李学智

1910年,伍廷芳任驻美、墨西哥、秘鲁、古巴四国公使期满回国。6月进京销差后,由于对腐败的清廷心灰意冷,无意再行任职,故称病请假,寓居上海。是年秋,与留学法国学习生物学,并曾在巴黎西郊创办中国豆腐公司的李石曾发起成立慎食卫生会,伍廷芳任会长。慎食卫生会“以改良食品,研究卫生,俾免病苦,而登寿域为宗旨”,提倡不吃肉食,吃全麦面包,喝酸牛乳、豆乳。慎食卫生会除集会进行素食宣传活动外,并编辑《餐卫丛刊》,宣传饮食卫生知识,参与推动剪发活动,而其积极倡导戒吸纸烟并直接推动建立戒纸烟会,当是慎食卫生会所做的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情。

伍廷芳

慎食卫生会与劝戒纸烟会的建立

1911年4月20日,慎食卫生会发布公启称:“鸦片之毒自奉禁令渐次湔除,但水旱烟及雪茄、香烟等类亦皆含有毒质,有碍卫生。至其性质究竟若何,于身体有无大害”,本会特于开会专议此事,并请诸会友、卫生家及愿闻此事者,“一体惠临,共相研究”。

1911年5月初,慎食卫生会刊发通告称:“鸦片之害尽人皆知,纸卷烟之害人则鲜有知者”。经本会会长伍廷芳调查,1907年海关收纸烟进口税500余万;1908年600余万;1909年700余万;1910年竟增至900余万。“长此不筹袪患之策,伊于胡底!是鸦片之毒未清,而纸烟之毒又炽矣。且将来之漏卮更有十倍之鸦片者”。有鉴于此,慎食卫生会经研究拟成立一“戒吸纸烟会”,说明纸烟之害,劝诫同胞戒吸纸烟,具体宗旨及进行方法,“请同志各抒意见”。其后,慎食卫生会“连日接奉复信”,成立戒吸纸烟会的主张很快“蒙多数赞成”。

各项准备工作完成后,6月4日,慎食卫生会在张园召开劝戒纸烟大会。大会推举伍廷芳主持并报告开会宗旨,伍廷芳在演说中出示了海关金保鲁税务司的来函及一份历年纸烟进口情况的表格。此表格显示,1902年纸烟进口税200余万;1910年竟高达1300余万。之后,李平书、沈仲礼、毛子坚、尤惜阴等人接连发表演说。演说者痛陈直言给人们的健康造成的危害,李平书当场表示,本人“从前每日吸雪茄三支,自今以后,决计誓戒”,赢得全体鼓掌。有人还算了一笔“经济账”:凡人吸烟每日百文,每年三十六千,若至十年,利上生利,其数不可计算。

加入戒纸烟会者,均为上海社会各界名流,如:李平书、尤惜阴、伍特公、姜荣侪、梁幹臣、梅竹庐、朱少屏、毛子坚、伍特公、马树周、金蔚文、叶惠钧、丁仲祜、尤惜阴、杜尚陵、梅竹庐、聂履之,等等。诸演说者言辞间关于社会等级的观念及对于某些相关现象的陈述亦应给予关注。沈仲礼称:戒纸烟“宜先责成学界诸子誓,以下等社会近皆吸食,吾人若吸纸烟,则与此等人作平等矣”;朱少屏谓:“学界中人素明烟害,不吸者多。惟下流社会以及妇人、孺子,毫无识见,每多吸食……欧美上等女子向无吸烟者,而吾国妇人反以吸烟为荣”;毛子坚称:“现看东洋车夫每与人争执一二十文车价,而每日亦吸香烟数支……乞丐向人哀索一文,而怀中亦藏有香烟,是所索者反不及所耗之多。”演说完毕,会议推举伍廷芳等人为“戒吸纸烟会”职员。会议定于6月6日开职员会商量进行办法。

6月6日下午,劝戒纸烟会职员会在伍廷芳寓所如期举行。会议推举伍廷芳为会长,然后伍廷芳推举陈润夫、沈仲礼、李平书为副会长,姚菊坡等7人为编译员,朱谦甫为驻会书记,其他如会计、庶务员、劝导兼调查员、宣讲员也各有人选,然后商定有关事务的具体进行问题:商务总会总理陈润夫负责通告全国商会;商会总办姚菊坡及负责“出信各埠,互相劝戒”;金蔚文负责“派人在各处宣讲不吸烟卷之好处”。胡二梅提议,“一面分布印刷品,一面须于通衢大道广贴画片,附以说明,俾易动人观感”,并捐经费200元。随后,伍廷芳等16人又各捐款50元至1元不等;朱少屏、叶惠钧各捐由基督教青年会编印的《中国与纸烟》一书250本。至此,上海劝戒纸烟会正式建立。

劝戒纸烟活动的开展

戒纸烟会建立后,在其后存在数月中积极开展宣传活动并推动了社会各界(各业)人士戒纸烟会的建立。

伍廷芳是戒吸纸烟最积极的倡导者和宣传者。戒吸纸烟会甫经成立伍廷芳即提出,“查各国青年学生向例不准吸烟”,戒吸纸烟会“宜通告各省学堂及留学外国者,由监督通饬一概戒吸,再由家长勉勖子弟,庶有责成”。随后,戒吸纸烟会致函上海城自治公所董事会称:“西洋各国嗜吸雪茄烟者虽不乏人,惟青年吸食甚鲜。近观上海孩童竟有此等嗜好,父兄不知约束,戒吸纸烟会请董事会转告警务长出示传喻,嗣后各巡士”见有孩童吸食纸、烟雪茄烟者,力为劝阻或交其父兄切实开导。

在戒吸纸烟会及其所进行的宣传活动的推动下,上海各业人士召开了一系列劝戒纸烟大会且亦建立各自的戒纸烟会。各业人士召开劝戒纸烟大会时,伍廷芳多次出席并发表演说。

6月26日下午,玉业公会在老北门内侯家路公所召开戒吸纸烟大会,成立玉业戒吸纸烟会,到者千余人。首由朱少屏报告开会宗旨,并劝各人签名互相劝戒。伍廷芳亦应邀出席大会并发表演说谓:人但知鸦片之害,设法禁止,我国上下一心,现可渐除,“不谓一害未尽,一害又来”。伍氏且称,“余今年七十,精神较诸君更胜,实因戒食血肉烟酒而致。君等业玉器者,望告同人各不吸烟,二则有钱可买玉器也。”其后,毛子坚、伍特公、叶惠钧依次演说,“历陈香烟之种种害处,语语中肯,听者动容”。会议推定马榕轩为戒吸纸烟会总理。

7月11日下午,慎食卫生会在商团操场召开劝戒纸烟演说会,演说者有伍廷芳、李平书、尤惜阴、梅竹庐、朱少屏等人,“到者千余人,大半皆赞成入会。就中又以求新厂工匠一百余名更为踊跃……求新厂工匠仲准、钱景扬二人劝告同侪勿吸纸烟,其措辞亦颇动听云。”7月23日,上海钱业人士召开劝戒纸烟大会,伍廷芳亦应邀到会演说。伍廷芳称:“中国前被鸦片所困,而今之纸烟其害且远过于鸦片,以其无论何人、何时、何地,俱可吸食,将来害生耗财,必较鸦片为甚。鄙人曾调查去年海关册,纸烟进口已达一千余万,其内地制造者尚不在内。诸君即不为卫生计,独不为经济计乎?”

戒纸烟会的建立及其戒纸烟的宣传活动引起了当局相关部门的关注与反响。上海自治公所警务长7月3日发出通告云:“昨奉董事会交到慎食卫生会来函内开,西洋各国嗜吸雪茄烟者虽不乏人,惟青年吸食甚鲜。近观上海孩童竟有此等嗜好,父兄不知约束。函请转告警务长出示传喻,巡士嗣后见有孩童嗜吸纸烟雪茄烟者,力为劝阻或交其父兄切实开导以免有碍卫生等由,转发到各处,合就通饬,仰三区长警随时留意,如见有孩童吸食香烟、雪茄烟者,妥为劝阻,勿任呼吸,有害脑筋。是为至要。”

为推动戒吸纸烟的宣传活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校医俞凤宝在《申报》刊发长文《论烟草与卫生之关系》,连载三天。此文叙述了烟草的起源及传入中国的过程,对于吸食纸烟对人们身体健康造成的危害进行了详尽的介绍。其文指出:“烟草非食品,实毒物也。酒醇、鸦片虽毒,若用之得其当,尚可收疗病之功,烟草则有百害而无一利。商贾羡其厚利而售之,国人溺于嗜好而吸之。吸之者自以为舒适,岂真舒适哉!盖受烟毒之刺激力、麻醉力,而体中似舒适,实阴中其毒而不之知也。”文章列述了八位西方及日本化学家对烟草危害人体的种种分析。针对“烟能提取精神,文人学士用脑之时以烟助之,其思考力益锐,此非卷烟有益于人乎?”的疑难,作者指出,吸食纸烟,不过是刺激神经,使之“略现兴奋之状”,并非真正有益。作者做了一个比喻:纸烟之于脑的刺激作用,犹如马鞭之于马,“非滋养料,也不能助马之力”,而“有损于马”,吸纸烟后人之兴奋,“系受毒质之刺激”,而于人“大有损害”,而“欲助长精神,宜于食品中选食补脑之物,犹欲良马尽其力必先丰其刍豆也”。作者还以自己的戒纸烟经验为例,激励读者立志戒纸烟:数年前其亦有卷烟之癖,曾吸食过孔雀、强盗、美人、三炮台,以及三五等品牌后因研究生理卫生,洞悉卷烟之大害,“因立志戒绝”,开始用水烟代替,后亦弃用水烟,并未感到困难,也可以用某些药品或糖果帮助戒烟。作者还特别指出:戒纸烟问题,在忧国之士眼中,“或以为不急之务”。然而“际此竞争世界,孱弱民族奚可幸存?将培养之不暇,何能一再折摧于烟毒耶……若不保吾脑、健吾肺、振吾心……何能努力向前,兼程并进,以自欲图存乎!”作者希望国人“自今日始不再吸则已矣”。

劝戒纸烟的宣传者们还设计了各种方法,以期达到明显效果。戒纸烟会会员哈少甫编就劝戒纸烟四言广告:“纸烟伤肺,并损脑筋,有害无益,大碍卫生,奉劝弗吸,省费保身,同胞速戒,毋负苦心”,且将此劝戒纸烟广告制成铅牌,函请上海自治局总董李平书饬人分别张挂于茶肆酒楼、公共之处,以扩大宣传效果。慎食卫生会还恳请轮船招商局、沪宁铁路允许在其车船之上张贴劝戒纸烟的“招帖图画”,获得允准。

劝戒纸烟的宣传者们还想出各种能打动人心的方法宣传戒烟。在南市一带,“有鸣锣高唱戒香烟歌者,有沿途逢人苦劝者。且又出现一种印刷品,其左首画一大官模样,翎顶辉煌,手执京八寸旱烟管,为不吸纸烟者之小影;其右一人,衣衫褴褛,口衔香烟而头上顶一大龟。”一官一龟,两相对照可怪,“推其意画此物为标志,而见者必触目警心也”。从上述劝戒纸烟宣传方式之多样,宣传范围之广泛,可见当时劝戒纸烟已形成一定社会舆论氛围。

戒吸纸烟会的宣传活动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除前述所谓戒纸烟会往各大戏院调查,“凡上等社会之吸纸烟者已甚寥寥”云云,且有报道称,“沪上自伍侍郎提倡劝戒纸烟后,有志之士群焉风从,是以近数月来,香烟销场不无受其影响。”松江各界人士于9月10日在太虚亭开劝戒纸烟会,张啸眉、章备吾等人相继登台演说,情词恳挚。章一大、孙慎大、商益、章日大四商家当场签名,“嗣后永不销售纸烟,免碍卫生。”镇江公益研究会在接到江苏提学使奉学部札文转饬劝学所严禁学生吸烟的公文后,即“拟组织劝戒纸烟会,各会员担任劝导调查”,并于10月7日邀集各学堂监督、堂长集议具体进行办法。

武昌起义爆发后,上海于11月3日爆发起义,随即光复。伍廷芳等戒纸烟会的同志“尽心力于军政,各界劝导之事讫未继续举行,烟草流毒又日渐回复,几乎有不易收拾之势”。在这种情势下,沈九成、叶骧云、千继周等人于1912年初邀集同志组织不吸卷烟进行会,并拟定具体进行方针,继续推动上海的劝戒纸烟活动。

4月28日,不吸卷烟进行会在虹口三元宫地方,召开不吸卷烟进行会第二次大会,到会者包括万国改良会人士丁义华。丁义华首先演说称:中国每年鸦片消费四千万,香烟消费三千万,“民穷财尽,都为此烟。财尽则不道德事从之而生。”其后,周廉生、曹梅墅、刘宝昌等人相继发表演说,痛陈纸烟之害:“香烟之耗血甚于刀剑,如水之漏则鱼不生,如财之竭则命绝。可胜怕哉!”如能设法“劝未吸者永远不吸,已吸者从速戒除,禁止儿童妇女一概不吸,则中国之兴可以立待”。刘宝昌甚至称“革命以后,以劝戒香烟为第一要事。要快快劝导,快快弗吸。”出席会议的英美烟草公司沈佩兰对劝戒纸烟一事深表同情,并“愿力劝公司勿销售此种毒物”。但此后未复见有关劝戒纸烟活动的报道。

结语

清末之戒纸烟活动兴于一时,即归无形。此后百余年间,仍偶闻民间人士类似的劝戒活动,但对广大民众产生的影响似乎十分有限,吸食卷烟成为与饮酒并列的众多国人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遍的习惯,一些女士和少年亦染有此嗜好,给国人身心及社会生活造成的危害不知凡几。近年间各地虽有多部禁烟条例颁行,但收效往往难尽如人意。如此,也显示出清末有识之士戒纸烟思想的可贵,以及其所开展的宣传活动的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