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了迎娶皇后,大清门开始修缮装潢,披红挂彩
同治皇帝刚刚 13 岁(1868),慈禧太后便开始操心皇帝的终身大事,亲自谋划大婚数年。迎娶的日子定在了三年后,即 1871 年农历的十月十六日,西历应当落在了 11 月。几天前,《伦敦新闻画报》的特派记者兼画师威廉·辛普森(William Simpson)特地从伦敦赶到了北京,报纸可不能放过这桩大新闻,它的魅力,太吸引西方的眼球。辛先生想方设法,目睹了大婚的重要过程,并用自己的画笔,将壮观的场景展示给好奇的英伦读者。
辛普森的创作,我在不同的书店一共找到了 7 张,有几张是我为它们找专家上的色。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是不是还有散落在各地的版画。不过 7 张已经很不错,足以还原出当年大婚的铺张豪华。今日有钱、有颜值、摆大谱的婚礼,如果和这皇家的招摇来个比拼,结果仍会黯然失色。
图:新娘子家门口的景象
新娘进宫,仪式搞得很磨人,一定要绕道大清门,还要停在门里,由宫里的嬷嬷向她讲解婚事的程序及宫中生活的规矩。然后,她要被一步步抬过千步廊,才能来到紫禁城南门,就是今天的天安门。这一路可长呢,正好从广场纪念堂的南边走到城楼子下边。现在除了天安门,其他建筑都没有了。辛普森的创作为我们画了一条声势浩大的娶亲之路,也顺便帮我们留住了天安门广场 140 年前的样子。
同治要娶的这位姑娘,娘家阿鲁特氏,蒙古正蓝旗人,家世显贵,与皇家沾亲带故,据说她家的高门大院坐落在东四一条胡同里。辛普森跑到人家门外去追星,只看到大门上花团锦簇,门外、院里都没有什么动静。原来时候早了,抬送嫁妆的仪仗队还没有到门口呢。
图: 华盖如海的迎亲仪仗队,向新娘的家进发
皇帝大婚之前,要在这条路上撒一层黄沙,有人告诉辛普森,这是皇家独享的颜色。实际上,用黄沙铺路另有隐情。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坐轿经过这条路,无数陪嫁珍宝也要经过这条路,可它坎坷颠簸,路过就扬尘,实在让皇家丢尽了脸面。要是有钱修路,哪能用黄沙来对付事儿啊,结果流传出皇家颜色专享的说头,老百姓自己寻开心而已。
图:新娘的家到紫禁城之间的大路
据辛普森说,一连五六天的清晨,这条路上的嫁妆仪仗队,前脚接后脚,遮天蔽日,像大蚂蚁搬家一般。得感谢各省官员争先恐后的进贡,东西多得不能尽数,其中一张娶亲图中还有大批的活物(见第 125 页图),能搜罗到的天下珍宝,统统被集中到了京城。17 岁的小皇帝,收获了大把的“忠心”,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也挣足了面子。
十月十五日的下午 4 点,迎娶新娘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紫禁城向新娘家进发。按照大清皇室的规定,迎娶皇后要遵循一套非常繁复严格的规矩。远远望去,迎亲队伍前面是羽锦华盖开路,这是皇家最高尊严的象征。华盖的顺序、颜色、举旗人的爵位,都有严格的讲究。带领这支队伍的,是骑着大白马的皇叔,即道光皇帝的第五个儿子端亲王,他是整个婚娶仪式的司仪。最后面是抬花轿的队伍。抬轿人的行头,据亲眼所见者说是红袍上带着白点,显然下面的几幅画都被点错了颜色。每位轿夫都经过严格筛选,在这一时刻到来之前,他们已进行过无数次训练,有时轿中要抬着一碗水,要练到一滴水都不洒才算合格。
图:新娘子的大轿过来啦!
仪仗队的行动有严格的时间表,事先已请风水师精心算好。新娘上轿,大约在夜里11点钟,迎亲人马要早一点到新娘家大门前吹打,营造迎亲的欢乐气氛。午夜前,大队人马必须离开新娘家,否则就不吉利。从新娘家到大清门,要走半个多时辰,午夜12点前新娘一定要进入紫禁城。在大清门听完宫中嬷嬷的点拨,新娘要在凌晨2点前到达宫中。看来大婚这件事,古往今来,皇家平民,都是喜欢折腾一整夜啊。
午夜迎娶的队伍是个什么阵势?辛普森为我们清点了一下,人员计有:端亲王骑马上,48 匹小白马由内侍牵着,32 人举旗,48 人撑着华盖,后面又跟着 20 顶形制相似但色彩各异的华盖,192 人提带“囍”字的灯笼,然后是骑在马上的其他亲王,迎娶新娘的 32 抬大轿,后面还有 100 个骑兵,200 个步兵,无数供桌与华盖。除此之外,沿途遍布清兵,骑马的禁军头领来回跟着巡视。
32抬的新娘大轿,稳稳地缓慢前行。精致的轿子,庄重典雅,轿身周围是黄色的帷幔。沿街的屋檐挂着花灯,路上也摆放了无数花灯,清兵手中举着“囍”字灯。想象月光里坐在大轿中的新娘淑静端慧,容德甚茂,心里充满对宫廷生活的憧憬,是不是有点中式的浪漫?此刻谁能想到“蕙质兰心秀并如,珣瑜颜色能倾国”的皇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就在同治帝诡异过世后,在寂寞中香消玉殒了呢?
新娘的花轿走过之后,迎亲行列还长长的呢,所以辛普森的笔不能停,继续画着。下图中看到两顶如北京一般人家用的轿子,也有 8 人抬,里面坐的是新娘的婢女,抑或只是刚刚册立的后位牌匾。十月十六日的早上,其实是同一天的凌晨,太后为皇帝选好的其他嫔妃才能坐轿入宫。她们是不能走大清门的,只能走紫禁城的北门。
图:大轿后面还有得看
上图没有那么花里胡哨,中间的那些背影,说明画的是昏暗中的偷窥。
普通人家的婚娶,会在白天举行,很少有像皇家这样既大张旗鼓又偷偷摸摸地进行的。听到风声的皇城居民,谁不想挤靠在迎亲经过的大道上一睹盛事。但皇帝的大婚,浸透了皇圈圈里面的内斗,是天朝江山传宗接代的私事,哪是凡夫俗子可以随便观看、妄加评论的。朝廷早早贴出了告示,迎亲数天前,城市得清理戒严,只要有仪仗通过,任何人不得上街,更不得驻足观看。从图中可以看到,每次队伍行进时,还有拿着皮鞭、棍棒的兵勇站在队列旁边,严防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当不准出街观看的指令传到东交民巷那些驻华使节耳朵里时,他们都忍俊不禁:按西方的逻辑来看,如果不让人看,干吗搞那么大的排场?这逻辑西人实在难以理解。
图:窥视婚礼与贡品进宫的场面
好在临街的四合院都有倒座,幸运的一家人可以聚在窗户前,用手将窗纸捅个窟窿,向外偷看,孩子们也跟着在屋子里起哄。有这么一家子,明白了辛普森的意图,同意让这几个洋人加入他们。大家贴着窗户,一看一晚上。呦!这么多的骆驼、马匹,这么多的绸缎驮在马上!瞧瞧咱们的皇帝,多气派威风,子民暗地里数落着,怎么就挡不住这洋鬼子进城,也挡不住这几个洋人暗地里写写画画。
图:同治大婚瓷 皇帝大婚,慈禧太后特意为儿子打造了一套喜瓷,底子亦为显示皇家特权的黄色。此为黄地喜蝶纹花觚,也应当是仪仗抬着送入宫中的。同治大婚瓷耗资十三万两白银烧制,流传至今。
所有的排场过了之后,还有一个小插曲,这是辛普森听宫内的太监讲的。同治皇帝在大婚前从未见过自己的新娘,洞房花烛夜好像也没有打动他的心。十月十五日子夜过后,他实在熬不住困顿,在新娘入宫之前,早已进入梦乡。直到两宫太后不断差人催促,他才被小太监唤醒,迷迷糊糊地来到坤宁宫前,按着要求走了一个过场,然后又回到自己就寝的殿内,继续他的美梦去了。江山、传承、人生大事,对一个不识世外桃源的帅哥来说,就是一帮老人搞出来的冥顽不化的制度,不是吗?同为皇帝梦,原来也有代沟。
图:中国人心中最有神秘感的建筑,天坛祈年殿上接天庭
探究一张版画的出身,会告诉今人什么故事,又为往昔佐证了什么?
它们讲了西方人孜孜不倦的东方猎奇故事。年深纸黄的版画背后,有一双蓝眼睛在滴溜溜转,流露的是强烈的猎奇情结。中国的传统文化,社会制度,风土民情,舞动与凝固的艺术,都被他们的探秘之笔浓描艳绘,形象与文字一起,在几百年前被老外带出了国门。
它们讲了帝国和皇权的时代变迁。西洋版画跨度约300年,这正是西方从中世纪走向资本主义工业革命时代,是列强在全球殖民时代,也是中国从大一统皇权社会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时代。明末清初至康乾盛世,西方画笔对帝京表现出无比敬畏之情。皇城建筑被描绘得庄严、整齐、宏伟、辉煌的。随着历史的推进及清朝对外政策的演变,画家的画笔也从恭敬转向俯视、调侃,甚至冷漠。到了清朝末年,出现在西洋版画中的大清皇都呈现出一派衰微破坏的景象,城市满目疮痍,众生目光苦涩,而列强则趾高气扬。街市上华洋杂陈,紫禁城中皇权威颜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