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胡碑,让世界颤抖的大汉军魂,两千年前热血江山

作者: 王清茗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汉宣帝时期,每一次战胜匈奴后,总会在河流、山川等地设立此界碑,名曰“定胡碑”。

秦汉之后,北方一直是中原民族的噩梦。马背上的匈奴人凭借强大的骑兵团队,来时呼啸而至,去时如风而退,几次成功的劫掠,特别是白登山之战的满载而归,更是激发起他们对富庶中原的梦寐与贪婪,时刻觊觎长城之内的万千风物。

针锋相对地,汉民族秣兵历马同仇敌忾,经过数代人努力,特别是卫青、霍去病开通河西走廊,对匈奴多次打击之后,中原民族防守颓势被根本性改观,随着军事力量的逐渐增强,汉民族在匈奴间的影响力也有效放大,汉、匈之间的局势发生了战略逆转。

这并非是帝王、将军、文人作为独立个体所能完成的,而是民族意志的集体选择。抛弃历史的局限性,作为民族精神的典型代表,帝王将相其所代表的各种团体和阵营总能在民族危亡的时刻发愤进取、临危立节,看似偶然选择,其实是文化积淀的必然成因。

对匈奴战争的持续胜利也激发民族志气和民族节操迅速凝聚,不仅表现在军队出征的昂扬斗志,也使文人士大夫产生了强烈的精神归属和国家情怀,在民族独立的对外战争中开始更加主动、积极的维护民族意志和形象,进一步深化了汉民族的国家主题,并使汉的称谓作为国家对外统一呼号保留下来,成为民族的灵魂和民族威慑力。

勇气和意志凝结而成的希望叫做胜利,这种胜利首先表现在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汉宣帝时的陈汤将军便是一位。

与他的名字相反,著名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却是家喻户晓。这句话被收录在《汉书》里,原是陈汤将军《上疏斩送郅支首》中的一句: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於已称北藩,唯郅支单於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於惨毒行於民,大恶通於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稿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如此豪气的语言代表着他异于常人的勇气和魄力,保持着独立的人格和精神,能够突破官场教条,在潜规则中另辟蹊径,显示着他人格的伟岸和思想的坚强,否则就将会落入世俗构陷的枷锁中难以自拔,或者因格格不入而被官场所抛弃。在汉代那个以血统和门阀制度打造的官场中,能生存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特立独行往往与自绝于社会相仿,困毙在自己狭小的精神天地中。

陈汤并非官宦之家,尽管文章卓越,但贫苦家庭的背景又让他难以进入仕途,甚至为了生存不惜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与乡人借贷乞食,因此乡里人认为他是穷酸腐儒,对他嗤之以鼻。成年后只好去长安谋生,恰遇富平侯张勃对他赏识,于是便在汉元帝初元二年,公元前47年,向朝廷举荐了陈汤。

初涉官场,陈汤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在父去世时他没有回家奔丧。在以孝为本的汉朝,这是难以饶恕的忤逆之罪。“尔枉为人子,何者若焉乎”,言官御史会通过各种渠道和途径,反复调阅个人档案和史料,从文字的缝隙中寻找是非,然后毫不留情的上述弹劾。

陈汤被拘捕下狱,举荐他的张勃也受到了朝廷的严厉谴责,削去食邑,死后还被赐予缪侯。缪者,戾也,荒诞不经之意。对张勃的评价就是对陈汤的刻板记忆,尽管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不世之功,但也不会改变龟缩在宫廷之中以裙带而显赫之人刻意的丑化。

在汉朝,刀笔吏杀人事件屡见不鲜。这并非是文臣与武将的天然隔阂,而是腐朽坠落门阀集团与将军勇士为代表的平民阶层利益间的天然矛盾。保证自己集团内部的血统纯正,事实上便是守住了利益的底线,在各种国事活动中实现利益的最大化。除非有性命之虞,他们并不会顾及国家与社会的根本利益。

社会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中交错而行。当正义积蓄力量怦然爆发,并在民间产生了对国家社会有强大自觉与自知之人的时候,社会便选择了向前的良性发展,反之历史便以凋敝破败的形式推翻一个阶层或者王朝的统治。在汉代的发展中,即便伟大的汉武时代和昭宣中兴之治中,也存在着这样的诟病。

汉武帝在位的五十五年中,基本上每一年都在与匈奴作战,其间也名将辈出。但除了一生无恙,霍去病英年早逝外,李广不满刀笔吏无休止的纠缠挥刀自杀,李广利和李陵战败后饮恨投降了匈奴,究其原因是因为长安城中的那些根本不用上战场所谓文官们拿着法律条款进行了上限处理,他们的家族被惨遭灭门。在庞大的利益团队前,有着正义感的文人单打独斗必然也面临的失败的厄运,如司马迁因为李陵降敌而说主持公正,直接就被判了死刑,最终不得接受人格上的极大侮辱,在残疾中完成不朽之著《史记》。

肉食者鄙,春秋时期曹刿这句话在先验地说明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外,又充分展现了积极的另一面,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得失的阳刚奋进的社会主流。陈汤命运的转折来源于因匈奴内部分裂,汉朝廷西域都护府的设立。

汉宣帝神爵年间,匈奴因为老单于病逝而诱发了内部分裂和争斗,以呼韩邪单于为代表的一部分匈奴贵族携带大量子民向汉朝投降,郅支单于则对大宛、乌孙等国发动了吞并战争,实现了草原短暂的统一,匈奴的的攻击点由中国正北方改为西北,对西汉政权形成了新一轮的威胁。

张骞通西域后,汉朝对西域地区保持了较高关注,并派兵屯田,形成了西域都护府雏形。张骞之后,汉朝每年都会派遣十数批使者与西域国家交往,在西域地区形成了“使者相望于道”的胜景,也奠定了丝绸之路的基础。这些使节团队大多在百人以上,带着中原先进文化,对西域交通沿线周边国家送去了福祉。而然匈奴内部分裂也波及这些国家,特别是匈奴在连续战争后,内部经济也面临分裂,据《汉书》记载:诸王并自立,分为五单于,更相攻击,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八九,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

没有了竞争对手的达郅支单于在西域更加跋扈,一度造成西域千里无人烟的人间地狱。开始汉朝对郅支单于还采取了怀柔政策,不仅将其质子返还,更默许了他势力范围的西移。但郅支单于到达西域后就背信弃义,杀死了汉朝护送质子的使者谷吉,开始了对西域诸国的血腥统治。

康居国“去长安万二千里”,西汉时臣服于匈奴和大月氏。郅支单于来到西域后,与康居国实行了通婚制度,表示世代友好。他多次于康居借兵攻打乌孙国,屠城乌孙国赤谷城。但他返回康居时,因没有受到英雄般的礼遇,恼羞成怒的他居然杀死妻子、乌孙国王的女儿以及数百贵族,肢解后全部抛进都赖水中,两国友好关系被彻底撕裂。

在郅支单于向西移动的过程中,同时还加大了对西域阖苏、大宛诸国的经济暴敛和政治压力,使这些国家“禁其食物”于汉朝使臣,汉人“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以至于亲汉国家也不得不听命于匈奴。

为了保护出使团队,汉朝开始由敦煌起至盐泽(今罗布泊)之间,即以天山为界设立交通亭站,并派驻军士守卫,形成了与匈奴事实上的对峙。

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匈奴再次分裂,西边日逐王投降,使天山尽归汉所有。军事压力减轻后,汉宣帝诏令在乌垒城(今轮台县境内)建立西域都护府,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开始行使国家主权,至此“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听到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后,刚刚复出为郎官的陈汤便多次请命,愿意如苏武一样出使外国。这样的差命朝中大臣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做,陈汤的要求使他们免受指派的尴尬,于是顺水人情下,汉武帝于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命陈汤为西域都护府副校尉,与他的上级西域都户甘延寿一同镇守西域。

尽管甘延寿膂力过人,战场上英勇无敌,但他出身名门,深谙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一步步都是按照规则和条例进行。这一点与陈汤完全相悖,陈汤所需要的不仅是空间和时间的自由,更需要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掌握随机应变临场决断和军事指挥权以建立千载功业。

面对西域复杂局势,陈汤认为必须在郅支单于立足未稳之时,在对西域诸国各个击破前整合屯田官兵和乌孙国的军队,长驱直入郅支单于老巢,可以一举毙敌。甘延寿同意了陈汤的战斗计划,大赞陈汤之策是非凡所见,但需要上报朝廷,由“国家与公卿议”。甘延寿是认定陈汤计划不会被朝廷同意的,此刻的汉朝已经不是汉武大帝时期的汉朝,拥有着僵化的体制和繁琐的程序,同时朝中大臣并不想直接与郅支单于宣战,宁可送出美女、花出银子,苟安于世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然而陈汤已经行动了。如果墨守成规、没有主动担责的勇气,当年他也不会在父亲去世时滞留长安了。这一次西域为官,恰好给了他天高海阔的驰骋自由。趁着甘延寿生病的机会,陈汤独自矫诏征调屯田军士迅速集结,同时联合车师国、温宿国、康居等十五国兵四万众已在安西都护府前集结完毕。

听到消息的甘延寿无异于平地惊雷,大惊失色的他居然从重病中一跃而起。然而陈汤更加强硬,甚至要对自己的直接上司拔剑相向。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完全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杰行为,甘延寿只需大喝一声,便会在军士面前揭穿矫诏的秘密。

“你想让大家的努力付之东流?”成汤的声音更大,直冲九霄。他已经无畏生死,这场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与大军同时发出的还有快马加鞭去往长安城的驿卒,带着甘延寿、陈汤的弹劾自己矫诏的疏状,但无论朝廷如何处理,也是这一战事结束阴阳既定之时了。

当郅支单于带领他的一百多个夫人登上城楼看到汉军时,他不明白汉军行军策略的诡异和行军目的,完全有别于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冠军侯霍去病快速穿插长距离袭击的作战方法,而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特别是沿途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荒漠行军不抢不夺究竟为何。

郅支单于祈求于汉军远道而来,不几日便会退却。哪知道汉军越战越勇,把都城围的水泄不通,当天一箭就射掉了他的鼻子。还未等他修养过来,半夜汉军便攻克城池,等到天明时分,他周边不过仅存百余避难男女。

随着郅支夫人、太子、名王等一千五百一十八人以及郅支单于的头颅被砍下,标志着盘横在中国北方近千年、为祸数百年的匈奴被彻底瓦解,同时也结束了汉朝为征服匈奴数以千计的军费支持。当年汉武帝为了讨伐匈奴花光了文景二帝时期修养生息的全部积蓄,不得已才进行了盐铁专卖,而此次陈汤大破匈奴,彻底消除了国家隐患,使匈奴各部落分散在西域各国中,受中华帝国文化影响,逐渐被同化。

陈汤将军“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份著名奏折便是草拟于此时。消息传到长安城,却受到了朝中大臣的非议,矛盾的焦点表示陈汤矫诏,其中对陈汤攻击最为严厉的便是后来在汉元帝时期担任丞相的匡衡。

同陈汤一样,匡衡亦是农民出身,但他却没有陈汤的勇气,而是晋位后浸淫在官场的奢靡之风中不能自拔。传说他小时候家里更为贫穷,连油灯都点不起,只好采用凿壁借光极这种其不道德的方式进行采光。匡衡抓住矫诏的把柄对陈汤展开了猛烈的攻击,若不是大文学家、时任宗正卿的刘项据理力争,或许陈汤、甘延寿不等回长安就人头落地了。

在经过激烈的功罪之争后,汉元帝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陈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陈汤本以为事情结束,但不料汉成帝刘骜即位后,匡衡再一次以同样理由上疏弹劾陈汤,这一次他成功了。汉成帝居然毫不忌讳地将先王已经赦免成汤矫诏的旨意,将成汤革职,理由是警告后来者,不可再犯矫诏之错。

此时已经身为丞相的匡衡仍不甘心陈汤仅仅是免职而已,继续落井下石,以陈汤好贪为名继续攻击,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却把自己装作伪君子的样子,借用汉元帝喜好儒术,善读《诗经》的特点,利用给汉元帝讲学的机会,大肆捞取政治资本,有“无说《诗》,匡鼎来。匡说《诗》,解人颐”的传言在外。

也就在这样体面的外衣下,匡衡开始了大肆盘剥,仅临淮郡民田就侵占达四万亩,终于在汉成帝建始三年十月东窗事发,被革职拿问,最终回到了他凿壁借光穷困潦倒的时代,在抑郁中死去。

北匈奴的覆灭并不代表南匈奴的彻底臣服,大汉还需要使用大量的金钱和美女去安抚。在陈汤被匡衡二次弹劾下狱之后,汉成帝登基继位的当年,中国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不得不愿嫁给呼韩邪单于,开始了悲怆的人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表面上汉化的南匈奴在沉寂400年后,突然在公元前304年由石洲起兵对汉民族发难,开始了一场更残忍和血腥的屠杀。

这些,让九泉之下的陈汤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