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胡骑:两汉的外族骑兵

来源: 芝兰学社

一、 胡骑的来源

所谓“胡骑”,指的是北方游牧民族所组成的骑兵军队,使用北方游牧民族骑兵作战,在先秦就已有之,著名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即为一例,战国时代,游牧民族“楼烦”游牧于今山西西北部河套地区一带。据《史记·赵世家》记载,楼烦为赵武灵王所破,赵武灵王战胜楼烦国后并没有攻杀他们的人马,而是采用了“致其兵”的策略,把楼烦骑兵收容改编,继续为赵国所用,秦末天下大乱,楼烦骑兵散落各地,见于北方各诸侯国的军队之中。到了汉代建立,“楼烦骑兵”仍然活跃于楚汉战争的战场,如《史记•樊郦滕灌传》载:“击破柘公王武军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于假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史记•高祖功臣杨都敬侯丁复》:“以赵将从起邺,至霸上,为楼烦将平定侯,受以骁骑都尉。”《史记•项羽本纪》:“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等等。

西汉帝国早期就曾考虑使用归义胡骑,来抵御匈奴侵边。汉初,匈奴频繁骚扰边境,杀掠边民,不仅是汉人,其他北方少数民族也深受匈奴之患。如楼烦,义渠等游牧民族受匈奴压迫,纷纷南下内迁。进入汉朝境内,面对这些前来依附的少数民族,名臣晁错建议将他们征募为军队。晁错建议授以甲兵,将其组建成一支胡骑,同时选派将帅统领。而在具体使用上,他又建议与轻车(车兵)、材官(步兵)等郡国兵配合使用。险阻用胡骑,平地用轻车材官,“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这些游牧民族被安置于边境,称为“保塞胡骑”,与当地郡国兵并行作战,保卫汉朝的边疆。

二、 汉武帝时代的“属国胡骑”

汉武帝时代,汉匈战争进入高潮,胡骑的使用也比以往规模更大。无论,在中央军还是地方军队,都有许多的“胡骑”参与作战,汉代的中央直辖军可以分为南军,北军,南军主要驻扎在长安城的未央宫区域,因未央宫位于长安城南,故而得名,北军主要驻扎长安的北部,武帝时期,南军北军合计兵力六万五千人。除极少数情况外,例如周亚夫曾统一指挥南北军,南北军在多数情况下各自独立,互不相属,甚至互相牵制。北军是守卫京师的常驻部队,由中尉统领,中尉就是后来的执金吾,地位很高,东汉的光武帝刘秀,就曾将当上执金吾作为自己的理想,北军因其营垒多在长安城北部而得名。兵员较多,武器、装备精良,战斗力超过南军。平时负责京师长安及三辅地区的警卫,每月3次徼行宫外,与南军相为表里,战时往往部分或全部随将军出征。北军的士兵征调自京师附近的三辅地区的正卒,服役期为1年。这是西汉皇帝亲自掌握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武帝时,北军得到进一步扩充,除北军原有兵力外,增建屯骑(巡管骑兵)、步兵(巡管步兵)、越骑(巡管汉人精锐骑兵 一说是南方百越骑兵)、长水(巡管投降匈奴骑兵)、胡骑(同左)、射声(巡管弓弩手)、虎贲(巡管车兵)7部兵,每部1000人左右,各以校尉统领,加上中垒校尉。合称“八校尉”,新增7部兵,除长水、胡骑多为降汉的匈奴兵外,其余多为汉人,仍以募自三辅地区居多,他们终身为伍,不轮番服役,具有世兵性质。在北军中,胡骑,长水两校尉均由归附的少数民族组成。胡骑校尉是皇帝的亲兵,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后来也有出征之事,掌兵七百余人。这 些胡骑兵的来源大部分是归降的匈奴人和义渠出身的胡 人。如曾跟随卫青出塞作战的公孙贺,公孙敖等人均出自义渠故地,很有可能为汉化的义渠人。长水校尉掌长水及宣曲胡骑。” 颜师古注曰:“长水,胡名也。宣 曲,观名,胡骑之屯于宣曲者。”兵员数与胡骑大致相当,值得一提的是“越骑校尉”,也有认为是由南方百越系民族所组成的骑兵。如淳曰“越人内附以为骑也”。但是否为越人所组成,史学界尚存在争议。

在边境地区,“保塞胡骑”仍然被广泛使用。同时,在汉武帝时期,出现了所谓的“属国”与“属国胡骑”,所谓“属国”,来源于秦代的“属邦”汉代属国制度的直接来源是继承了秦朝 的属邦制。王宗维先生认 为:“春秋战国时期,邦、国互用,而秦国则较多的称少数民族政权为邦,属 邦就是指归属于秦国的少数民族中较大的部落政权。”孙言城先生认为:“秦 有属邦,汉代避高祖刘邦讳,才把属邦改为属国,就和改相邦为相国一样。”“属邦”顾名思义,可以确定为依附于秦代的少数民族政权,从出土云梦睡虎秦简简文判断,“属邦”有自己的生产机构与军队,西汉改“邦”为“国”,称“属国”或“典属国”继承了秦国的属邦制,关于属国制度的设置,通常认为在汉武帝时代,但也有学者认为在文帝时代即已出现,如《汉书·贾谊列传》“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 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即出现“属国”一词,证明汉文帝时代可能就存在“属国”这样的行政机构或至少是设想。武帝时期,属国开始大规模设置。据《汉书》记载,武帝元狩二年匈奴 昆邪王杀修屠王,将其众四万人降汉,汉即“置五属国以处 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颜师古曰:“凡言属国者,存其号而隶汉朝,故曰属国”,可见是西汉政府保留内附各族或部 落原有的官职,名号和组织,保持他们原有的生产方式和生 活习俗,并由原来各族的王、长等继续管理本民族事物所设置的行政机构。但他 们要隶属于西汉政府,并且汉政府在属国设属国都尉,负责 保卫属国的安全。属国都尉是中央管理归属少数民族事务的 助手,用以协调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关系。

汉武帝时期为安置少数民族降众所设立的属国有北地 属国、天水属国、上郡属国、西河属国以及五原属国。均位于今甘肃,陕西,山西各省北部等地区,属国兵力约为各2000人左右,人口各万余人,安置在五属国的少数民 族以匈奴族居多,这些匈奴人以来自河西的昆邪王降众为 主,其它地区的匈奴降人、俘虏也大批安置在属国。这些属国 周围土地空旷,并都有胡人组成的骑兵部队。这些属国骑兵 以族兵为主,他们以居住在诸属国境内的匈奴、羌、月氏、氐、 夷、鲜卑等各族人众组成,其大都英勇善战,武艺超群。据《汉 书》记载:“天子悼去病之卒,发属国玄甲,军阵自长安至茂 陵。”这些“属国胡骑”在汉匈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元狩四年(前119),霍去病出击匈奴,取得大功,汉武帝下诏嘉奖“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诏书中所提到的“荤粥之士”,就是霍去病军中的匈奴、楼烦和义渠人。在战后的封赏名单里,“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这两个人属于之前投降汉朝的匈奴小王;在此之前的河西走廊之战中,追随霍去病封侯建功的将领名单里,其手下的校尉多因为战功被封为侯爵,而从姓名看,这几人都属于典型的匈奴人。卫青,霍去病去世后,李广利成为汉朝对匈奴作战的主要将领。这些“属国胡骑”也跟随李广利作战,武帝太初元年,武帝 派大将李广利征大宛,发天下编民恶少年十万左右,属国骑 六千,结果斩大宛王首,得善马三千,丧师十之八九。征和三年(前90年),李广利率军远征匈奴,“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虏兵坏散,死伤者数百人。汉军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在这一战中,“属国胡骑”为汉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随着李广利投降匈奴,其麾下的“属国胡骑”,很有可能也随之投降匈奴。除这些“属国胡骑”,西域乌孙,楼兰,月氏,东北乌桓等均有作为骑兵或仆从军在汉军中作战的记载,但留下的史料不多。

三、 两汉之际的“胡骑”与“突骑”

到了西汉末年,胡骑及其他少数民族骑兵仍然活跃于汉军之中,在西汉末混战中,属国胡骑也成为了各地军阀们交战或者自保的利器,我们可以在西北和东北(幽州)战场看到胡骑活跃的身影。例如卢芳,卢芳,字君期,安定郡三水县(今宁夏同心)人。王莽时期,假称自己是汉武帝的曾孙来迷惑百姓。王莽末年,与三水的属国羌胡共同起兵,曾接受更始帝所授官职。公元25年(更始三年),更始帝刘玄被杀,三水的豪杰共同拥立卢芳为上将军、西平王,割据一方。卢芳这种既无显赫出身也无大仁大德的小人物可以割据立国,正是因为他得到了匈奴的支持还有他麾下的“属国胡骑”如《资治通鉴·卷四十》载:“更始败,三水豪桀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但在汉军的打击下,卢芳最终无法抵挡,亡命匈奴,死于塞外。另一位割据河西地区的窦融,也是依靠“羌胡骑兵”得以立足河西,窦融出身外戚窦氏,曾在王莽手下为官,后投降更始帝,窦融认为“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因而贿赂大司马赵萌,请求更始帝将其派往河西出任张掖属国都尉,得以掌控“属国精兵万骑”,从而纵横河西,后窦融率部投降东汉光武帝,留下“窦融归汉”的美谈。

在两汉之际的战争中,由生活于东北的少数民族乌桓,鲜卑等东胡系民族加上当地汉人边民组成的“幽州突骑”异军突起,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早在西汉时期,乌桓,鲜卑等东胡系民族就曾加入汉军,成为边境地区的“屯骑”,在西汉末年的大战中,这些东胡系民族加入以河北为根据地的刘秀麾下,成为赫赫有名的“幽州突骑”,“幽州突骑”的主要组建者是吴汉(刘秀同乡 但王莽时浪迹于渔阳一带,以贩马为业)与耿弇(父亲曾担任上谷郡太守),他们在上谷,渔阳两郡“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投奔刘秀,成为刘秀麾下的精锐部队“幽州突骑”,在刘秀攻打河北王朗的战争中,《后汉书》载“时上使(吴)汉等将突骑,扬兵戏马,立骑驰环邯郸城,乃围之”威慑当地守军,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在刘秀与更始帝决裂后,依靠“幽州突骑”,刘秀招降更始帝大将马武,“吾得上谷,渔阳突骑,欲令将军将之 何如?”。在刘秀麾下的战役中,“幽州突骑

”在许多战役中窦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与河北的农民军铜马军作战中,“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贼数挑战,光武坚营自守;有出卤掠者,辄击取之,绝其粮道。积月余日,贼食尽,夜遁去,追至馆陶,大破之。”这一断粮的策略是行之有效的,在刘秀与王朗的战争中,《后汉书》曰:“(汉将)景丹从击王郎将倪宏等於南蛮,郎兵迎战,汉军退却,(《续汉书》曰:南蛮贼迎击上营,得上鼓车、辎重数乘。)丹等纵突骑击,大破之,追奔十馀里,死伤者从横。丹还,世祖(刘秀)谓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乐可言耶!”遂从征河北。”吴汉本人也“常将突骑五千为军锋,数先登陷阵”幽州突骑直接冲击步兵,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战术(因为东汉初年尚未发明马镫,骑兵冲击步兵较为危险),足以震慑敌军,击垮敌军。在刘秀与西部群雄的战斗中,幽州突骑也表现出色,如在攻打陇西隗嚣的战争中,马武,耿弇初战不利,“(马)武选精骑还为后拒,身被甲持戟奔击,杀数千人,隗嚣兵乃退”攻打割据蜀地的公孙述政权时,汉军与公孙军在成都城下决战,“(两军交战)自旦至日中,(公孙述军)饥不得食,倦不得息。日昃后,述兵败。汉骑士高午以戟刺述,中头,即坠马,叩心者数十。人都知是述,前取其首。牙等怅然还城。吏民穷急,即夜开门出降。”突骑阵斩公孙述,取得了扫平公孙述的辉煌战绩。不得不说,东汉扫平群雄,统一天下,幽州突骑居功甚伟。

东汉王朝建立后,出于政治与经济需要,改革军队,建武六年(公元30年),罢郡国都尉,并职太守;同时废都试法”、“七年(公元31年),又罢天下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及军假吏,悉还民伍,而更 赋如故”、“二十三年(公元47年),罢诸边郡亭候吏卒” 。种种改革措施均为削弱,裁撤边防军队,无论其改革利弊与否,但边防军队的削弱,预示者更多的外族以各种身份加入汉军,充当汉朝守卫边境的力量。东汉王朝的“幽州突骑”走向全国,东汉王朝模仿“幽州突骑”,组建所谓“颍川突骑”,安抚南阳勋贵集团。在禁军方面,相比西汉中央禁军由郎卫、南军、北军、 城门兵、八校尉等编制所组成的结构,东汉中央禁军的编制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 化。其主要“由光禄勋领导的郎卫,卫尉统领的卫士,北军中候统领的北军五校 兵,执金吾统领的京师消防、警察部队和城门校尉统领的城门兵组成”,对于八校尉,东汉仅仅保留“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射声校尉、长水校尉”五校尉,撤销胡骑校尉,仅仅保留长水校尉番号,而将其兵源全部改为比较值得东汉王朝信任、 受控制较为严密、并曾在幽州突骑旗号下为东汉中兴立下赫赫战功的乌桓突骑(而非西汉时期主要为西北少数民族的“长水胡”),而屯骑校尉早在西汉就主要由善于骑兵作战的幽州汉人边民组成,东汉延续这一惯例,由幽州边民组成屯骑校尉,这样,屯骑校尉与长水(胡)校尉所部成为东汉所最为仰仗最为精锐的近卫部队,甚至充当皇帝卫队。如《后汉书 刘般传》载“十年,征般行执金吾事,从至南阳,还为朝侯。明年,兼屯骑校尉。每行幸郡国,般常将长水胡骑从。”这些胡骑也充当诸侯王的卫队,如《后汉书·中山简王焉》载“凡诸侯出境,必备左右,故夹谷之会,司马以从。今五国各官骑百人,称娖前行,皆北军胡骑,便兵善射,弓不空发,中必决眥。夫有文事必有武备,所以重蕃职也。王其勿辞。”不仅如此,在东汉首都洛阳北方的战略要冲——黎阳,还驻扎着拥有幽州突 骑血统的第三支禁军突骑部队(或亦可按照其原本身为屯驻营兵,将其称为营兵 突骑),即黎阳营。。然而,进入东汉中期,随着承平日久,主要以父死子继的世兵制度的“突骑”在进入内地后,不可避免走向“费拉”,乃至彻底失去战斗力(与许多游牧民族进入中原腐化堕落如出一辙),如后代曹魏时期的大臣王朗王司徒,曾经上书批评东汉中后期北军五校战斗力逐渐 孱弱,称其士卒“或商贾惰游子弟,或农野谨钝之人,虽有乘制之处,不讲戎阵, 既不简练,又希更寇,虽名实不副,难以备急”在这样的情况下,另一支少数民族骑兵——羌胡骑兵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四、 羌乱与羌胡骑兵

羌人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在甲骨文中就有出现,分为数十乃至上百部落,互不统属。游牧于西北地区,秦汉时,羌人已经发展成众多大小不一的部落,有先零、烧当、卑湳、卑禾、婼、参狼、钟等。在西汉时期,西北地区的汉阳(天水)、金城(兰州)、安定、北地、陇西五郡羌族人口达259990户、1001802人,并逐步内迁,成为西北最具影响的少数民族。进入东汉,随着匈奴势力衰弱,羌乱反而成了东汉政府最为头疼的问题。与西汉不同,东汉以来,羌族的内迁人数之多‚达到空前水平‚持续时间之久‚几乎与王朝的历史相始终‚而且内迁的地区己不限于沿边郡县‚深入至安定、北地、上郡‚甚至三辅地区和河东一带。由于王莽时代的暴政,许多边境少数民族纷纷叛乱,许多边境军阀也招徕羌人,充当雇佣军,或者拉拢羌族部落,使得羌人进入凉州地区,例如陇西地区的军阀隗嚣“招怀其(羌)豪酋,遂得为用”“与(羌)共结盟,以发其众”河西的窦融(后投降汉朝,封安丰侯)“怀缉羌虏”“甚得羌胡腹心”。东汉建国后,羌人特别是羌人中实力较强的烧当羌(古羌人一部。以无弋爰剑的十八世孙烧当为名 无戈爱剑是战国初期的羌族领袖,曾教导羌人耕种,修房)。的小规模叛乱不断发生。东汉军队与他们一样,也招徕了不少“羌胡骑兵”《后汉书》中,经常出现“羌骑”,数量甚至以万计,非常惊人。甚至连窦宪反击匈奴,麾下都有“义从羌胡八千骑”,对于羌人雇佣兵的使用非常惊人。

随着羌人的大规模迁入,胡汉杂处,进入东汉中后期,随着吏治腐败,地方豪强并起(豪强崛起是东汉社会的一大重要特征),羌人受到的压迫更为严重,“时诸降羌分布在郡县,皆为吏人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在这样的情况下,羌人就像火药桶,大规模叛乱随时都可能引爆。东汉中期,西北凉州边境地区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羌乱”,一直延续到东汉灭亡。成为东汉衰落的重要原因。汉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夏,因不满东汉兵役,羌人揭竿而起,第一次大规模羌乱爆发,东汉政府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收买刺客刺杀起义首领,才将羌乱镇压下去,从公元140年(永和五年)开始,诸羌再次叛乱大规模侵犯关中三辅地区,这就是著名的“永和羌乱”曾数次大败羌人的征西将军马贤战死,汉军损失上万,关中地区哀鸿遍野。延熹六年(公元163年),凉州几乎全部被羌人所占,长安城周边地带大量居民内迁,西北的大量边郡也陆续迁徙关东,关西之地眼看即将沦陷。不得已,东汉朝廷只得大量征用凉州本地人士,镇压叛乱,这也标志者西州集团开始走向前台。

众所周知,凉州陇西地区胡汉杂处,民风彪悍,许多当地豪强“好豪侠”“精骑射”,可以说是“武德充沛”,北朝隋唐的关陇集团也是发源于此。在不断的羌乱中,为了镇压羌乱,朝廷不得不启用熟悉当地情况的当地豪强,凉州陇西当地的豪强势力也在叛乱中不断发展壮大,形成集团,我们按照学者薛小林先生的定义,将其称为“西州集团”,后来发展为三国时代的西凉军,西州集团的早期代表人物为所谓“凉州三明”,“凉州三明”是指东汉末期同属古凉州人的三位杰出的军事将领:皇甫规、张奂与段颎(jiǒng)。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因为三人的表字都有个“明”字,都是凉州人,又都在治羌中立功扬名,故而在当时被称为“凉州三明”。 三人起家凉州,被朝廷任命为将帅,在平羌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并身居高位,如延熹二年(159年)至建宁二年(169年)间,段颎担任护羌校尉,戍边征战十余年,与羌人作战先后达一百八十次,斩杀近四万人,最终平定西羌、击灭东羌。凭借功勋,受封新丰县侯。建宁三年(170年),入朝为官,历任侍中、执金吾、河南尹、司隶校尉等职。皇甫规历任中郎将、度辽将军等职,官至护羌校尉,在凉州三明的指挥下,此次叛乱终于逐渐被镇压下去。例如,《后汉书》卷六五《段熲传》载:“永寿二年‚桓帝诏公卿选将有文武者‚司徒尹讼荐熲,乃拜为中郎将。击窦、举等大破斩之‚获首万余级‚余党降散”。 《后汉书》卷六五《皇甫规传》载:“公车特征规‚拜太山太守。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贼悉平”。《后汉书·卷六十五·皇甫张段列传第五十五》:永康元年春,东羌、先零五六千骑寇关中,掠云阳。夏,复攻没两营,杀千余人。冬,羌岸尾等胁同种复抄三辅。奂遣司马尹端、董卓并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在“三明”镇压叛乱的过程中,大量羌人或投降,或被俘,或加入汉军,使得汉军特别是西凉军团的羌胡骑兵比例进一步上升,造成恶性循环(见下)不过三人并非铁板一块,其关系和做法有明显区别,三人中的皇甫规、张奂主张以安抚为主,而段颎采取种族屠杀和灭绝政策。在政治上,皇甫规、张奂对宦官嗤之以鼻,段颎依附宦官。因此,段颎为一派,皇甫规、张奂为一派,互相争斗甚至互相拆台。对于羌人,段颎曾扬言“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埶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匈奴、种羌,并擅其地,是为汉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大搞“三光政策”,使得汉羌矛盾越来越尖锐。其本人也没有好下场,光和二年(179年),受累于权宦王甫案,坐罪下狱,饮鸩而死。由于凉州三明都忠心于朝廷,又彼此有矛盾。且在叛乱后不久就被调回朝廷,故而虽然在叛乱中获得了巨大的威望和实力,但并没有酿成什么不良后果,然而,此时,凉州集团的壮大已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一旦为野心家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在凉州三明相继去世后不久,184年,著名的黄巾起义爆发,东汉朝廷无暇西顾,使得一些别有用心的凉州豪强开始蠢蠢欲动,184年,北地先零羌等外部反叛,遂立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冷征,185年3月,凉州豪强边章、韩遂等以诛宦官为名,联合羌胡,率数万骑入寇三辅,侵逼园陵,并火并北宫伯玉等部。灵帝遣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及中郎将董卓征之,不克,而边章、韩遂等大盛,骚动天下。这次叛乱与以往不同,其不是单纯的羌人叛乱,而由当地豪强领导的汉羌联合大叛乱,其影响极其恶劣。当地豪族与羌胡的联合,究其原因则是由于羌胡长期跟随凉州武将及汉族士兵在一起作战,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双方的隔阂和对立,得以联合起事,并具有一定政治经验和较强的战斗力。例如,护羌校尉手下,就不少羌胡从骑,(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日‘义从胡”’。)不久,中平四年(187年)四月当时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导致汉阳人王国 ,以及氐、羌等民族造反。不久,耿鄙被部下李相如杀死,耿鄙部将西凉马腾(马超的爸爸)则联合韩遂等人,与汉阳人王国合兵,自号“合众将军”,共同推举王国为主帅,率领其部众,寇掠三辅。汉王朝称其为三辅作乱。不久,两人废王国,自任首领,屡次击败汉军,朝廷对此无可奈何。

五、 东汉末年的外族骑兵

继“三明”之后,凉州(西州)集团的另一代言人是臭名昭著的董卓。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人。出身底层官吏,在凉州生长。属于西州集团的一员。史书记载“(董卓)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董)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赠卓。”董卓武艺高强,为人豪爽,立有军功,得到段颎的推举,后来又先后在张奂,皇甫规的侄子皇甫嵩手下担任部将或副将。在镇压羌乱中虽无大功,但也没有犯错,累积了不少声名和实力,也拥有了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然而,由于在平叛过程中与皇甫嵩不和,皇甫嵩上书朝廷请求剥夺其兵权,朝廷决定调离董卓,“玺书拜(董)卓为并州牧,令以兵属皇甫嵩。”卓复上书言曰:“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于是驻兵河东,以观时变。与出身凉州上层,接受了系统儒家教育的凉州三明不同,董卓由于出身下层官吏,与羌胡杂处,崇尚武勇,难以融入士大夫圈子,故而其本人行为乖张暴力,对朝廷和皇权的忠诚度极其有限。

东汉末年,宦官与外戚的斗争十分激烈,出身外戚的大将军何进决议剿灭宦官,愚蠢地引外兵进京,招四方豪杰进京,不久事泄被杀,这个愚蠢的决定使得董卓得以发迹,董卓悍然带兵进京,“时(何)进弟车骑将军苗为进众所杀,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董卓又引诱吕布杀害执金吾丁原,吞并了吕布等并州人的军队,袁绍,曹操等不愿与董卓为伍,逃亡外地,其部众很有可能也被董卓吞并,如此董卓掌握了洛阳的所有军权。董卓悍然废帝,立献帝刘协为帝,卓为人残暴,手下又多是“羌胡士卒”。“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谓之“搜牢”。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及何后葬,开文陵,卓悉取藏中珍物。又奸乱公主,妻略宫人,虐刑滥罚,睚眦必死,群僚内外莫能自固。卓尝遣军至阳城,时人会于社下,悉令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而还。”对洛阳城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不久,董卓又迁都长安,“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屯留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已下冢墓,收其珍宝。”其暴行令人发指,董卓之乱,导致了一系列灾难性后果。而董卓麾下久经战阵的凉州集团及羌胡骑兵强大的战斗力,面对承平日久的内地郡国军队,几乎是碾压性的,“关外诸侯,布视之,如草芥耳”凉州集团的强大战斗力又使得讨董大军,无功而返。讨董大军的四分五裂,互相攻打,使得东汉朝廷基本名存实亡。不久,在王允的离间计下,董卓被吕布杀死,部将李傕,郭汜在贾诩(贾诩也出自凉州,贾太尉实属带恶人)的劝说下引西凉兵攻打长安,王允被杀,吕布逃走,李郭把持朝政,不久又互相残杀。在此不做冗述。值得一提的是,董卓派人与韩遂,马腾等曾做过某种程度的联合,标志着凉州集团在董卓的领导下有合流的趋势。由于两者同属凉州,有共同语言,因此联合非常顺利,《后汉书·卷七十二·董卓列传第六十二》:初,卓之入关,要韩遂、马腾共谋山东。遂、腾见天下方乱,亦欲倚卓起兵。”但两人尚未到达。董卓被杀,李傕,郭汜入长安,不久自相残杀。两人一开始也采取联合韩遂,马腾等人的行动,不久又因琐事攻击韩遂,马腾,,“腾、遂败走,还凉州。”,之后,凉州集团在不停的互相猜忌,自我残杀中走向衰落,最终于建安晚期被曹操尽数消灭,马腾,韩遂被杀,马腾之子马超率残部先后投奔张鲁,刘备。马超麾下的军队,继承许多西凉羌胡骑兵,骁勇善战,善于使用骑兵冲击与骑射战术,给与曹操,刘备以深刻印象。《魏书》载“议者多言: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在马超与曹军作战时,马超经常率领麾下骑兵冲击,追击曹军,“(曹)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超将骑万余人,来奔太祖军,矢下如雨”,(《三国志·许诸传》)给曹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而另一支在各种层面上继承了东汉“幽州突骑”的则是汉末军阀公孙瓒的部队。公孙瓒是汉末群雄之一,出身于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曾常年在幽州地区(今河北北部,辽宁西部)与北方匈奴,鲜卑,乌桓等游牧民族作战,因而麾下拥有大量精锐骑兵,本人也谙熟骑兵战术。公孙瓒麾下的精锐骑兵,有“幽州突骑”与“白马义从”,前者顾名思义,是冲击型骑兵。如前文所述,“幽州突骑”早在东汉初年就是刘秀麾下的精锐部队,刘秀赞扬幽州突骑“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乐可言邪”(《后汉书·景丹传》),汉末名士蔡邕也说“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为天下精兵,国家仰仗”。“幽州突骑”在公孙瓒麾下表现出色,《三国志》记载,公孙瓒曾率数十名“幽州突骑”与数百鲜卑骑兵对峙,“瓒乃自持矛,两头施刃,驰出刺胡,杀伤数十人,亦亡其从骑半,遂得免”,显示出了”幽州突骑”强大的战斗力。另一支精锐骑兵则是白马义从,由公孙瓒精心挑选而出,是以骑射为主要战术,也担负一定冲击任务的精锐轻骑兵部队,《后汉书·公孙瓒列传》记载“瓒好白马,屡乘以破虏,虏呼为“白马将军”。故选精锐三千,尽乘白马,号“白马义从”,以实禁卫也”,在192年公孙瓒与袁绍的界桥之战中,“瓒步兵三万余人为方陈,骑为两翼,左右各五千余匹,白马义从为中坚,亦分作两校,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铠甲,光照天地”,袁绍令令麹义率八百精兵为先锋,鞋带大盾,以强弩千张为掩护,他统领步兵数万在后。此战“白马义从”本可以发挥更好表现,但是由于公孙瓒指挥失误,“瓒轻其兵少,纵骑腾之”,以骑兵盲目冲击麹义所部,麹义的士兵则镇静地俯伏在盾牌下,待敌骑冲到只距离几十步的地方,一齐跳跃而起,砍杀过去;与此同时,千张强弩齐发,向白马义从射去。“临阵斩甲首千余级”公孙瓒的军队遭到意想不到的打击,全军陷入一片混乱,骑兵、步兵都争相逃命,“瓒军大败”,尽管此战公孙瓒主力并未受损,但是显赫一时的“白马义从”却全军覆没,再也没有恢复,七年之后,公孙瓒势力终于被袁绍消灭,本人落得个引火自焚的下场,可悲可叹。

公孙瓒灭亡后,其麾下的乌桓,鲜卑等“胡骑”据推测应当是被袁绍收编,如著名的陈琳讨曹操檄文中特意提到了“胡骑”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袁绍本人也曾表示“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但可惜的是,袁绍本人似乎并不擅长骑兵作战,致使这些外族骑兵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袁绍尽管有大量骑兵,但是战绩乏善可陈,在官渡之战中,袁绍“简精卒十万,骑万匹”,攻打曹操,数量达万人的袁军骑兵却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甚至沦为曹操的“经验包”,如在白马之战中,袁军将领文丑,刘备率五六千骑追击曹操,曹操则只有不到六百骑兵,但是曹军采用诱敌之计,故意抛下辎重财物,乘袁军骑兵劫掠财物之时,突然上马发起冲击,袁军大乱,文丑战死,刘备逃走。同样在官渡之战中,张郃曾建议袁绍“勿与曹公战也,密遣轻骑抄绝其南,则兵则自败矣”,袁绍也没有听从,只派出刘备迂回袭击许昌,刘备被曹军击败后很快逃走,往南投奔刘表。官渡之战,最后以袁绍的失败而告终。值得一提的是,刘备的麾下,可能也有相当数量的少数民族骑兵,“袁绍攻公孙瓒,先主与田楷东屯齐。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谦遣使告急于田楷,楷与先主俱救之。时先主自有兵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这些外族骑兵,是否一路跟着刘备辗转徐州,荆州,益州,我们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