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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马浩宇 来源: 坐井谭天
1961年5月16日凌晨,几声枪响惊醒了沉睡中的汉城——五一六军事政变爆发了。汉城人民惶恐的看到,叛军士兵在半天时间里就占领了国会、广播电台,闯入了青瓦台,总理也不知所踪。这些叛军的首领,就是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陆军少将朴正熙。他的名字,将在未来二十年内,响遍整个韩国,乃至整个世界。朴正熙在韩国国民心目中,既是韩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统,也是使用铁腕手段进行恐怖统治的独裁者。时至今日,人们对他的评价仍然褒贬不一。
1917年年初,朝鲜半岛东南,一个佃农家庭得知了一个让他们十分担忧的消息:女主人白南仪又怀孕了。对农民来说,家里人丁兴旺总是好的,但此时这户人家一贫如洗,增添一个孩子势必会让处境雪上加霜。
其实,原本这是一个小康家庭。丈夫朴成彬在年轻的时候参加了朝鲜王国的武举,并成功及第,成为了一名地位较高的军官。妻子白南义则是地方乡绅的千金。但很快,他们的美好生活便被打破了。1894年,朝鲜王国里的贫苦农民,不满贪官污吏的残酷剥削和外国势力的侵略,爆发了“东学党起义”。尽管朴成彬当时已经事业有成,但他也毅然加入了起义的队伍。不幸的是,起义最终以失败告终,日本借机侵略朝鲜半岛,与当时的满清政府发生冲突。这就是甲午战争的导火索。
起义失败后,朴成彬被捕入狱,最初被判处死刑。由于政府担心处死他会激起民愤,就将他释放了。但是朴成彬因此失去了官职,朝廷册封的良田也被收回。从此,朴成彬和白南仪夫妇过上了赤贫的生活。
44岁的白南仪发现自己又怀孕时,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了。养育已有的孩子已经十分艰辛了,多一个孩子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多了一份生活的重担。于是,她每天喝下两大杯酱油,想靠这个民间的偏方来让胎儿流产。失败之后,她又尝试从柴堆上不断的跳下,但还是无济于事。就这样,在1917年11月14日,这个并不被欢迎的新生命还是降临到了世上。此时,父母并不知道,他们的这个孩子将会在未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这个孩子被父母取名为“朴正熙”。
朴正熙的出生地
尽管家中贫穷,但朴正熙的父母却十分重视教育,朴正熙和他的三哥朴相熙都去了附近的小学读书。当时朝鲜半岛十分贫穷,对教育也不重视。尽管学费很低,但在整个村子里,只有很少的家庭会选择送孩子上学,邻家也常常嘲笑他们是在浪费钱财和劳动力,但朴正熙的父母却不为所动。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待,朴正熙穿着简陋的草鞋,每天走上十几里路去上学。他在学校里发奋学习,成绩几乎一直是年级第一,校长和老师都对他刮目相看。
在1932年,朴正熙顺利的从小学毕业。可是,这时一个难题却摆在了他和家人面前:是继续升学读书,还是辍学回家务农?对父母来说,家里实在没法供养朴正熙继续学习,让他回家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是,朴正熙却非常希望能继续深造,校长和老师也亲自上门劝说他的父母,希望他们允许这位难得的优秀生参加升学考试。另外,当时师范学校是免收学费的,朴正熙去那里读书也不会给家里带来太大的压力。朴正熙的父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过朴正熙的母亲白南仪却暗自盼望朴正熙落第,这样他就能好好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不过,朴正熙出乎父母意料,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邱师范学校。看到弟弟这么有出息,他的哥哥们也帮忙劝说父母,让他去继续读书。朴正熙这才如愿以偿,来到大邱师范学校。可是,大邱师范学校并不像朴正熙想象的那样美好。大邱师范学校是由日本人主办的,全部使用日语授课,朝鲜学生被禁止使用自己的母语交流,学校也实行全面军事化管理。朴正熙对此极不适应,学习成绩也大不如前,很多课程的成绩仅是刚刚及格。他这段时期的成绩单,在他执政时期一直被禁止公开,一直到他去世后人们才得以一窥究竟。
但朴正熙在学校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当时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军训课程非常多。朴正熙身材矮小瘦弱,但在军训课程中非常认真刻苦,让教官有川大佐对他刮目相看。这段生活,不但培养了朴正熙对军事的兴趣,也为他未来的人生道路埋下了伏笔。
另外,当时日本在殖民地推行“皇民化教育”,大邱师范学校中的老师基本是日本人,只有少数朝鲜老师。其中金永骥老师负责教授韩语,他有时也在课堂上偷偷给学生们讲述朝鲜历史,介绍在中国上海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还给学生们看他收集的朝鲜爱国诗人写的诗。金永骥老师在朴正熙心底埋下了一颗民族主义的种子。可惜的是,在朴正熙毕业后,这位可敬的老师因从事地下独立运动而被逮捕,直到日本战败后才释放出狱。
1937年,二十岁的朴正熙从大邱师范学校毕业,成为一名小学教师。不久之后,“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开始了全面侵华,对朝鲜半岛的管控也进一步加强了。当时小学教师收入很低,社会地位也不高,朴正熙与学校的日本校长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当时社会各界都崇尚军人,如果去报考军校成为军官的话,无论是收入还是社会地位都比小学老师要好很多。此时,恰逢“满洲国军官学校”落成,开始招生,给朴正熙提供了难得的机会。朴正熙自己也认为,只有进入军校,才能打拼出一片天地。抱着这样的想法,朴正熙辞去了教职,报考军校。
朴正熙的毕业照
然而,此时的朴正熙已经23岁了,超过了军校要求的年龄,因此落榜。朴正熙并不甘心,在次年再次报考,并附上了宣誓效忠日本的血书。这份血书之后被伪满洲国的一家报社《满洲新闻》所报道。这时,昔日的军训教官有川大佐正在关东军做指挥官,凑巧看到了这份报道,大受感动,便让朴正熙来伪满洲国。然后,有川大佐亲笔为朴正熙写了推荐信,朴正熙这才如愿以偿,进入“满洲国军官学校”。
朴正熙为报考军校,写下宣誓报效日本的血书,这段经历后来常常被人指责是背叛民族、效力侵略者之举。不过,在那个年代,殖民地人民报考侵略者举办的军校,日后利用在军校学到的知识反抗殖民者的事例屡见不鲜。朴正熙如果只是单纯的报考军校,那也无可厚非,不应该受到指责。但是,他写血书、宣誓报效日本的这件事,实在是很不光彩。
在经历了这番波折后,1940年春,朴正熙正式成为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第二期学生。这所军校创办于1939年,招收来自中国、韩国、日本的学生。从1939年到1945年的七年时光里,共有三千三百多名学生进入该校学习。这所学校完全模仿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不光是照搬教材,教育理念和教授的武士道精神也与日本完全相同。期间,日本人强迫朝鲜人改叫日本名字,因此朴正熙改名为“高木正雄”。
朴正熙在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时,与同学的合影
在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里,朴正熙如鱼得水,最后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在毕业典礼上,他还获得了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亲手赠给他的一块金表。年级第一能获得“皇帝”亲手赠予的金表,同样是照搬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做法。由于朴正熙的优异表现,他被保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继续深造。1944年,朴正熙以全校第三名的优秀成绩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当时已经接近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在各个战场上开始节节败退。朴正熙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分配到了当时尚属安全的伪满洲国,担任军官。
在伪满洲国军队中服役的朴正熙
朴正熙在伪满洲国军队中的服役生涯十分短暂,波澜不惊。由于他没有战斗经验,军队也没有安排他到前线。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此后几个月里,朴正熙的经历成为一个谜团。有的资料称,朴正熙拒绝投降,还枪杀了前来劝降的苏军军官,开始逃亡。有的资料则认为,他在日本投降后,立刻加入了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光复军,还担任了中队长的职务。
但无论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朴正熙最终在次年五月乘坐美国的运输船,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家乡。当时的朝鲜半岛,尽管没有被直接卷入战争,但也在战火的摧残下满目疮痍,并且南北还被美军和苏军分别占领,朝鲜民族还是没有迎来自己的独立与解放。面对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年近而立之年的朴正熙,将做出怎样的人生选择呢?
当朴正熙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乡时,却发现整个朝鲜半岛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甚至当他回到家乡时,他的家人也不是很欢迎他,还对他参加日本军队这一点也非常不满。当时朝鲜半岛因南北被分别占领,经济闭塞,工作机会很少,无所事事的朴正熙只得独自在家,借酒消愁。
但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在1946年1月,占领朝鲜半岛南部的美军军政厅成立了“南朝鲜国防警备队”,负责协助维持朝鲜半岛南部的治安。起初,国防警备队的招募十分严格,只允许没有在日军或伪满洲国军中服役过的朝鲜人报名参加。但美国军政厅很快发现,没有在日军或伪满洲国军中服役过,又有意愿加入国防警备队的朝鲜人少之又少,只得放宽标准,不管之前有何经历,只要报名参加,都可以加入国防警备队。朴正熙看到了机会,便来到了汉城。
朴正熙非常顺利的加入了国防警备队,还进入国防警卫队的军校“警备士官学校”学习。可是,此时韩国却面临着一场危机。在日本投降之后,美国对如何管理朝鲜半岛南部毫无头绪,最开始甚至继续任命日占时期的日本官员进行管理,但在韩国人民激烈的反对下,只好将这些人撤职,换成了美国人进行管理。新上任的美国官员尽管心地善良,做法正派,但这些人并不懂韩语,也不了解韩国的情况,导致美国军政厅在韩国的统治十分失败。加上由于半岛被以38线分割分别统治,经济无法流通,半岛南部失业率剧增,物价也随之飞涨。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还爆发了霍乱,疫情在朴正熙的家乡尤其严重,大约有四千多人因此死亡。就这样,在1946年10月,朴正熙的家乡,庆尚北道的市民开始抗议美国军政厅的统治,酿成了“大邱十月事件”。
此前提到,朴正熙的三哥朴相熙也上过小学,接受了教育。他深刻的了解到了朝鲜民族必须获得独立,因此积极的投身到朝鲜民族的独立事业之中。在日本投降前,他先后担任了《朝鲜中央日报》和《东亚日报》的记者与分社长,常常在报纸上刊登唤醒民族独立意识的文章。在日本战败后,朴相熙对南朝鲜劳动党(简称“南劳党”)领袖吕运亨非常欣赏,加入了他创立的“朝鲜建国准备委员会”和“民主主义民族战线”。朴相熙对美国军政厅的失败管理十分不满,积极参加了游行示威。结果,美国军政厅对骚乱进行武力镇压,抗议人群遭到射击,造成136人死亡,这就是“大邱十月事件”。朴相熙也不幸在事件中遇难。
朴正熙的三哥朴相熙
在朴相熙不幸遇难后,朴正熙的母亲伤心欲绝。吕运亨领导的南劳党主动慰问朴正熙家,还帮忙操办了朴相熙的葬礼。朴正熙因此结识了很多南劳党成员,有资料称他也在此时加入了南劳党。朴正熙没有想到,这段经历很快将把他置于危险之中。
南朝鲜劳动党领袖吕运亨
在处理完哥哥的丧事后,朴正熙回到了警备军官学校。警备军官学校初期学员大多是前日本军官或伪满洲国军官,已经受过军事训练,所以设置的课程很少,不到三个月就能毕业。实际上,这所军校的主要作用就是教这些人英语,以便在未来能够和美军配合进行作战,所以这所军校的原名甚至就是“军事英语学校”。尽管教授的课程并不多,但朴正熙在这里却收获很大,首先为个人的未来事业铺平了道路,其次结交了很多朋友,扩充了自己的人脉,其中就包括他未来的好友,同时也是杀死他的凶手金载圭。
在毕业之后,由于南朝鲜国防警备队中军官奇缺,服役不到一年,朴正熙就从少尉直接提升为了上尉,随后又被提拔为少校。就在此时,随着大韩民国的成立,国防警卫队也被改组为“大韩民国国军”,朴正熙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然而,不久之后,济州爆发大规模民众抗议,被派去镇压的部队发生了叛乱,“丽水顺天事件”爆发了。当时,丽水14团接到李承晚总统的命令,准备前往镇压济州岛平民。然而,士兵们不愿镇压百姓,反而在“南劳党”的鼓动下于1948年10月19日进行了武装起义,攻占了朝鲜半岛南部的丽水郡、顺天郡。同情起义者的周边部队很快也加入了起义军,一时间局势似乎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然而,随着李承晚宣布戒严,并调集大量军队进行镇压,起义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这次事件后,李承晚总统认为,左翼分子已经渗透到了新生的大韩民国国军内部,便对军队内部展开了大清洗,还颁布了《国家安全法》,对试图破坏和推翻国家的人,一律判处死刑或无期徒刑。结识了许多南劳党成员,并且疑似加入了南劳党的朴正熙很快便被逮捕。当时,韩国对于这些案件,都是“从重从快”的处理,宣判的日子很快到来,在法庭上,朴正熙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法官就已经做出了判决:死刑。朴正熙至此依旧默默无闻,一生似乎就要这样终结了。
在狱中的朴正熙苦思冥想,希望找到能够活命的方法。很快,朴正熙想到了他在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就读时,认识的比他晚一届的白善烨。朴正熙时常照顾学弟白善烨,因此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此时的白善烨刚刚提拔为上校,在新生的韩国陆军里已经算是身居高位。朴正熙用尽方法,联系到了白善烨,告诉他情况,希望他能出手救自己一命。白善烨果然不忘旧日的友情,暗自打点关系,为朴正熙安排了重新审判。韩国当时军事法庭一审就是终审,能够进行二审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在二审时,朴正熙被改判为十年监禁。在白善烨的运作下,朴正熙的“十年监禁”被大大的缩减,他只在监狱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出狱了。
在朴正熙出狱之后,白善烨把他安排到了陆军本部战斗情报课工作。陆军本部战斗情报课负责韩国军中的军事情报搜集与反间谍任务,并不是前线部队,本身比较神秘,朴正熙在这里工作能避人耳目。另外,朴正熙此时的军籍还没有恢复,是以平民的身份在这里工作,这进一步降低了被别人发现的可能。
然而,朴正熙在战斗情报课工作没多久时,便传来了一个噩耗:他的母亲去世了。从三哥朴相熙去世后,母亲就一直处于悲伤之中,再加上朴正熙被认为是赤色分子,一度被判处死刑,更是让她胆战心惊。尽管朴正熙最终被释放,但母亲还是因忧惧过度去世了。然而,就在朴正熙刚刚回到家乡,办理母亲丧事的时候,朝鲜战争突然爆发了,朴正熙也赶忙回到军队。
在朝鲜战争期间,朴正熙所属的战斗情报课并不是前线部队,不承担作战任务,但朴正熙的军衔仍随着韩军的迅速扩张而节节高升,在战争中从少校升为上校。然而,此时战斗情报课所承担的任务非常残忍:李承晚总统之前命令杀死所有“保导联盟”成员,约有三十万人之多,战斗情报课承担了搜查这些人,并将他们一律杀死的任务。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朴正熙也参与了对保导联盟的屠杀,但他很可能也间接的卷入其中。
韩国军队屠杀保导联盟成员
不过,朴正熙并没有一直在后方供职,他很快被调到战功赫赫的第9步兵师“白马部队”担任参谋长。尽管后来又被调往后方,但在朝鲜战争最后几个月里,朴正熙出任第3军炮兵司令。战后,朴正熙因表现出色,被派往美国俄克拉荷马陆军炮兵学校深造。
战后的韩国陆军,尽管规模可观,但却十分臃肿庞杂。军中的将领军官大多缺乏军事素养,战术思想依然停留在二战时日军水平,专业人员奇缺。朴正熙作为在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日本陆军军官学校、韩国警备军官学校都学习,还赴美深造过的不可多得的人才,自然在战后得到重用。他一路节节高升,先后担任第5师师长、第7师师长、第6军副军长、第1军参谋长和第6军管区司令。与此同时,尽管朴正熙的职位提升的很快,但他的军衔却只从上校升为了少将,与职务的提升不成正比。
朴正熙之所以只从上校提升为了少将,主要是因为随着战争的结束,韩国陆军中的晋升机会越来越少,像朴正熙这样能够晋升的已经实在是非常幸运。当时韩国军中腐败问题严重,中下层军官工资低得只能糊口,无法晋升让这些人似乎再也看不到希望。军队中要求变革,甚至准备密谋政变的声音越来越多。同时社会上也对修改宪法,长期执政的李承晚总统越来越不满,危机似乎一触即发。此时仅仅身居少将的朴正熙,能领导不满现状的军官,推翻李承晚政府,做出激烈的变革吗?
在1960年,朴正熙就早已暗自积蓄力量,试图推翻李承晚政府。当时的朴正熙尽管只是少将,却有着许多独到的优势。
韩国陆军中根据就读军校的不同,结成了各种派系,山头林立,不同派系之间很难进行交流与合作。当时军中大致可分为三派:最重要的一派就是出身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军官们,这些人在韩国陆军中可谓是精英,因为只有学习成绩最好的朝鲜人才能有前去学习的资格。这一派军官牢牢把持了韩国军中最上层的位置,深深的影响着韩国军队;另一派则是就读过伪满洲国陆军士官学校的军官,由于伪满洲国离朝鲜半岛比较近,那所军校也欢迎朝鲜人就读,所以这一派的人数也比较多,把持了韩国陆军中上层的位置;最后一派是少壮派,就是只读过大韩民国陆军士官学校的青年军官,这所军校的前身就是朴正熙也就读过的警备军官学校。少壮派人数众多,但大多数都是低层军官,在军队中影响力寥寥,但也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朴正熙早年的经历对他帮助极大。他早年就读于伪满洲国陆军士官学校,还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被派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因此他在这两派中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同时,他在朝鲜战争期间,担任过韩国陆军士官学校的教官,在这一派中也有些人缘。为了进一步扩充自己在这一派中的影响力,朴正熙找到了在陆军情报部任职的金钟泌。金钟泌比朴正熙小9岁,是韩国陆军士官学校第八期的学生。朴正熙为拉拢金钟泌,把已故的三哥朴相熙的女儿嫁给了金钟泌。就这样,朴正熙一步一步的扩大了自己在韩国军中的影响力。
金钟泌
在李承晚政权末期,韩国军中人心涣散,对当局失望至极。尽管李承晚将国家预算的绝大部分都拨给了军队,但韩国上下的腐败令人发指,大部分下层军官和士兵只能拿到微不足道的薪水。由于战争结束,军中晋升的机会本来就寥寥无几,还被有关系、有背景的军官所占据。同当时的社会一样,韩国军队弥漫着不满与愤怒。对朴正熙来说,他的机会似乎即将到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承晚政权的丧钟却被提前敲响了。随着李承晚在1960年3月15日的选举中大肆舞弊的行为被曝光,全国大大小小城市的街头都出现了抗议人群。到了4月19日,近二十万学生与市民在青瓦台前抗议时,遭到警卫的扫射,“四一九运动”爆发了。李承晚旋即宣布了戒严令,要求军队对抗议的人群格杀勿论。朴正熙在此时被任命为釜山地区戒严事务所长,但他深知,李承晚政权的阳寿已尽,向学生与市民开枪只会让自己成为无意义的陪葬品。于是,朴正熙一边严令禁止士兵开枪,一边向人群喊话说部队是支持他们的。在几天后纪念牺牲者的公祭活动中,朴正熙还亲自出席悼念。
4月26日,李承晚宣布辞职,第一共和国正式结束了,韩国迎来了民主的第二共和国。国家的未来似乎充满了希望。然而,对军人来说,第二共和国并不美好。在张勉当选总理后,韩国与朝鲜的关系趋于缓和,社会上不断传出双方即将讨论和平统一的流言。如果半岛真的和平统一,对这些只会打仗的军人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另外,张勉内阁一直打算对庞大臃肿的韩国军队进行瘦身,用节省下来的开支发展经济。尽管张勉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触动军队,但军队还是对张勉内阁非常不满。
张勉总理,韩国军队对他十分忌惮
在这样的背景下,金钟泌领导少壮派军官,发起了“整军运动”,提出惩办操纵3月份选举的高级将领、惩罚非法揽财的军官、清除无能高级指挥官、坚持“军队中立”、提高军人社会地位这五条要求。朴正熙就是这场运动幕后的策划者。尽管这场运动在军队中影响很大,还逼得国防部长、参谋总长都被迫辞职,但它最终却以失败告终。一时间军队人心惶惶,少壮派十分不满。在社会上,充满了各种游行示威,时局十分动荡。于是,朴正熙秘密组织了“军事革命委员会”,准备进行“革命”,改变现状。
很快,朴正熙制定了一个计划。1961年4月19日是“四一九运动”一周年,街上肯定会有很多群众和学生进行庆祝。朴正熙认定,这群“乌合之众”肯定纪律不佳,会有很多暴力事件,到那时,他只要以维持秩序的借口,调集军队前往汉城进行镇压,政变也就水到渠成了。
然而,到了4月19日那天,局势却出乎朴正熙的意料:群众的庆祝游行非常有序,没有任何打砸抢事件发生。朴正熙只能推迟了计划。然而,此时政变的消息已经从各个渠道泄露了出去,甚至总理张勉都有所耳闻,与政变相关的军官都遭到了监视。留给朴正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朴正熙权衡再三,决定在5月12日发动政变。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朴正熙草草组织起来的政变人马人心不齐,又有军官将政变的消息直接告知了张勉总理,与时间赛跑的朴正熙只得再度将政变的日子推迟到5月16日。
时间很快来到了5月16日,决定韩国未来命运的一天到来了。凌晨两点,整个韩国还在熟睡之中时,朴正熙面对他手下的军官,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各位,四一九运动后我们一直在等国家走上正轨,但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包括国务总理在内的官员们只顾贪污腐败,封官许愿,这像什么样子!今天我们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凌驾于人民权益之上的腐败和无能的政权,它正把国家推入灭亡的深渊,所以我们才冒着生命危险革命的。希望同志们从现在开始,站在救国革命的队列,尽力做好所分担的任务。”
说罢,朴正熙命令总计仅3500人的政变部队出动。政变起初进行的相对顺利,然而,军队试图穿过汉江大桥时,守卫桥梁的宪兵部队发觉情况不对而开枪,并通知了陆军参谋总长张都暎。政变似乎就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此时,朴正熙正率领后续部队穿过汉江大桥。他没有预料到会遇到抵抗,一下子就慌了神。据当事人回忆,当时朴正熙脸色惨白,抓着栏杆楞楞地盯着汉江的河水,突然唐突的说了一句日语:“骰子已经扔出去了。”这句话让周围的官兵十分不解。
万幸的是,时任陆军参谋总长张都暎是个机会主义者,并不愿对政变军进行强硬镇压。对他来说,万一政变成功了,自己如果命令镇压,肯定会遭到朴正熙的报复。同样,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政变又失败了,自己肯定也会被追究责任。就这样,张都暎没有调集周边部队,而是给青瓦台打了个电话,让张勉总理和尹潽善总统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就这样,在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后,朴正熙突破了汉江大桥上的防线,率领政变军,向完全不设防的汉城前进。
时任陆军参谋总长张都暎中将
凌晨五点整,朴正熙同金钟泌及其他政变的军官一道,带着印刷好的“革命公约”,来到了中央广播局大楼,向全国人民宣告政变成功:
亲爱的各位爱国同胞们!我们军队今天早上终于一齐开展行动,完全掌握了国家的行政、立法、司法三权,继而组建了军事革命委员会。军队之所以行动,是因为我们断定,国家和民族命运再也不能托付给腐败无能的现政府和旧政治家了。军队必须行动,才能解除祖国的危机。
军事委员会将采取以下行动:第一,把反共放在国策第一位,重组并加强至今止于形式和口号的反共体系;第二,遵守联合国宪章,忠实履行国际公约,进一步巩固以美国为首的自由友邦纽带;第三,扫清腐败恶疾,纠正颓废的国民道义和民族精神,弘扬新风气;第四,尽快解决在饥饿线上挣扎的民生疾苦,全力重建国家自主经济;第五,为了实现民族夙愿——祖国统一,全力培养能够抵抗共产主义的实力;第六,我们将做好准备,一旦完成这些任务,随时把政权移交给崭新、有良知的政治家,军队将回归本位,履行本职工作。
希望各位爱国同胞完全相信军事革命委员会,照常上班和生活。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不会辜负祖国给我们的希望,创造崭新而有力的历史。
这个日后进入教科书,被韩国民众背得烂熟的革命公约,是由金钟泌起草、朴正熙修订的。之所以第一条就强调“把反共放在国策第一位”,是朴正熙曾是南劳党成员,还因此被判处过死刑,他想以此表明自己并不是共产主义分子。另外,因为朴正熙当时知名度不高,这个革命公约冒用了陆军中将张都暎的名字,目的是让国民认为整个军队都是支持政变的,以便稳住民众。
五一六军事政变朴正熙进军路线图
就在广播站反复播报革命公约时,政变士兵占领了国会大厦、陆军本部、各大战略要地和交通枢纽,还占领了青瓦台。然而,此时的青瓦台却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总统尹潽善还在留守,张勉总理和其他内阁成员则不知所踪。至此,政变已经已经接近完全胜利了,对朴正熙来说,最后的问题便是如何把这场非法的政变合法化。
五一六军事政变成功后的朴正熙
在陆军本部,朴正熙见到了被软禁的陆军总长张都暎。张都暎尽管是机会主义者,但对于这些“革命军”冒用他的名字,还把他提升为“军事革命委员会议长”一事很不高兴。朴正熙要求张都暎立刻宣布戒严,但张都暎却以需要总统批准的理由拒绝了。朴正熙命令金钟泌再度以张都暎的名义发布了戒严令:
为了维持公共秩序,军事委员会于5月16日上午9点开始,在大韩民国全境实施了积极的戒严。严禁一切室内外集会,禁止出国旅行,媒体舆论需接受事前审查,禁止罢工和怠工,禁止编造、散布谣言。如发现违规者,立即逮捕拘留,并处以极刑。
无论怎么说,戒严确实需要获得总统批准。于是,朴正熙胁迫张都暎,一起去找尹潽善总统,请求他追认戒严令。朴正熙向尹潽善保证,自己是绝对忠于总统的。然而,尹潽善并不领情,坚决反对追认。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要进行武力镇压的意思,这让朴正熙暗自松了一口气。
尹潽善总统
然而,此时美国人却决心阻止朴正熙,还发布声明支持张勉政府。在朴正熙前脚刚离开,驻韩美军司令和美国驻韩大使就来到青瓦台,拜访尹潽善总统。他们态度坚决的要求尹潽善总统立即调集兵力,镇压政变军。但尹潽善总统却认为,如果调动大量前线兵力进行镇压,朝鲜很可能会乘虚而入,导致第二次朝鲜战争爆发。此外,韩国宪法尽管规定军队统帅权归于总统,但这与宪法中内阁制的规定相抵触,按照尹潽善的理解,统帅权应该归于总理张勉。就这样,尹潽善坚决的拒绝了进行镇压的请求。为了避免反对政变的军官私自调集军队进行镇压,尹潽善还亲自下达命令, 要求他们避免流血冲突。美国人只好放弃了武力镇压的打算,推翻朴正熙政变的最后希望彻底落空了。
5月18日,此前一直不知所踪的张勉总理,从他藏身的修道院中走出,来到了国会大厦。在那里,他召开了最后一次内阁会议,对朴正熙的戒严令进行正式追认,并决定内阁进行全体辞职。短命的第二共和国,在这一天正式结束了。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住朴正熙的手脚,他长达十八年的专制统治开始了。
纵观“五一六政变”的起因和经过,实际上朴正熙计划进行政变的消息早早就就被走漏出去。然而,政府对政变的风声没有进行更多调查,一直到最后才派人对朴正熙和其他政变军官进行监视,却没有直接进行逮捕。在政府内部,张勉总理与尹潽善总统一直不合,难以共事,而韩国宪法中对于指挥军队的权力到底归于谁的规定并不清晰,尹潽善和张勉也很难讨论出结果,这导致了政变开始后,政府很难迅速镇压。
至于军队,将士们都认识到国家有必要进行变革,很多人即使没有直接支持朴正熙的政变,也对他的事业持同情态度。因此,朴正熙政变尽管最初遇到了阻挠,但最后兵不血刃的,毫无阻挠的占领了汉城。
在面对政变军队时,国民采取了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很多人还期待朴正熙能作出惊天动地的变革,让韩国走上正轨。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朴正熙日后尽管的确会给韩国带来变革,让韩国的经济得以起飞,但同时也会采取高压政策,剥夺国民的政治权利与自由。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因素影响下,朴正熙的政变最终得以成功。在把持了无限的权力,又没有人能够束缚他时,朴正熙将会为韩国带来怎么样的变革,作出什么样的事业呢?
1961年5月19日,张勉内阁正式辞职的第二天,“军事革命委员会”改名为“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正式掌握了最高权力。此前,朴正熙已经完全掌控了韩国的行政、立法、司法机构,并解散了韩国国会。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无视三权分立的基本原则,兼行政、立法、司法为一身,掌管了国家的一切权力,而它的总部就设在了原国会大厦里。军事革命委员会议长张都暎继续担任国家重建最高会议议长,而实际掌握权力的却是副议长朴正熙。让张都暎继续担任议长,还是出于稳定政治动荡,安抚国民不满的原因。
在同一天,尹潽善总统看到韩国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不愿继续与发动政变的军人为伍,便正式提出了辞呈,并把下野声明发给了各家报社:
此次军事革命爆发后,我首先祈祷不要发生流血事件,并希望能够顺利善后。幸运的是,在上帝的保佑下,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安全的接管了国家,人民还对它抱有厚望,我现在可以放心的辞职了。
请军事革命委员会务必把人民从贫困中解脱出来,希望国民们能够积极进行配合。
韩国宪法规定,总统的辞职必须经国会批准。然而,最高会议已经接管了国会的工作,对是否同意尹潽善的辞职举棋不定。朴正熙认为,尹潽善只是一个象征性角色,让他辞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进一步扫除自己的反对势力;而议长张都暎则认为,如果批准辞呈,会对韩国国内外产生巨大冲击,激起国民的反对。从外交的角度来说,尹潽善总统作为韩国的象征,一旦辞职,韩国政界就只有新面孔,对外关系会出现极大的问题。朴正熙便让张都暎前去劝说,最终,尹潽善撤销了下野声明,留任总统。
在5月19日这一天,新成立的国家重建最高会议还组建了“革命内阁”,内阁成员清一色都是现役军人,绝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青年将校,比张勉内阁平均年轻二十岁。从表面上看,年轻军官充满干劲,似乎为韩国政界注入了新鲜血液。但实际上,军政府对怎么管理国家一窍不通,以改革的名义颁布了许多荒唐的命令。
5月20日,朴正熙和张都暎接受记者采访
首先,军政府把矛头对准了粮食问题。他们认为,粮食浪费问题非常严重,便呼吁要节约粮食,开展“光盘行动”,严禁私自酿酒。然而,军政府却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韩国当时是农业国,并不缺少粮食,刻意节约粮食只会让粮价下跌,让农民的处境更加艰难。幸运的是,军政府只有“五分钟热度”,没过几天就把矛头对准了其他事物。
军政府下手的第二个对象便是汉城的舞厅。警察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舞厅,用“无证组织室内集会”的罪名,逮捕了跳舞的男女,并将他们判处有期徒刑。军政府对此给出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国民)应全身心投入国家重建,不能利用白天的宝贵时间纵情歌舞”。然而,在逮捕无辜平民的同时,警察对于同样浪费“白天的宝贵时间纵情歌舞”的军官则视而不见。
在对舞厅重拳出击的同时,军政府还派出年轻军官,监督政府各个部门的工作。这些军官“凑巧”都是参加了“五一六军事政变”的那些军官。这些“正直”“廉洁”的军官们,在就职时承诺要“杜绝腐败,实施公正的人事行政,严格选拔公务员”。实际上,他们却借职务之便,大肆索贿。
另外,军政府还开展了“扫黑除恶”运动。行动开展当天,仅在汉城就逮捕了二百多名流氓分子。他们在军警的监视下,挂着写着自己罪状的牌子,在市中心游街示众。在几天时间里,全国各地就拘捕了两万两千多名流氓分子,整个韩国似乎有抓不完的流氓分子。可是,这些被逮捕的“流氓分子”中,不乏无辜市民与正人君子,警察为了凑数,常常不管青红皂白都抓起来。眼看“扫黑除恶”运动愈演愈烈,发展到了可笑的程度,军政府又匆忙下令,要求各地停止“扫黑除恶”,回到正常岗位上来。
军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而社会道德败坏,寡廉鲜耻。因此,各国的军政府总是喜欢以铁腕治理所谓的道德问题,结果只能作出许多荒唐之举。朴正熙政府也不例外。
对朴正熙来说,眼下最紧迫的事还是彻查张勉政府的“腐败问题”。毕竟,朴正熙上台时,给公众作出的最大的承诺,便是扫清前任的腐败问题。然而,随着调查的逐渐深入,朴正熙却尴尬的发现,张勉内阁完全没有他所指控的那样“腐败至极”,内阁官员完全没有收受贿赂的现象,甚至张勉总理和尹潽善总统都是从自己家中带午餐,根本没有公款吃喝现象。当时的韩国,腐败问题确实十分严重,但大肆腐败的主要是中下级官员,以及军队里的高官,政府高层官员反而鲜有腐败现象。朴正熙明白,彻查中下层官员的腐败是基本不可能的,而清除军队中腐败无能的高官又需要等待时机,然而刚刚夺取政权的朴正熙位置并不稳固。尽管如此,最高会议还是发布了张勉内阁中涉嫌腐败的官员名单,并实施逮捕。但在最后,很多人被查明无罪,剩下的干脆就没有被起诉,因此打击腐败的行动可以算是彻底失败了。
不过,对朴正熙来说,前任政府没有贪腐问题也没有关系,只要牢牢控制住媒体,不让国民知道就万事大吉了。于是,朴正熙对新闻界强力进行“整顿”。64家中央报纸只剩了15家,51家地方报纸只剩24家,中央通讯社从252家变成只剩11家,地方通讯社全部遭到解散,355份周刊只剩31份,地方周刊仅剩1份。但侥幸存活的媒体并不是就此太平了,仍然需要接受军政府严厉的审查。就这样,事实真相一直被隐瞒。直到朴正熙死后,张勉总理才获得清白。
眼下另一件紧迫的任务是,如何处理和美国的关系这个命脉问题。美国不止在经济上与韩国合作紧密,在军事上更是韩国的保护神。朴正熙明白,美国并不欢迎非法政变。虽然美国已经被迫接受了政变成功的事实,但如何处理和美国的关系,仍然是一个难题。为此,朴正熙派出了他的智囊金钟泌,去和驻韩美军司令卡特·马格路德进行会谈。几天前,正是此人态度坚决的要求尹潽善总统派兵镇压。幸运的是,马格·路德此时已经改变主意,接受了现状。韩美双方发表了联合声明,重申美国会保护韩国免遭侵略。
对美国来说,尽管它已经接受了政变成功的事实,但无法想象韩国一直由军事政权统治。最高议长张都暎便亲自前往美国,向约翰·肯尼迪总统保证,在1961年8月15日之前,军政府便会结束对韩国的统治,将权力移交给民选政府。张都暎认为,届时只用在名义上把权力移交给尹潽善总统,约翰·肯尼迪就哑口无言了。然而,张都暎的保证却激起了最高会议中其他官员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张都暎独自向美国做出承诺,是背叛之举。朴正熙便着手准备,在张都暎发挥完余热后抛弃他。
然而,对美国来说,从“五一六军事政变”那天起,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它,那就是朴正熙到底是不是共产主义者?从后世的角度看,答案十分明显,朴正熙一直是铁杆的反共分子,绝对不是共产主义者;但对当时的美国人来说,朴正熙曾经因加入南劳党的嫌疑,而被判处过死刑,他是共产主义者的可能性不容忽略。不过,随着朴正熙反复声明自己要建立“反共体系”,抓捕韩国国内左翼分子,美国人对朴正熙的怀疑也逐渐消散。但一直到之后的“黄泰成事件”,美国人才真正对朴正熙放心。但朴正熙曾经加入南劳党这件事,在日后也将被他的对手所利用。
朴正熙掌握的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就像是统治整个韩国的巨人。然而,这个巨人现在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缺乏一双明亮的眼睛。朴正熙在总结李承晚与张勉的失败时,注意到这两届政府共有的一个致命弱点,即他们都缺乏称职的情报机构。朴正熙明白,如果张勉及时掌握政变的准确情报,那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在监狱里了。反之,如果能建立起像美国的CIA、FBI那样的情报组织,自己就能及时获知政敌的动向,防范于未然,高枕无忧。就这样,在朴正熙的命令下,金钟泌利用自己一直在军队中从事情报活动的经验,在政变成功不久后便建立了中央情报部,即Korean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KCIA。从此,让韩国人胆战心惊的情治统治开始了。
韩国中央情报部致力于与美国的CIA看齐,就连名字也与CIA一致。与美国CIA一样,KCIA也使用了各种不正当的手段,进行了各种窃听、监视、甚至暗杀行动。但与CIA主要在国外行动不同的是,KCIA专心打击国内的反对派,很少在国外行动。此外,KCIA只学到了CIA的皮毛,开展行动时从来不掩人耳目,不免招人反感。KCIA的格言是“行于黑暗,侍奉光明”,但讽刺的是,这个情报组织很快变得尾大不掉,成为了独立小王国,最后局长还成为了杀死朴正熙的凶手。不过,就眼下而言,KCIA还是朴正熙最为得力的助手。
在后世讲述朴正熙的故事时,一定会提到他是“汉江奇迹”的缔造者。然而,让韩国成功实现高速增长、成为工业化国家的朴正熙,并不是一开始就擅长经济。相反,他在执政初期,在经济方面做出过许多荒唐的决定。
在政变伊始,军事革命委员会发布了一系列紧急命令,其中第二条冻结了所有金融机构,并严格限定民众取钱的金额和次数。诚然,这项法令的初衷是为了避免民众恐慌而发生银行挤兑现象;然而,朴正熙却感觉这项法令非常好,在他眼里,金融业只是贪婪的资本家为了吸人民的血而制造出来的行业。因此,在局势稳定后,朴正熙仍然没有取消这项法令,甚至还有将它长期化、制度化的想法。但事实却狠狠的打了朴正熙的脸:韩国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对这项规定怨声载道,许多中小企业因为无法获取贷款而坠入困境。朴正熙最后才不情愿的取消了这项法令。
朴正熙当时还认为,韩国各大企业的老板无一例外都有严重的贪腐行为,便下达命令,把韩国前十一大企业的老板们全部拘捕,彻查这些人的问题。就像张勉内阁的贪腐问题一样,很快证据就显示,这些老板们并没有朴正熙和军人们想象的那般腐败。相反,那些拿着巨额国家补贴,还经营不善的企业才有着严重的问题。最终,朴正熙不得不将这些人全部释放。然而,这些企业家们还是被迫给军政府捐出了很多私人财产,以表示对朴正熙的忠心。
在这次事件后,朴正熙在经济方面仍然没有长进。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希望能一举振兴韩国经济。朴正熙不知是从哪里获得了个不靠谱的消息,居然认为韩国有一千多亿韩元,被贪腐的企业家和商人私藏。要知道,韩国当时的货币发行量只有2830亿韩元,一千多亿韩元被私藏这个消息就显得十分荒谬。可是在朴正熙看来,这恰恰证明了货币改革的必要性:如果当真有多达一千多亿的韩元被私藏,那就难怪韩国经济流通不畅;而进行货币改革,会将这些“私房钱”统统逼出来,让市场能够重新运作。朴正熙还认为,比起军事政变,货币改革势必将带给韩国国民更惊人、更立竿见影的好处。抱着这样的想法,朴正熙在1961年末,秘密开始了货币改革的准备。
朴正熙明白,他的货币改革计划如果被美国人知道了,肯定会招致极大的反对。因此朴正熙决心自己利用军队的力量单干,绝对保密,连韩国银行总裁、经济企划院院长等与之直接相关的人士都不告知。那么,该在哪里印制新货币呢?韩国国内与美国肯定不行,日本的钞票印刷技术固然不错,但美国人同样会及时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那么,仅剩的选择便是欧洲国家了,但该选哪个国家呢?朴正熙想来想去,觉得英国比较合适,因为英国当时印钞业十分发达,常常为各国印刷钞票。英国方面同意为韩国印刷钞票,还愿意为韩国保密。接下来,韩国到底需要多少钞票呢?
负责进行货币改革的军官们讨论了一番后,决定咨询一下货币专家金正濂。此人之前参与过李承晚时期的货币改革,还在财务部和韩国银行都有过任职,对货币问题十分了解。在军政府的命令下,他起草了一份“模拟货币改革”的报告。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份匆匆完成的报告居然会被真的付诸实行。
到了真正印刷时,朴正熙等人才猛地发现,印钱原来也不便宜。英国方面的要价是646万美元,而韩国当时的出口额不过3800万美元。朴正熙等人咬了咬牙,还是同意了。但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英国设计的小面额钞票的尺寸太小,差不多跟邮票一样大,而更改设计又需要额外的费用。既然如此,朴正熙等人便选择多印刷大额钞票,少印刷小额钞票。这倒有着额外的好处,印刷费用因此降到了450万美元。
很快,钞票便完成印刷,随着货轮送往韩国。朴正熙明白,此时必须得把计划公之于众了,要不然会引起混乱的。于是,朴正熙先把要进行货币改革、更换新钞票的消息告诉了经济部门的人员,结果一片哗然。这些专业人士一致认为,货币改革是不可行的,劝朴正熙立刻叫停他的计划。然而,碰了一鼻子灰的朴正熙却没有死心,而是派人把货币改革的消息告诉了美国大使马塞尔·格林,试探美国方面的反应。格林大使十分惊讶,不过没有直接表达反对意见。朴正熙便想当然的认为,美国人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支持,于是就指示货币改革计划继续推进。
在1962年6月9日晚,朴正熙召集最高会议全体成员和韩国银行的管理人员,还叫来了各大报社的记者们,公布了“紧急货币措施法提案”。然后,朴正熙立刻通过广播,向全体国民阐述了进行货币改革的必要性:“现在仍有许多通过贪污腐败等手段积累的隐形资金,这些隐形资金很难转化为产业资金”,“我们必须把隐形资金和过剩购买力转化为真正的长期储蓄,将其用作投资资金”。
一周后,最高会议正式通过“紧急货币措施法”,规定将旧货币以10:1的比例兑换为新货币,还规定在兑换时,每人每天只能取500元。部分存款被强制划入冻结账户,被政府用为产业资金。该法在公布那天起就禁止了大额旧钞票的流通,小额钞票在一个月后就全部禁止流通。紧急货币措施法一出,便引起了社会上的大恐慌,国民怨声载道。韩国大大小小的银行门口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市场混乱,经济活动近乎瘫痪。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韩国的企业。据统计,在货币改革后,韩国企业的开工率仅为42.5%。据媒体估计,一两个月内,韩国的企业就会有完全停业的风险。企业联合起来,向政府要求解除冻结措施。
美国大使马塞尔·格林把消息报告了美国国务院。在货币改革提案公布的当天,美国就立刻向韩国方面施压,要求重新考虑改革事宜。在货币改革开始之后,美国方面反复要求韩国解冻银行账户,后来更是直接威胁朴正熙,要中断对韩国的援助。
朴正熙无奈,只得解冻了大部分被冻结的账户。然而美国人认为,货币改革的根本目的是要把韩国经济“引向国有化和计划经济”,要求朴正熙取消一切货币改革措施。朴正熙只得让此前写报告的金正濂,再起草一份取消货币改革的提案。最终,这项短命的货币改革止步于旧钞票以10:1的面额比例兑换为新钞票,因为新钞票已经开始流通,撤回的话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这次失败的货币改革让朴正熙明白了,全部交由军官治理国家是行不通的。于是,财务长官、最高会议原财经委员长、内阁首脑等负有直接责任的军官都被解职。金正濂则得到了重用,一路步步高升,1969年后,更是一直担任总统府秘书长,辅佐朴正熙。
这次失败的货币改革对韩国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1960年时,韩国GDP为39.572亿现价美元,而到了1962年,在经历了朴正熙突发奇想的货币改革后,韩国GDP则雪崩式的跌至28.14亿美元,足足下跌了29%!韩国经济一直到1967年才真正恢复到1960年时的水平。
所以,“汉江奇迹”的缔造者朴正熙,绝不是在上台伊始就明白怎么能管理好国家,掌控好经济的。不过,在经历了这次失败后,朴正熙明白了增长经济不是靠这些歪门邪道,而是要扎扎实实的为工商业提供良好的环境。朴正熙从此学习张勉内阁采取的经济措施,实行“混合经济体制”,大力推行韩国工业化,推动经济的高速发展。此外,朴正熙还模仿张勉内阁,制定了五年计划。这一系列继承自张勉总理的举措,确实效果非凡,到1979年朴正熙遇刺时,韩国GDP达到了665.68亿现价美元,是1960年的16.8倍。
随着对局势的掌控不断加强,朴正熙准备向此前他一直拉拢、利用的张都暎开刀了。政变开始时,让张都暎在名义上出任“军事革命委员会”和“国家重建最高会议”议长,就是为了稳住军中的反对势力;而现在既然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并且张都暎也发挥完了他的余热,那自然就没有继续利用的价值了。
在1961年7月3日黎明,政变仅仅过去一个半月,张都暎的家中突然迎来了十几个不速之客,这些人由金钟泌带头,是新成立的韩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金钟泌略带歉意的告诉张都暎,他已经被解除了议长职务,由朴正熙接任。金钟泌问张都暎今后有什么打算,张都暎希望能前往美国,随后他便被特工们带走了。
就在张都暎被带走的同时,朴正熙对军队里的反对势力进行了大清洗,共计四十四名高级将领被逮捕。就这样,朴正熙树立了他在韩国军队中的绝对地位。几个月后,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张都暎被军事法庭以“反革命及内乱准备罪”判处无期徒刑。张都暎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明白,这场审判不过是朴正熙在众人面前的一次表演,他只用配合就好。事情果然不出张都暎所料,在1962年5月,他被特赦出狱,随后便被要求离开韩国。在之后的31年时间里,张都暎再也没有踏上祖国的土地。
就在张都暎被逮捕的前一日,1961年7月2日那一天,朴正熙授意国家重建最高会议通过了《反共法》。这项法律是典型的“口袋罪”,以李承晚时代的《国家安全法》为基础,变本加厉,把一切可能威胁到军政府统治的行为,均定为非法。另外,朴正熙指示韩国中央情报局,可以用一切方式获取异己分子反对自己的证据,包括刑讯逼供和“钓鱼执法”。金大中在他的回忆录里就写到,他 有一次就差点被钓鱼执法。一个人在和他聊天时,极力抨击军事政权并破口大骂,希望引诱金大中发表“反动言论”。实际上,那个人正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偷偷携带了录音机。所幸金大中觉察有疑,没有搭话。不过,许多进步人士缺乏他这样的警觉,落入了圈套,因言获罪。《反共法》与韩国中央情报局,构成了朴正熙打压国内异己分子的有力工具。
日后的韩国总统金大中,他此时凭借自己的警觉逃过了一劫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悄然来到了韩国,这个人就是朴正熙已故的三哥朴相熙的好友黄泰成。朴正熙早年和他很熟,就连当初要报考伪满洲国的军校时,朴正熙都首先找到黄泰成商量。像当时很多朝鲜有志青年一样,黄泰成积极的投身到民族独立事业中,加入了南劳党。在1946年的大邱十月事件中,黄泰成与朴相熙积极参加游行示威。然而,朴相熙不幸遇害,黄泰成则跑到了三八线以北。此后,黄泰成在朝鲜政坛稳步上升,一度当到贸易省副相。但在五一六军事政变后,黄泰成放弃了在朝鲜的锦衣玉食,来到了韩国。他首先找到了金钟泌,声称自己是朝鲜方面的“密使”,要找朴正熙见面。
北方的神秘来客黄泰成
尽管身为朴相熙的女婿,金钟泌并不认识这个自称是他岳父好友的人,便下令把黄泰成逮捕,关押在韩国中央情报局里,亲自审问。很快,金钟泌发现,这个人确实是朴正熙兄弟的老朋友。于是,金钟泌前去请示朴正熙,询问他要不要见黄泰成一面。朴正熙听到这个消息后,陷入到了两难之中。黄泰成毕竟是他三哥生前的好友,不去见面有点说不过去;然而,如果自己去见黄泰成,肯定会坐实美国人对自己是共产主义者的怀疑。在纠结了许久之后,朴正熙命令金钟泌暂时继续关押黄泰成。然而,这一“暂时”关押,就是两年之久。
从现在的档案来看,黄泰成基本可以肯定是金日成派来的特使。在朴正熙开始执政时,不止美国人怀疑他是共产主义者,朝鲜也有着同样的疑问。对金日成来说,如果朴正熙确实是潜藏的共产主义者,那只要能搭上线,朝鲜半岛很快就能统一了。就这样,金日成派出了黄泰成,来与朴正熙进行接触。当然,朴正熙并不是共产主义者,黄泰成在未来也将被残忍的杀害。尽管朴正熙小心翼翼,但是黄泰成与朴正熙曾经加入过南劳党的事实一起,将来还是被他的政治对手利用。
在1961年11月,朴正熙受约翰·肯尼迪总统邀请,以最高议长的身份访问美国。肯尼迪总统在白宫里接待了朴正熙一行,双方相谈甚欢。当时越南战争正在逐步升级,美国也正一步一步的迈进泥潭之中。朴正熙为了获取美国的援助,一方面主动表示,韩国可以派出军队,介入到越南战争;另一方面则反复暗示,韩国经济已经被朝鲜甩在了后面,需要美国及其他自由世界国家的帮助。然而,肯尼迪总统并没有接受朴正熙出兵的提议(但是,韩国在未来还是会派兵参加越南战争,在历史中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对增加援助也显得比较谨慎,以“要进行进一步研究”为名,婉拒了朴正熙。
相谈甚欢的朴正熙和肯尼迪
不过,朴正熙的访美之行并不是毫无收获。这次出访让韩美关系稳定了下来。另外,在记者发布会上,面对诸多刁钻的提问,朴正熙依靠充足的准备,对答如流,谈笑风生,在国际媒体面前留下了很好的影响。正是在这次记者会上,朴正熙第一次宣布了要在1962年1月实行“第一次经济开发五年计划”,以此能够振兴韩国经济。
在访美结束时,朴正熙和肯尼迪还发布了联合公报,宣布韩国将“尽快”完成向平民政府的转型,尽早还政于民。朴正熙为了表示诚意,还允许部分平民政治家参与政治活动。其实,早在当年8月,朴正熙就宣布,军政府将于1963年3月实施新宪法,还政于民,举行总统大选。韩国各界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高兴。此时的韩国民众还不知道,朴正熙所说的“还政于民”,不过是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总统罢了。
为此,朴正熙早早就开始进行一系列准备。为了确保自己成功,最重要的便是扫清自己的政敌。尽管此时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已经独揽大权,但如何能够合法的清除政坛上的反对势力,还是一个难题。朴正熙回国之后,便选择先向与李承晚政权有勾结、声名狼藉的老政治家下手,以此试探国民的反应。
于是,朴正熙便授意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在1961年12月组建了“净化委员会”,审查那些李承晚时代的老政治家。“净化委员会”效率很高,很快就宣布禁止四千多名官员继续从政,随后又从政府部门陆续驱逐了一千多人。被清除的那些老政治家的确应该被赶出政坛,他们名声扫地、腐败至极,还对李承晚总统卑躬屈膝,完全没有一丝骨气。张勉政府之前也曾计划将这些人赶出政坛,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政变赶下了台。韩国国民对朴正熙“净化政坛”的举动十分支持。朴正熙感觉对旧政界进一步挥刀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便开始下一步计划。
在1962年3月6日,国家重建最高会议颁布了《政治活动净化法》,对所有旧政客展开政治审查,并且宣布未通过审查的人将禁止从政直到1968年。然而,出乎朴正熙意料的是,此前支持净化政坛的国民却对这部法案反应激烈。韩国国民此前之所以支持朴正熙,是因为他那时主要还是对李承晚时代的腐败政客开刀;但现在,朴正熙的矛头已经转向一直与李承晚坚决进行斗争的政治家,韩国国民一直将他们的清廉与操守看在眼里,因此自然对朴正熙这种肆无忌惮打击政敌的做法十分不满。
对朴正熙的专横跋扈一直感到愤怒,却又因为手上没有实权而无能为力的尹潽善总统,现在一改以前三缄其口、不对朴正熙的统治发表评论的作风,对《政治活动净化法》发表了反对意见。然而,朴正熙面对众人的批评,却厚着脸皮,坚决不撤回《政治活动净化法》,还命令手下加紧对政界人士进行政治审查。面对逆行倒施的朴正熙,尹潽善总统在3月22日,辞去了总统职务,以表抗议。
在韩国国民,甚至是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内部的许多军官看来,尹潽善总统的辞职,是对朴正熙的一次打击。因为尹潽善总统一直是军政府仅有的合法性来源,如果他真的辞职,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就有沦为非法政权的危险。然而,朴正熙却拒绝了许多人的劝说,没有去劝阻尹潽善辞职。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坐稳了权力宝座,牢牢的掌控了整个国家;况且尹潽善总统辞职之后,政府里对自己最后的制约也将会一同消失。因此,朴正熙痛快的批准了他的辞呈。两天之后,朴正熙以最高议长的身份,直接代行总统职务,完全独揽了大权。
朴正熙以议长的身份直接代行总统职务,独揽了大权,但这时他却开始感受到来自尹潽善的压力。尹潽善总统尽管此前一直没有实权,却因清廉与公正,在韩国国民中拥有很高人气。在他辞职后,立刻对朴正熙的专制统治展开了激烈的批评,赢得了国民的支持。朴正熙碍于尹潽善的声望,不敢动他分毫,只得忍气吞声。
为了转移国民的注意力,朴正熙加速制订新宪法。在1962年12月26日,新宪法草案公布。新宪法废除了第二共和国时短暂实行的议会内阁制,但也未采用李承晚时代的总统制,而是实行了折衷的半总统制,总统采用直接选举的方式产生。同时,新宪法将第二共和国的两院制改回了原来的一院制。另外,新宪法多处学习美国宪法 ,法院的权力被扩大以加强“司法独立”,总统任期为四年,可以连任一次。新宪法吸取了李承晚时期总统权力过大,与第二共和国时期内阁权力过小的教训,因此受到了韩国民众的一致欢迎,在公投中获得了压倒性多数的赞同。
随着总统选举期限逐渐临近,1963年1月1日,朴正熙宣布将陆续允许平民进行政治活动。在此前,韩国的政党已经被朴正熙强制解散。此言一出,民主主义者便立刻行动了起来,组建了民政党、民主党和国民党。在面对共同的敌人军政府时,这些政治家很快抛下了往日的恩怨,决心共同对抗朴正熙。与此同时,朴正熙命令金钟泌网罗各种愿意为军政府效力的人才,加紧组建自己的政党。在1月6日,金钟泌从中央情报局卸任,转入预备役,还从军队中挑选了一千多人,带着军政府特别批准的一笔巨款,一心投入到组党工作中。
朴正熙和他的智囊金钟泌
此时,朴正熙也面临着巨大挑战。前总统尹潽善领导的反对党抓住朴正熙和金钟泌的一切污点,进行激烈的口诛笔伐。同时,在经历了李承晚的残暴统治的韩国国民,对专制统治仍然心有余悸,坚决拒绝朴正熙把军政府伪装成民选政府的企图。另外,军队也暗流涌动,金钟泌组党遭到了许多激进分子的批评。这些激进的军官们认为,政党无一列外,全都是滋生腐败的温床。因此,绝不能还政于民,军政府一定要坚决的继续统治下去。如果朴正熙一定要还政于民,就要发动政变,将他直接推翻。不过,此时朴正熙和金钟泌对军中涌动着的这股暗流还浑然不知。
1月10日,金钟泌仓促的集结了一群愿意为朴正熙效力的政客,宣布成立“再建党”,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金钟泌只能找到那些有污点的人士,其中就包括李承晚的秘书任永信。对韩国国民来说,这些政客在李承晚面前卑躬屈膝的丑陋模样仍然历历在目,而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净化政坛”的朴正熙却任用他们组党,这真的是莫大的讽刺。反对党也立刻用这一点大做文章,指责重建党不过是李承晚的“自由党”的延续,宣称朴正熙将沿袭李承晚的独裁作风。
政党活动必然需要大量资金。金钟泌领导的韩国中央情报局为了获得足够的政治资金,采取了一系列践踏法律、欺骗国民的非法手段,此时陆续被曝光,成为了震惊全国的“四大疑案”,它们是“证券风波”、“华克山庄事件”、“新国家汽车事件”和“旋转台球事件”。
“证券风波”是韩国中央情报局伪造股价牟取暴利的事件。几千名股民蒙受巨大损失,很多人因此自杀。“华克山庄事件”是韩国中央情报局挪用大量政府公款,还非法动用交通部和军队的人力装备,在汉城修建驻韩美军娱乐设施华克山庄,以赚取外汇。“新国家汽车事件”同样是由韩国中央情报局引起。它以培育韩国汽车产业的旗号,成立了“新国家汽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获得了汽车的进口和销售权,却从日本非法走私尼桑汽车,在国内以高价销售。“旋转台球事件”也叫“弹球盘事件”,是韩国中情局从日本走私880台弹球盘机器,在汉城营业。当时军政府大力打击赌博,却对弹球盘机器熟视无睹,弹球赌博由此兴盛起来,韩国中央情报局从中获得暴利。
这“四大疑案”的曝光,在引起了极大民愤。韩国国民顿时明白,相比于之前的张勉政府,军政府更加腐败。民众纷纷抱怨,质疑朴正熙的军政府到底比旧政府好在哪里?
朴正熙顶不住社会各界压力,1963年2月18日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了一个令社会各界震惊不已的决定:自己将从政界退出。他“高风亮节”的宣布,自己将拒绝接受总统候选人的提名,并彻底解除所有针对政治家的禁令,假如政治家们同意以下条件:
武装力量保持政治中立,并宣誓支持新成立的民选政府。
新的民选政府须维护4月19日和5月16日革命的精神。
允许军官按照个人意愿参加竞选、在政府中供职或重返军界。
政府的过渡完成后,“516”革命的合法地位继续得到承认,并保证其免于任何形式的报复。
革命政府所雇用的工作人员的地位须受到法律保护。
对合格的预备役军人在就业上给予优先考虑。
停止一切政治争斗,开始实行建设计划。
确立新宪法。
在超越党派一致的基础上,进行大韩民国与日本的关系正常化谈判。
最后,朴正熙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警告:“除非那些旧政治家醒悟过来,尽最大努力避免不测,否则将有另一次政治危机的危险。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假如出现另一次政治危机,那些旧政治家必须对此负全部责任。”
对朴正熙这一出乎意料的决定,韩国各界反应并不一致。大部分平民和政治家自然对此十分欢迎,因为人们早就受够了军政府的高压统治。然而,对韩国军队来说,这无疑是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尽管朴正熙反复强调,新任政府应当继续承认“516”革命的合法地位,并对军人和军官进行优待,但在新政府真正上台前,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遵循诺言,甚至反过来清算参加过政变的军官。另外,对那些激进的、连组党都非常反对的军官来说,朴正熙的做法更是不可理喻的。好不容易发动了政变,肃清了腐败无能的旧政治家,朴正熙居然要把革命果实拱手让人了,这绝对不可接受。这些激进分子,在受到朴正熙宣布放弃参选的刺激后,便开始秘密策划一场新政变。
作为朴正熙的亲信,金钟泌知道,“重建党”口碑实在不好,朴正熙宣布退选更是让这个政党面临分崩离析。不过,金钟泌对此也做好了计划。1962年2月26日,“民主共和党”成立,就在前一天,重建党宣告解散,为民主共和党铺路。尽管金钟泌只是换了一个招牌,但他把那些声名狼藉的政治家从党中剔除,挽回了部分名声。民主共和党这时低调行事,推选名不见经传的律师郑求瑛,暂时出任总裁。最重要的是,民主共和党的组织架构十分严密,成为了韩国第一个现代政党。
在此前,新生的韩国民主政治一直处于摸索阶段,政党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政治家所结成的不牢固的联盟。在遇到共同的敌人时,还能勉强的团结一致,一旦涉及到具体的利益分配时,这种不牢固的联盟就立刻分崩离析了。第二共和国时期,民主党中派系林立,令张勉政府举步维艰。为了不致重蹈覆辙,新生的民主共和党党纪严明,经常组织学习培训、召开党会等活动,以维持党的团结。迄今为止,民主共和党仍是韩国政坛上最长命的政党,一直到1980年被全斗焕解散才寿终正寝。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反对朴正熙的政治家本来已经放下矛盾,团结起来,决定共同推举前总统尹潽善作为领袖。然而,朴正熙宣布退选的消息一出,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政治家们又立刻分裂,尹潽善也宣布暂停党派合并计划。朴正熙见到自己的缓兵之计已经奏效,便在1963年3月7日视察前线时,突然宣布,由于旧政治家没有遵循诺言,即将把国家引向危机,因此自己将再度成为总统候选人。此外,朴正熙还暗示,军政府有可能会延长统治时间,推迟总统大选。对于朴正熙的出尔反尔,国民和旧政治家倒是并不惊讶,因为他们早就料到朴正熙不会轻易的放下权力,肯定会食言而肥。不过,那些害怕被清洗的军官,听到朴正熙的决定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3月15日,金钟泌率领首都防御司令部的八十余名军官,在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大楼前示威抗议,要求延长军事政权。这件事完全是朴正熙自导自演的闹剧,给自己接下来的声明造势。第二天,朴正熙又发表讲话,宣布自己不会让政权再度落入腐败无能的旧政治家手中,提出“为了保护一个健全的民选政府的诞生,暂时延长军人政权是必要的”。朴正熙宣布,将再度冻结平民政治家的政治活动资格,还要进行公投,决定是否将军政府统治再延长两年。这无疑是收回了他在2月23日作出的承诺,在还政于民的问题上彻底食言。
朴正熙的提议,在社会上引起了大恐慌。民众对于朴正熙再度参选并不意外,但对于再度延长军管实在是无法接受。旧政治家也立刻重新集结起来,反对朴正熙出尔反尔的行径。另外,一直在幕后默默旁观的美国人对朴正熙的举动十分不满。一年半前朴正熙访美时,已经信誓旦旦的宣布要尽早还政于民,美国这才捏着鼻子和他合作;到了该交权的时候,朴正熙居然又说要延长军政府统治了,美国人自然对此十分愤怒。为此,美国方面提醒他,如果真的要延长军管,美国将“重新制定对韩政策”。美国总统肯尼迪也亲自向朴正熙写了封抗议信。
要说来自平民和反对党的压力,朴正熙还能够勉强应付;然而面对美国的威胁,朴正熙只得放弃自己的主张。在4月8日,朴正熙被迫宣布撤销3月16日的声明,军政府将不再谋求延长统治,年内举行总统选举。7月27日,朴正熙正式发表了将在年内进行权力移交的声明,并决定在10月中旬举行总统选举。就这样,在来自内外的压力下,朴正熙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全力以赴准备参加总统选举。
然而,这却彻底激怒了军队中的激进分子。这些激进分子的首脑是宋尧赞,在济州四三惨案中,他负责指挥部队镇压,无数无辜平民死于非命。此前他被朴正熙任命为最高会议的总理,对朴正熙也极尽阿谀奉承。然而,宋尧赞此时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咒骂朴正熙是独裁暴君,要求他放弃竞选总统。在对朴正熙进行高调批评的同时,宋尧赞也在秘密的准备政变推翻朴正熙。韩国中央情报局及时发现了政变阴谋,将宋尧赞等政变头目逮捕,消除了军队内部的威胁。
宋尧赞
1963年8月30日,朴正熙最后一次穿上了军装,举行退役仪式。此前他已经给自己连升两级,位居上将。朴正熙在退役仪式上说:“希望这片土地上不要再出现像我这么不幸的军人了。”
朴正熙本意是想说,自己并不想成为总统,而是迫于形势才担当起这个大任。然而,这句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却有着十足的讽刺意味。这就像是曹操自己说“希望这片土地上不要再出现像我这么不幸的大臣了”一样令人发笑。要说不幸,那些被李承晚冤杀,至今都没有翻案的军人不比他不幸吗?那些在朝鲜战争中口粮和补给被上级层层克扣,在饥寒交迫中冻饿而死的军人不比他不幸吗?那些在政变中忠于职守,却被朴正熙的政变士兵杀死,死后还认定为“张勉政权的走狗”的那些军人不比他不幸吗?那些默默无闻,为军队奉献了一生,却仅仅是职务卑微的军人不比他不幸吗?说到底,朴正熙已经是韩国所有军人里最幸运的一个了。况且,他如果真不想担任总统,他也完全可以放弃这个职务。他这样说,无非是在自欺欺人。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朴正熙是不是“不幸的军人”,韩国历史在未来确实会陷入不幸的深渊。在未来,也会出现许多与他类似的政治军人,让韩国长期处于不幸之中。
朴正熙退役的目的,是为了以平民的身份参选总统。第二天,他立刻就出任了民主共和党总裁,接受了总统候选人的任命。就这样,军事政权总算结束了。
随着总统大选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朴正熙与反对党的角逐也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此前大大小小的反对党共推举了六个总统候选人,但面对“脱了军装的军人”朴正熙,反对党很快就联合起来,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前总统尹潽善身上。
总体来看,尹潽善的支持率领先,因为他的正直与廉洁早就被韩国国民所熟知。然而,此时尹潽善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选择宣传策略时,他没有聚焦军事政权的腐败与经济发展的无能,而是关注朴正熙的身份疑点。
很快,在韩国的街头,一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朴正熙居然加入过南劳党。对韩国国民来说,一直宣言反共的朴正熙,居然也是赤色分子,这未免有点太不可思议。尹潽善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指出朴正熙的《国家革命和我》里说“旧民主不适合朝鲜”,无疑是他不相信民主主义的铁证。此外,尹潽善还声称,朴正熙的民主共和党开办了许多封闭式的学习中心,像极了共产党的做法。对朴正熙来说,被攻击为赤色分子还不是最糟糕的。
10月2日,尹潽善在一次记者发布会上,说出了一段令朴正熙不寒而栗的话:“间谍黄泰成与朴正熙的亲生兄弟朴相熙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已故的朴相熙在大邱暴动中担任暴动者的领袖后,被美国军政厅的警察杀死。”朴正熙连忙一方面命令韩国中央情报局彻查内鬼,另一方面开始谋划处理已经被秘密关押的黄泰成。
就在大选两天前的10月13日,韩国大大小小的报纸突然报道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朴正熙加入过南劳党,还在丽水顺天事件中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一下子,此前一直极力否认尹潽善指控的朴正熙自觉脸面丢尽。他对这条新闻没有进行否认,而是静静等待两天后的总统选举。与此同时,韩国中央情报局制定了一个鱼死网破的歹毒计划:如果尹潽善真的当选,那就直接把他暗杀。
决定韩国命运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1963年10月15日,全国各地的民众,都在投票箱中投下了意义深远的一票。这场大选由美国人全程监督,被称为是韩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公平的大选。随着计票工作的不断进行,朴正熙与尹潽善的得票率不分上下,朴正熙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到了晚上,选举结果最终公布:朴正熙得票4,702,640张,占总票数的46.6%;尹潽善得票4,546,614张,占总票数的45.1%。朴正熙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朴正熙接下来长达16年的作为总统的统治,即将开始。
让我们回顾一下朴正熙与尹潽善在选举前的对决。尹潽善认为自己抓住了朴正熙加入过南劳党的把柄。然而,马后炮的来看,这实则是避重就轻,成功挽救了朴正熙。实际上,韩国许多国民并不关心所谓的“共产主义”与“赤色分子”。只要能把国家搞好,就算真的由共产党统治国家,许多人对此也没有意见。况且,朴正熙加入南劳党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对于他这样把反共定为国策的人来说,“赤色分子”的指控根本没有说服力。另外,尹潽善对朴正熙的攻击,很大程度上唤醒了人们对李承晚时期的黑暗记忆。许多人都在美国军政厅和李承晚统治时期,因为亲人被诬陷为共产党,而失去了他们。尹潽善越攻击朴正熙是赤色分子,越让选民们想起了那段恐怖的历史。尤其是在朴正熙的家乡庆尚道,李承晚总统更是杀人如麻,而朴正熙的哥哥朴相熙的死,在庆尚道收获了许多人的同情。最后,尹潽善一味攻击朴正熙是赤色分子,而忽略了更重要、更有说服力的军政府贪腐问题,以及它失败的经济政策。正是尹潽善致命的失误,让朴正熙得以当选总统。
另外,尹潽善出身于豪门望族,身上一直流露着高冷的贵族气质。而朴正熙总是处处表现得平易近人,好打交道,有着平民气息。朴正熙本人一直在为选举所奔走,他拒绝乘坐为他准备的专机,而是像平民一样乘坐火车出行。朴正熙总是走到农村,和农民亲切的握手、拥抱、交流。在他的老家,许多农民听说他的到来,便匆匆赶到火车站迎接。朴正熙从来不使用华丽的词藻,而是以直率而干脆的语调来演讲。他的这种演讲风格,被许多人认为是诚实的表现,因此大获成功。
实际上,大选中有一点不可忽视的是军人和政府雇员的选票。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的选票,就占到了韩国总票数的10%到20%,而他们又基本上都会选择朴正熙。如果没有他们,朴正熙就基本无缘总统。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朴正熙在韩国北部地区全部落北,而在韩国南部地区获得了胜利。在南部的全罗道,朴正熙以35万张选票的优势获得了胜利,而他总票数优势不过12.6万张。许多人指出,正是全罗道的选票,才让朴正熙得以当选。然而,朴正熙上台后立刻就冷落了全罗道,实行地域不平等的政策,深深的伤害了全罗道人民的感情。
最后,在某种意义上,朴正熙的当选也是尹潽善幸事。如果尹潽善真的当选,韩国中央情报局很可能会选择毫不犹豫的把他刺杀。这样一来,韩国国内肯定会陷入大混乱,甚至有爆发内战的风险。从这个角度来说,朴正熙当选总统未尝不是韩国的幸事。
总而言之,在经历了有惊无险的选举后,朴正熙既实现了“还政于民”的承诺,也成功让自己当上了总统。尽管许多人批评他是把“穿卡其的军政府变成了穿便衣的军政府”,但韩国接下来确实迎来了某种意义上的平民政府,韩国历史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总统大选之后,紧接着就是第六届国会选举了。这是“五一六军事政变”朴正熙强行解散国会后,首次进行的国会选举。尽管朴正熙已经在总统选举中获胜,但为了获得稳定的执政基础,不至“政令不出青瓦台”,让自己的民主共和党在国会中获得多数地位十分重要。
为了确保获胜,朴正熙一方面大量撒钱,给民主共和党的候选人提供了充足的资金;另一方面则动用警察和地方公务员,直接干扰在野党的选举活动。然而,这些小把戏却漏了马脚。木浦警察局情报班长罗承元在记者会上,曝光了名为“国会选举对策”的秘密舞弊指令。在野党猛烈抨击选举舞弊,甚至提出抵制选举,要求内务部长和治安局长立刻辞职。
然而,由于民主共和党的组织架构严密,以及朴正熙对选举的大力操纵,在野党最终还是在国会选举中失利。在国会175个议席中,民主共和党就占据了110个,近乎三分之二,在国会中形成了一党独大的体系。不过,在这次选举中,木浦地区却杀出一匹黑马,此前并无从政经历、只在张勉内阁短暂担任过发言人的金大中出乎众人意料,成功当选国会议员。这个此前屡战屡败、一事无成的年轻人在未来会成为朴正熙最大的挑战者,还会成为韩国民主的象征。
国会选举尘埃落定后,1964年12月17日,新宪法正式生效,朴正熙也宣誓就任总统,韩国进入了第三共和国时期。然而,仅仅一个月后,民主党总裁朴顺天就在国会中发表演讲,揭露了军政府末期的一个巨大丑闻。原来,在1962年末到1963年初,企业通过哄抬水泥、面粉和白糖的物价获得暴利。而军政府与这些企业秘密达成协定,以获得巨额政治资金为条件,对这些非法行径熟视无睹。就这样,一夜之间,白糖、面粉、水泥的价格涨了两三倍,不法企业和军政府因此中饱私囊。水泥、面粉和白糖因为都是粉状,所以得名“三粉暴利事件”。民主党宣称,企业和军政府从“三粉事件”中牟取暴利超过五十亿韩元,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
“三粉事件”的曝光,与之前的“四大疑案”一起,彻底让民众明白了军政府的腐败与虚伪。面对社会各界的指责,朴正熙假惺惺的进行了调查,最后仅仅对涉及非法的企业进行了小额罚款,而对官员的违法行为则完全不予追究。对这样“罚酒三杯”式的处罚,国民自然并不满意。然而,木已成舟,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都早已结束,民众无从通过选票惩罚朴正熙和执政党,只能默默的接受现状。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到,如果“三粉暴利事件”能够早两个月曝光,那么民主共和党肯定无法在国会中一党独大;而如果它能够早三个月曝光,那么朴正熙完全可能会在选举中落败,无缘总统。如果这样的话,韩国未来的走向会大不一样。
在不痛不痒的处理了“三粉暴利事件”后,朴正熙总统遇到了第一道难关:韩日关系正常化。
当时,韩国“经济开发五年计划”才刚刚成型,经济发展缓慢,迫切需要外国援助;而朴正熙此前努力将韩国转型为外向型经济,出口产品却因缺乏海外市场而滞销,经济陷入困境之中。与此同时,邻国日本的经济却在飞速发展,年均增速达到了10%左右,为整个世界所瞩目。对韩国很多有识之士来说,韩国必须要和日本关系正常化。这样韩国就能获取急需的援助和先进的技术,开辟海外市场,为出口打开销路,极大的振兴韩国经济。然而,韩日关系正常化并不像听起来那样简单。
早在1952年,韩国和日本就在美国的撮合下展开了第一次“韩日会谈”。然而,时任总统的李承晚不顾韩国经济发展的切实需要,仅仅凭借个人好恶,大肆在国内鼓吹、散布仇日宣传,让日韩关系正常化变得异常困难。与日本方面进行的三次谈判中,李承晚总统在“和平线”和竹岛问题上坚决不让步,还狮子大开口,要求日本赔偿20亿美元,这相当于韩国一整年的GDP。面对近乎无理取闹的李承晚,日本方面同样不予让步,还倒打一耙,提出日本占领期间为韩国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贡献,韩国应该向日本赔偿等令人大跌眼镜的观点。就这样,双方一致僵持不下。
在第二共和国时期,重视经济的张勉总理深刻认识到和日本关系正常化的重要性,因此与日本进行了第四次会谈。张勉将赔款降到了12.5亿美元,并且在“和平线”与竹岛问题上都准备进行让步。然而,张勉政府的统治基础并不稳固,内部派系林立。对日本让步的消息一经传出,社会各界展开了激烈的抗议,张勉政府被迫停止了会谈。
纵观四次会谈,韩国和日本主要的分歧有三点:第一条是“李承晚线”,第二条是领土争端,第三条则是赔款问题。
所谓“李承晚线”,也叫“和平线”,是1952年李承晚总统宣布的一条沿朝鲜半岛海域周围18到60海里的领海线。由于这是李承晚单方面划定的,还将两国争议领土划入其中,因此日本政府一直拒不承认。由于韩国渔船设备差,随意延长的领海线并没有实际意义。日本渔船也不把这条线放在眼里,随意进行越线捕捞。但韩国海军不断的逮捕日本渔民,还多次造成流血事件。
围绕这条李承晚在地图上随意划定的“和平线”,两国针对日本海的无人岛屿的争议也进一步加深。这个无人岛韩国方面称为“独岛”,日本方面称为“竹岛”。两国都声称,这个无人岛是自己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古代书籍记载自己拥有“无可辩驳的主权”。
此外,阻挠两国关系正常化的最大矛盾就是赔款问题了。韩国方面认为,日本占领36年给韩国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因此要求日本支付巨额赔款。对韩国来说,赔款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还是涉及民族尊严的政治问题,因此韩国国民都期望能够获得巨量赔款。然而,此时的日本政府也不宽裕,自然掏不出巨额赔款。另外,日本希望把赔款称为“经济合作资金”,而韩国坚持要直接称为赔款。双方因此僵持不下。
早在政变上台伊始,朴正熙就意识到了与日本建交的重要性。因此, 1961年11月,朴正熙前往美国时,就顺道访问了日本,展开了初步会谈。次年,朴正熙又派金钟泌两度前往日本,进行了第五次韩日会谈,在许多问题上达成了初步协定。日本方面同意给韩国援助和贷款,韩国方面也同意放弃“李承晚线”,韩日建交的希望似乎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然而,此时的军政府统治并不稳固。为了避免引起社会不满,金钟泌只和日本签署了经济方面的协定,获得了共计3亿美元的贷款后,就匆匆回国。即便如此,在野党也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
在正式宣誓就任总统后,朴正熙决心要尽快实现和日本建交。然而,政府准备与日本进行谈判的消息一经传出,就立刻遭到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作为第一大在野党民政党的总裁,尹潽善表明了“坚决反对韩日会谈”的立场,他认为,韩国绝对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将日本过往的侵略责任一笔勾销,还将“李承晚线”贱卖给日本。尹潽善还指控,此前与日本的协定有将韩国再度沦为日本殖民地的嫌疑,因此属于卖国行为。很快,在野党与社会各界人士聚集在一起,成立了“反对对日屈辱外交国民斗争委员会”,全国各地也爆发了激烈的游行示威。
面对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朴正熙顶住压力,派出金钟泌,以大使和民主共和党主席的身份前往日本,进行第六次韩日会谈。随着双方关于“李承晚线”和渔场问题交涉的消息传回国内,社会各界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1964年3月24日,韩国各大大学共计五千多名学生涌上街头,进行了“四一九运动”后最大的示威活动。他们打着“死守和平线”、“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立刻停止卖国谈判”等标语,展开激烈的游行示威。朴正熙立刻指令警察进行强力镇压。很快,学生就败下阵来,几十名学生领袖遭到逮捕,局势似乎即将稳定下来。
然而,第二天游行示威又卷土重来,而且蔓延到全国各地。汉城的学生们在青瓦台前静坐示威,要求与朴正熙进行直接对话。迫于形势,朴正熙只得会见了部分学生代表,并紧急叫停了金钟泌与日本方面的谈判,将他召回国内。但全国各地的示威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朴正熙软硬兼施,一方面命令警察继续强力镇压,另一方则接见学生代表和大学校长,摆出一份真诚的姿态,告诉他们与日本关系正常化的重要性。“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很快奏效,有组织的游行示威很快就平息下来,不过仍有零星的示威发生。
但形势到了5月却又变得严峻起来。此前的总理因为学生的激烈抗议被迫辞职,但新上任的丁一权总理却在5月20日的声明中,直接宣布将把完成韩日谈判作为首要任务。此言一出,本来已经相对平稳的局势又立刻动荡起来,学生们恢复了激烈的游行示威。但朴正熙这次却下定决心,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控制局势。于是,他命令军警在没有法院的逮捕令的情况下,在5月21日凌晨直接拘捕了许多学生领袖。这种无视法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学生,许多学生开始进行绝食抗议。随后抗议活动蔓延到整个韩国,局势变得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6月3日,学生们的抗议活动达到了高潮。汉城约一万两千名学生在街头与军警形成了紧张的对峙,全国各地的学生也在源源不断的前往汉城,支持他们的抗议示威。警察不断的向示威人群发射催泪弹,大街上烟雾弥漫、暗无天日。然而,面对警察强硬的镇压,学生们毫不退缩。到了下午,学生们更是一鼓作气,突破了警察的封锁线。在欢呼声中,学生们声势浩荡的朝着青瓦台进发,砸毁了一路上的警察局、消防站和派出所。局势彻底失控了。
朴正熙见到局势不妙,紧急召开国家安保会议和紧急国务会议。在经历了激烈的讨论后,内阁总算要在宣布戒严令上达成一致。然而,此时直升机的轰鸣却让朴正熙内阁的讨论被迫停止:美国驻韩大使和驻韩美军司令也看到了汉城的混乱局势,便乘坐直升机前往青瓦台,一起讨论对策。此时,在青瓦台外的学生中,关于政府即将宣布戒严,并要派军队镇压的传言已经广为流传。因此,在看到美国人的直升机后,学生们想当然的认为美国人是来制止朴正熙的,不禁欢呼起来。此时的朴正熙也不知道美国人的想法,因此十分紧张。他担心,美国大使和美军司令会像政变时那样,想方设法的阻拦他。不过,在简单的交流后,朴正熙很快就松了一口气:美国大使和美军司令告诉他,既然他是民选总统,他们会尊重他作出的决定。
美国之所以此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因为美国一直迫切希望韩国能和日本建交,这样就能分摊部分美国的国防压力,因此选择支持朴正熙政权。6月3日夜,朴正熙在汉城宣布戒严令,紧急调集四个师进驻汉城。在催泪瓦斯和刺刀的威胁下,大学被迫停课,支持学生的报纸也被迫停办,这场被称为“六三抗争”的抗议活动最终以失败告终。
朴正熙政权在宣布戒严令后,立刻以“煽动内乱”的罪名,逮捕了学生运动的领袖,以及许多同情学生的媒体人士。在7月29日正式取消戒严令时,在这处处弥漫着恐怖气息的55天里,上千名学生和媒体人士被逮捕,许多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大量参加示威的学生被从学校开除。在此后的一年里,韩国政治仍然处于极度的动荡之中,但朴正熙同日本建交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
在与日本建立外交关系的尝试受挫后,朴正熙将视线转向了遥远的西德。西德与韩国情况十分相似,这两个国家都是冷战的第一线,都饱受战火的蹂躏,在战后山河破碎,原本的国土上产生了两个相互敌视、意识形态互斥的政权。然而,与韩国不同的是,西德很快就在战败后的残垣断壁上成功实现了经济腾飞,成就了举世闻名的“莱茵河奇迹”,而韩国却仍旧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
1964年12月,朴正熙出访西德。这次出访之行,不仅仅是为了争取德国的经济援助,更重要的是希望能从西德取经,学习经济发展的先进经验。朴正熙来到西德后,便首先和路德维希·艾哈德总理进行会谈。路德维希·艾哈德此前一直担任经济部长,西德正是在他的一手指导下,成功实现了“莱茵河奇迹”,因此被称作“德国经济奇迹之父”。在会谈中,路德维希·艾哈德真诚的建议朴正熙和日本握手。他说,在历史上德国与法国共打了42场战争,可比韩国和日本打的仗多多了,但现在德国不仅与法国成功和好,还成为了经济共同体。因此,艾哈德总理劝说朴正熙,尽早抛下过去的怨仇,和日本合作,发展经济。听到艾哈德真诚的建议,朴正熙不禁陷入沉思。
随后,朴正熙访问了西柏林,这座处于东德腹地的城市,受到了柏林市民的热烈欢迎。朴正熙还会见了市长维利·勃兰特,未来的以“华沙之跪”闻名于世的西德总理。在这次出访结束时,韩国和西德达成了一系列协议,包括西德提供给韩国大量贷款、加强双方经济合作、西德增加对韩国商品的进口等,朴正熙这次西德之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在这次出访期间,朴正熙特意探访了在德国工作的韩国矿工和护士。西德在二战后十分缺乏青壮年劳动力,位于鲁尔地区的煤矿十分依赖外国劳工。此前鲁尔地区的矿工很多都来自日本,但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这些日本矿工陆续回国,西德再次陷入矿工短缺的问题之中。因此,在1963年8月,韩国第一次招募一千多名矿工前往西德,不计其数的年轻人前往报名,其中许多都是大学毕业生。这些因为高学历而被称为“绅士矿工”的年轻人远渡重洋,来到西德打工。而韩国向西德派遣护士的历史要更早。在1960年,德国的医院就开始招收韩国护士学生,规模也逐年增加。1964年时,韩国以护士享受与西德护士同等待遇为条件,向德国输送护士。这些护士因为真诚友善的服务态度,被德国当地报纸称为“人间天使”。
朴正熙亲切的和这些年轻人一一握手,许多人感动的泣不成声。在奏响韩国国歌时,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朴正熙也和众人一样哭了起来。面对这些远渡重洋来到西德的矿工和护士们,朴正熙不禁说道:“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和人家一样繁荣,我们一定要打下基础。”
朴正熙回国后,韩国向西德的劳工出口规模继续扩大,鼎盛时期约有八千名矿工和一万名护士在西德工作。这些矿工和护士,为韩国的“汉江奇迹”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将自己收入的八成都寄回了国内。这些浸满了矿工和护士们的汗水的外汇,极大的缓解了韩国外汇不足的窘境。1965年时,包括派往的德国的矿工和护士在内,国外劳务人员向国内寄来的外汇占到出口额的10.5%,两年后更是增加到了36%。不论是对西德,还是对韩国来说,这些矿工和护士们真的是“人间天使”,正是他们的勤劳付出,韩国经济才能实现腾飞。韩国对西德的劳工出口,一直到70年代才逐渐减少,到1977年时完全停止。有些矿工和护士则不幸客死他乡,再也无法见到韩国未来的繁荣。
在访问德国结束后,朴正熙深感艾哈德总理言之有理,韩国的确应当尽早与日本尽早建立外交关系,这样韩国才能实现经济起飞。但是,有了半年前学生激烈抗争日韩建交的经验,韩日关系正常化谈何容易。恰在此时,佐藤荣作出任首相。朴正熙认为,佐藤荣作更容易沟通,双方应该能在许多问题上更容易达成共识。因此,他便指令手下为新一轮韩日会谈做好准备。
1964年12月,第七次韩日会谈在东京举行。消息一传出,学生们又举起了原来的抗议标语,上街进行游行。在会场上,韩日双方的会谈也在许多关键问题上迟迟无法达成共识,朴正熙自然对此心急如焚。此时,日方谈判代表面对记者随口而出的一句妄言又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会谈局势更加危急:“韩方就过去日本统治朝鲜的事情一再要求我们道歉,我们无话可说。我们统治朝鲜是为了把它变得更加富饶。现在朝鲜的山都变成了秃山,这都是因为朝鲜离开日本造成的。要是日本多统治二十年就好了。”
这句不顾历史事实的妄言,一下子就触及了韩国人的自尊心。韩方代表反应激烈,表示将“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继续会谈”。尽管日方代表急忙改口,声称这是媒体毫无根据的捏造,但韩国报纸还是对其大肆报道,国内的抗议更是火上浇油。似乎这次会谈也难逃因强烈抵制而搁浅的命运。
出人意料的是,韩日关系很快便迎来了关键性突破:在1965年2月17日,日本外相椎名悦三郎出访韩国,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椎名外相在机场发表演讲,正式为日本的殖民统治道歉,这同样是历史上的第一次。第二天中午,朴正熙还亲自接待了椎名外相,和他共进午餐。朴正熙因为此前就读过日本的军校,日语十分熟练,因此两人相谈甚欢。并且,此前在第六次谈判时,日本和韩国分歧最大的“和平线”和赔款问题已经初步解决,因此双方的主要问题就是旧条约问题以及日方是否承认韩国是朝鲜半岛唯一合法政府了。双方各退让一步后,2月20日顺利草签了《韩日基本条约》。两国关系正常化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韩日基本条约》草签的消息又引发了示威抗议。但是这次朴正熙早早做好了准备,示威游行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1965年6月22日,在东京的首相官邸中,韩日代表正式签署了包括《韩日基本条约》在内的一系列条约。这是韩日双方在经历13年零8个月的谈判后,首次达成的正式协议。韩日正式建交,只差韩国和日本的国会正式批准这些文件了。
此时,韩国国民还不知道条约的确切内容,只有少数小道消息到处流传。韩国国民听说,韩日会谈上对独岛问题避而不谈,十分愤怒。这点倒确实是事实,由于韩日双方在这个问题上迟迟无法达成共识,于是便采取了搁置争议、维持现状的态度。韩国上下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寸土必争,对这个问题反应非常强烈。媒体界纷纷将《韩日基本条约》怒斥为“第二《乙巳条约》”(该条约将韩国变为日本保护国),学生们又走上街头,进行示威游行。
在野党中对《韩日基本条约》以及韩日建交却有着非常不同的意见。强硬派以前总统尹潽善为代表,认为《韩日基本条约》完全是卖国条约,韩日没有建交的必要,坚决抵制韩日建交,还呼吁在野党国会议员全体辞职以反对国会批准《韩日基本条约》。但在野党中,也有不少有识之士认为,韩日建交是历史的大趋势,只有不合理的条约内容才需要反对。这一派的代表就是金大中,他也因为自己的主张被强硬派说成是“执政党的走狗”、“叛徒”。就这样,本来就在国会中席位不多的在野党内部还面临着分裂。不久之后,党内的部分强硬派还辞去议员职务以表示抗议,让在野党更加势单力薄。
眼看在野党陷入混乱,民主共和党找准时机,在8月14日,趁着在野党议员都不在场,以闪电般的速度召开国会,通过了韩日建交条约。从此刻开始,韩日建交成为了既定事实。在经历了一年多的社会动荡后,朴正熙总算移开了韩国经济发展的绊脚石。
但当建交条约获得批准后,韩国国民惊讶的发现,朴正熙居然只要了日本8亿美元,其中3亿美元是无偿援助,2亿美元是有偿援助,3亿美元是商业贷款。并且,条约规定这些微不足道的赔偿是“一次性解决”了受害者索赔问题,未来不能再向日方寻求赔偿。看到这项不合理的条约后,汉城的一万多名大学生和市民走上了街头,高喊着“批准无效”,进行示威游行。根据抗议者和在野党的说法,既然国会在没有在野党在场的情况下,就批准这些条约,那么批准就是无效的。遗憾的是,当时民主共和党占据了国会的多数席位,所以理论上没有在野党在场,批准这些条约也是合法的。
在朴正熙反复强力镇压后,此时的抗议完全没有了上次“六三事件”时那样的规模,反抗之火很快就被扑灭。1965年12月18日,韩国和日本正式交换批准书,在经历了14年漫长的谈判后,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终于正常化。尽管与日本签订的一系列条约中有不完美之处,但总体来看仍然瑕不掩瑜。对韩国来说,最紧迫的是时间,早一天与日本建交,就早一天实现经济腾飞。随后的事实也印证了朴正熙的判断。在与日本建交后,韩国大量引进日本技术,依靠日本市场转型为外向型经济,成就了举世闻名的“汉江奇迹”。
1965年12月17日,朴正熙正式签署《韩日基本条约》
对朴正熙来说,他大力推动与日本关系正常化的原因是多面的。一方面是因为重视经济,明白与日本建交对韩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则是个人原因。朴正熙早年一直接受日式教育,后来还就读于日本的军校。尽管他一直矢口否认,但从他生活的各个细节来看,他对日本确实存在好感。这种好感,的确是他大力推动与日本建交的重要因素。
同样,反对派政治家反对韩日建交也存在着不同的原因。不可否认的是,反对党的一大动机是“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既然朴正熙大力推动韩日建交,这些反对派政治家自然激烈反对,处处制造障碍。此外,反对党中很多政治家都在日占时期饱受苦难,因此对日本没有一点点好感,对与日本建交自然并不看好。另外,作为铁杆的反日派,李承晚统治了韩国十二年。在日复一日的反日宣传中,仇日心理深入人心,就连反对李承晚的政治家也同样受此影响。当然,韩国和日本建交怎么说都是历史趋势,反对派政治家这样狭隘的看法,自然无法顺应历史潮流。
在韩日正式建交前,韩国国内除了对日本的仇恨心态,还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恐惧心理。看到自己的前宗主国在战败后经济蒸蒸日上,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经济奇迹,韩国人一方面担心,如果不趁早建交,韩国会被日本远远落下,成为落后国家。另一方面,韩国人也害怕建交后,被日本文化入侵和资本剥削,再度成为日本的经济殖民地。这种纠结的心理一直伴随着韩国国民,成为很多人反对与日本建交的主要原因。
纵观跨越十四年的韩日会谈,美国一直是韩日建交的幕后支持者。对美国来说,韩国和日本是在东亚最重要的两个盟友,但这两个盟友却彼此敌视对立,这是不可接受的。并且,六十年代以来,美国步步陷入越南战争的泥潭之中,越来越无暇顾及东亚。美国希望,通过韩日建交,韩国能够早日摆脱对美国援助的依赖,走上自主发展的路线。而朴正熙上台伊始,就立刻提出要和日本搞好关系,这十分符合美国人的期待。因此,在朴正熙正式就职总统后,美国全力支持起朴正熙政权,逐渐冷淡反对派。朴正熙很快也将回报美国人的支持,在美国人最头疼的越南战场投桃报李。
八、出兵越南,“报恩”还是“卖血”?
早在1961年11月,时任军政府最高议长的朴正熙出访美国时,就给肯尼迪总统提议韩国向越南派出部队。然而,当时美国对打赢越南战争仍旧信心满满,肯尼迪总统便拒绝了朴正熙的提议。
然而,在随后的两年里,美国却从最初的“特种战争”,一点点扩大到全面战争,彻底陷进了越南战争的泥潭之中。随着局势逐渐恶化,美国国内的反战运动逐渐兴起,约翰逊总统不得不拉下脸来,寻求美国盟友的帮助。1964年5月,约翰逊总统正式向盟友提出倡议,希望他们能够向南越提供援助。不同于其他国家的反应平平,韩国准备向南越派出部队。
美国总统约翰逊,他因在他任上美国深陷越南战争名声不佳,但朴正熙却和他相处融洽
朴正熙之所以如此积极的作出响应,有着许多原因。首先,如果韩国派兵参加越南战争,美国会支付韩军的大部分费用,还会支付海外津贴,对韩国进行直接援助。朴正熙希望能够借越南战争大赚一笔,获得巨额经济利益。第二,这时一直流传着如果韩国拒绝派兵,美国将撤出驻韩部队的传言。这在韩国国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朴正熙希望借助派兵赴越,强化和美国的关系。同时,也借助越南战争磨练韩国军队的战斗经验,提高战斗水平。第三,朴正熙对当时盛行的“多米诺理论”深信不疑。“多米诺理论”由艾森豪威尔总统提出,他认为,如果放任一个国家被赤化,那周围国家也会很快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被赤化。朴正熙担心,如果韩国不尽早介入越南战争,南越很可能会被北越吞并,这样周边国家也会很快改投共产主义阵营,韩国不仅会失去最重要的海外市场,自身也有被赤化的风险。最后,朴正熙坚持要向越南派兵,还有自身的感情因素。不得不承认,朴正熙是一个相对重视义气的人,他感觉既然美国在朝鲜战争时期,向韩国派出大量士兵,避免了韩国被朝鲜吞并,韩国就应该投桃报李,向越南战场派兵,以此向美国“报恩”。
就在朴正熙筹划向南越派出部队时,1964年8月2日夜,美国驱逐舰在北部湾遭到北越鱼雷艇袭击,这就是著名的“北部湾事件”(也叫“东京湾事件”),尽管事实真相到现在仍然众说纷纭,但在“北部湾事件”后,越南战争全面升级。美国对北越进行大规模战略轰炸,派遣大量士兵前往越南战场。美国也加紧要求韩国尽早派出部队。
就这样,在1964年9月,韩国派遣了第一批军队到达越南。这支先头部队人数寥寥,只有140人,只组建战地外科医院和跆拳道指导团队。尽管这支先头部队并不负责前线作战,发挥的作用也只是杯水车薪,但这却标志着韩国介入越南战争的开始。1965年3月,韩国派遣了第二批“鸽子部队”。这支部队有两千多人,但同样是非战斗单位,负责建设支援任务。美国却对此颇有微词,反复要求韩国尽快派遣战斗部队前往越南。
然而,朴正熙此时却显得有些犹豫。首先,他担心,此时派遣战斗部队不仅会削弱国防能力,还很可能会让朝鲜方面觉得有可乘之机,大举入侵韩国。因为当时朝鲜和韩国都在不断的派遣小股部队,越过“三八线”进行破坏行动,第二次朝鲜战争似乎一触即发。其次,韩日建交引起国内抗议活动不断,朴正熙担心派遣战斗部队一事会被反对党利用,给动荡不安的局势火上浇油。
此外,朴正熙也想借机谋取更大的好处。于是,朴正熙就与他的部下唱起了红白脸。在美国人面前,部下极力反对派兵,自己则显得态度比较热情。果不其然,美国便又与韩国进行协商,提出几点优惠条件:不会要求韩国派遣超过5万人;美国全力帮助韩军进行现代化建设;如果朝鲜入侵,美国将直接介入,帮助韩国;韩国商品可以进入南越市场。为了进一步拉拢朴正熙,时任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还派出自己的座机前往汉城,去接朴正熙来华盛顿进行会谈。约翰逊总统还宣布,朴正熙来访的5月17日为“朴总统夫妇日”,将朴正熙称为“亚洲的伟大领导人”。于是,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到了1965年8月,局势稍微稳定了一些,朴正熙便赶紧向国会提出派遣战斗部队前往南越。不出所料,反对党立刻大做文章,旗帜鲜明的反对。其中,前总统尹潽善作为反对党的领袖,言辞激烈的指责朴正熙把韩军将士变成了美国的“雇佣兵”,向越南派兵以获得经济利益无疑是在“卖血”。不过,得益于执政党在国会中占据绝对的多数地位,派遣案在国会中还是得以通过,朴正熙总算可以如愿派出战斗部队了。
1965年9月,韩国派出了海军陆战队第二旅,别名“青龙部队”,前往越南。仅仅不到一个月后,又派出了别名“猛虎部队”的首都机械化步兵师。在欢送仪式上,朴正熙发表演讲说:“侵略越南的敌人,同时是我们韩国的敌人,也是自由世界的公敌。这就如同邻居家着火,如果你袖手旁观,火早晚会烧到你家,要是现在不帮越南,我们国家将会受到威胁”,“过去,我们总是接受别人帮助,历史即将转入我们帮助别人的新时代了。”
出人意料的是,与坚决反对韩日建交的态度不同,韩国国民对于向越南派兵却十分支持,认为这是在“扬我国威”。猛虎部队欢送仪式上,有近三十万群众参加,还打出了“全民族真心欢送猛虎勇士”等标语。韩国国民之所以对向越南派兵态度热情,是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南越和韩国简直是孪生兄弟。韩国和越南在二战后,都惨遭分裂,国土上出现了一南一北两个互相敌视的政权。此时,南越正在遭到北越的“侵略”,这让韩国国民不禁想到了给自己带来无尽苦难的朝鲜战争。韩国国民正是抱着朴素的“不要让别人也遭受自己的苦难”的想法,对向越南派兵十分支持。可惜,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只会化作越南人民无可弥补的创伤。
此时,许多反对党政治家都提出,既然向越南派兵,那就要尊重士兵的意见,在自愿的前提下前往越南战场。朴正熙政府并没有接受这一提案。不过,此时大部分韩国士兵却渴望被派往越南战场,因为美国会支付很高的薪水。尽管韩国军人的薪水比美国军人低的多,但对韩国人来说仍是一笔巨款,普通士兵两三个月的工资就够给家里人买一头牛。这对韩国士兵来说,实在是巨大的诱惑。
就在韩国部队踏上南越的土地后,韩美双方却在一系列问题上产生了不小的分歧。双方分歧最大的一点,就是驻越韩军的作战指挥权。韩国不信任美军的指挥能力,害怕美军会把韩军部署到最危险的地方,因此坚持要有独立指挥权。而美国坚持认为,既然自己给韩军提供补给、训练和薪水,那韩军自然应该接受领导。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扯皮后,美军最终同意作战时由双方协商指挥。
然而,双方的另一分歧则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此时,美国国内反战运动愈演愈烈,实在无法增派士兵,越来越依赖盟友的帮助。因此,美国对韩国只派遣了两支作战部队并不满意。为了让韩国再增派一个师,美方还派出副总统汉弗莱访问韩国。朴正熙意识到了韩国军队对美国的重要性,便“狮子大开口”,美国也不得不答应他的要价。最后,美国承诺帮助韩军进行装备现代化、承担驻越韩军的一切费用、改善驻越韩军的待遇、确保韩国企业参与提供战争特需等。在如此丰厚的条件下,朴正熙向越南战场又派出了威名远播的第9步兵师“白马部队”,前往越南战场。
“青龙”、“猛虎”、“白马”很快就在实战中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越南战争是非常规战争,美军的传统作战经验显得水土不服,但韩军却因为有着丰富的镇压国内起义的经验,在战场上表现出不俗的战斗力,轰动了西方世界,让韩国的国际地位大大提高。朴正熙也借此机会,先后访问了马来西亚、泰国和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拓宽了韩国出口市场。1966年10月,约翰逊总统夫妇也出访韩国,韩国在国际社会中一时风头无两。
与此同时,韩国企业也充分享受了战争带来的机遇。在南越,围绕军队需求,著名的“现代建设”挣到了第一桶金。彼时还是一家小公司的韩进集团,仅在1967年营业额就高达2500万美元,后来靠在越南赚取的巨额利润收购了大韩航空,一举成为巨型企业。1966年到1971年间,韩国公司在越南赚取的外汇高达5亿3700万美元,而1966年的韩国GDP总量不过39.28亿美元。而韩国士兵在越南战场上总共收入2.356亿美元,其中的大部分都被寄回国内。再加上美军从韩国订购的一系列军需物资,韩国在越南战争中总共赚取超过10亿美元。这无疑推动了韩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助力了举世闻名的“汉江奇迹”。
但是,在越南战争带来的国际声望与巨额财富的背后,却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逝去。在整场越南战争中,韩军总共死亡5,099人,受伤11,232人,还有许多人因接触橙剂而获得后遗症。韩国军队在越南战场上大肆烧杀抢掠,制造了一系列惨案。此外,驻越韩军和韩国工人还给越南留下了数千名韩越混血儿,这些人和他们的越南母亲一起遭韩国生父抛弃,还遭到越南社会的歧视,但韩国政府直至今日仍毫无作为。就这样,朴正熙用韩国士兵和越南人民的鲜血,浇铸了他的“汉江奇迹”。
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又到了总统选举的年份了。由于朴正熙和民主共和党已经牢牢控制了整个国家,势单力薄的在野党必须达成同盟,才能与朴正熙相抗衡。因此,在1967年2月7日,最大的两个在野党合并为了“新民党”,推举前总统尹潽善作为候选人。尹潽善认为,他上次不过以1.5%的得票率落选,这次绝对会成功。
上次选举中,尹潽善着重攻击朴正熙的个人经历,即加入过南劳党,还在丽水顺天事件中被判处死刑一事。尹潽善明白,在朴正熙执政了四年后,已经不会有人相信“朴正熙是潜藏的赤色分子”这一套说辞了,因此这次调整了策略,对朴正熙执政的四年中最具争议的两件事发起攻击。首先,尹潽善激烈批判向越南派兵一事,斥责朴正熙是在“卖血”,“给美国人当雇佣兵”。其次,尹潽善攻击韩日建交,指责朴正熙有“亲日倾向”,与日本签订的一系列条约是“卖国条约”。此外,尹潽善攻击朴正熙的统治是“独裁统治”,主张修改宪法,把总统制改回内阁制。
但是,在反对韩日建交和反对出兵越南这两件事上,在野党连续失利,韩国国民逐渐对它们失去了信心。尤其在出兵越南这件事上,前文已经提到,大部分民众是抱着支持态度的。随着韩军捷报频传,韩国在国际社会中威望不断上升,韩国国民越来越认为出兵越南是正确的决定,因此并不支持尹潽善的看法。在韩日建交这件事上,尽管起初大部分民众和学生都持反对意见,还进行了激烈的游行示威,但既然韩日建交已成事实,很多人就选择了接受现状,对尹潽善的旧事重提并不热情。
在选举策略上,朴正熙着重强调自己在经济发展方面的成就。这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在朴正熙当选总统后的这四年来,韩国年经济增长率达到了惊人的8.5%,GDP总量增长了40%。普通民众可能不懂经济学方面的深奥知识,但却能亲身感受到日常生活的逐渐富足,因此十分认可现政权。朴正熙还暗示,如果当初尹潽善上台,韩国就不会有这样的经济成就。
1967年5月3日,总统选举的日期终于到来了。在这次选举中,朴正熙同样没有必定获胜的信心,因此忐忑不安的等着选举结果的公布。这次,韩国中央情报局故技重施,制订了与上次选举中一样的计划:朴正熙如果竞选失败,就暗杀掉尹潽善。后来,一位韩国中央情报局特工披露,他在总统大选时,接到了时任中央情报局长金炯旭的命令。在选举那天,他拿着狙击步枪,秘密监视着尹潽善的一举一动。万幸的是,他并没有等来开火的命令。
在漫长的计票工作终于完成时,朴正熙惊喜的发现,自己又一次以不大的优势赢得了选举。朴正熙得票率为51.4%,而尹潽善得票率为40.9%,仅比朴正熙少10%。朴正熙的票仓仍然是农村地区,而尹潽善则继续获得知识分子的支持。不过,朴正熙执政的几年来经济发展的成效确实有目共睹,因此收获了部分城市居民的支持。就这样,朴正熙又一次有惊无险的当选总统,准备再干四年。
总统选举结束之后,紧接着就又要进行国会议员选举了。与在总统选举中相对遵守法律,没有进行明目张胆的舞弊不同,朴正熙下达命令,这次国会选举要不计代价,通过一切手段让自己的民主共和党赢得多数地位。为此,中央情报局和民主共和党采取了各种不法手段,在全国各个地区进行选战。民主共和党首先买通各地的媒体,把自己的候选人吹的天花乱坠,还对选民作出各种许诺。韩国中央情报局也派出警察和特工,密切监视在野党候选人的一举一动,阻止社会各界给他们捐赠选举资金。
双方的角逐愈演愈烈,民主共和党到处撒钱,买通各地的民众。其中,在金大中的老家木浦地区,民主共和党更是挨家挨户登门拜访,在各家屋檐下标上记号,表明是支持自己还是在野党,然后据此给支持自己的选民偷偷发钱。但这一系列的小把戏却弄巧成拙,在野党成员偷偷把很多记号进行更改。结果,第二天一早,支持民主共和党的人没拿到钱,支持在野党的人倒拿到了钱,引起了极大的风波。
随着国会选举的日期即将到来,民主共和党更是指示黑社会分子去公然阻挠在野党候选人的演讲,警察和政府官员则对此袖手旁观。到了选举时,民主共和党更是使出了两张“王牌”。首先,民主共和党又拾起了李承晚时期的卑劣把戏,用上了“幽灵选民”。此前已经介绍过,朝鲜战争导致韩国户籍制度混乱,“幽灵选民”就是利用用那些已经失踪、死亡的人给自己投票。现在,李承晚都已经去世,朝鲜战争更是过去了十四年之久,朴正熙和民主共和党居然还在用这种小把戏,着实让人所不齿。另外,民主共和党还收买或威胁监票人,让他们在计票工作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凭借天文数字般的选举资金,以及一系列不法手段,民主共和党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1967年6月8日,选举结果公布,在国会总共175个席位中,民主共和党获得了129个席位,比例超过三分之二。根据宪法规定,只要民主共和党同意,朴正熙就可以无视任何反对,随心所欲的修改宪法了。一时间,朴正熙就要进行“三选改宪”(为了实现自己三次参选而修改宪法)的消息不胫而走,舆论一片哗然。此前,在野党和韩国国民一直猜测,朴正熙之所以在国会选举中下这样大的力气,就是为了为自己的独裁统治铺平道路。在野党以选举存在腐败为由,拒绝出席国会,全国各地也爆发了学生示威游行。这就是“6.8不公选举事件”。
面对这样局面,朴正熙反复宣称,绝对不会进行“三选改宪”,自己连什么是“三选改宪”都不知道,这完全是反对党的造谣,呼吁韩国国民“不信谣,不传谣”。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朴正熙称将让出15~20个国会席位,让民主共和党少于国会三分之二的席位。但在野党中的强硬派仍然不依不挠,要求宣布此前的国会选举无效,进行再选。
就这样,1967年7月1日,在国会与韩国上下的一片混乱中,朴正熙举行了总统第二任期就职典礼。仅仅一周后,韩国中央情报局在国会公布了臭名昭著的“东柏林间谍事件”。在国会议员面前,局长金炯旭洋洋得意的宣布,有大量在欧洲的韩裔移民和留学生接受东柏林朝鲜大使馆指示,回国从事间谍活动。在公布的间谍名单中,总共有194人,其中许多都是大学教授、诗人和艺术家,甚至还有举世闻名的韩国音乐家尹伊桑。
当时,韩国在欧洲有许多务工人员和留学生,东柏林朝鲜大使馆对这些人非常热情,常常请他们吃饭,还送礼物。而这些漂洋过海、来到陌生的土地工作或学习的韩国人思乡之情十分强烈,手头又比较拮据,因此常常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在朝鲜大使馆中美餐一顿。朝鲜大使馆要求这些人为他们工作,绝大部分韩国人都是口头同意,回国后便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根本没有什么人死心塌地的为朝鲜服务。即使这样,韩国中央情报局还是如获至宝,把去过朝鲜大使馆的留学生和海外侨胞统统认定为朝鲜间谍,甚至包括了只是顺道经过东柏林的人。中央情报局先是把回国的人员一网打尽,还派出特工潜入欧洲,把一些侨胞强行绑架回国。
在韩国中央情报局洋洋得意的宣布自己的“战果”时,国际社会一片哗然。韩国中央情报局在他国领土上强行将侨民绑架回国的行为,严重侵犯了他国主权,引起了法国和西德的强烈抗议。西德的反应尤其强烈,甚至一度考虑与韩国断交,遣返韩国的务工人员。“东柏林间谍事件”也在国会中闹的沸沸扬扬,就连许多执政党议员也无法接受韩国中央情报局如此鲁莽的行动,纷纷指责这件事“让整个国家蒙羞”。
韩国中央情报局之所以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公布“东柏林间谍事件”,是因为朴正熙因“6.8不公选举事件”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本想通过这件事转移视线,却弄巧成拙。他只得命令金炯旭,加紧调查“东柏林间谍事件”。在被逮捕到接受审判期间,这些人都被韩国中央情报局刑讯逼供,以获得口供。许多人在被严刑拷打,身体都落下了永久性的残疾,还有人精神失常。
几个月后,“东柏林间谍事件”迎来了判决。迫于韩国中央情报局的压力,法院将其中34人判处有期徒刑和死刑。万幸的是,在一年后的再审中,最高法院秉持公正,将这些人间谍罪的判决全部推翻,并把绝大部分人释放。朴正熙也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将被判死刑和无期徒刑的人特赦出狱,其中就包括韩国音乐家尹伊桑。日后,尹伊桑再也没有踏上祖国的土地。
不过,“东柏林间谍事件”的确在韩国国内造成了一种人人自危的政治环境,民主共和党借机指责在野党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不与政府团结一致,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民众也开始对在野党产生了不满。就这样,在野党不得不结束了与民主共和党的对峙局面,“6.8不公选举事件”以朴正熙总统对选举舞弊事件的道歉与国会内部的草草调查告终,朴正熙原本答应的“让出15~20个国会席位”也没有了下文,为“三选改宪”开辟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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