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灭朝鲜,为什么比打匈奴还费劲?
来源:文史宴
汉朝曾经消灭朝鲜,并将朝鲜半岛的大部分设为四个郡,即“汉四郡”。但是,汉灭朝鲜之战却打得异常艰难,比跟巨无霸匈奴打都要费劲,只因当时的卫氏朝鲜是一个农牧兼修的国家,这种国家比单纯的游牧国家强大太多,后世的高句丽、西夏莫不如此。不过,同是劳民伤财,汉朝这一战收获的利益却比两千年后那场替人火中取栗的战争要大得太多,具有充分的教育意义。
近年来,朝鲜半岛再度风起云涌。
这座处于大陆板块与海洋板块的交接处,亚欧大陆与太平洋之间的“边缘地带”;连接日本海和东海,太平洋通向亚欧大陆的“必经桥梁”;扼守东北亚海上交通要冲,东北亚门户的亚洲半岛,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
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曾说:“谁统治了东北亚,谁就掌握了西太平洋的主动权,谁就掌握了整个亚洲的命运”。各方势力于此锁钥之地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波云诡谲的局势下足可谓步步杀机,战争乃至核战争的阴云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国家层面争的厉害,民间舆论却是吵得热闹。众多言论之中,反复出现了一个历史名词——“汉四郡”。韩国舆论界担心“汉四郡”的故事会再次上演,中国的网友们则念念不忘汉时故地、唐朝旧领。
前方扑朔迷离,但来时路却是明明白白。“汉四郡”是西汉武帝在剿灭卫满朝鲜后于朝鲜半岛北部和中部设立的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四个郡的总称,是汉廷将朝鲜半岛北部地区纳入汉帝国统治范围的直接行为。
但是,汉四郡设立并非一句简单概述来的容易,汉朝对于朝鲜半岛的经略过程亦是一波三折,而蕴含其中的政治智慧、军事方略仍然值得今天有识之士思考借鉴。
汉四郡之前的中朝关系
朝鲜半岛虽然在远古时期就有先民居住,但是其王朝历史始于西周初年。
据《尚书》记载,周武王灭商后,分封逃亡在朝鲜的商朝旧臣箕子为王。朝鲜最早的历史文献《三国史记》,就把“箕氏朝鲜”列为朝鲜的第一个王朝。书中还记载,高句丽的祭祀奉箕子为神灵,尊为“箕子神”。
自武王封箕子后,至于汉初,箕子后裔一直管辖朝鲜部分地区。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派蒙恬筑长城到辽东。这时箕子的四十多代后裔朝鲜王箕否,怕秦来袭,于是表示服属于秦,使朝鲜半岛“属辽东外徼”,就是属秦辽东郡以外的障塞,但是不肯朝会。
等到西汉初年,刘邦封卢绾为燕王,“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汉时浿水指今天朝鲜境内的大同江),朝鲜“属燕”。
后来卢绾反叛,逃亡匈奴。其部将燕人卫满因事牵连,聚党数千人逃出辽东塞,到箕否的儿子——朝鲜王箕准面前请降。
《三国志》中记载到箕准册封卫满为博士,并授予西部百里之地,令其守卫之,试图将卫满势力作为与汉朝的一个缓冲区。但是,卫满不甘人下,不断招引原来那些流亡在朝鲜的燕国人和齐国人以及役属真番、朝鲜“蛮夷”,积聚势力,蓄谋夺取朝鲜政权。
安逸远方的小王怎会是历经秦末战争的枭雄对手?公前194年,卫满派人谎报箕准,说有十路汉军进攻朝鲜,请求带兵回到王险城(今朝鲜平壤),保卫王都。国王箕准信以为真,准其带兵进京。卫满则趁机联合箕准政敌,发动突袭,一举战败箕准,使其带领部属、宫人远遁半岛南部地区,至此箕氏朝鲜亡。
卫满驱逐箕准后,自立为王,建都王险城,统治着朝鲜半岛的西北部,史称“卫氏朝鲜”。
海东大国——卫满朝鲜
西汉惠帝、高后统治时期,为了控制朝鲜卫氏王朝,辽东太守对卫氏王朝提出了三项要求:“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人见天子,勿得禁止。”但是卫满却凭借自己的兵威财物,侵略周边弱小使其降服,真番、临屯都俯首称臣,将领地扩大到方圆数千里。
到了卫满之孙卫右渠继立为王时更为势大,他不仅招诱汉朝燕、齐两地人民逃亡到朝鲜,增加自己势力,而且不再向汉朝通贡,还阻止邻近的真番、辰国等诸小国与汉通贡,对“真番、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则采取“拥阔不通”的阻止政策。
灭朝战争与四郡设立
卫右渠在朝鲜半岛的一系列“挑衅”行为,激起了当时汉朝皇帝——武帝刘彻的愤怒。
汉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春,汉将军卫青、李息攻打匈奴,立威于雁门等地。武帝趁机派遣使者彭昊利用通商关系,取得濊族君长南闾的内附。
当年秋天,濊君南闾等大小部落酋长率众二十八万人脱离朝鲜王卫右渠的统治归降汉朝,武帝因其地而设置苍海郡。
但是,当时汉廷的战略重心在于对匈作战,正全力修筑朔方要塞,帝国无暇多方经营,且有卫氏朝鲜从中阻隔,苍海郡不久就被废立。
可以说,汉武帝经营朝鲜的初次尝试是失败的。但是,苍海郡的设置对削弱卫氏朝鲜的势力以及汉朝更好的统治东北亚地区来说,意义是不容忽视。
它不仅是郡县制在朝鲜半岛的试行,更使西汉对朝鲜半岛的社会状况有所了解,打通了濊族地区与西汉王朝的通道,为汉廷进一步的朝鲜攻略创造了条件。
涉何事件
元封二年(前109年),汉武帝在重创匈奴,灭掉南越,平定西南夷,设立河西四郡并打通通往西域的道路以后,终于腾出手来对付卫氏朝鲜。
是年,汉朝派遣使臣涉何去朝鲜责问卫右渠并令其臣服。右渠拒不接受,涉何只好无功而返。但是在返抵浿水边界时,涉何指使御者杀死了朝鲜护送官员裨王卫长等人,并且归报武帝,说是“杀朝鲜将”。
武帝非但不治其罪,反而任命涉何为辽东郡东部都尉。朝鲜痛恨涉何,发兵袭击汉境,杀死了涉何。于是,汉武帝派水陆两路大军向朝鲜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灭朝之战
元封二年秋天,汉武帝派遣东征军进攻朝鲜。东征军士并非武帝从帝国常备军直接征调,而是向天下招募的有罪之人。此举除了减轻国家负担,主旨是以军功激赏士兵戴罪立功、立功异域,进而顺利平定朝鲜。
然而,恰恰相反的是,后来战事的一波三折反却是因为这个“功”字。从《史记》记载来看,汉军平灭卫氏朝鲜的战争经过了以下四个阶段:
(1)第一阶段:求功心切,首战失利。
汉武帝派遣水陆两路大军向进攻朝鲜,意图双管齐下。海路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楼船军,从齐地(今山东半岛)横渡渤海直插王险城。
值得一提的是,杨仆率军“从齐浮渤海”,开创了我国武装舰队远航的历史记录,是中国航海史乃至东方航海史上的重要事件。
陆路则由左将军荀彘率领五万汉军出辽东郡南下。
如此水陆夹击,料想朝鲜难以抵挡。可事实却是令人大跌眼镜。
当时汉朝国威正盛,败匈奴、灭南越、平西南,汉军在东亚地区难逢敌手。东征将士不忧虑战争胜败,担心的是谁能够抢的灭国之功。
首先,是将军抢功。楼船将军杨仆带领7000齐兵率先抵达朝鲜列口(今大同江人海口附近),却不等左将军到达狈水北岸,立即疾趋王险城展开攻击。
卫右渠起初闭城固守,后来发现杨仆兵少,于是以攻代守,出城击退杨仆军。杨仆大败,部众失散,于山中躲藏十几日后,才重新收拢军士。
然后,是部下争功。左将军荀彘的辽东军一到,部下军官求功心切,不待主力集结,即以先头部队猛攻,结果反遭败绩。而荀彘亲率的陆军主力也无法攻破浿水西岸的朝鲜守军。至此,水路两军首战皆败。
(2)第二阶段:相互怀疑,招降失败。
武帝因两将出师不利,改用政治手段,于元封二年十二月,派卫山以兵威晓喻右渠投降。
右渠见到来使,态度十分谦卑,顿首谢罪,说到:“原打算投降,但是害怕杨仆和荀彘两位将军诈杀我,现在见到天子的信使、诏书,就请接受我的降服”。于是派太子同卫山进行会谈,同时向汉军贡献马匹五千以及大量军粮。
朝鲜太子带领万余武装士兵前往会谈,正要渡过浿水时,汉军的左将军和使者卫山怀疑事情有变,就派人对太子说:“既然你们已经降服,就不要携带武器前来。”太子也怀疑汉军有阴谋,打算诱杀他。于是不渡浿水,领兵返回。
这样,在双方猜忌之中,汉廷招降失败。武帝因此杀掉办事不利的卫山。
(3)第三阶段:汉军不和,战事相持。
或许是卫山的死刺激了东征将士。左将军荀彘终于突破了朝鲜的浿水防线,攻击到王险城下,围其西北。楼船将军杨仆也重整旗鼓,前往会合,攻击王险城南。卫右渠只好困守孤城。
值此战事稍顺之时,汉军海陆两将却因互不统属、战和不一,使得战事再度焦灼。
荀彘所率的燕、代士卒劲悍善战,又刚刚取得浿水胜利,想要一鼓作气,攻下王险。而杨仆所领齐地士兵渡海之时就曾遭受损失,加上首战失利,士恐将惭,希望能够招降朝鲜。
荀彘猛攻王险,朝鲜大臣就暗地里联络杨仆投降之事,却又迟迟未决。
荀彘数次要求与杨仆约期合战,杨仆因为谈判正在进行,不肯答应。而荀彘派人私下约降朝鲜,朝鲜却表示只愿意投降杨仆。因此荀彘认为杨仆前有失军之罪,后又与朝鲜私自交往,而朝鲜却拒不投降,怀疑杨仆要谋反,于是密报汉武帝。
王险城就在汉军二将的不和中又坚守了几个月。
(4)第四阶段:祸起萧墙,平灭朝鲜。
武帝鉴于当初使者卫山不能专决,为荀彘所误;两将围城,彼此步调不一,久而无功,于是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往军前便宜从事,调解二将。但公孙遂却单听荀彘之言,在召杨仆入左将军营议事时拘捕杨仆,夺其兵权。
此举有违武帝调解初衷,反而加深将领宿怨,导致情况更加复杂,武帝为了稳定军心下令诛杀公孙遂。
荀彘在整合两军后,深知耽搁不得,再次急攻朝鲜。朝鲜的上层官员路人、韩阴、参、王唊见形势危急,而朝鲜王却不肯投降,相聚而谋。韩阴、王峡、路人决定逃出王险,投降汉朝。
官员叛逃事件加剧了朝鲜的内部斗争。元封三年夏,朝鲜官员参派人杀掉朝鲜王卫右渠投降汉朝。但是王险城又被右渠旧臣成己占据,并且反攻汉军。于是荀彘派遣降官劝说城内百姓杀死成已。
至此,汉军最终占领王险城,灭掉卫氏朝鲜。
四郡设立
从公元前109年秋到公元前108年夏的中朝战争最终以汉朝胜利而告终。
战后,汉廷封朝鲜降将参、韩阴、王唊等人为侯,却追究了荀、杨二人之责。左将军荀彘因争功相嫉而误大事,斩首弃市。楼船将军杨仆不等合军,孤军冒进,以致溃败,死伤甚多,从死罪赎为平民。
至此,这场灭国之战就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武帝重惩汉将,却大封降臣。立场极鲜明的对本朝和朝鲜官员的区别对待,反映出武帝对于民族怀柔政策的理解,也为其下一步的郡县统治铺平道路。
卫氏朝鲜从建立到灭亡,历经三代,终因势力膨胀不受汉廷制约而招致武帝兴兵,使汉帝国对朝鲜半岛北部的经略政策由分封转为郡县。
就朝鲜半岛北部而言,彼时已经处于卫氏朝鲜的统治之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有所发展,具备了西汉王朝实行郡县制的条件,“故遂定朝鲜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将帝国的东北疆界推至朝鲜半岛中、北部,东至日本海、南抵首尔以北一带。
但是,与苍海郡短暂设立同出一辙,在帝国边陲经营如此四郡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四郡设立后的第二十七年,汉昭帝因国策调整和朝鲜土著的反抗,将四郡整合为乐浪、玄菟二郡。但是汉廷依旧保持对朝鲜北部的有效统治。
很有意思的是,汉廷对于朝鲜半岛的治理并非单纯的“以夷制夷”,四郡所设之官员多为汉人或土著汉人,典型代表就是那位治黄河有名的王景。他本为乐浪土著汉人,其所在的王氏家族更是当地显赫的世家大族。
终汉一世、乃至魏晋,朝鲜半岛虽偶有波动,但一直没有对辽东地区、中央王朝构成实质威胁,与此深有关联。
一劳永逸与养狗遗患
由涉何事件而引起的中朝战争在当时乃至后世都引起了诸多争议和深远影响。
司马迁认为是“涉何诬功,为兵发首”,以一种比较中肯的态度评论此事。而班固在《汉书》里将朝鲜与南粤、西南夷并说,认为“三方之开,皆自好事之臣……朝鲜由涉何。遭世富盛,动能成功,然已勤矣”。平定朝鲜只是涉何这种“好事”之臣的怂恿,恰逢国富民强才能成功,但也导致了劳民伤财、国力虚耗。班固对此是持否定态度。
然而,汉武帝会仅仅因为涉何事件而发动一场灭国之战吗?刘向的儿子刘歆就给出了答案:
孝武帝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众,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高(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臂。
汉代,由于匈奴的日益强大以及对汉帝国的南侵,朝鲜的地理位置与政治态度已成为汉帝国的一个肘腋之患。武帝时期,匈奴的国境东抵辽河,与朝鲜相近。若匈奴与朝鲜联手,矛头皆指向汉帝国,后果将非常严重。
再加上,卫氏朝鲜不断逐步扩张,自高后时期至武帝元封年间,朝鲜不仅没有向汉廷朝贡,还阻止其他部族政权取道朝鲜入贡汉廷。其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独立国家,对汉朝辽东郡、齐地虎视眈眈。
因此,汉朝采取果断措施,劝降不成即出兵东征,一举将其直辖,并由此剔除了匈奴左臂,保证了帝国东北边疆的稳定,并以此辐射日本列岛,最终完成了东亚地区的帝国秩序。
朝鲜半岛的汉四郡
涉何事件,只是汉廷实施东亚战略下可因势利导的借口。若用今天流行的价值评述,由涉何事件开端的中朝战争,可谓不义之战。但是,历史上的功过并不能这么简单的来看待。
若论功过,灭朝之战还有一件值得玩味的事。在战争中,汉廷前线前后五位指挥官,死了三位特使、一位将军,仅剩的那位将军也是侥幸免死、赎为平民,并且还都不是敌方造成。
一场成功的灭国之战,不仅没有功臣反而非死即废,此种现象在中外战争史都是极其罕见的。然而,表象背后却是耐人寻味。
因为汉廷认为凭借强盛的国力和席卷东亚的汉军战力本可以轻松取胜,但战争却一波三折、死伤众多,这本身才是最大的过,谈何有功?简直高调极了。
单个人是判了过,而群体是得到了功。清代史学家赵翼批评了班固一概抹煞平定朝鲜的功绩,他认为汉廷的灭朝之战和四郡设立,是汉文化扩张的重要步骤。
不过这种赫赫武功,既成了后世有为之君的一种情怀,也成了一种心病。比如隋唐时期对于高句丽的征伐。
一旦内陆出现一个统一的中原王朝,统治区域可辐达东北平原,那么朝鲜半岛所具备的战略地位促使中原王朝不得不有所作为。
纵观历史长河,汉唐文化扩张到西北太平洋(主要是日本列岛)是以朝鲜半岛为基地,来自东方海洋的威胁(如日本的几次侵华战争)都是以此地作为深入大陆的跳板。汉廷于此半岛的作为,开后世朝鲜经略之先河,无法回避且时读时新。
华夏民族在半岛上的最后一场战争,付出几十万人死伤之后,并没有拿到如汉代那样的实利。反而在养狗遗患,促成了千年来最大的不稳定。
时至今日,半岛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国力问题,更准确的说国力问题已不在主因,更主要的是世界潮流与认清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