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镌刻在上海记忆与未来里的19世纪花园

这里有古老的石库门，是上海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建筑风格最丰富的石库门建筑群，这里也有年轻人们趋之若鹜的网红潮店和经典“首店”，是许多影视剧的拍摄取景地。

张园已成为静安商业文化结合的品质街区，是历史文化保护和城市有机更新的标杆。回溯张园百年的历史细节，洋洋大观，其建筑与文化的丰富性镌刻在上海的记忆与未来中。

文|乔争月

画|李守白

一个19世纪花园的命运

▲回娘家（海派重彩）李守白 绘

2019年春节，红灯笼点亮了张园的灰砖墙与黑木门。居民们隆重庆祝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春节后，陆续搬离这片夹在吴江路和威海路之间的石库门里弄。

▲张园旧景 金兮敏 摄

张园居民邢建民回忆，当时他的家位于一幢张园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这座别墅楼道蒙尘，堆满杂物，仍能看出原本开阔的公共空间、大楼梯和精致雕花，比传统石库门里弄房气派很多。邢建民回忆，儿时在二楼宽敞的走廊打羽毛球，把大楼梯扶手当成滑梯玩。

▲李守白 绘

2019年1月，张园地块旧城区改建项目征收生效，5年后的今天，它已成为融休闲、商业和时尚文化为一体的新地标。

图源：上海张园

同济大学教授钱宗灏认为张园堪称“石库门博物馆”，极具研究和保护价值。“张园原来是西人格农的花园，初为20亩，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钱宗灏说。

格农（Groom Francis）是英国商人，在南京路经营一家名为Glover & Co. 的公司，居住在圆明园路的一座公寓楼里，后来搬到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的花园。

钱教授提到，清末著名实业家张叔和买下了这座西人花园，作为“味莼园”供母亲居住养老。张叔和是江苏无锡人，原在轮船招商局任职，因亏款被革职，又因商务航行台湾地区途中遭遇沉船事件，爬上桅杆才幸存，此后决定远离官场。母亲过世后，张叔和本来要卖掉花园，在友人劝说下于1885年将花园对外开放。19世纪时，管理公共租界的上海工部局不允许华人进入公园，许多像张园一样的私家园林销售门票对公众开放游园。为了让花园更加吸引人，张叔和不仅添置娱乐设施，还将花园面积从20亩扩充到70亩。

▲清代年画中的张园

张园有丰富的中式园林元素——假山、花卉、柳树和竹林。但1893年张叔和却邀请两位英国人——金斯密（Thomas William Kingsmill又译作景斯美1837—1910）和艾特金森（Brenan Atkinson又译作庵景生 1866—1907）在园内打造了一座西式建筑——安凯第。

这座西式建筑后来成为张园的标志，也给这座名园带来中西合璧的风貌。1923年出版的《上海游客和居民指南》在介绍这座海上名园时就提到安凯第。

“会堂（指安凯第）是上海最漂亮的建筑之一，花园也不错。每年夏季都会有烟花表演，效果很像西式烟火，还有点心供应。张园经营团队增加了许多诱人项目，包括水滑道和自行车赛道。”

根据同济大学郑时龄院士的《上海近代建筑风格》新版，金斯密是英国土木与建筑工程师，曾被《字林西报》誉为土木建筑界巨星。他1848年前经香港来华，1958年在汉口建立事务所，1860年与英国建筑师怀特菲尔德在上海建立有恒洋行，1863年后在沪定居。金斯密的设计作品表现出明显的新文艺复兴风格，细部处理也采用正统的西方建筑手法。金斯密的有恒洋行是上海最早的建筑师事务所，有恒洋行在上海的设计作品还包括外白渡桥和福州路总巡捕房。上海许多著名的外国建筑师都来自该行，其中包括共同设计安凯第的艾特金森。1894年，艾特金森创立了近代上海最重要的建筑事务所之一——通和洋行。

1893年当安凯第还在建造时，《北华捷报》就刊文报道这个建筑实质上是一座中式娱乐花园“新的起点”。

“从外观欣赏，建筑的总体效果非常悦目。建筑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建造材料使用了熟悉的红砖。在大楼东北角有一座漂亮的高达90英尺的钟楼，从那里可以欣赏周边美好的乡村风光。大楼主入口朝北，人们一进门就被富有品位的室内所吸引。进入大厅前，左右两侧是衣帽间，主要是西式娱乐项目举行时使用，也有可能用作商店。”1893年4月21日的《北华捷报》报道。

报道还提到，业主希望在大陆咖啡馆附近建造一家精美的茶馆。建筑主体是一个80英尺长、40英尺宽的会堂，由柱廊装点。柱廊上方是一个类似的可以俯瞰大厅的走廊。

“这座建筑的主要目的是作为茶馆使用。茶馆建成后，由于其高贵的气质、雅致的装饰、通透而明亮的氛围，将成为一个经典。不过，它也可以用作其他目的。希望举办舞会或其他类似娱乐活动的外国人将可以租用整座建筑，而且如果仅仅只是实现最初的想法，这个地方也将在上海侨民中广受欢迎。”报道写到。

“从现存的安凯第照片看，该建筑具有英国安妮女王复兴风格，清水红砖、塔楼高耸，体量虽大但无不当、且细节丰富，设计和施工的专业水平很高，体现了一种精致手工艺制作和童话般欢乐气氛的结合。这形象成了张园的标志，而这一点恰巧是张园后来招徕游客的名片。”钱宗灏教授评价。

安凯第开张营业后，张园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这段人气颇旺的时期一直持续到1909年左右。人们到张园来赏花、登安凯第塔楼远眺风景、打弹子、喝茶、看烟火、体验当时很新潮的照相术，甚至乘坐热气球。张园举行过不计其数的各类活动，从生日派对、婚礼、悼念仪式、各类庆典和集会，应有尽有。

▲安垲第前的游客

著名上海历史学家熊月之在20世纪90年代撰写的一篇论文中，评价张园是“晚清上海第一个公共空间”。

这个花园在晚清时成为政治集会和演讲的举办地。许多革命者，包括孙中山、章太炎和蔡元培都在安凯第举行过演讲。武术家霍元甲在此秀过武技，画家刘海粟则在此举办过画展。

张园见证了很多“第一”——第一场西式婚礼、第一场妇女演讲、革命者第一次当众剪辫、第一家户外照相馆……

“张园这一公共空间的形成，与上海特殊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当时，租界既是中国领土又不受中国政府直接管辖的特点，使得中国大一统的政治局面出现一道缝隙。由于上海特殊的社会结构，由于租界的缝隙效应，由于东西文化的差异，地处租界的张园，便逐渐演变成上海华人能够自由发表意见的公共场所。”熊月之写道。

20世纪初，随着半淞园、大世界等新式公园相继开幕后抢走了人气，张园的“黄金时代”走到了尽头。1919年，张叔和去世，此后张园土地陆续被重新分割成28块，被不同的开发商建成石库门住宅，渐渐生长为一片繁华闹市中的里弄街区。

▲李守白 绘

钱教授认为，张园的建筑形态非常丰富。“张园的里弄建筑建于20世纪20到30年代，新式里弄、旧式里弄、坊、村、里都有。因为这些里弄建筑由不同的开发商建造，所以形态十分多样，有别于静安别墅等风格单一的里弄，有着一步一景的效果，这就是张园的价值所在。”钱教授评价。

▲光辉岁月 李守白 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