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上海风云录》之“人体模特儿”事件

1926年迁至虹口东体育会路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海美专的学生在上人体写生课

一、画院新的课程

1915年初春,坐落在西门外白云观原务本女校旧址的上海图画美术学院内,真人人体模特素描—-一项新的课程即将开始,学生们闻讯,不由得感到新鲜。原来自从这个图画美术学院在1913年开办以来,学生练习素描的东西,不是几块木头做的几何模型,就是几座石膏模型,时间长了,不免感到单调。学校的创办人刘海粟,这个年仅20岁的青年,充满着新思想,他看到西洋绘画和雕塑中有不少作品多以裸体男女为表现对象,经过长久的观察和思考,发现从美术角度讲,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活生生的人体充满活力,人体所表现出的曲线充满了一种自然、动感的美,看似宁静的躯体里隐藏着生命的驱动,以活生生的人体作为绘画素描练习的对象,自然有益于培养学生对美的价值的体验和鉴赏力,提高他们对人体美的表达。

因此,他决定在高年级学生中开设人体写生课。但是,当时虽已是民国时期,封建的帝制已被推翻,社会上各种新思想、新观念层出不穷,然要有人担当美术学校的模特儿,却是破天荒的事。当时民间出于迷信,一般连照相画像也多十分谨慎,认为去照相或被人画像,都会折损精神,遏止好运,甚至还流传这样一种迂腐的说法:“让人画像,若把灵魂画了去,人就会死掉。”在这种情况下要找一个成年人当人体模特儿,当然比登天还难。然刘海粟对此并不死心,经过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一个15岁的男孩,小名叫和尚。此小孩一来家境贫苦,当模特儿每月能挣五块大洋,补贴家用;二来年幼单纯,不受那些无稽之谈影响,所以来到图画美术学院,脱掉衣服,被一群学生围着,当了人体模特儿。

几个月过去了,学生们通过对这个模特儿的素描和写生,初步学会了人体绘画的技能,但这孩子毕竟年龄太小,再加营养不良,发育欠全,形体十分消瘦,学生们几个月画下来,渐感厌倦。此时校方开始物色一个壮年模特儿,几经周折,学校一个校工终于答应做模特儿。一开始,刘海粟只是让他穿着衣服,摆些不同的姿势,这个校工安心地让师生们画了几个月的肖像。

第二年3月,新学期开始不久,天气渐暖,学校让他裸露上身,因平时干重体力活,有时也赤膊上阵,故他也毫不介意地让学生们画。暑假之后,当学校同他重订聘约时,问题来了,那校工一听新的聘约中有一条要他全裸身体供大家作画时,他顿时反感,认为这是有意羞辱他,连连摇头,拂袖而去。校方无奈,只能一面增加聘金,一面四处托人重新寻找。一时间应聘者倒是不少,但到了最后的节骨眼上,都如出一辙,逃得飞快。学生因此停了20多天的人体写生课。有一天,又一个应聘者前来学校。根据前几次的经验,校方在商谈时预先加了一条,即如果走人,要罚十块钱。

那个应聘的模特儿开头还充满自信心,但当他走进课堂上写生台,看见那么多陌生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一种莫名的恐惧便涌了上来,他跳下写生台,战战兢兢地说:“我情愿罚款,情愿罚款。”那天正好是刘海粟亲自上课,便走上前去,温和地问道:“开头你不是说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变卦了?为什么愿意罚款?难道我们会把你撕了不成?”只听那人羞赧地说:“在那么多人面前赤身露体,实在做不到。”“难道你身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毛病吗?”刘海粟进一步问道。“

我身上是没有毛病,但当着众人的面,我实在感到太难为情。”“原来这样!你知道,每个人的身体都差不多的,我们脱光了衣服也和你一样,人穿衣服本来就是为了御寒,现在教室里生了火,又不冷,你脱了衣服让大家学画,又不是光着身子在街上走,这又有什么难为情呢?大家从你的身体上练习画画,这样的好事你不做,为什么偏要情愿罚款呢?你真是太糊涂!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看还是照原先约定的条件办吧。”

刘海粟耐心地开导他。那人默默地想了片刻,看看周围并无恶意的目光,终于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脱去外面的衣裤,一副健壮的体魄顿时展现在学生面前,一块块富有弹性的肌肉,凹凸分明的曲线,使学生们大开眼界,十分投入地画起来。这一天,无论对于上海图画美术学院来说,还是对中国近代美术史来说,都具有开创性意义:一个真正的职业模特儿终于登上了写生台。

二、画展中的风波

上海美专第17届西画系毕业班教师学生与人体模特儿合影

美术学院的教学开展很顺利,学生的进步很快,为了向社会展示学校的办学成绩,同时也介绍西洋画艺术,刘海粟决定公开举办一次师生美术作品展览会。但让刘海粟没想到的是,这次展览竟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模特儿事件”。刘海粟本人甚至为此事被告到法院,打了一场官司。

1917年的仲夏季节,位于静安寺路上的张园,正是一年中游客最兴旺的季节,而正在张园举办的上海美专师生的作品展览,更是吸引了众多市民,使本来闻名上海的张园更添了几分热闹。

张园可以说是西风东渐在上海的典型表现。原先这里为一片农田,上海开埠后,许多外商来上海经商,一家英商和记洋行的经理格农在这里租了20来亩土地,造起住宅。格农本来就以经营园囿为业,所以将他自己的住宅也造成花园式。除了几幢洋房,还开挖了一个池塘,种上荷花,配上假山,园内布置十分别致。

后来这块园地几经转手,于1882年由寓沪富商张叔和购得,被命名为“张氏味莼园”,简称张园。张叔和本是无锡人,他于1870年来到上海经商,后来以广东候补道的身份到上海最大的洋务企业轮船招商局帮办事务。张叔和也酷爱园林,他又购入园西农田近40亩,将它辟为园区,并按照西洋园林风格,在园内构筑“海天胜处”等洋房,并在园中栽植名树名花,开筑沟渠,让一溪活水环绕园中,并筑小桥数座。另外他又在园内设茶室、戏台,并设一题诗壁,专供文人在此舞文弄墨。

1892年,张叔和又请当时上海著名的建筑设计师有恒洋行英国工程师景斯美、庵景生两人设计、建造了一幢两层楼大洋房,取中文名为“安垲第”,为英文名”Arcadia Hall”之译音,原意为“世外桃源”,同“味莼园”一脉相承。安垲第楼房虽上下两层,但里面宽大无比,可容纳上千人,为当时上海最宏伟的建筑之一。张园由此成为当时上海最大,也最有特色的私家花园。1895年开始,张园正式向游人开放,自此之后,这里便成为一个游乐大世界。里面除了有弹子房、抛球场、脚踏车,还有书场、表演场、茶楼、饭馆,可谓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因游人众多,所以这里也成了办展览的好地方。

924年的《人体模特儿》杂志中找到了刘海粟亲自撰写的《记雇佣活人模特儿之经过》

1909年11月,中国金石书画会同人在张园举办书画赛会,郑孝胥、王一亭等几十个书画家将自己的作品在此向公众展示。不仅如此,张园又是一个文化和政治活动中心。1903年,上海各界就假张园举行过拒俄大会,导致全国性拒俄高潮的兴起。辛亥革命后,上海华侨工商界也曾在此开会,选举孙中山为“中华实业联合会”会长。正是因为张园是上海滩远近闻名的游乐和市民社会活动中心,所以刘海粟他们选择在这里举办学校师生首次作品展览。

画展开幕后,参观者倒是络绎不绝。一天一位穿丝绸长衫的老人,左臂由一位40岁上下、全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搀扶,右手挽着一位身穿旗袍的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缓缓向展厅走来。来者是城东女校校长杨向民,左边的中年妇女是他新娶的姨太太,右边的妙龄少女则是杨向民的独生女儿杨磊。一进展厅,杨向民开始仔细地欣赏起眼前的画来,刚看过几幅画,忽然听到杨向民的姨太太先叫一声,双手掩住眼睛,口里不断地念道:“作孽!作孽!”杨向民听见身旁的姨太太大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子,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正面对着他,不由得一怔,顿时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冲。

只见他用手杖狠狠地敲着地板,向围上来的人怒吼道:“胡闹!真是胡闹!这算是什么作品,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原来杨向民和他的姨太太所看到的,正是陈列着的几幅成年男子人体素描习作。听到喧闹声,刘海粟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到里面展厅,只见杨向民正在发火,一问才知道是对展出的几幅人体素描不满,不免感到可笑。但出于尊重长辈之情,刘海粟走上前去,轻轻地说道:“杨先生,您对敝校师生的画作有何见教,尽可细说,何必在此发火。”哪知杨向民不见则罢,一见是刘海粟,火气更大,手中挥动着拐杖,直指刘海粟的鼻尖,厉声喝道:“好呀,刘海粟,你这是办的什么展览?简直是无耻下流!你还算是美校校长?你是艺术叛徒,是教育界的蟊贼!我要向省教育厅上告,马上取缔这种展览!”杨向民这一阵厉骂,竟也有人随声附和,人群中一阵骚动。

刘海粟见状,从容地说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安静,请听我说,诸位知道,明清以来,我国美术少有创新,逐渐衰落,而西方画艺则不断进步,如今西方新事物不断传入我国,有识之士皆为之欢欣,此时此刻,正是吾美术界学子吸收西方美术精华的大好时机。”说到这里,他指着一幅人体素描习作继续说道:“就拿此画来说,裸体画乃是所有人物画的基础,我们画活生生的模特儿,我们就领会了人体的曲线变化所表现的那种‘生动’,那种美的价值,美术的真谛。这就像是一个外科医生,不进行人体解剖,怎能掌握人体的构造?我们练习人体素描,也正是这个道理。”“是啊!”“言之有理!”不少观众听了刘海粟的解释,发出赞许。然杨向民却不罢休:“刘海粟,你不要强词夺理,我要向政府上诉,取缔这种伤风败俗的展览,取缔美术学校,还要严惩你这个艺术叛徒!”“杨校长,随你便,你要告便去告吧。我可以预先告诉你,今天我们在这里展出人体素描,以后还将展出人体油画,人体雕塑,至于我嘛,承你过奖,我本来就是传统的叛徒,世俗的罪人,不仅如此,我还是一个为人讥笑的‘书呆子’,但我非常乐意以我的生命力去做一生的呆子。”

杨向民不等刘海粟说完,气呼呼地离去。第二天,杨向民写了一篇文章,题为《丧心病狂崇拜生殖之展览会》,将它投到《时报》。文章对美专的展览和刘海粟本人大肆进行攻击。没想到,当时的《时报》主笔是位深知人体美的开明人士,杨向民的文章没有刊用。杨向民继而又亲自拜见江苏省教育会的沈恩孚,请求他上书省教育厅,封闭展览会,并严禁使用模特儿。沈恩孚也是位开明人士,对杨向民的极端主张并不同意,但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婉言拒绝了他的要求。杨向民几处碰壁,纵有一肚皮气,也懒得再奔波了。因展览中几幅人体素描引起的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

1914年出版的民国杂志《礼拜六》第16期

三、第一篇檄文

自那次在张园的展览场遭杨向民指责为艺术的叛徒以来,刘海粟没有丝毫畏缩。次年8月,刘海粟同王济远等几个同好又在静安寺路环球学生会办一展览,展示的作品中也有几幅人体习作,几个观众来信痛斥,报纸也发表文章进行指责。一个海关监督观看画展后曾要求工部局前往查禁,工部局便派了两个探捕来到现场,要求刘海粟将人体作品撤掉,恰好展览会闭幕时间已到,此事也不了了之。

转眼到了1920年7月,刘海粟的朋友设法雇来一位女模特儿,此女模特儿倒也明事达理,但事情被其家里人知道,认为大逆不道,视作是作春宫画,跑到学校吵闹一通,结果这个女模特儿只干了几天便作罢。此后不久,经人介绍,美专雇得一位白俄少妇作模特儿,此时北京美专和上海神州女校美术专业也开始雇佣模特儿,加之世人对美专雇外国女人作模特儿感到麻木,因此反对之声逐渐沉寂下去。刘海粟认为民间风气终于开化,从此可以放心地干了,没想到几年之后,一场更大的“模特儿风波”在等待着他。

1924年,美专的学生饶桂举在江西南昌办了一个画展,其中展出了他自己的几幅人体习作。不料画展开幕不久,即被江西省警察厅查封。警察厅正儿八经地发布了禁令,上曰:

裸体画系学校诱雇穷汉苦妇,勒逼赤身露体(名为人体模特儿)供男女学生写真者。在学校方面,则忍心害理,有乖人道;在模特儿方面,则含苦忍羞,实逼处此;在社会方面,则有伤风化,较淫戏淫书为尤甚。上海美专画妖刘海粟、江小鹣辈孽徒,新近毕业回赣之饶桂举者,以初出校门,默默无名,急欲献技自炫,青年学生,兴致勃勃,都以睹裸体画为快,其危害之大,实堪深虑。为此通令各区署队,一律查禁,不得姑息。

1924年出版的第215期《时报图画周刊》,中间的一幅照片就是上海美专的写生课现场照片。

饶桂举毕竟没有经验,难以同警厅论理,一份急电发到上海,向校长刘海粟求救。

刘海粟收到电报,心中异常不安,他知道此事看起来只是饶桂举一人的几幅作品受禁,但事情的背后反映出社会上仍有一股阻挠新兴美术事业发展的顽固势力。若不加驳斥,难免谬种流传,长此下去,新美术发展将无从谈起。想到此,刘海粟连夜给当时担任北洋政府教育部长的黄郛及江西省长蔡成勋写了一封信,要求查明原委,取消禁令。这两封信同时都在上海的报纸上刊出,其中写道:

阻梗学术之进程,谤毁学者之人格,其事尚小。风声所及,腾笑世界,实为国家之耻。窃谓人体美,为美中之至美,乃西欧历代学者所公认。古希腊国家大祭典,云集国人之勇敢健壮者,赤体竞走,以为纯洁真实之表征。罗马遗址,凡关宗教上之美术,亦皆为人体,盖表征人神贯通。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绘画特别发达,皆远踪希腊雕刻形式,故名作皆裸体画。

如画圣拉菲尔所绘之《西斯庭圣母图》,神圣天使,皆是裸体,其圣洁之象征,有如无垢之天光,自空而招吾人向上者。吾人观之绝无引动性欲之观念也。纵观欧洲诸国,其国立私立之美术学校,皆以教学生画古代雕刻及活人模特儿为统一之范围,为基本之练习,二三百年来及于美国而遍于日本,皆创行而无碍矣。民国初元,海粟创立美术学校于上海,雇用活人模特儿为学生研究,虽多误解,且遭众骂,然以学术上之真理,未暇顾虑。后经辩解,纷呶即息。民国7年,大部创办国立北京美术学校,至今雇用男女模特儿多人,除少数富于性欲观念之人加以怀疑外,未闻有人斥为淫风败道。

近年以来,吾国新文化日进,各处美术学校迭兴,美术展览会踵接,此项人体模特儿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不谓江西省教育会韩志贤,胆敢狂妄砌词斥为淫风,更呈请官厅通令禁止,实属可笑。如果江西警厅禁止所言,则拉斐尔、米开朗基罗诸人皆为导淫之贼,世界各国博物馆、美术馆、美术展览会、美术学校皆为淫窟矣,天使神皆为荡妇淫夫矣。假使韩志贤见女性而肉颤动,性欲勃起,岂必杀尽天下女性,方能维持所谓风化耶?先生遍历欧美、日本,目睹此项人体美之雕刻与绘画,自不必言,在此新文化初进之中国,美术萌芽时代,尤不容如此盲目摧残。请即咨江西省长行令警厅即日撤消该项命令,以维学术之进展,而免贻为笑柄。

刘海粟的这两封信,从欧洲历史上崇尚人体真洁、人体艺术讲起,印证人体艺术之无邪,驳斥了江西教育会韩志贤之流对新文化萌芽状态的人体美术的摧残,理直气壮地成为刘海粟捍卫人体模特儿画的第一篇檄文,在社会上赢得众多读者的认同。

教育部长黄郛本来是革命党人出身,到过日本及欧美各国,思想当然开明,一收到刘海粟此信,也感到气愤,当即致电江西当局,指示撤消禁令。于是,饶桂举的展览会,在经过这个插曲后,又照常展出。

1928年5月1日拍摄,美专师生们去普陀山写生的留影

四、风波再起

刘海粟关于人体模特儿的一番陈说,虽然理直气壮,打动了教育部长黄郛,使其致电江西当局撤消了禁令,但刘海粟本人却一直受到一些人无端的指责和攻击。当时上海有一些社会渣滓,以拍摄妓女裸体照片,绘制淫秽春宫画为牟利之途,然对外则打着模特儿的招牌,一些报刊也刊登兜售裸体照片的广告,电影院在开映电影前也放映几张裸体女郎的幻灯片。一些人不明真相,将脏水泼到刘海粟身上,说:“这全是刘海粟倡导的,是这个艺术叛徒的功绩。”对于社会上这种不负责任的流言,刘海粟只能一笑了之,一如既往地继续他的美术事业。但不久发生的几件事使他难以平静下来。

原来1925年8月,报上有消息说,江苏省教育会召开会议,作出禁止模特儿的决议。刘海粟看了此消息,深感意外,他想江苏省教育会是个比较激进开明的社会团体,该会负责人黄炎培、沈恩孚,一个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社会活动家,一个是思想开明的诗人,怎么会反对模特儿,通过这样的提案呢?刘海粟百思不得其解,便动笔写了一封信去询问真相。他在信中写道:

任之、恩孚兄均鉴:

前见报载贵会本届大会,有禁止模特儿之提议通过在案,鄙人未见提案之详细说明,大惑不解。夫人体模特儿,系艺术家习作时必须之辅助,故各国美术学校,靡不设置之,以为艺术教育上之不可或缺者。今吾国浅疏之辈,偶闻裸体等名词,一若洪水猛兽,惊讶咋舌,莫可名状,实为可笑。当民国初年,鄙人开创美专,首置模特儿,光明正大,而世人不察,以为大逆,讥笑怒骂,百喙丛集。今更有一般无赖市侩,托其美名,以之裨皈,若今日上海街头出售之裸体妓女照片,及恶劣画报等,同正当之模特儿两不相干,实为害群之马,自宜严禁,然贵会议案辞弗谨严,黑白未分,将遗世人以惶惑无措。是以请贵会明白其辞,修正前议,布之天下。

刘海粟同时将此信抄了一份,送到《时报》刊登。

几天后,江苏省教育会寄来回信,说他们从未决议禁止美术学校的人体模特儿,决议禁止的是淫秽的裸体照和春宫画,同刘海粟的意见别无二致,只是措词上有些不准确。

刘海粟收到此回信,心中的疑惑顿时消解。然不几天,《申报》和《新闻报》上又刊登了一篇署名姜怀素的呈文,矛头直指刘海粟。姜怀素本是上海闸北市议会的议员,思想陈旧,他认为担当模特儿的妇女当众裸体,横陈斜倚,曲尽姿态,不堪设想。此举足以丧失本性之羞耻,引起肉欲之冲动。

他在文中引经据典,说:“语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反是,则必为矫情之人。今刘海粟提倡模特儿,则女校亦可以男体为活动范本,忘形若此,尚复成何体统,成何世界,成何人类。今为正本清源之计,先禁止裸体淫画,欲禁淫画,先查禁堂皇于众之上海美专学校模特儿,欲查禁模特儿,则尤须严惩作俑祸首之上海美专学校校长刘海粟。”看了姜怀素这篇呈文,刘海粟心中颇为激愤,他想,美术教育中人体模特儿这件事,在姜怀素眼里竟然被视为引起肉欲冲动,产生淫画的祸首,这不免栽赃太狠。你攻击我刘海粟倒无所谓,但你本末倒置,将这么神圣纯洁美好的事业当作淫秽,你这言论本身不是在亵渎艺术吗?

想到这里,刘海粟抑制不住自己翻腾的思绪,提笔写道:“九月二十六日《新闻报》、《申报》载有上海闸北市议员姜怀素者呈段执政、章教长、郑省长文,请禁裸体画,窥其词意,全为上海美专及鄙人而发,谬妄百出,不容缄默。”然后对姜怀素在呈文中所提几条,逐一进行驳斥。几天后,报纸登出了刘海粟针对姜怀素的驳文。姜怀素读了此文,找不到再反驳的理由,只能缄默。不料几天后,刘海粟又收到上海正俗社寄来的一封信,内容也是有关谴责模特儿的,信中写道:

迳启者:

上海风俗之淫靡,青年子女濡染耳目,即无人为之引导,已难遏止其欲念,乃观近日风行美术裸体画片,无不争相购买,血气未定者尤易堕落,影响之大何可胜言,推原祸始,实上海美专创行裸体画之作俑也。先生为美专校长,美术之范围亦广,山水花鸟仕女风景均可引起美术之兴会,何必定以模特儿曲线美名词导人于邪。先生纵有柳下惠之操守,不为色声所动,彼青年子女能有此操守乎?当此人欲横流时代,提倡礼教修养廉耻犹虑不及,再以此种画片蛊惑青年,势将不可救药矣。先生亦中国人士中之佼佼者,必欲以夷狄之恶俗坏我中国男女之大防,是存何心哉?《时报》载有先生致省教育会书,公然大放厥辞,自诩为首创模特儿之功。教育何事,学校何地,先生非艺术叛徒,乃名教叛徒也。马路上雉妓逐客尚在昏夜,先生顾以金钱势力,役使迫于生计之妇女白昼献形,寸丝不挂,任君摹写,是欲世界上女子入于羞耻之地位人也,而禽兽之不名矣。本社主张正俗,对于社会上风化有维持之责,历清华洋官厅严禁淫书春册不止一次,今观先生之蔑弃礼教若此,谨先申其劝告,惟先生察之。

信的落款是:上海正俗社启,董事长朱佩珍,副社长张淦扬代。看信中语气措词,老气横秋,且极尽教训、指责之口吻,刘海粟推测多半是那一帮老顽固写的,但看到董事长朱佩珍几个字,心中不禁有点纳闷,想朱葆三也是沪上一大名人,自己虽同其没有接触,但听人说当初此人也颇具开明思想,在上海开辟了自己的事业,并非顽冥不化之人,他怎会出面向自己挑战呢?然既如此,也不去管他了,道理总是要辩辩清楚的,不管你是董事长,还是名人。于是刘海粟又写下一信,回复朱葆三,信中写道:

葆三先生惠鉴:接奉大函。欣悉执事关怀风化,立正俗社以辅翼名教为职志,至深钦迟。执事所举近日风行之裸体画片,谅系无赖市侩窃窥鄙人提倡艺学上之模特儿,乘机蠕动,假以牟利者而已。日前有姜怀素者亦借此端发难,呈请当局严惩鄙人,经鄙人逐条驳斥,已为缄口。今不图德高望重如执事者,亦有此同类错觉,深堪浩叹。兹将驳斥姜君之文录奉台鉴,执事怀疑之点当可豁然矣。”写到这里,刘海粟笔锋一转,继续写道:“古人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鄙人提倡学术上模特儿之志不能夺。鄙人身许艺学,本良知良能,独行其是,谗言毁谤,无所顾惜。执事称鄙人为艺术叛徒固善,名鄙人为名教叛徒亦罢,真理如日月经天,亘万古而长明,容有晦冥,亦一时之暂耳,鄙人不敢畏焉。

此信寄出后几天,刘海粟即收到朱葆三让人送来的一封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寥寥几行字:“敬复者:弟年近大耋,精力已衰,养疴在家,不预外事久矣。承示一节,不禁骇然,究属何社擅列弟名,深滋疑虑,便望赐示。此复海粟先生。”信末署“朱葆三启”。

朱葆山

至此真相大白,原来是有人假冒朱葆三名义,对刘海粟进行攻击。对此刘海粟只能哑然一笑,他想还好在给朱葆三的信中出言平和,否则,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的误会和隔阂了。

刘海粟本来以为,“模特儿”事闹了几年,也没闹出什么名堂,可以收场了。不料此时又杀出一人—-上海县长危道丰。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29年春季的开学典礼摄影

美专学生到杭州西湖写生留念

五、新的挑战

1926年5月,刘海粟带领一批美专学生到杭州西湖写生。15日早晨,他坐在阳台上画葛岭风景,忽然几个同学愤愤然地送来当天的报纸,刘海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拿过报纸一看,一行大字标题映入眼中:“上海县长危道丰严禁美专裸体画。”学生们议论纷纷,因为他们知道,这上海县长毕竟是地方长官,握有实权,不像前一阵姜怀素之流只能徒发空言。刘海粟见此,安慰大家说:“大家别担心,这件事仍由我来对付,你们只要安心求学好了。”然回到房间,刘海粟全身发冷,到了晚上体温升高,心烦口渴。想起报上的消息,他向人交代了学生的教学工作,于次日乘早车返回上海。

1925年6月出版的《上海画报》,两张老照片记录了上海美专学术们在写生课的真实场景。

回到上海,美专几位同事教师都闻讯赶来,劝他先静心养病,再来对付小人的围攻。然刘海粟表示火烧眉睫,事不可缓。待旁人退去,他吃了几片药,又一口气写了一封信,对危道丰严加驳斥。信写完后,他派人将信送给美专校董和《申报》主笔史量才。

史量才早年毕业于杭州蚕桑学馆,后来在上海创办女子蚕桑学校。辛亥革命前后,结识了陈其美等革命党人,参加了江苏独立运动和南北议和的协商工作。1912年他以12万元买下《申报》,自任总经理,全身心地投入了新闻事业。

史量才收到刘海粟派人送来的信,不免有些犹豫,报纸刊登文章同上海县长针锋相对,不能说没有一点风险。虽说报馆设在租界内,可以不受上海县长管辖,但报纸发行遍布上海,不能不考虑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但他身为美专校董,也不能袖手旁观,甚至见死不救,况且从心底里来说,他也对危道丰之流假道学的面孔十分反感。事物总在不断发展进步,西方学校运用模特儿习以为常,为什么上海这样一个大城市不能用模特儿呢?就像这报纸,原先中国也没有,从西方传过来,有人努力经办,现在已成气候,成为人们生活中须臾不可缺的东西。想到这里,史量才拿起笔,在信上批注:着即全文照发。第二天《申报》在显著地位刊载了刘海粟的这封信,标题是“刘海粟函请孙陈两长申斥危道丰”,其文写道:

近日报载请禁裸体书之呈文,危道丰之指令,涉及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校长刘海粟昨自杭返沪,致函孙传芳云:本月五日,《申报》载闸北市议员姜怀素请禁裸体画之呈文,关于敝校名节含沙射影,砌词破坏,当经鄙人辩正在案。十三、十五日复见《申报》载上海县知事危道丰第七六指令暨布告称:“本知事自到任以来即闻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有人体标本之事,因其校址在法租界,即拟咨请查禁,惟恐传闻不确,曾经派人前往参观,据复称实有其事,种种秽恶情形,不堪寓目,已据情咨请法租界及会审公堂从严查禁,如再违抗,即予发封云云。”按敝校西洋画科高年级人体实习,置人体模特儿资学理之参考,已历八载,呈部有案,其目的在明察人体构造,生动历程,精神体相,表现人类之伟大生命力,事极凡常。该知事危道丰不揣冒昧,扬长出令,大言不惭,虚张空架,若辞中种种秽恶情形,不堪寓目云云,如再违抗,即予封发云云,希图破坏敝校名誉,视敝校正实之学理研究为犯逆之事,不一而足。鄙人办学,十五年来如履薄冰,师生肃穆,专心德艺,此中外人士所共见共闻,亦鄙人可告无罪于天下也。若视美术学校之人体模特儿为导淫,为秽恶情形,无异视医学之解剖人体为盗尸,为惨无人道,揆诸情理,宁有是耶?此前议员信口雌黄,轻言妄动,已属不堪造就,不可教训,而该知事从而和之,出言无稽,谬妄不论,贻笑万邦,莫此为甚!此辈不学之徒,狼狈滥厕议席,腼颜为邑宰,其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罪不容赦!

事有凑巧,恰好在《申报》刊载刘海粟致孙传芳函的同一天,有苏浙皖赣闽五省联军统帅头衔的孙传芳,自南京取道上海,到杭州去检阅军队。那天下午5点,上海官绅商贾中的头面人物云集在上海火车站,等候着孙传芳专车到来。

1926年5月18日,《申报》刊登了一则消息,刘海粟就姜怀素建议封禁一事向孙传芳写信陈情辩白

1926年6月10日,《申报》刊登了《孙传芳与刘海粟论模特儿书》的内容

不一会,专车进站,危道丰仗着他同孙传芳曾在日本士官学校有同窗之谊,走进专车,将当天的《申报》拿给孙传芳看,顺便将刘海粟的美专如何倡导模特儿引导社会淫风之甚,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通。孙传芳并不懂艺术,便问道:“什么叫模特儿?”“回大帅,模特儿就是光屁股的姑娘,任人观摩作画,毒害青年。”孙传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原来在四五月间,在孙传芳的辖区内发生了两起丢人现眼的社会丑闻。一起是上海“神仙世界”娱乐场为招揽顾客,推出裸体舞节目,大发不义之财。二是杭州有几个妓女夜间在西子湖畔洗裸体浴,以招揽嫖客。此事被一些报刊猎为奇闻,绘声绘色地大肆渲染,并都冠以“模特儿”之名,这两件事被新闻界炒得传遍全国,当然也传到孙传芳耳朵里,所以今天听危道丰一讲,原来却是刘海粟首创模特儿引起,怎不气愤?于是他令危道丰直接去查办。

此时,旁边的沈恩孚、丁文江全看在眼里,想危道丰这人心胸狭小,一旦拿到鸡毛当令箭,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等孙传芳的专车一开出,他俩就直奔美专报讯。

1936年出版的《中国学生(上海1935)》杂志

六、法国领事的态度

刘海粟经众人劝说,住进了坐落于法租界内的美专。5月11日,他在一张小报上看到几行字,上写“刘海粟启事”,其文为向危道丰赔礼道歉之意,气得刘海粟直摇头。第二天,刘海粟将700多名同学召集起来,他大声向同学们说:“今天这批假卫道士要摧残艺术的发展,他们的目的决不会得逞,我们拥护艺术,坚持真理,决不会向任何淫威屈从。美专一定要办下去,裸体模特儿是学美术的基本功,也一定要用下去。”同学们在校长的鼓励下,也慷慨激昂,决心团结一致,维护学校的生存。

几天后,刘海粟收到孙传芳从南京寄来的一封信,信中写道:“贵校研究美术,称诵泰西古艺,原本洞晰,如数家珍,甚佩博达,生人模型,西洋固有此式,唯中国则素重礼教,凡事当以适国情为本,不必循人舍己,依样葫芦。美术多术,去此模特儿,人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毁。为维持礼教,防微杜渐,实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宁不见及,望即撤去,于贵校名誉,有增无减。如必怙过强辩,窃为实者不取也。”

1926年7月1日的《申报》刊登了《取缔美专模特儿案近讯》的报道

孙传芳此信,软中带硬。自在车站上听了危道丰一番告状后,他本想下一纸通令,取缔美专。但手下的谋士说,美专在上海已办得颇有影响,刘海粟也非等闲之辈,前不久也有南昌禁令下达复被取消之鉴。如果这次贸然下达禁令,若再闹到北京,搞得满城风雨,未必有利,不如顺势给一回信,对刘海粟进行规劝,如刘海粟能改邪归正,不失为上策。但刘海粟认准了美校开设模特儿课,真理在手,故无论指责、规劝,乃至威胁,他都不买账,故对于孙传芳这封劝他放弃模特儿避毁的信,同样不能接受。

为此刘海粟写了一封信答复孙传芳,信中写道:

现行新学制,为民国11年大总统率同总理王宠惠教长汤尔和所颁布,其课程标准中,艺术专门列有生人模型,概为绘画实习之必需,又经海内鸿儒共同商定,粟厕未席,亲见其斟酌之苦心也。今之人体模特儿,但用于学程基本练习,不事公开,当亦无损于圣道,先生以为不适国情,必须废止,就粟而言,自可拜命,然吾国美术学校,沪宁一带,不乏其数,其他各省,恐无省无之。学制变更之事,非局一隅而已,学术兴废之事,亦非由一人而定也。粟一人受命则可,而吾公一人废止学术,变更学制,窃期期以为不可也。

孙传芳接到此信,认为刘海粟伤害了自己的尊严,于是发出一道“通缉刘海粟”的密令,同时又电告上海交涉员许沅向上海外国驻沪领事团进行交涉,要求会同租界当局拘拿刘海粟,封掉美专。

法国驻沪总领事那齐亚接到上海交涉员许沅的照会,感到有点棘手,从心里说,他并不赞同军阀孙传芳这种蛮横做法,但是对于这种地方强权的要求,你也不能置之不理,因为今后还要打交道。那齐亚决定先派公董局巡捕房华籍探长程子卿和法国探长石维去美专,要求刘海粟暂时不要离开学校,名曰对刘海粟保护,实质上也有防止刘海粟再扩大事端的意图。

但孙传芳这边见法国领事馆按兵不动,接连发了十几份电报,进行催促。在这种情况下,那齐亚一方面指示公董局巡捕房发布公告,勒令上海美专取消人体写生课,一面约刘海粟到领馆进行商谈。一见面,那齐亚即对刘海粟说:

刘先生,你的艺术见解,我十分佩服,作为法国人,我支持你的事业心,但是你也知道,中国的武人军阀向来是胡作非为的,他们完全可以将舆论置于脑后,封闭你的学校,将你抓走,甚至采取更极端的手法。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劝你暂时退却一步,暂停模特儿课,我这里对孙传芳那边也算可以有个交待。我相信孙传芳统治上海也不会太久,到那时你们再恢复模特儿课也不迟。另外,我劝你暂时也不要写文章辩驳了,待以后形势变化后再说,如果刘先生同意这一方案,孙传芳那边由我负责交涉。

那齐亚的话也算是说到根子上了,如不顺心,封建军阀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道理早已阐明,眼下确实也不是同这帮人辩理的时候,俗话不是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吗?想到此,刘海粟反倒平静了。7月12日,《申报》登出消息,谓公董局巡捕房已发布告示,要求上海美专取消人体模特儿课。孙传芳有了面子,也顺水推舟,于7月15日又给刘海粟一函,信中说:“知已将西洋画系所置生人模型裸体部分遵令停止,甚是。人欲横流,至今已极,美术之关系小,礼教之关系大,防微杜渐,势所当然,并非不得已也。美亦多术,若必取法他人,亦步亦趋,重违国性,亦滋清议,于贵校名誉上未能增重,今既撤消,宣喻此意。”假仁假义地予以安慰。

七、法庭余波

至此,模特儿的事件本该结束了,然上海知县危道丰又乘势发布告示,令华界中华艺大、上海艺大等开设人体写生课的学校一并取消该课后,又向上海地方法院呈上一份状纸,控告刘海粟犯侮辱人格和毁谤名誉罪。

原来危道丰确是个心胸狭小的小人。本来他想取缔上海美专,见此目的没有达到,便向法院控告刘海粟侮辱长官,结果状纸被法院退回。危道丰仍不罢休,便改控刘海粟侮辱他的人格,要求赔偿损失。

几天后,法院进行庭审,法庭旁听席上坐满美专学生和其他院校师生,以及一批新闻记者。危道丰同他的证人姜怀素,还有一位律师,坐在原告席上。法官按例问过刘海粟的姓名、年龄、籍贯等之后,便开始审问:

“你为什么要侮辱危道丰的人格和诽谤他的名誉?”

“我并没有诽谤他的名誉。”刘海粟否认。

“危道丰是政府任命的长官,你骂他不学无术,招摇撞骗,这不是侮辱他的人格是什么?”

“我说的不学无术,是指艺术而言。假如他懂艺术,决不会尽力去禁止模特儿,至于他有没有其他学问,我不知道。但他不懂艺术是事实。”

这时危道丰的律师站了起来,说:“被告骂危县长狼狈为奸。狼狈都是兽类,是凶恶的东西,而且此两字都从犬,被告完全是存心侮辱,这是无可逃遁的铁证。”

刘海粟分辩道:“狼狈这两个词是形容词,兽名对于人,并无侮辱之处。比如许多人爱其儿子,男的取名为‘家驹’,女的取名为‘阿凤’,驹、凤是兽禽,你能说他们在侮辱自己的儿女吗?大家知道‘麒麟童’是自己起的名字,麒麟同样是兽,难道是他自己侮辱自己吗?”刘海粟这段有趣的答辩,引起法庭哄堂大笑。

法官见再也审不出什么名堂,便宣布停审。

几天后,法庭判决,刘海粟罚大洋50元,了结此案。

原来,经办此案的法官郑雯对刘海粟之事也很同情,但危道丰借孙传芳之名向法院施加压力,法官私底下同刘海粟聘请的吴经熊、陈霆侃两辩护律师商量,决定以此种方式结案,实际上是走过场。

社会上对美术的认知开始产生变化,刘海粟又渐渐恢复了模特儿写生课,1931年出版第56期《良友》画报。

作者:文字拾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