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的复仇,李斯之死和秦国灭亡的另类解读
作者:王清茗 来源:行走山西
始皇帝离世的时刻,对他本人和秦国有着巨大贡献的重臣都在场,一个是赵高,一个是李斯。
没有丝毫战功的赵高能够混迹于秦朝中枢,完全依赖于荆轲刺秦中,始皇帝惊慌失措中绕柱而走。当时的秦庭为了防止有人犯上作乱,是禁止武器带入的。因此那场足以改变后世历史走向的暗杀中,是两个普通人物把历史又拉回应有的轨迹上去。一个是药师,他把药囊砸向荆轲,使始皇帝在电光火石间躲过荆轲致命的一刺;另一个人便是赵高,就在群臣手足无措的时候,赵国看到了始皇帝的佩剑。
始皇帝的剑是宝剑,但它不会轻易的去拔出。天子剑一出将血流漂杵,更多的是一种权力的象征,随身仗剑不过是始皇帝戎马生涯的一种象征,甚至把佩剑存在的真实意义都忽略了。“王负剑!王负剑!”赵高的大喝让始皇帝如梦方醒,寒光闪出,秦庭大殿尘埃落定,从此赵高也开始平步青云的生活,最多成为一个书法巨匠而已。但在当时的社会中,他的功底再深,也只能屈居第二,因为还有更好的书法家和政治家高高在上,这个人便是李斯。
李斯对于秦朝乃至后世的深远影响在于皇帝制度的成功推行,并通过短暂的秦朝实践便被后世王朝所接受,并成为权力追逐的最高目标,使封建社会纵贯中国历史长达两千年之久提供着动力。同时郡县制的制定和完善,也为中国行政官僚体制固化创造了条件,以至于在王朝更迭的时候,大多数旧朝中下层官吏可以顺利转隶而出,对维护社会稳定有着积极意义。
尽管二人进入官场时间几近相同,但赵高终究不能与李斯同日而语,正史中还以赵高为宦官做谑,李斯却是位极人臣的秦国宰相。赵高唯一自豪的便是他的书法造诣,始皇帝命李斯作《仓颉》七章、赵高作《爰历》六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七章作为全国规范字帖,这是早年赵高唯一能找到的亮点,平日里赵高只能在官场的夹缝中低调的活着。
但赵高的政治意图要远远高于李斯,同赵高相比,李斯又像个学童,以至于始皇帝驾崩后,在沙丘听到赵高欲立胡亥为帝时,一向老成持重的李斯居然惊慌失措,只用“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赵高。
赵高之所以敢于在沙丘之变中挺身而出成为主谋,源于其三十年间在秦朝官场的积淀和默默无闻。在始皇帝面前中规中矩,在同僚面前谨慎低调。赵高的行事作风也成为后世官场的一个重要潜规则:内方外圆,和光同尘,最大限度地消除与同僚的隔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般的封闭他人口实或意见,而不是锋芒毕露的攻击他人,只要皇帝记着,其他人最好忘记他的存在,这样的状态最好。
相反李斯就不同,恰如他的法家身份,有“水至清则无鱼”的特点,看似一番君子行为坦坦荡荡,但公务之中自然多了些政敌和不满者,因为秉公执法势必多了些仇人,少了些朋友。同僚恭维,或者害怕,或者有求于他,一旦失势,自然不会有雪中送炭人。
不同方向的发力作用,李斯与赵高的落差便逐渐加大,李斯如同悬崖边上一棵根系裸露的大树,随便风吹草动就能将它抛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赵高便手扶着这棵树稍,生与死在于你的一念之间。赵高给李斯的理由很简单,在现今的朝廷中,以李斯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在内,哪一点是太子扶苏喜欢的?扶苏所依赖的是蒙恬,新君继位,朝臣亦将变化。
李斯本身就是混迹于官场的投机者,缺乏政治素养和政治远见,虽然是秦国改革的首倡者,但终归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前提,“小小仓鼠”在“老狐狸”的威逼利诱下放弃了原则,同意了赵高的做法,这样在始皇帝身边两个重要的臣子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矫诏逼死太子扶苏,立胡亥为帝。
此刻李斯倘若拒绝赵高,哪怕是以站在维护自己改革成就的单纯角度来说,因为扶苏的原因,或将改变秦国国策,足可以继续秦国政权,更何况始皇帝遗诏已经拟定,由扶苏主持发丧。这份遗诏尽管被赵高扣留,但赵高对李斯下毒手还是有着很大难度。
此刻的赵国仅仅担任车府令,是负责具体车马事务的低级行政官员,不过外加一个掌握玉玺文书身份罢了。赵高之上是太仆,李斯却身为左丞相,正是太仆的直接主管,与镇守咸阳的右丞相冯去疾完全把持着军政大权。赵高敢于同李斯直接对话,完全是一种政治性赌博,赌徒的下场他是知道的,输者将不再是外界传说他之前因为犯罪而用宫刑抵罪般简单。赵高之所以敢于这样豪赌,是因为他太了解始皇帝了,而且他将叱咤风云下最致命的软肋紧紧握住。
假如始皇帝还是在赵国都城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质子,或许他对生命看得不会如此重要。但他手握国策俯视河山的时候,他逐渐把自己生命看得无比重要,并希望以生命的延续开创国家的长治久安。仙丹、长生不老药、永生等话题几乎成为他统一六国后所有活动的唯一目的。
海上蓬莱求取长生不老药失败后,始皇帝转向了另一种生活的延续,即在人间百年后肉体和灵魂能够继续以生前方式进行。在骊山他巨大的陵寝里,是按照“事死如事生”的原则,完全按照都城咸阳布局建造,前后历时39年,直至项羽大军距墓道不到数里时才草草完工,封门闭墓。
这是人类历史上浩大的工程,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其“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在给自己修建陵寝的同时,始皇帝非常忌讳说“死”字,包括些许的风吹草动或者怪异事件,都让始皇帝心惊肉跳。陨石、天之异象,又成为他权力张扬的借口,包括修建长城、戍边等军事行为也是围绕他的“宿命哲学”展开。
公元前211年,在一次外出过程中,他的豪华车队被人拦住。来者手持玉璧欲求进献,但却怪异地留下五个字“今年祖龙死”。这块玉璧始皇帝认识,是自己八年前渡江祭河神所用,而那次出巡恰好遭遇了暗杀,大铁锤从天而至,若不是自己前提防备,或许早成齑粉。
始皇帝并不知这里玄机何在,但知道祖龙二字却是指他自己,不详之感深深袭来,而他对此话又无法破解。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向东方而去,再次回到宿命的怪圈和虚幻的精神寄托里,开始寻找长生不老药。
此刻的始皇帝已经五十岁了,即便位为天子,锦衣玉食外还是不能抵抗路途的颠簸和风霜的折磨,此次巡游是他第六次巡游,离开京师的那刻,或许他没有意识到此生再无生还。途中他已经感到自己油尽灯枯,但他还是坚持了皇家体面,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倒下,六国的遗老遗少就将点燃复仇的烈火,扶苏可以抵挡地住吗?
没有一个近臣敢让始皇帝写出遗诏。而当他意识到生命尽头挣扎着写出遗诏的时候,他的威慑力已经不能够阻碍赵高的专权和李斯的自私。公元前210年,始皇三十七年秋七月,丙寅日二十日,赵姓,嬴政始皇帝驾崩于沙丘。
赵高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传说赵高本是赵国公子,因为痛恨祖国被秦国所灭,处心积虑地上演了一场自宫进宫的苦肉计。此后赵高如行尸走肉般的对秦二世无以复加的蒙蔽,包括李斯在内的一批足可以力挽狂澜的重臣被他杀害,始皇帝最为担心的事情在他死后终于发生了。清乾隆年间“毗陵七子”之一的江苏人吕星垣这样夸赞赵高:
赵高赵国诸王孙,求为秦贼肢体残。赵高名在列仙传,何得仙家滥其选。
索引戋言颇辩冤,鹿马计胜长平战。日中白虹匿无迹,王孙本是邯郸客。
颇死牧废无英雄,山河西吞惜无策。颠覆咸阳志已酬,组糸子婴维尔力。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赵高的计划在实现,无形中他与李斯完成了工作的换位,秦始皇驾崩后包括回到京师的事物均由李斯打理。为了掩盖尸体散发的气味,以咸鱼做为掩护。一念之差,人生迥异。本来是国之干城,在赵国的策划下,成了赶尸招魂的小人。当然此时的李斯还没有到人生的最后和最坏,赵高还必须利用他的威望和智谋巩固自己的地位。既然授人以柄,李斯索性将坏人做到底,一封矫诏送到了正在抗击匈奴的公子扶苏手中,命其自尽。
矫诏的大意是,皇帝栉风沐雨祈祷祭祀各地名山神灵以求长寿,其目的是国家长治久安。而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带领着几十万军队驻守边关十几年,未有尺寸之功,反而多次上疏对皇帝行为进行指责。言辞之外有二人狼狈为奸图谋不轨。
对扶苏的罪名是可以随意指责和累加的,但始皇帝对蒙恬的信任却难以消除。统一六国后,匈奴成为北方最大的军事威胁,始皇帝一方面巩固长城加强防范,另一方面派遣蒙恬主动出击,收复河套、阳山等地,使匈奴数十年间“不敢南下而牧马”,李斯自愧不如,把蒙恬作为仕途中最大的竞争对手。
因为蒙恬的存在,始皇帝才有可能离开京师,安心地不断巡视,同时对蒙氏家族表现出了极端的信任,将蒙恬胞弟蒙毅作为须臾不离左右的近臣,“出则参乘,入则御前”,位至上卿,兄弟二人一个攘外,一个安内,成为秦朝稳定的基石。
正是这样的缘由,蒙恬对书信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始皇帝临终之时诏书的本意是命扶苏“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尽管蒙恬并不知真正诏书的内容,但命其自尽的旨意却难以接受,正准备抗诉申议时,扶苏自尽血溅三尺,秦国中兴的最后希望就在蒙恬的疏忽中彻底破灭了。
扶苏的自尽使蒙恬成为李斯、赵高、胡亥三人的眼中钉。赵高回到京师继位后,假借胡亥,随便一个旨意就处死了素有罅隙的蒙毅。而对付蒙恬,便是胡亥的事情了,因为胡亥比李斯和赵高更怕事情真相的暴露。
“蒙毅有罪,你就得连坐”。这是商鞅时代传下来的法律,李斯是“轻罪重治”地坚决执行。
“我可以带着我三十万虎狼之师打回咸阳”。蒙恬大叫。
“但你现在没有兵权了”,使臣一如刚刚出现的样子,慢条斯理的说。
就在刚才,蒙恬的军权被副将王离拿去了。因为圣旨上很明确,蒙恬之后,王离任之。王离者,名将王翦之孙,大将王贲之子也。即便现在蒙恬还掌握军队,率部打回咸阳,也不过一时意气。毕竟这支三十万的虎狼之师,属于赢家,是始皇帝的嫡系部队,始皇帝不在,将听从于扶苏或胡亥。
蒙恬最终也选择了自杀。临死的一刻,他把死因归咎为修建长城,惊动了山川之灵气,而不把被杀的怨气放在朝廷身上。
但朝廷对他可不客气。蒙恬之后,又惨遭灭门,公子扶苏的拥护者全部赶尽杀绝,连高于李斯的右丞相冯去疾也被迫自尽。冯去疾的先祖华阳君冯亭是点燃决定秦国崛起关键战役高平之战导火索的人。当时作为韩国上党郡守,以死志拒绝降秦,十七城全部归附赵国。
大将均以除去,咸阳宫中可以尽情放纵了。特别是赵高,手捧着由大狱中李斯递呈给胡亥的书信哈哈大笑。李斯的书信几乎是蒙恬的翻版,将自己所做的工作,自贱为罪过。唯一不同的是,蒙恬将此看做自杀的理由,而李斯则希望变成苟活的条件。
“该上朝了”!赵高伸着他的懒腰,命人把刚刚捕获的一头鹿顺手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