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第一个访华使团在明朝的遭遇

摘自《1514:发现大明》 ,鲁东观察使著

1516年,葡萄牙驻印度总督根据葡王的指令,组建了欧洲有史以来第一个赴华使团。该使团的负责人托梅.皮雷斯,药剂师出身,颇有学识,号称东方通,他对明朝抱有狂妄而轻视的态度,认为不过是印度第二。

1517年八月,皮雷斯在八艘武装商船的护送下,到达广州附近海面。广东布政使吴廷举因为要为两广总督筹措军费,允许他们上岸贸易。使团成员也被友好地安置在怀远驿。

皮雷斯一再请求广州当局允许他前往北京朝贡,广东地方当局不肯同意,但答应奏报朝廷,等候圣裁。

皮雷斯让译员翻译葡王给明朝皇帝的信函。译员的业务水平有点二,将舰长与使臣弄混,他根据朝贡国公文的通用格式,写道:“加必丹永(葡语舰长的音译,实际皮雷斯不是舰长)使臣,受佛郎机(葡萄牙)国王的差遣,携带贡物前来,向天下共主表示臣服,并请求勘合。”

1517年底,奏书到达北京。

礼部负责外事的官员,对葡萄牙侵占中国的藩属马六甲国极有意见,于是对武宗皇帝奏报说:佛郎机之地与满刺加(马六甲)国相近,他们袭占了满刺加国。现今派使臣加必丹永(指皮雷斯)等前来朝贡,送上他们的土特产,请求朝廷赐予封赏。加必丹永等行至广东,广东镇守、巡抚官员等认为,海南各朝贡番国的名单中,没有佛郎机的名字;又因为他们没有本国的文书(正规的贡表),难以证明他们是真正的使者,所以将他们留在广东,同时向朝廷报请。

1518年正月二日,武宗下诏说:“给佛郎机使者进献土特产相等的银两,将其遣送回国。”

但皮雷斯与他的使团成员不想无功而返,他们在广东官府中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得以成功滞留。

第二年,皮雷斯听说皇帝巡游江南,已抵达南京。他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通过私人关系,攀附上了皇帝的宠臣江彬。遂在江彬等人的暗助下,获得了北上觐见的特许。

1520年五月,葡萄牙使团一行三十人,抵达南京。

流亡中的马六甲国王得到消息,立即派使者给朝廷送来诉状,请求朝廷主持公道,驱逐葡萄牙侵略者,助其复国。

监察御史丘道隆上奏道:“满剌加(马六甲)是朝廷的藩国,而佛朗机吞并了它。现在佛郎机为了商业利益,借朝贡之名邀求封赏,于大义而言,决不可允许。请求朝廷拒绝他们的贡献,明示顺逆,令他们归还满剌加疆土之后,方许朝贡。假如他们继续执迷不悛,虽朝廷不愿为外夷出动大军,也应该檄召诸夷藩国之兵,明示佛郎机人的罪行,联兵致讨,如此才能显示朝廷的权威。”

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心的武宗皇帝,本要见一见葡萄牙使团,见此情状,又不免踌躇起来。

江彬只好退而其次,说动皇上私下召见葡萄牙使团。自此,生性随和的明武宗,经常避开群臣与皮雷斯等人厮混。皮雷斯关于海外的知识,深深吸引了皇帝。他跟皮雷斯学习下西洋跳棋,与之在私人宴会上杂坐嬉笑,甚至还驾临使团之船,试穿葡式服装,与使团的人逗趣。

但皇上忌怕被大臣们说三道四,所以命令皮雷斯等人继续北上,到北京等候他回銮。皮雷斯经过与江彬商量,悄悄将一个名叫火者亚三的译员留下,让他混迹于皇帝的亲信圈子内,以进一步影响皇上。

火者亚三聪明伶俐,原是华人,因与葡萄牙人相处日久,精通葡语,熟知南洋诸国的掌故,所以颇得皇上的喜爱。皇上喜欢听他讲海外的故事,常跟着他学习葡语。

皮雷斯刚赶到北京,礼部就派人责问他们侵占满刺加国,及不遵守诏令滞留广东、骚扰地方的缘故。还命令他们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要跪伏在紫禁城的一堵城墙前。

皮雷斯等人盼着皇上早日回京,尽早做出决断。他们相信那个喜欢新事物的年轻人,在江彬与火者亚三等人的影响下,能够顶住朝臣们的压力,接纳并善待他们。

1520年腊月,因捕鱼落水而遗下病症的皇帝,回到了京城;但在天坛主持祭天大典时,病症复发,吐血倒地,从此没有康复。三个月后,他在豹房崩驾。

武宗皇帝没有子嗣,内阁与皇太后合作,控制了朝政,宣布迎立兴献王的世子朱厚熜为皇位继承人,是为嘉靖皇帝。五天后,朝廷设计逮捕了江彬及其同党,并将江彬及他们中的主要人物处死。

受江彬事件的牵连,朝廷宣布驱逐葡萄牙使团,断绝与他们的一切来往,不准他们继续朝贡。而火者亚三则被逮捕入狱,以通结番邦的罪名处死。

皮雷斯被驱逐出京之后,不愿意狼狈回国,他使用拖拉战术,在南下广东的路上走走停停,磨蹭时间,直到1521年九月底,才抵达广州。

但当他们进入广州城后,却遭到了广东地方当局的逮捕。原来,就在他们悠闲地走在回广州的路上时,葡萄牙武装商人在海边与官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本年四月份,也就是武宗皇帝去世后的一个月左右,广东当局接到丧讯,并得到指令,让葡萄牙人及其他非朝贡国的人,立即离境。而恰在这时,有五艘葡萄牙大帆船刚刚抵达屯门岛,他们借口尚未采购完货物,拒绝离开。

广东当局焦躁,随即调集舰船,对所有拒绝离开的外国船只强行驱离,期间击沉了他们的一艘船,逮捕了许多葡萄牙人与其他外国人。葡萄牙人不肯示弱,退守屯门岛,借助先前修筑的堡垒掩护,武装抗拒。

六月份,葡萄牙人得到至少两艘武装商船的援助,信心更加坚定,摆出一副赖着不走,准备与官军一决雌雄的态势。

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动怒,调动军队从海陆两个方向发动进攻,摧毁了葡萄牙人设在屯门岛上的堡垒,击沉了他们大多数武装船只。葡萄牙人的首领西蒙.安德拉德,率领三艘残存的舰船仓皇遁去,借着风势,侥幸躲过了官兵水师的追捕。

皮雷斯请求广东当局把他与葡萄牙战俘们关在一起,没有获得批准。

第二年秋天,葡萄牙国王任命的东方舰队司令兼中国城堡总指挥梅勒·科迪尼奥,率领六艘战船逼近广州。官军水师立即发动进攻,在西草湾海域大战,葡萄牙舰队损失惨重,科迪尼奥只得率领残余舰船落荒而逃。

1523年秋天,朝廷将所有葡萄牙的战俘公开处死,人数据说有七百人之多。皮雷斯的使团成员不属于战俘,朝廷给他们开出条件,让他们写信转告葡萄牙国王及他们的印度总督,必须将马六甲城交还给它的合法国王,否则使团将被问罪,不予释放。

皮雷斯还被告知,他如果拒绝写信,他与他的使团成员将会被全部处死。皮雷斯屈服了,按照官府的意思写了一封信,但他根本不指望能得到回应,葡王怎会为了他们这几个人而放弃马六甲城呢?这个号称东方通的狂傲药剂专家,第二年便在广东的监狱中绝望而逝。

皮雷斯使团有两名成员——维埃拉、卡尔渥——至少活到了1528年,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私自将在狱中写的信件传递了出去。我们今天之所以能了解葡萄牙使团在中国的具体遭遇,就得益于他们两位寄出来的那几封血泪书简。

屯门、西草湾海战,是海洋霸主葡萄牙人自达.伽马东进以来,遭遇的最大挫折,他们沮丧地意识到,明朝的实力不可轻欺;而且中国的学习模仿能力也让他们感到绝望,他们赖以横行无忌的大船利炮,已在广东海域轻易丧失了优势。

自此之后,葡萄牙人不敢再公开骚扰明朝,与中国的正式交往中断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