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不过的巨流河——读《巨流河》所思
来源: 去往他乡
《巨流河》是齐邦媛的回忆录,也涉及了大量家族和历史事件的回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上世纪翻云覆雨的历史再次浮现,从一个弱女子的笔下铺展开来。
1)长途行军,风雪严寒,冬衣补给不够。
2)到锦州休养数日,给了张作霖调兵时间。此一延迟也给了对方许多渗透分化的机会,困难增加,军心复杂,骁勇善战的郭军,在对方喊话“吃张家饭,不打张家人”时士气动摇。
3)郭军右翼先头部队已率部强渡巨流河,接近了奉军总指挥部,但关键时候炮弹被人卸了引信、成为哑弹。
4)郭军参谋长等三人成为奉军内应,逼郭松龄投降。
1930年时的齐世英负责黄埔军校东北的招生,齐家的南京住宅成了东北人的聚集地,一直到抗战爆发。“齐家的五花肉酸菜火锅不知温暖了多少游子思乡的心!”
1934年齐世英在北京成立“国立中山中学”,接纳东北流亡的青年,1936年学校由北京迁至南京,抗站爆发后迁至西南后方。
抗战之前齐世英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很多东北青年受惠。无怪乎,很多东北黄埔学生,一生都记得齐世英夫妻的好处,怀念在南京的短暂岁月。从南京撤向西南后方,一路上黄埔学生一直照顾中山中学的学生以及齐家老小。
抗战爆发后,齐家开始了大迁移,从南京到汉口、湘乡、桂林、怀远,最后1939年到了重庆。齐家是还算幸运,毕竟齐世英有同僚可以帮忙,但是逃难过程也是相当艰难。齐邦媛母亲差点死在汉口,最小的妹妹因急性肠炎夭折。对于普通老百姓,更加艰难。
孙元良将军,黄埔一期毕业生,回忆抗战时的逃难情景,有大场面的描写和检讨:
我们(抗战初起时)实行焦土抗战,鼓励撤退疏散,然而对忠义的同胞没有作妥善的安置,对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稍加援手,任其乱跑乱窜,自生自灭,这也许是我们在大陆失却民心的开始吧!我从汉中长途行军回援贵州时,发觉满山遍野都是难民大军——铁路公路员工及其眷属,流亡学生与教师,工矿职工和家眷,近百万的军眷,溃散的散兵游勇及不愿作奴隶的热血青年,男女老幼汇成一股汹涌人流,随着沦陷区的扩大,愈裹愈多。他们对敌军并无杀伤力,对自己的军队却碍手碍脚。这股洪流的尾巴落在敌军的前面,其前锋却老是阻塞住国军的进路。道路上塞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手推车到汽车应有尽有,道路两旁的农田也挤满了人,践踏得寸草不留,成为一片泥泞。车辆不是抛了锚,就是被坏车堵住动弹不得。难民大军所到之处,食物马上一空,当地人民也惊慌地加入逃难行列。入夜天寒,人们烧火取暖,一堆堆野火中夹杂着老弱病人的痛苦呻吟与儿童啼饥号寒的悲声,沿途到处是倒毙的肿胀尸体,极目远望不见一幢完整的房屋,顿生人间何世之感,不由得堕入悲痛惊愕的心境,刚劲之气随之消沉,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不可低估的。
即使到了大西南,日军天天轰炸,日子相当艰难。八年抗战的艰苦生活呀!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了,内战又起。1948年辽沈战役之后,齐世英劝说东北原抗日部下尽早南迁,但是很多人故土难离、不愿意再次漂流,另一方面出来也不容易。1949年齐世英飞到台湾,有人写信给他:“我们半生出生入死为复国,你当年鼓励我们,有中国就有我们,如今弃我们于不顾,你们心安么?”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从此两岸隔离,拆散了多少家庭!
过了70年了,我们应该更客观地看待之前的战争。不是所有的国民党员都坠落腐败,有很多也是怀抱救国救民的大理想,只是路线选择不同、政见不同而已。两岸对立,对两边的老百姓都没有好处。逃到台湾的人,一生魂牵梦绕回家乡,终难实现;而留在大陆的人,刚开始迎接新生活,就被轮番的政治运动和破坏压垮;台湾也有政治迫害、文化禁言阶段,两边都没有赢家。所以战争能不打尽量不要打,伤害的都是底层老百姓。
齐邦媛从小体弱多病,十岁那年得了肺结核,被父亲送到北京西山疗养院,总算“养”了过来。一生体弱多病,生第一个孩子时也差点死掉。她能活过来并且至今健在,也是奇迹。齐邦媛一直淡薄政治,不介入政治,我想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她在沙坪坝南开中学毕业,后进入乐山的武汉大学,外文系毕业。大学期间朱光潜和吴宓是指导老师,后在台湾遇到钱穆,都是淡薄政治的学术大师,一生受用。
1947年毕业后的齐邦媛尚无明确生活方向,一个偶遇,让她提前去了台湾。在上海无事可做时,遇到了地质学家马廷英,也是其父的好友。抗战胜利后,马廷英到台湾接收台北帝大,就是以后的台大。这次来大陆是为台大找理学院教授,极力劝说齐邦媛去台大担任外文系助教。就此来到了台湾,并且很快结了婚,丈夫是校友,武汉大学电机系毕业。1948年两人回上海结婚,后返台。以后齐家全家都到了台湾。
到台湾之后,从事教书、编译等文学工作,1988年由台大外文系退休,受聘为台大荣誉教授迄今。
《巨流河》回忆中有一段往事,是和张大飞的交往。张大飞的父亲是沈阳县警察局局长,因接济和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同志,被日本人在广场上烧油漆烧死。张大飞流落到北京。齐世英可能得到消息,让儿子齐振一留意周边的流浪学生,是否有这个人。结果还真在自己办的国立中山中学找到了张大飞。从北京到南京,齐家一直很照顾张大飞,齐邦媛母亲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张大飞也终于有了家的温暖,和齐邦媛感情最好。
1937年张大飞参军,考入航空院,毕业后参加了重庆上空的保卫战,由于表现优异被送到美国进行训练,归国后加入了陈纳德的“飞虎队”。张大飞与齐邦媛一直保持着密度极高的书信往来,其实张大飞对齐邦媛有了不同于兄妹的感情。1943年4月,在沙坪坝南开中学,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因为要赶往机场、校门口的车不熄火等着他。张大飞拥抱了齐邦媛,罩在宽大的雨衣里,只有那么一会,从此两人天各一方。1945年5月18日,张大飞驾机自陕西安康迎击河南信阳的敌人,与敌机遭遇,为掩护战友不幸阵亡。
齐邦媛收到了军队转过来的张大飞遗物,包括与齐邦媛通的每封信,另外有一份事先写好的“遗书”。读这份遗书,让我想到了《牛虻》中亚瑟留给琼玛的遗书,同样情深意切、感人肺腑。摘录如下: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由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由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怎会答应?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怎能照顾她?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我现在休假也去喝酒、去跳舞了,我活了二十六岁,这些人生滋味以前全未尝过。从军以来保持身心洁净,一心想在战后去当随军牧师。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婚,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在胜利后回家乡奉养母亲。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战后齐邦媛短暂去南京,在新街口附近意外撞到了“张大飞追悼会”,冥冥中自有天意。再一次祭拜张大飞,是1999年齐邦媛来南京的时候,到紫金山的抗日航空烈士公墓,在石碑群中找到了刻有张大飞名字和生卒日期的纪念碑。
齐世英在大陆时,除了是国民党官员外,还创建了国立中山中学,1938年在汉口创办了《时与潮》杂志,此杂志影响深远。
1954年年底,齐世英在立法院公开发言反对为增加军费而提高电价,引起蒋介石大怒,将齐世英开除党籍。齐世英与雷震、李万居等组织中国民主党未果。1960年雷震因《自由中国》案入狱,立法院革新俱乐部数十位资深委员力保齐世英不受牵连。
“父亲的晚年,言语更少,近乎沉默,正似从汹涌的巨流河冲进了垭口海”。齐世英生前完成了口述回忆,1990年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了《齐世英先生访问纪录》。
上世纪的很多历史,随着时间的久远,会被渐渐淡忘,新一代也很少去关心曾经的“兵戈铁马”。所幸还有很多回忆录,给了我们很多“正史”之外的别样记录。用唐代诗人曹松的组诗《己亥岁二首》做个收尾吧。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