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殇——谈司马光与王安石
作者: 去往他乡
一、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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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文轻武: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背叛了后周,夺了后周的天下。所以他很担心手下人造反,之后“杯酒释兵权”,手下石守信等大将均被剥夺兵权。虽然此举加强了对军队的中央集权,但是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同时对武将的不信任、猜疑等,采用以文人治军的政策,均造成了北宋军队实力的下降。这也是北宋与西夏、辽国、金国作战时屡败的原因之一。 -
财政困难:1)北宋实施“收缴兵权、中央养兵”,同时建立了复杂的官僚机构,机构臃肿,看似军队和官员互相制衡,但是耗费了大量财力。宋真宗期间,在册官员9785人,宋英宗在位时达到24000人。宋太祖时期全国总兵力20人,宋英宗时期兵力达到116万。2)北宋的“恩荫制度”,使得享受禄位的人群数量不断膨胀。北宋对于官员的赏赐也是惊人的,各种祭祀活动也是铺张浪费。3)宋真宗后期财政已经出现危机,到了宋仁宗、宋英宗时期,财政状况不断恶化,入不敷出的危机日益严重。4)仁宗的陵园建设和葬礼,以及英宗的过度铺张和赏赐,更是将财政状况推向绝境。 -
庆历新政失败:宋仁宗在位的1043年,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在皇帝的支持下进行了新政改革,新政以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以整顿吏治、解决冗官、冗兵、冗费问题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由于触动了大多数官员的利益及皇室利益,加上宋仁宗的优柔寡断,新政只推行了三年就失败了。反对派攻击范仲淹等是“朋党”,击中了宋仁宗的敏感神经,说到底宋朝皇帝都怕“朋党”,所以宋仁宗废除了新法。这种改革(其它也包括官员任命、政令发布等事情)的反覆,在北宋历史上不断出现,造成社会、政治的混乱,也加速了皇朝的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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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交岁月
司马光与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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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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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锋芒
宋神宗为什么要改革?最根本的原因是宋神宗想有一番作为,想开疆拓土,改变与西夏、辽国作战的被动局面,但是国库空虚、财政亏空,是不能实现他的理想的,所以他必须进行改革。另一方面,宋神宗的父亲宋英宗不是宋仁宗的亲生儿子,宋仁宗一直到临死都舍不得传位给宋英宗,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来继承江山。所以宋英宗一直耿耿于怀,也只在位了四年。宋神宗想证明自己父亲一脉是“天降大任”,能振兴宋氏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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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锋相对
自从王安石进入政治核心圈后,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的分歧就开始蔓延了。当王安石刚入开封时,司马光还是对王安石寄予厚望的,毕竟曾经的“嘉祐四友”也是很和谐地谈古论今,而且司马光一直认为王安石是堪当大任、造福苍生的人才。可惜司马光并不了解王安石,他了解的王安石是才高八斗、不贪图富贵,但是他不了解对方的政见和改革方向。
1068年8月在延和殿上司马光和王安石爆发了第一次冲突,讨论的事情是“是否要南郊赏赐”,事情虽小,但是冲突很大。王安石说出“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司马光认为“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最终神宗支持了王安石,因为神宗是需要国库有钱的,如果按照司马光的说法,必须搜刮民间财富国库才能充裕,这显然违反儒家道德。
紧接着,在对“山东杀夫案”的重审中,王安石又别出新样,对已有的司法重新进行了解读,在司马光看来,这完全站不住脚的解读,神宗再次给予了支持。
其实,王安石这样针对小事情较真,不惜与司马光对着干,就是为自己的改革进行铺垫:他知道,自己的改革必须得到神宗的完全支持,必须将官僚队伍变成自己的工具,必须要消除异己,尤其是身在高位的反对派。所以,这些小事件都是铺垫,真正的“血雨腥风”马上就要来了。
- 新政争议
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逐步发布了改革新政,涉及经济、军事、科举选才。王安石吸取了庆历改革失败的教训,“聪明”地避开了对官僚体制的变革。主要内容如下:
1069年9月青苗法率先实施,其做法看似合理: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向农民提供低息贷款,农民自愿借贷,到收货季节还款,这样农民不必忍受民间高利贷的盘剥,而国家可以获得合理的利润。这就是王安石的“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但是在实际执行中,“自愿贷款”变成了强制贷款,所有农户都必须借贷,贷款利息是30%,根本不是低息贷款。1070年初前任宰相韩琦向神宗告了一状,揭露了他在河北看到的青苗法实际执行情况。
神宗不能不重视此报告,毕竟韩琦是前任宰相,在前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围绕着报告,两派展开斗争,王安石此时告病请辞,他其实是在向神宗传达这样的意思“要么推行青苗法,要么我走人,没有中间道路”。
在神宗犹豫的时候,司马光犯了政治路线错误:神宗任命司马光为枢密副使,但司马光坚辞不就。他上书神宗,强调必须取消王安石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废除青苗法,司马光是拿个人前途进行赌博。前任宰相韩琦特地派专使劝说司马光接受任命,留在皇帝身边,就可以继续影响朝廷的政策,还可以保留对变法的纠偏。司马光认为,要么皇帝按我的意见行事,否则我接受官职,就意味着对原则和理想的背叛。他回信给韩琦道“君实作事,令人不可及,直当求之古人中也”,迷信古人的道德水准,韩琦只叹司马光太书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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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洛阳
1070年11月司马光先去西安,后申请在洛阳任闲职。从1071年到1085年,司马光在洛阳专心致志地完成了《资治通鉴》,当然费用是神宗支持的。1073年司马光建造了独乐园,与失意的“官场老翁们”一起“娱乐”,民间称之为“耆老会”,一共有12人:领头的是洛阳留守、前任宰相文彦博,77岁;年纪最大的是前任宰相富弼,79岁。这些失意的前朝高官,也是苦中作乐呀。1082年正月,司马光写了《洛阳耆英会序》,记录聚会的盛况。
洛阳是反对派的聚集地,而开封则是王安石的天下,统治了宋朝15年。前6年是王安石在前台、神宗在后台支持;后9年是王安石退居在金陵,神宗独揽大权,直接把宰相当成了高级秘书,皇权走向专制、官僚沦为工具。理财富国基本实现了,国库充裕,宋神宗年间国库积蓄可供朝廷二十年财政支出;开疆拓土却失败得较多。
王安石培植了自己的亲信,吕惠卿、蔡确、章惇、韩缜等,凡是阻碍变法或持异议的人,均被贬到外地或被迫退休,包括韩琦、文彦博、富弼、范镇、苏轼、李常、吕公著、程颢等等。
- 复仇
司马光最终也未能与神宗再见一面,1085年3月5日神宗驾崩,皇帝年幼,高太皇太后掌政。变法造成了底层民众的疾苦,实际上农民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变法得不到民众支持。高太皇太后是反对变法的,所以她一上台,就开始启用闲置的司马光。反对派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王安石一派很快被赶出权利中心,变法全部废除。
司马光并未保留变法中合理的部分,一刀切地废除,他只想回到仁宗时代的制度,本质上司马光确实是“保守派”。司马光本质上还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从儒家传统出发,希望进行官僚机构的内部改革,节约国家财政支出,提高行政效率,至于提高农业技术、发展商业,这还真超越了他的理解范畴。
1086年5月21日王安石病逝于南京,朝廷和司马光给予王安石极高的哀荣。高太皇太后宣布停止朝会活动两天,赠给王安石正一品的太傅官阶,给予其7名后人入官资格,等等。
但是复仇还在继续,所有王安石提拔的官员,都得到贬谪。尽管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不愿意进行“复仇”,但他们已经无法左右“复仇的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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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党之争、翻云覆雨
尽管无论是宋仁宗还是宋神宗,都竭力避免朋党之争,但是事实上还是形成了朋党之争。从庆历新政到熙宁变法,“改革派”与“保守派”实际上就是两大集团,王安石不会对保守派手软,保守派一旦掌权也绝不放过对改革派的复仇。
1093年高太皇太后去世,宋哲宗继位,王安石一派重新掌权,司马光被剥夺了谥号,“保守派”被赶下政坛。之后的宋徽宗,启用了王安石的学生蔡京为宰相,蔡京搞出了“元祐奸党碑”、“元祐党籍碑”,凡属于“元祐”范畴的均被打入底层。在宋徽宗和蔡京的统治下,北宋很快就灭亡了。
我们可以给司马光和王安石贴各种标签,从本质上来说,两人都是北宋时代的杰出人物,论道德节操、文化修养都是顶级的,两人也曾惺惺相惜。两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政见不同、信仰不同。
司马光是儒家道德的维护者,希望君王能勤政爱民,官员能恪尽职守,农民能安居乐业。在对西夏、辽国的策略上,主张维持边界的平衡,不主张主动出击。宋神宗如能完全信任司马光,按司马光的主张来施政,也未尝不可。但是宋神宗是想开疆拓土的、需要国库充盈的,司马光的主张是满足不了宋神宗的理想的。而宋神宗也不是李世民,他没有唐太宗的雄韬武略。
王安石故居半山园
王安石相比司马光,绝对是一个大政治家。他提出的改革制度,从制度本身来讲,确实是富国强兵的好方法,极富有超前性。比如“方田均税法”:下令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将土地按土质的好坏分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这绝对是好政策。再比如“农田水利法”:鼓励垦荒,兴修水利,费用由当地住户按贫富等级高下出资兴修水利,也可向州县政府贷款;“市易法”:在东京设置市易务,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已经有很超前的商业意识了。就是被人诟病最多的“青苗法”、“募役法”,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为什么变法会遭到“保守派”官员的抵制,底层民众也不欢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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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法走样了:王安石的改革制度,没有细则,没有对官员的约束,官员只管向底层收钱,变法走样了。尽管变法16年,国库是充盈了,但是就像司马光所说,社会财富并没有增加,是盘剥底层民众而获得的。王安石只重视官员每年向朝廷交了多少钱,根本不管钱从何而来。这就造成奸佞之人投其所好,粉饰太平,到最后整个朝廷都是“收钱机器”。王安石是标准的“唯结果论者”,他可能就没有动过“纠偏”的念头。 -
唯我独尊:王安石掌权后,凡是反对改革的,都被驱逐出政治中心。他对科举、选才的改革,更是独断专行。王安石编写《三经新义》,宋神宗颁布全国,作为官学教材和科举考试的标准读本,王安石还把儒家“六经”之一《春秋》仍在一边,这就是垄断思想、排除不同观点,那么下面人要当官,就必须迎合王安石对经典的解读。北宋建立以来,一向对文人是宽容的,允许不同思想并存,出现了很多大儒,不迷信权威,敢于挑战传统。经王安石这一“唯我独尊”,好的风气荡然无存。
我查了一下网上资料,很多人对王安石推崇倍加,例如蒋介石等。很多人认为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变法的超前性与社会现实的落后性差距过大,变法没有适应的土壤”。许多人认为王安石的变法很有商品经济的味道,如黄仁宇认为“王安石的多项改革,涉及将当时的中国进行大规模的商业,以及数目字管理,但不见得容于当时的官宦文化,亦缺乏有关技术能力而无法取得成功。”我自己认为,王安石确实是个大政治家,但其变法目的是“富国强兵”,没有考虑底层民众的疾苦,这些制度的“超前性”只是现代人的“臆想”,不管放到任何时代,不管民众疾苦的改革一定会失败。
司马光与王安石的政见是“水火不相容”,倘若两人都能兼容并蓄,王安石能不“唯我独尊、排除异己”,司马光能不“死抱传统”,王安石推出变法、司马光负责纠偏,也许可以发挥变法的优势。
不管怎样变法,北宋迟早要被女真族所灭,南宋要被蒙古族所灭。军事实力和军事技术相差太大了。想当初,蒙古铁马踏遍欧亚大陆,无人能敌。崇尚文人的宋朝,是无法与游牧民族抗衡的。
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商业经济没有在中国古代发展起来,一直到19世纪中国一直是纯粹的农业国家。同样,尽管有“四大发明”,可是科技却一直停留在初期阶段,即使是农业生产上,也没有明显的科技发展。从王安石变法是否可以获得一些启示:整个中国古代的官僚体制(称之为“封建社会”)和其根底的儒家思想,限制了商业和科技的发展。整个社会的选才是依据对儒家经典的解读。王安石带有“商业管理”思路的改革,必定遭到儒家思想武装的士大夫的反对。王安石试图改变以解读儒家经典来取士选才的标准,也必定遭到士大夫的反对。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中国古代朝代周而复始轮回,鲜有发展。尽管王安石“只追求结果、不管过程”的改革思路有缺陷,但即使没缺陷,他的很多改革措施也推行不下去。中国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个古老文明的国家,必须等到受列强瓜分、被逼到绝境,才爆发了辛亥革命、五四运动,颠覆了整个农耕社会的根底,中国才开始走向复苏和自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