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学历低被嘲讽,为争气培养妹妹成“林徽因”,她疯了嫁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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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3月5日、6日,沈从文给大哥沈云麓接连写了两封信,信里都是一个主题,哀求大哥把九妹带走,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要崩溃了。
“关于九的事,十年来我从不曾向你们要求帮助,如今实在需要你和得余来帮忙处理处理了……”
“大哥,我看我已不大济事了,希望为她换一地方,或可将我挽救一下……”
“若不变更生活,她未必真疯,我却只有气而且急,终至于死……这么下去既救不了她,却只有毁我和孩子……”
不久,沈从文的六弟去云南接九妹,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疯女人就是曾经人见人爱的九妹,悲愤的他拔出手枪,差点与沈从文拼命,你到底把九妹怎么了?!
疯疯癫癫的九妹是《炉边》“因为一人独小而得到全家—尤其是母亲加倍的爱怜”的九妹;
是《玫瑰与九妹》里会把“十多片谢落下的玫瑰花瓣”夹在信里有玲珑心思的九妹;
是张兆和念念不忘的“可美了”的九妹;
是沈从文努力要培养成“林徽因”的九妹。
而她最终却成了一个疯女人。
兄妹
01、成为“林徽因”
1923年夏天沈从文来到北京闯荡,作为一个无学历无文凭无经验的“低端北漂”,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从文想过考大学,但因为没有中学文凭,连投考北京大学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容易燕京大学国文班可以报名,结果考试时,他“一问三不知”,得了个零分,学校连报名费都退给了他。
后来,沈从文想去英国剑桥留学,补上学历这一短板,留美的陈西滢、留英的丁西林为他一对一补课,但他差点气跑了老师。他似乎没什么语言天赋,用连襟、语言学家周有光的话来说,就是“语言低能”,留学这条路也是走不通了。
不过作为“天才型”作家,沈从文勤奋写作,作品陆续在《晨报》、《语丝》、《晨报副刊》、《现代评论》上发表,逐渐崭露头角。
1927年,在北京有了立足之地后,沈从文就把母亲与九妹接到了北京。一是为了照顾母亲,二是为了妹妹的前途。
1928年,上海,沈从文兄妹与母亲,右2为九妹
九妹,大名沈岳萌,出生于1912年,比沈从文小10岁,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最受宠爱。
因为家道中落,九妹一直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但她天资聪颖,沈从文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没有学历没有文凭,是“乡下人”沈从文内心的隐痛,即使成名后,也成为他人讥诮的“把柄”。
钱钟书《猫》里的曹世昌就被认为是映射沈从文,文中写道:
“他现在名满文坛,可是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随时随地提防人家损伤自己的尊严。”
国学大师、原清华大学国文系主任刘文典听说西南联大要聘请沈从文为教授时,说道:
“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我岂不是太上教授?”
在西南联大
可以说,让九妹接受好的教育,也是沈从文弥补自己心底遗憾的一个原因,“他是自学出身,因此很想在妹妹的教育上多下工夫,希望她熟悉他自己想知道却并不很了解的一些知识和事情。”
从北京到上海、武汉、青岛、抗战时期又到昆明,沈从文一直带着九妹,在上海公学、青岛大学任教时,他安排九妹旁听,希望她“可以考一个国立大学最好的学校”,请人教她法语、英语,以备以后出国。他希望把九妹培养成林徽因、凌叔华那样的大才女。
尽管自己生活艰苦,“流着鼻血拼命赶稿子”,沈从文还是尽最大的努力给九妹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但事与愿违。
九妹并没有达到沈从文的期许,她一直不停地读书,学习法语、写作,却依然毫无长进,“……这是前年就学了的,可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教员,又是重新起始,真象是特意为那些教员读书的样子……”,以她名义留下来的唯一一篇文字《我的二哥》还是沈从文代笔。
凌叔华
沈从文很苦恼,他不明白这么好的条件,九妹怎么就能学不好呢?
其实,九妹虽然聪颖,但她之前未接受过正规教育,毫无基础,要学好英语、法语并不容易,尤其是她如果拥有和沈从文一样的外语“天赋”的话。
沈从文可以在没有学历、文凭的基础上成为小说家,因为他丰富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积累,但对学习语言来说,没有基础,是非常艰难的。
看不到进步的学习非常打击人的自信心,当九妹“成天耐烦翻字典看《吉诃德先生》,不懂也还耐烦读下去”时,她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但哥哥的付出和期望,让她没有勇气说放弃,只好浑浑噩噩地学着。
另外,随着沈从文名声鹊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大大地开阔了九妹的眼界,也使得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天然地属于他们这个圈子。
但她却忽略了天才哥哥是通过何等的努力,才得以和这些留洋回来的饱学之士“一起坐下来喝咖啡”。
她“老是挟着本英文书,可从来不读。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对学习、上课都漠不关心……”,这样又怎么可能有成就呢?
1930年,右1为九妹
沈从文的大包大揽和宠爱,让九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由此倒滋生了不少坏毛病。
比如大手大脚,沈从文曾在给哥哥的信里抱怨道:“钱可是也多用了点,关于用钱,我是每一信上都要提到的”,他希望大哥劝一下九妹,“为了贴二哥起见,少用点钱,好好的读点书,免得人家笑话。”
比如,不知生活的艰辛,缺乏独立生活能力。沈从文曾经想过为她找个工作:“……使她知道生活同工作连在一起,一点不能懒惰。”
无论如何,沈从文把九妹培养成“林徽因”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02、未果的爱情
1933年,在《老实话》杂志上刊登了一篇八卦文—《最近的沈从文》,里面提及九妹:
“负有艳名的沈岳萌。她是姣好的时代女子。她读书交关拆烂污(拆烂污意思指做事苟且马虎、不负责任),今春在北平圣心女校读法文,光学费便每月四十块。她以她的美丽和地位,常骄视一切,我希望她嫁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挫挫她的气焰。”
言语虽然苛刻,但点出了九妹的骄傲、自负、眼高于顶。当一个人的才华支撑不了她的骄傲时,注定了要在生活中备受挫折,尤其是在爱情婚姻上。
1933年,沈从文离开青岛大学回到北京,参与教育部委托杨振声组织的《高小实验国语教科书》和《中学国文教科书》的编写工作,同时担任《大公报·文艺副刊》的编辑。
也是这一年,沈从文苦苦追求的张兆和终于点头下嫁,让他这个“乡下人喝了杯甜酒”。
1933年巴金,九妹,沈从文,张兆和,张充和
事业安定、家庭和美,沈从文开始张罗九妹的婚事,此时的她已是20出头的大姑娘了。
沈从文与张兆和没找到可以“挫她的气焰”的“威风凛凛的军人”,倒是发现燕京大学心理系教师夏云(夏斧心)对九妹“极好”,九妹对他的追求也心知肚明,便一心撮合他们。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临门一脚,九妹退缩了,认为他不符合自己对爱人的要求,拒绝了他的求婚。
九妹对爱人的要求是什么呢?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哥哥身边诸多的青年才俊提高了她的审美,也许是读了那么多外国爱情小说提高了她的爱情阈(yù)值,她只想品尝暧昧的甜而舍弃随后的婚姻。总之,“心太高”使九妹错过了一段可能的好姻缘。
不久后,一个来自湘西凤凰老家的青年刘祖春闯入了九妹的世界。
彼时沈从文想到自己当年“北漂”的艰难,便每月拿出一二十块钱赞助家乡学业优异的贫寒子弟到北京来上学,刘祖春就是其中一个受益者。
老者为刘祖春
1935年,刘祖春考入北京大学,他来到沈从文家里拜访,沈从文为妻子和九妹介绍道:“他就是我对你们说的祖春,一个人从凤凰来到了北京,了不起吧。”
彼此眼睛一亮。
“从文的妹妹岳萌从西屋晚出来一步,掀开门帘,站在那里微笑,看着我这个刚从家乡才到北京的同乡青年人。”
很多年后,刘祖春依然记得初见时伊人的笑。
他们有共同的年华、共同的乡音、共同的读书爱好,美好的情愫在悄悄滋生。
只是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培育美好所需的土壤却被炮火掀翻。
刘祖春是个热血男儿,他在大学期间就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参加过一二九运动,卢沟桥事变后,眼见日寇铁蹄践踏国土,他决定放弃学业,去延安参加革命。
1937年7月27日,刘祖春赶到沈家,找张兆和借了20元钱作为路费后离开,他带走了九妹送他的一张相片、一本《堂·吉诃德》英译本以及九妹无尽的爱慕与幽思。
自从以后,天涯两别。
猝然离去的爱人、刚刚萌芽便枯萎的爱恋,让九妹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的“日子似过得更无聊”,她总是忽然哭起来,让人不知所措,在嫂子张兆和眼里,“她一定是太寂寞,遇事便不如意……”
在不知生活忧苦的女孩眼里,没有比失去恋人更大的事。即使山河沦落、即使民众苦难,她只为自己的痛苦而不能自拔。
如果沈从文要感慨九妹成不了林徽因,比起感叹她的学识不如,其实更应该的是她的眼光和胸襟不如。
林徽因测量兴隆塔
后来,刘祖春在战火中成为战地记者、乡土作家,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中宣部副部长,而此时的九妹,已是湘西河滩边的一处枯骨。
真是造化弄人!
03、悲惨结局
抗战爆发后,沈从文随教育部先行撤离到昆明,1938年10月,张兆和带着两个孩子和九妹逃出北京,经上海到香港,于11月到达昆明。
“四毛钱”教授沈从文想尽办法让九妹得以在西南联大法语系借读,同时又为她在图书馆找到了一份“有一千多一月”“极好的”工作。
此时沈从文、张兆和以及两个可爱的孩子已经是个完整的小家庭,26岁的九妹在这个家里就显得有一些尴尬,虽然大家都对她很好。
一家四口
九妹想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她第一想到的是组建家庭。曾经“骄视一切”的九妹自然不可能去主动追求什么,她想起了之前向她求过婚的夏云,但可惜的是,时过境迁,爱情不会永远在那等着她,夏云“无此耐心与兴趣矣”。
情感的失败,使得九妹开始四处找寻别的灵魂所安处,她找到了宗教。刚开始沈从文认为“爱念念佛,无妨于做事”,但后来他发现,九妹有点着魔了。
她不仅辞掉了工作,一心念佛,还经常将沈从文家中的钱财与贵重物品拿去捐赠,全然不顾哥哥家庭的实际情况。
此时,战乱纷飞,物价飞涨,两个侄子尚小,嫂子张兆和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经济上十分困窘,而当沈从文明明白白向她说起家庭的困难时,“她竟毫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照搬不误。
“成为林徽因”早已经是个过时的口号,沈从文此时,只祈祷妹妹能像大家一样,“战时生活,单纯而简单,好好工作,老老实实吃饭,省省俭俭用钱,宽打窄用,量入为出,无交际,无幻想,更无花样。”
1938年,张兆和与儿子沈龙朱、虎雏
九妹的任性所为让沈从文不胜烦恼,他甚至担心她可能会毁掉自己的家:
“兆和在这个情形下,一面明知我的困难,一面又绝不便说她,然而忍受下去,眼看到孩子挨饿害病,而我毁去前途,怎么能忍,不能忍而居然忍受下去,一句话不说,家庭本来应有的幸福与精力,可说全耗尽了……”
压倒沈从文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九妹的发疯。
一次图书馆遭遇敌机轰炸,九妹忙着帮助别人抢救东西,等警报解除她回到自己住处,却发现房间被小偷洗劫,值钱之物被席卷一空,九妹疯了。
九妹为什么会疯?因为在这个世上,能容纳她的不过那么小小一处,却被人摧毁,她所拥有的被人偷窃,那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呢?
如刘祖春所说,她“本应可以得到适合于她本性的那份生活,但是由于生不逢时,尝尽人间辛酸,各种偶然因素不凑巧都结合在她一人身上,使她身心完全失去平衡,对她的打击太重了。她承受不了这个巨变。”
对沈从文来说,纵然他能理解九妹,但也无暇顾及了。
第二排右一为沈从文
他要工作要写稿要养孩子要带学生要修复与张兆和的感情要结束掉与高青子的纠葛,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照顾一个让他失望透顶并且疯了的妹妹。
于是他写信让家人接走了九妹,自从以后,沈从文再也没有见过她。
1943年,九妹回到沅陵,她依旧疯疯癫癫,神出鬼没,后来大哥不得不把她关在偏屋里。不知怎么的,她和一个叫莫仕进的泥水匠好上了,没看上大学教授的九妹却嫁给了一个泥水匠。
1947年,九妹的儿子来到世界。十年后,九妹死于饥饿,生命定格在48岁。
结语
1984年夏日的一天,一个近40岁的湘西男子敲开了沈从文家的门,这个陌生人说:“我找沈从文,我是莫自来。”
皮肤偏白,挺而直的鼻子,双眼皮,大眼睛充满了忧郁,那是九妹的样子。
“你是我九妹的儿子!是的,是的。”
翠翠
不知道沈从文是不是后悔把九妹从淳朴的“边城”带到了繁华都市,是不是后悔要把她打造成一个才女。
就好像《边城》里单纯无瑕的翠翠,如果去了大城市,她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就好像山野的花被种在了花坛里能不能绽放,好像肆意的江水被圈禁在水池里还能不能奔腾。
不是每个人都像蒲公英,可以在降落的地方落根、发芽。
命运的莫测真让人敬畏啊。
参考资料:
《美丽与苍凉——沈从文的九妹和她的儿子》
《沈从文的离奇家世与落寞家人》
《刘祖春与沈从文兄妹的情谊》
《纪念沈从文先生去世三十年:沅陵行 》
《沈从文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