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案: 枪毙刘汉臣

天仙茶园建于清朝光绪初年，光绪二十六年毁于火灾，三年后重建。天仙茶园为砖木结构，分上下楼，楼下池座，楼上前方为包厢，后台除演员化妆室外，还有能容纳百余人的宿舍。1919年天仙茶园更名为大新舞台，1925年再次更名为新明大戏院，除戏剧演出外，还放映电影。

1937年日本人入侵天津，占领新明，并将其改名为樱花馆，专放日本影片。1945年抗战胜利后，新明大戏院有了新名字美琪戏院，四年后全国解放，美琪剧院成了人民剧场，天津人艺经常在此进行话剧演出。2006年人民剧场随着所在地和平路与南市荣吉大街改造被拆除，彻底成了历史。

故事就从这已尘归尘归土的新明大戏院开始。

清末明初，天津的旧式茶园顺应时势转变成为戏院，当时还叫天仙茶园的新明大戏院位列津门最火的五大戏院之一，京剧名家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马连良都曾在新明的舞台上演出过。新上任的经理赵广顺本就是行内人。

赵广顺和弟弟自幼因家贫被卖到戏班学习，多年后在京剧界崭露头角，与唱花脸的黄元庆，唱老生的唐文贵拜了把子，成了鸣凤班，在天仙茶园演出。

1915年赵广顺借钱把滨江道上的新中央戏院承包下来，凭着在京剧界的人脉，从上海请回大武生李兰亭，主演武生大戏，大受欢迎。十年后赵广顺和新中央戏院的合同期满，就带着自己的鸣凤班回到天仙茶园，出资修缮园子，还改名新明大戏院。除了自家的鸣凤班外，赵广顺也打算从上海和北京邀请名角来戏院演出。他看上了以前戏班的师父郑长泰的三子，刘汉臣。

郑长泰，直隶故城县人，出身农家，七八岁时离家投奔梆子科班学戏，出师后领班收徒，带班演戏。他武艺超群，在上海演出时以艺名赛活猴走红，是郑派猴戏的创始人。由于学戏是文人刘天仰帮忙交的铺保，为了报恩，郑长泰在刘天仰去世后，将四子中的三个改为刘姓，意为刘天仰传宗接代。郑家四个儿子自幼在上海跟着父亲学艺，大哥郑法祥继承父业，成为悟空戏南派的代表人物，老三刘汉臣十岁出头进入南市九亩地新舞台班，从龙套开始慢慢打拼，基本功扎实，又天资聪颖，十六七岁就成了角儿。刘汉臣嗓音高亢，过了变声期后声音更好，他能文能武，专攻老生。

赵广顺特地从天津到了上海请人，刘汉臣虽然在上海风头无两，却也想到演艺大码头的天津去试炼，于是痛快地答应赵经理，带着自己的班子北上。刘汉臣的班子在新明大戏院一炮而红，名声大噪，连续演出三个月仍旧一票难求，戏园子里堆满了观众送的花篮。

追星的人群里有位特别狂热的少妇，除了每次都订最好的位置给刘汉臣捧场，还会在刘汉臣演出结束后把银元和贵重首饰直接扔上台。少妇使钱进入后台，见到了卸妆的刘汉臣，更是被浓眉大眼，正值壮年的刘老板深深吸引。自此，少妇常到后台来堵刘汉臣，还让佣人给刘汉臣发帖子，请他吃饭喝酒。

刘汉臣刚刚成婚，妻子有孕在身，他知道瓜田李下，能避开少妇就绝不见面。打听了这位少妇戏迷的身份，刘汉臣不由得直冒冷汗——少妇是直隶督办兼省长，天津的土皇帝褚玉璞家的姨太太。

褚玉璞是山东出来的响马，被招安后加入直系军阀张宗昌麾下。1924年张宗昌发迹，褚玉璞也跟着官运亨通，先后担任直鲁联军军长，直隶督办等职务。褚玉璞率军占领天津，家里的几房姨太太都没有跟着，他为了解闷去头号妓院天宝班，在那里看中了16岁的妓女小青，纳为第五房姨太太。小青跟了褚玉璞，物质富足衣食无忧，可是褚玉璞时常不在家，又和自己年纪差距巨大，小青就趁着褚玉璞不在去新明大戏院看戏打发时间，正好刘汉臣到了天津，小青被迷住了。

小青想见刘汉臣，十次有八次碰壁，不过刘老板的班子里另有对小青友善的人。他是刘汉臣的把兄弟高三奎。刘汉臣再三嘱咐戏班尽量不要招惹身份特殊的小青，然而高三奎见小青天真烂漫，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对这个还是小姑娘的姨太太毫无芥蒂热情招待。他给小青介绍戏服，道具，教她一些简单的唱段，和她一起吃饭，很快两人就成了相熟的朋友。一次小青提出想要刘汉臣的剧照，高三奎果然悄悄给她一张卧薪尝胆的宣传照。

高三奎不会想到这样一张戏妆照，竟为刘汉臣和自己埋下杀机。

刘汉臣剧照

1927年元旦，刘汉臣应北京第一舞台邀请，从天津进京演出。得知消息的五姨太小青带着女佣去老龙头火车站送行。小报记者从众多的戏迷中认出了珠光宝气的五姨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桃色新闻，大肆渲染五姨太与刘汉臣，高三奎有染，含泪送情郎。

刘汉臣对这一切还毫无所知，他和班子离开不久，褚玉璞从济南前线回了天津。报纸上的耸动标题令褚玉璞火冒三丈，一进家门就追问小青和刘汉臣，高三奎的关系。小青只是和高三奎有来往，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的严重性，便随口回答自己不过去戏院看戏而已，还让褚玉璞不要相信报纸上的胡诌。褚玉璞把小青的女佣叫来问话，女佣不敢隐瞒，把小青看戏后去后台找刘汉臣，高三奎，给刘汉臣送钱物等等都交待了。褚玉璞越听越怒，搜索小青的物品，在化妆台看到了刘汉臣的剧照，便认定小青的确和唱戏的有了私情。小青还不服软，不停顶撞褚玉璞，本来就杀人不眨眼的褚玉璞怎么可能忍受这“奇耻大辱”，立刻掏出手枪，两枪结果了小青的性命。

杀了小青后，褚玉璞对刘汉臣，高三奎下手，他给时任直隶省会军警督察处处长厉大森发去密电：新明大戏院伶人刘汉臣，高三奎假演戏为名，宣传赤化，暗中通匪，速将捕获，就地正法。

1月9日，刚在第一舞台结束演出的刘汉臣、高三奎被逮捕并押回天津。新明大戏院的经理赵广顺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四处奔走打听，才算弄清楚刘汉臣高三奎被抓的原因。刘汉臣的母亲心急如焚，当即去北京找到梅兰芳，又由梅兰芳带着去找杨小楼和余叔岩，三位老板联名给褚玉璞的山东老乡和上级张宗昌发去请求保释刘汉臣等人的电报。赵广顺花了大银子通关系见到刚从南京抵达天津的的直鲁联军第八军军长，海军总司令毕庶澄，请其出面求情。

褚玉璞那时已到徐州前线战斗，张宗昌和毕庶澄的电报却令他更加怒不可遏。一方面他没料到染指自己女人的戏子还敢托人向自己讨饶，另一方面，张宗昌刚刚在一场战斗中选择了支持与自己意见相左的的毕庶澄，他虽心有不满却不敢直接和二人闹翻。于是两份求情的电报反而成了刘汉臣、高三奎的催命符，褚玉璞马上给历大森发电报，令其即刻将刘汉臣，高三奎处决。接着他才给张宗昌和毕庶澄回电，称电文太迟，刘汉臣、高三奎业已正法。

历大森接到褚玉璞电报后，命人将秘密关押的刘汉臣、高三奎提审，告诉二人死期已至。刘汉臣和高三奎一直追问自己犯的是何罪行，却得不到答案，几分钟后，枪声响起，刘汉臣、高三奎倒在血泊之中，至死不知原因，死不瞑目。那是1927年1月18日，刘汉臣享年24岁。

褚玉璞

次日清晨，历大森派人把刘汉臣、高三奎的尸首丢到新明大戏院的门口，不准收尸。赵广顺后来才得以将二人草草装殓，葬在天津梨园义地。戏院门口的路上堆满了戏迷送来的花圈，整条路上一片白色。各界人士都被刘汉臣和高三奎的秘密遇害无比愤慨，梨园界向督察处递交联名抗议书要求当局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先后又有工人机会，学生游行，要求伸张正义。京津沪的各大报纸都刊载了褚玉璞杀害刘汉臣，高三奎的事件。

褚玉璞以严禁宣传赤化，扰乱地方治安为由，查禁部分报刊，控制舆论，并指示历大森以天津军警督察处的名义发布公告，称刘汉臣，高三奎以演戏为名，宣传赤化，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且二人已经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故此依据相关规定将二人处决。在褚玉璞的打压下，刘汉臣，高三奎被杀一事不了了之。

两年后，杀人如麻的褚玉璞在山东被旧部下刘珍年活埋。新闻媒体这才敢陆续刊出刘汉臣，高三奎冤死的缘由。

刘汉臣的妻子才17岁，受了大刺激，诞下遗腹女后，就改嫁他人，刘汉臣的母亲带着他的女儿回到上海，由刘汉臣的的二哥刘坤荣抚养。刘汉臣母向刘汉臣的的妻子谎称孩子死在了去上海的的船上。这个孩子名为刘云兰，自九岁开始练功学艺，十一岁开始串场唱堂会挣钱。到了刘云兰十六岁时，刘汉臣的小弟刘文美闹上门来，想要分刘云兰唱戏赚得的银钱，这才揭出了刘云兰的身世。

刘云兰抗拒养父刘坤荣为自己安排的婚事，不外乎是给有钱人做姨太太。她跟着戏班子去温州演戏时，爱上了和自己同台唱戏的另一个班子的武生鲍毓春。一番抗争之后，刘坤荣同意让刘云兰在上海继续给自己唱三年，帮一年，四年期满即可和鲍毓春成婚。解放后，刘云兰和鲍毓春加入杭州京剧团，熬过来十年浩劫，成了杭州京剧界的八大头牌。

1957年，刘云兰经人安排与生母相认。刘云兰去公墓拜祭父亲，刘汉臣的墓碑上除了他的名字，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