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皇家的食物
节选自:《中国文化中的饮食》
来源:民国老报纸
从朝廷层面来说,饮食的功能众多。其中之一是象征与祭祀方面的功能—以饮食为众神的祭品,和祭品相关的规定细致入微,连使用何种器皿以及如何摆放都涉及了。就中国的礼制而言,清朝承袭先例,似乎没有任何重大革新之处。满族人自古就有萨满教,也确实将之加入到礼制之中。在满族人自身的庙宇之中,他们还进一步增加了猪和谷物这两类祭品,以便安抚他们的神祇—即便如此,早在乾隆年间,这些神祇名字的含义已经为世人所遗忘。朝廷关注的中心,自然是维持粮食生产,因为国家及行政系统的整个机构得以维持,靠的是向农民的剩余粮食征税。在这一方面,清朝同样没有大规模调整前朝的政策,即有关修建及维护堤坝的政策、平抑粮食价格的应急政策、评估征税额及征税的政策、从南向北运“贡粮”以供养首都军队的政策。意义最为重大的转变,在于清代田赋占清代总税额的比例。
尽管清代田赋的绝对数量确实在稳步增长,田赋占总税额的比例却下降了,由乾隆年间的 73.5% 降到了清末的35.1%,海关税和厘金成了数额巨大的新税源。在清代,为皇室置办饮食是个巨大的问题,而之前的各朝各代也有同样的问题。清代皇室的饮食本来靠皇家庄园提供,也靠聚合杂七杂八的土贡,后来也慢慢起了变化,改由内务府会计司集中采购。乾隆末年,会计司每年采购 750,000担谷物、400,000个蛋以及1,000斤酒。这些数额尽管如此巨大,却仍只是政府采购食物总量的一小部分。按清代法令的描述,内务府茶膳房是各个机构组成的一个网络,可以提供肉、乳茶、饽饽、酒、腌肉、新鲜蔬菜。皇室人员级别各异,每日获得的食物规格也不相同。从皇帝本人到后妃,再到皇子、皇子福晋、皇子侧福晋,所得饮食数量逐级减少。为了制备这些饮食,宫中用上了一大批厨师及其协助人员。
清代的许多皇帝都有奢华之名。然而,有些证据表明,他们喜欢纯粹的口味:康熙爱吃鲜肉,简单地煮一煮就行,也喜欢吃鱼和新鲜水果。光绪早上吃得少,只吃牛奶、大米粥、火烧。乾隆十九年(1754)的一份菜单虽然听起来很美味,但是远远称不上奢华:
主菜
肥鸡锅烧鸭子云片豆腐一品,由常二烹制;燕窝火熏鸭丝一品,由常二烹制;
清汤西尔占一品,由荣贵烹制;攒丝锅烧鸡一品,由荣贵烹制;肥鸡火熏白菜一品,由常二烹制;
清蒸鸭子煳猪肉喀尔沁攒盘一品,由荣贵烹制;上传炒鸡一品。
点心
竹节 小馒头一盘;孙泥额芬白糕一盘;蜂糖一品。
小菜
珐琅葵花盒小菜一方;炭腌菜一品;
酱黄瓜一品;苏油茄子一品。
米饭
粳米饭。
然而,皇帝的个人口味,跟烹饪规模或花销没多少关系。凡是主要的筵席,都按照仪式的重要程度仔细分级。筵席的确切菜品都有明确规定。《光禄寺则例》出版于清代晚期。我们可以从中发现菜品的不同花样。满席似乎有六个基本等级,汉席有五个基本等级。观察一下来客被安排的饮食,我们就能大略知道他们的职掌和官位级别。以蒙古贝勒为例,受赐筵席为头等满席,而喀尔喀九百使吃到的是满席第三等,而达赖喇嘛进贡来使吃的是满席第五等。外国贡使,不论是来自朝鲜国、琉球国,还是越南国,都获赐满席第六等。顺治康熙年间,第一批来华的西洋国贡使,受赐的筵席就是这一等级,精确无误。汉席的等级划分与满席相似,头等为《实录》编撰人员而设,第二等为会试主要监考人员而设,第三等为侍卫与医官而设,中席为一甲三名考生所设。各等饮食的数量和类型都有不同,而且每张桌子坐的人数很可能也不同,因为只有这么安排,不同的饮食数量才有意义。因此,在头等满席上,不说别的物料,每席的白面就要120斤,干豆粉9斤,鸡蛋150个,白糖18斤,白蜜4斤,洗芝麻6斤,还有各种干果,而鲜果的菜单也随季节而变。第六等满席的物料数量则大大减少,白面变为20斤,白糖变为2.8斤,鸡蛋完全裁汰了,而物料的花样却更多了,因为这一等的干果种类比头等满席丰富得多。光禄寺食单所列满席都是素食,至于哪种筵席供应荤菜、供应给哪种使节,还需要更多研究。康熙皇帝于1680年下圣谕:“上因礼臣奏筵宴事宜,谕议政王大臣等,元旦赐宴布设满洲筵席,甚为繁琐。每以一时宴会,多杀牲畜,朕心不忍。自后元旦赐宴,应改满席为汉席。”1721 年,约翰•贝尔随俄国使团访问北京之时,接待人员拿出了大量极好的炖羊肉和牛肉来招待。
全品类的肉菜和鱼肉,只出现在汉席的菜单上。头等汉席包括猪肉和猪大肠、鹅、鸭、鸡,调味品的种类也比第五等汉席广泛得多;尽管第五等汉席有猪肉(却没有猪大肠)以及一些鱼肉,头等汉席的禽肉却被换成了羊肉。资料的末尾有一条按语:旧例中席用鸡一只,于乾隆五十二年裁汰。同样是在这份资料里,某些清单对清代烹饪史相当重要。有关头等汉席每碗菜的具体菜品,在这些清单里有更准确的记录。每席有三十四碗,装的是主菜;四碟,装的是佐料和腌菜。举几个例子:每三碗白煮鹅用一只鹅;每碗白煮鸡用一只鸡;每碗用1.8斤3猪肉又是另外一道菜了;每碗海带肉用海带二两、猪肉六两;鸡蛋糕一碗用五个鸡蛋;每碗包子有十二个,用白面二两、猪肉五钱。当然,每席背后的后勤数据同样很精确:上等满席每席用木柴八十斤、炭五十斤;每十席用炉灶一座(两百席以上又有特殊安排);每十席要用大碗四个、蒸锅一口、广锅一个、铁勺一把、铁焊盘一副、挡苍蝇的红布盖袱一个、铺桌子的红布油单一个。没提到的还有木杠、食盒、木案板、板凳、篮子、筛孔不同的
尽管人们对西方的认识深浅有别,在清王朝行将就木之际,年轻的皇帝溥仪却觉得,自 17 世纪以来,御膳房在表面上完全没有变化。即便在中华民国建立后的头几年,他在宫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些古老而铺张浪费的礼仪仍然得以延续。他下了传膳令之后,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膳桌,送来了奢华的菜肴。食具为银器,下方托以盛有热水来保温的瓷瓦罐。但是溥仪向来不为所动,因为这些饭菜常常提前好几天就做好了,过了火候,难消化,他受不了。“御”膳就退回了御膳房,既然溥仪没尝,这些膳食大概成了宫廷人员的腹中之物。经过这些手续,他每月表面上消耗的食物量,就增加到了 810 斤肉、240 只鸡鸭。他实际上吃的是太后太妃专门为他做的,出自她们自己的膳房,量少而味道好。但是不管他吃了什么,觉得好吃与否,又吃了多少,太监们向太妃禀告进膳情况之时,始终用的是同一套措辞,简明得像乡下人的措辞,让人觉得他们似乎在效仿农民的美德:“奴才禀老主子。万岁爷进了一碗老米膳(或者白米膳),一个馒头(或者一个烧饼)。进得香!”现在再看,那种简明的措辞已然变成残忍的戏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