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人民军之死: “十日战争”与“军营之战”
消失的军队第二季第二集,南斯拉夫人民军之死。斯洛文尼亚独立,打响了武装瓦解南斯拉夫的第一枪,也是即将震惊世界的连年内战的第一枪。
消失的军队系列是我们对于历史边角料的热爱而发掘的那些离我们并不遥远,且并没有经历战争却走向消亡的军队的故事。
一、“十日战争”
南斯拉夫人民军的动向,十日战争期间。
那个充满枪声的下午
斯洛文尼亚,1991年6月27日,一个充满枪声的下午。
南斯拉夫国家电视台记者Ivica Puljic,在梅特利卡郊外的树林里发现了多名零散的JNA成员。他们有人因遇袭掉队、有些则是从各自的营房侥幸逃脱——昨天仍宣誓要保卫的“同胞”,今早醒来后纷纷变成发起围攻的敌人。
Kaletovic,时年19岁的JNA士兵。人们将以这张脸孔记住南斯拉夫内战的爆发。
其中有这名来自波斯尼亚的Bahrudin Kaletovic,他当时才刚入伍不到两个月,连最基本的战斗训练都没完成。稍作一番询问,记者得知对方刚牺牲了三名战友,便拿出摄影机进行录像。
“您觉得现在怎样?”
新兵满脸疲惫、又有些焦躁地扶了扶钢盔:“一切糟透了,我还能觉得怎样?”
“能说说大概的情况吗?现在是谁跟谁打?”
“天晓得!我只知道有人开枪打我们。”
“谁?”
“那些(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啊,妈的,还能有谁?”
记者继续追问:“那为何又打起来了呢?”;
“你问倒我了,”新兵苦涩地咬咬牙,“据我所知,好像是这边说想要独立,而我们又正好不该让他们独立。”说着,他拔起身边的一株野草,捏进手中像是在稳定情绪。“我们只希望尽快能够回营,其它的别无所求。”
“我们只希望能尽快回营,其它的别无所求”。
“您接下来怎么打算?还击吗?”
“还用想吗,我想活下来,就这么简单。”士兵最后无奈地把手中的野草扔得老远。
采访持续了两分钟,Kaletovic通过镜头向家人转告平安——不仅他们,当晚全南斯拉夫的电视观众都看到了——然而谁也没料到,在这名电视屏幕里泫然欲泣的新兵身后,将是接下来持续十年的战乱及厮杀。
南斯拉夫人民军,也先从那一幕开始走向消亡。
风暴前夕
1980年代,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见证了铁托逝世、经济停滞、东欧剧变等重大事记,另一方面,其境内的宗教及民族冲突问题越演越烈。
1990年1月,南斯拉夫第14届共产主义者联盟会议召开,主题是“如何维持兄弟情谊与团结政策”:斯洛文尼亚及克罗地亚代表建议进一步下放自治权,塞尔维亚则坚持要加强中央权力巩固统一。
第14届共产主义者联盟会议的会徽。巧合地,有人认为这颗红星象征着联邦崩溃。
会议间,斯洛文尼亚指责塞尔维亚操控投票数、兼意图假接南斯拉夫的名义向其它成员国施加控制;塞尔维亚反过来坚称斯洛文尼亚意图肢解南斯拉夫,并有意破坏社会主义制度。斯洛文尼亚与克罗地亚代表遂选择中途离场,会议没达成任何结果。
斯洛文尼亚公投
同年4月份,卢布尔雅那举行多党选举,结束了斯洛文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及斯洛文尼亚共产党的存在。12月份,独立公投举行,88.5%的斯洛文尼亚公民支持脱离南斯拉夫联邦。
与此同时,南斯拉夫人民防务秘书处试图收回各成员国及自治省的边防军指挥权,收缴他们的武装。清楚后者将用武力阻止独立的斯洛文尼亚暗中保留了充足武器,以及秘密动员起所有边防军和警察。
斯洛文尼亚边防军的反入侵演练,1991年3月。
1991年6月25日,斯洛文尼亚宣布独立。次日,人民军最高司令部急忙要驻克罗地亚里耶卡市的第13摩托化旅出动,目标是占领所有与意大利及奥地利接壤的边检哨点——只要做到这一项,就有机会将分离运动扼杀在褓襁里。
“斯洛文尼亚共和国”的路牌
他们同时向斯洛文尼亚下达指示,要求各当地机构停止运作并等待接收。无视命令的斯洛文尼亚军警换上新式帽徽,把路牌和旗帜也全部换掉,从奥地利或意大利入境的旅客再也听不到“祝您在南斯拉夫旅途愉快”的招呼,而是“欢迎光临斯洛文尼亚”。
开场
依照原计划,JNA本要正午前占领所有交通枢纽,问题是斯洛文尼亚人的抵抗情绪远超预料:每一条公路都被各种卡车、公交、大型货柜或工程载具堵住,从头塞到尾。连那些过来运货的意大利司机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车子被人抢去当路障。
由克罗地亚出动的JNA。
试图把路牌换回“南斯拉夫联邦成员国,斯洛文尼亚”的JNA士兵。
对于强行冲开通道的坦克或步兵战车,当地民众和警察手挽着手组成人墙阻挡,不然就是扔去铺天盖地的杂物以示抗议。不少士兵对于情况十分茫然,他们不清楚自己的任务为何,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有人还以为这是一次没跟民间协调好的行军训练。
另一边,斯洛文尼亚境内的各大JNA营房陆续被当地人围困。面对全面切断的补给和通信联系,官兵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连请示贝尔格莱德也做不到。
事实上就连人民军高层自己也搞不懂该怎么应对斯洛文尼亚的反抗:坚决采取暴力镇压?使用威慑逼使对方让步?两派意见争持不下。
斯洛文尼亚人用货车组成的路障抵挡坦克前进。
一名匈牙利司机向斯洛文尼亚军警抗议车辆被抢。
进度十分缓慢,尽管JNA第13旅还能勉强拿下各公路交汇点。他们分散成多支小队,每抵达一个指定位置便留下少量人员看守,其他人再继续前进——这将会证明是战术上的致命错误,只是目前的斯洛文尼亚边防军还不想主动攻击JNA,他们需要等第一枪的响起。
27日凌晨5时,驻克罗地亚的第306野战炮兵团奉命增援受困的友军,他们要穿过斯洛文尼亚东南侧一个叫梅特利卡的小镇。几乎同一时间,那些未受包围的驻地也终于等到命令:离卢布尔雅那最接近的弗尔赫尼卡军营派出坦克和步兵战车编队,目标是普奇尼克机场;靠近奥地利的马里博尔军营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取下德拉沃格勒镇及申蒂沃县的边境关卡;南斯拉夫空军分别在卢布尔雅那、采烈、克拉尼及韦莱涅这些主要城市投放传单,大部分为“团结,互助,和平”或“任何违抗人民军队的行为都必须坚决打击”等内容。
向德拉沃格勒镇和申蒂沃县紧急出动的装甲部队。
起初,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并不与JNA直接冲撞,而是静静实施包围。
边防军代表进入军营内向被围困的JNA说明情况。
上午11时,所有公路、铁路要点已在南斯拉夫人民军手中,就纸面上的目标而言似乎全部完成,只不过他们也留意到斯洛文尼亚军警在暗中部署保卫圈。
第一枪
27日开始,越来越多民众直接上前刺激军人。
冲突重受伤的JNA,不远处,忽略他们的奥地利与当地记者在采访平民。
下午2时30分,斯洛文尼亚西南部,示威人群对迪瓦察火车站外逗留的南斯拉夫军人展开谩骂和推搡。场面越来越混乱,砖块、石头、玻璃瓶等杂物到处投掷。喧闹中,一名忍无可忍的军官对天鸣枪示警,这是南斯拉夫内战的第一枪,被奥地利媒体迅速报道。
之后,整个西方都在传说“一个尝试独立的新生民主政体如何面临共产极权暴政的侵犯”。
消息传到卢布尔雅那,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当即向市区内的JNA办公大楼、通讯厅、军营等展开封锁。一架飞过罗兹纳-杜林纳区上空的南军直升机被击落,飞行员Toni Mrlak成为这场内战的第一名阵亡人员——他是斯洛文尼亚族,机上载满了为市区军营救急用的面包,还是自告奋勇参加这一任务。
被击落于卢布尔雅那的JNA直升机残骸,其运载的面包散落一地。
斯洛文尼亚族飞行员Toni Mrlak,他绝对料不到自己会死在同胞手里。
交火终于开始。斯洛文尼亚军警的第一个目标是普奇尼克机场,他们从多个方向使用迫击炮和反坦克武器发起袭击,处于混乱和迷惑中的南斯拉夫军人几乎没办法作出还击。
行经梅特里克镇的第306野战炮兵团被伏击,完全没料到会遭受袭击的士兵们四散而溃,留下一路辎重。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还击,而是一路躲着射来的子弹。本文开头的采访就发生在这里。
特尔津镇,上卡尼奥拉区,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交火发生于此。付出4人死亡的代价和击毙1名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后,该处的南斯拉夫人民军全数投降。
在伊利尔斯卡比斯特里察镇的斯洛文尼亚军警没有急着采取行动,他们不主动接触前来的南斯拉夫装甲编队,而是静候于各条窄道的两侧等待时机。到最后,南斯拉夫第32摩托化旅损失了整整一个坦克连。
全面交战
站在M84主战坦克残骸前的斯洛文尼亚警察
28日,趁着JNA仍毫无头绪之际,斯洛文尼亚方武装决定全面攻击。
靠近奥地利的佩斯尼察,有3个排的JNA装甲兵前后遭受夹击,载具要么被击毁、要么被缴获;梅德韦耶克,斯洛文尼亚中部,又是3个装甲排面临同样情况的围攻。这次他们及时呼叫空中支援脱困,避免了全歼的命运;意大利边境沿线的战斗最为剧烈,其中新戈里察边检站的边防军成功以少数兵力击溃一整个加强连,摧毁2台T-55坦克、击杀16名南军及俘虏98人。
新戈里察边检站,遇袭的JNA几乎没怎么还击。
霍尔迈策边检站,交火结果为3名南军阵亡,91人被俘。斯洛文尼亚人将俘虏押送到边检站后,没过多久便传出连串枪声——这一画面被边境彼端的奥地利记者拍摄到,多年来人们围绕着这些俘虏的下场展开激烈争论。
斯洛文尼亚官方坚持所有人最后平安释放,但克罗地亚在2006年还是确认了其中三名俘虏的身份:分别是克族士兵Zoran Jesic、Goran Maletic以及Antonio Simunovic,全部死于当天。
“Holmec Massacre”,这段奥地利拍摄的画面让外界争论多年。
斯洛文尼亚无任何空中优势,但南斯拉夫空军的空袭也几乎无任何效果:边防军指挥部、普奇尼克机场外围、各大电视信号传输站都挨轰炸了,却没有被摧毁。
太阳下山后,JNA开始丢失阵地,其中那些斯洛文尼亚族军人们纷纷决定转换阵营。午夜一刚,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再次包围普奇尼克机场,机场内的守军这次选择投降。
29日早晨,斯洛文尼亚迎来一系列好消息:先是成功击退科佩尔海岸登陆的人民军部队,再到从后者手中成功夺回两个边检关口。利用缴获的坦克,斯洛文尼亚边防军首支装甲部队登场,极大鼓舞了独立武装的士气。
斯洛文尼亚缴获的T-55坦克。
托尔明、博韦茨、新戈里察地区的南军成建制投降,连同军营及武器装备全部拱手让出。如果说之前南斯拉夫还有机会将斯洛文尼亚留在国土内,那此刻开始就是天平渐渐倾斜向独立派系的一边。
最后三天
7月1日,卢布尔雅那南面的JNA设施沦陷,其中伊德里亚区的一所军火库在交战期间引发爆炸,波及该处多座民居。前文提到的306轻炮兵团剩余人员躲入接近克罗地亚的克拉科夫斯基树林,被四面包围仍拒绝投降。
熊熊燃烧的M84。
与JNA相反,斯洛文尼亚表现出了强大的组织协调能力。
人民军高层如梦初醒,决定放弃原计划改为坚决的全面进攻——这需要联邦主席团的批准,但后者并不打算同意。
7月2日,战斗最激烈的一天,也是开战后对JNA来说唯一无任何好消息的日子。克拉科夫斯基树林内的残兵在强攻下投降,克罗地亚出发的第二批援军全被击退,意大利边境的边检站陆续失守。斯洛文尼亚领导层呼吁停火,在他们看来事情已达到最好结果。
在战争的最后三天,一整个连投降的JNA已非常常见。
7月3日,最后一次尝试从克罗地亚出发的援军再遭迎头痛击,连贝尔格莱德开出的装甲部队也无法进入斯洛文尼亚境内。当晚,南斯拉夫人民军宣布接受停火,之后的数天没再有战斗发生。
斯洛文尼亚武装拿回了所有据点,JNA的部队也全数撤回克罗地亚。
另一场战争的到来
7月7日,《布里奥尼协议》签订,斯洛文尼亚取得实际上的独立(纸面上则是将之前的独立声明推迟三个月),JNA不得再进驻当地。
斯洛文尼亚独立之战后来被称作“十日战争”,只付出了19人阵亡的代价,却成功挫败数倍于自己的交战方。
斯洛文尼亚边防军在检查个人物品,JNA撤军期间。
最后一批离开斯洛文尼亚的JNA驻军。
以维护统一为目的建立、且关键时刻试图维持南斯拉夫领土完整的人民军,在这场二战后的第一次真实作战里表现得乏善可陈、处处被动。其根本原因是高层没有明确作战目的、且迟滞的指挥部署不懂得如何跟上变化。
进入斯洛文尼亚境内的JNA兵员中,除了不占1/4的塞尔维亚人或黑山人仍算有愿意为南斯拉夫联邦作战的意志外,其他占多数的科索沃阿尔巴尼亚族、克罗地亚族及斯洛文尼亚族士兵却根本不想作战。甚至乎在军队开出的第一刻,士兵们几乎得不到任何能说明他们要去做什么的简报。
受众望所托的JNA因这一战名声涂地,不久后又将遇上比这更灾难性的后果。下一期《南斯拉夫人民军之死(下):军营之战》将说说克罗地亚国防卫队如何全面摧毁其境内的JNA。
被克罗地亚武装攻陷的南斯拉夫人民军军营
向克罗地亚国民卫队投降的南斯拉夫士兵,维罗尼蒂察镇
旧日的伤痕
在《布里奥尼协议》签订后,南斯拉夫人民军仍得面对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全军上下士气大跌,违抗命令和逃离岗位的事件席卷全国——士兵们摘掉帽徽、扔下武器,要么徒步要么乘车从各军营返回老家,而另一场风暴即将要在克罗地亚卷起。
从斯洛文尼亚回撤入克罗地亚的装甲部队。
时间回到“十日战争”的前一年,随着社会主义制度在南斯拉夫的控制力变弱,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各自的民族主义情绪急剧高升:一边,米洛舍维奇在加强塞族及其盟友对贝尔格莱德的影响;另一边,“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在大选中击败共产党,“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共和国”名存实亡。
图季曼与克罗地亚新国旗
新任克罗地亚总统弗拉尼奥·图季曼当着电视直播亲吻国旗,而旗帜中央是新设计的棋盘格盾牌纹章,同时也是克罗地亚的民族图腾。
然而克罗地亚的新国旗偏偏跟二战时期的法西斯组织“乌斯塔沙”旗帜格外相似,使得电视机前的不少塞尔维亚人想起旧日的伤痕:当年,乌斯塔沙组织在克罗地亚进行种族清洗,几乎每一个当地塞族家庭都各自有类似于“然后‘他们’来到村子,杀了不少乡亲”的回忆。矛盾继续恶化,到八月份,利卡、柯顿、克宁、巴诺维那等区域的塞族居民纷纷设置路障封锁公路。之后,克罗地亚试图用武力平息事态,但遭南斯拉夫人民军的直接制止。
克罗地亚没有正规军,但冷战时代的“全民国防”政策让警察也有一定程度的军事技能。
1991年初,已决心走向独立的克罗地亚增加其警察人数,并成立了国民卫队(Zbor narodne garde,ZNG)。与斯洛文尼亚不同,原克罗地亚边防军的库存被南斯拉夫人民军早早清空,没有能足够抗衡后者的武器数量,更别提重型载具了。克族军警不得不从博物馆里搬出二战时期的旧枪械,外加偷偷从匈牙利走私前华约国的军火。
6月27日,克罗地亚境内的塞族与克族流血冲突开始,南斯拉夫人民军奉命前来平息事态。
7月份,“十日战争”让世人见证了JNA战术上的低效,也增加了克罗地亚高层争取独立的信心。原本犹豫不决的图季曼发现幕僚们已有了军事对抗的方案,此前南斯拉夫人民军正慢慢地驱逐克罗地亚东部的ZNG,然后把占领的区域交给塞族武装团体:奥西耶克、武科瓦尔、温科夫齐等地的冲突演变成交火,完全有理由相信JNA已变成米洛舍维奇扩张塞族地盘的工具。
“国民卫队”,ZNG。
图季曼的看法并不全对,但也差不了多少。南斯拉夫人民防务秘书处希望自己还只是维系统一的角色,不想站在冲突的任何一方,偏偏斯洛文尼亚造成的逃兵潮导致JNA内的各族兵员比例失衡,剩下来的大部分是塞族人和黑山人。同时,联邦主席团再也无力掌控局势,假使米洛舍维奇决定一并取缔两者再更换成塞族主导的政府和军队,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不管怎样,“兄弟情谊与团结之军”在这个风雨飘扬的年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任由时代摆布。
1991年5月份,21架原定于运往科威特的M-84主战坦克被克罗地亚截获。
序曲
1991年8月22日,养精畜锐的克罗地亚发出最后通牒。
图季曼警告贝尔格莱德,如南斯拉夫人民军不能在月底结束前全线撤离,那么克罗地亚将宣布领土处在被外军占领的状态,并用一切手段维护独立自主。
封锁南军军营的ZNG。
9月1日,欧共体向图季曼与南斯拉夫联邦主席团提出停火协议,其内容的确包含了JNA撤军的项目,得到双方同意。结果在9月11日,联邦主席团的克族成员斯捷潘·梅西奇命令军队返回克罗地亚境内的33个主要军营及其它武器库、边检站、补给仓库等重要站点,图季曼认为坚决采取武力的时间到了。
开战
ZNG原该在12日早晨对JNA军营发起围攻,不过行动因准备不足而推迟两天。
9月14日,ZNG和当地警察迅速包围所有军营,切断道路来往,禁止一切车辆出入,史称“军营之战(Bitka za vojarne)”的一系列行动就此展开。最先攻陷的是普洛切、佩鲁斯奇和戈斯皮茨的军营,驻军几乎没发一枪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营房被武装人员淹没。到太阳下山时,贝尔格莱德惊觉克罗地亚首府外围的军营还有接壤匈牙利边境的彼托马察哨所也投降了。
攻占斯拉宏斯基村补给站后欢呼的克罗地亚人
在瓦拉日丁,南斯拉夫第32旅开火还击。在武科瓦尔,从塞尔维亚开出的援兵试图从外围解救被困的友军军营。次日,克罗地亚军警成功肃清萨格勒布以西,并夺取波波维奇村的JNA补给站。
紧挨匈牙利的边境城镇维罗尼蒂察陷入激烈交火,这里本在开战前就因武器走私活动被南斯拉夫军方注意,双方都为此加强了该地区的兵力部署。结果枪声一响,围绕各营区的民居都处于你来我往的射击中,平民伤亡不可避免。
JNA的军营大多在市区内,这代表着与依托居住区做掩护的克罗地亚人作战必误伤平民。
16日,JNA中的克族士兵开始转换阵营或弃岗而逃,ZNG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夺下欧古林的两座军营以及斯拉宏斯基村的军火库,更一举占领达鲁瓦尔和维罗夫帝察周遭的防空导弹基地。瓦拉日丁的人民军第32旅因得不到援军解困而初现颓势,一天的交战下来损失了两座营房。又过了一个晚上,加雷什尼察的通讯中心沦陷,克罗地亚东部过半人民军部队与指挥部失去联系。
虽然贝尔格莱德不想重犯在斯洛文尼亚的错误,对所有当地驻军都下达了坚守及还击命令,但到了9月20日,人民军还是失去15座军营及11个补给站,连同30余个边境检查点。从南斯拉夫其他地区开出的援军一律前往克罗地亚,却仍是没能有效改变战局:瓦拉日丁的第32旅弹尽粮绝,74台坦克被缴获,1000多名士兵被俘。
被ZNG缴获的T-55
第32摩托化旅遗弃的辎重。
9月中旬,南斯拉夫空军展开一系列空袭行动,目标是各个已陷落的补给站和武器库。9月23日,位于戈斯皮察和扎达尔之间的枢纽斯维蒂罗克村成功击退克罗地亚人的围攻,芬科维奇和奥西耶克村的JNA也达成突围并与友军会师——日后的战斗里南斯拉夫将极少再见到这种场面。
比耶洛瓦尔军营沦陷。
与此同时,比耶洛瓦尔市的人民军营房及补给站陆续失陷。265摩托化步兵旅旅长约瑟普·托姆斯奇上校叛逃人民军,指挥ZNG围剿自己的前部下。这里见证了南斯拉夫内战爆发以来最惨烈的城市战:双方互相炮击对方族裔的社区,坦克沿着街道一座接一座地轰击楼房。29日,该市外围的Hrgovljani武器仓库即将沦陷,目睹克罗地亚人抢夺枪支的米兰·捷彼奇少校毅然引爆炸药,壮烈殉国,他是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最后一名追授“人民英雄勋章”的获得者。同一天,第73摩托化旅投降。
米兰·捷彼奇少校纪念碑。
被家庭摄像机拍到的Hrgovljani武器仓库大爆炸。
相比起陆军,南斯拉夫海军的损失更加厉害:9月结束时,人民军业已失去克罗地亚境内的各军港和造船厂,四分之一的作战舰艇落入敌手,7个岸防炮台和5个驻军岛屿选择投降。
人民海军克罗地亚舰艇区陷落。
停火
10月5日,双方就停火展开谈判。两天后,谈判因萨格勒布总督府遭空袭而陷入中断。克罗地亚以攻占萨莫博尔市军营作为回应,接着还公开发表独立宣言。
10月份同样是交战的相持阶段,不管是包围ZNG的据点,还是试图营救遭受围困的友军,JNA一整个月下来都进展缓慢。逃兵越来越多,克罗地亚人允许抛弃武器的南军士兵离开所在地,不少人搭上运送救援物资的卡车队前向武科瓦尔——另一个战况更加激烈的地区。
现实版的“火烧君临城”,JNA炮击ZNG盘踞的杜布罗夫尼克。
11月份,克罗地亚西北部面向斯洛文尼亚的营房陆续易手,人民军第5军区面临崩溃。停火谈判重回桌面,这次轮到西欧各国代表参于调停,零星的战斗则持续至11月23日《日内瓦停火协定》签订为止。
1992年,JNA依照协议撤离克罗地亚,当最后一批登船离开的官兵挥手告别亚得里亚海的海岸线时,战争事实上还在进行着:南斯拉夫人民军的离开并不代表塞族和克族的冲突画上句号。
到11月份,克罗地亚随处可见JNA抛弃的物资。
“军营之战”的直接后果是克罗地亚实力大大增强,从本来的弱势方变成足以抗衡南斯拉夫人民军的存在。ZNG由此扩编为克罗地亚国防军。JNA在这一战损失了1个装甲旅、2个摩托化步兵旅、3个炮兵旅和整个克罗地亚舰艇区,元气大伤,从此不再是那支位列欧洲前十的“兄弟情谊与团结之军”。
ZNG接管比耶洛瓦尔军营。
接下来在波斯尼亚,又一场围绕着独立问题的新冲突于波斯尼亚穆斯林、塞族人和克族居民间点燃,这一次南斯拉夫人民军索性宣布撤离,不愿再陷入新的麻烦。更何况,除了人民军自己,再也找不到支持维护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第三方:塞尔维亚、黑山、马其顿政府全部改组,其中马其顿迅速通过独立决议,是南斯拉夫所有成员国中唯一一个不用经历流血冲突的。5月20日,南斯拉夫人民军宣布不再存在,解散一切前南共设置的军内党政支部,余下人员转入新成立的南联盟陆军内。
欧洲最后一支红旗下的正规军消失。
尾声
南斯拉夫的解体和JNA的废除后,一系列战争和纠纷将继续到20世纪末,然后就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科索沃战争及贝尔格莱德的轰炸。
马其顿独立,无力应对的JNA选择自动放弃。
这一次的专题主要是为回答“内战爆发时人民军到底在做什么”的疑惑,而不是研究南斯拉夫解体的成因、经过、冲突各方后的势力及其它方面的影响。只不过,这始终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现在回头看去,除了照片和记录视频,我们确实很难相信巴尔干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团结兴盛的时期,更很难想象那支生于外忧的强大军队会在内乱中沦落如斯境地。
改旗易服,从南斯拉夫人民军变成南联盟陆军。
还记得上一章开头提到的那名人民军新兵Bahrudin Kaletovic吗?他幸存过了“十日战争”,之后又在这场“军营之战”期间被俘。1992年,他离开JNA回老家当一名警察,结果轮到见证自己家乡被战火吞噬。
平安回乡的前JNA下士Bahrudin Kaletovic
“他喜欢音乐,弹得一手好吉他,希望战争结束就去萨格勒布组建乐队。”Kaletovic的长女Esmeralda在2012年的BBC采访中如是道。如果Kaletovic能平安活到战后,这个愿望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