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仰光事件：那个被抛弃的朝鲜特工

战争艺术001     历史领域创作者

在韩国拍摄的南北题材的电影中，特工的命运，往往带有悲剧的色彩。

肩负重任的特工们，在隐蔽战线为国家出生入死，结果不是被大时代所碾压，就是被领导的小九九所暗算，摆脱不了成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

悲愤的特工、跨越政治的情谊、政客的丑恶嘴脸，成了这类电影最常见的套路。

艺术源于生活。

朝韩对峙的70多年里，半岛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但双方一直在对峙，两国都派出了成千上万的秘密工作者，在看不见的战线，进行着残酷的暗战。

许多人死去、消失或者被抹去一切痕迹，仿佛他们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那些侥幸活着，而暴露了身份的人，既会面临敌国的制裁，也会被本国无情抛弃，甚至祸及家人，两面不是人。

刺杀韩国总统全斗焕的姜民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01

1983年10月，韩国总统全斗焕计划访问缅甸、印度、斯里兰卡、文莱以及澳大利亚，加强与这些国家的经贸合作关系。

缅甸是全斗焕出访的第一站。

外国政要访问缅甸时，缅甸政府必定会安排他们瞻仰仰光烈士墓，这是多少年的惯例了。

1947年7月19日，缅甸国父昂山将军和6名政府部长，被英国秘密策划暗杀，之后，缅甸政府将其遇害的日子定为缅甸烈士节，并修建烈士墓，以示纪念。

按照计划，活动定在10月9日上午，由缅甸外交部长带队，陪同全斗焕一行，瞻仰烈士墓并献花。

全斗焕到达烈士墓之前，其他随从人员已率先抵达墓地，准备迎接总统。总统警卫室对墓地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烈士墓建在山上，车队要从山下开上去。

韩国驻缅甸大使李启哲乘车在前面开道，他的车上挂着韩国国旗。全斗焕的座驾在后面，上面挂着韩、缅两国国旗。

10点28分，李启哲的车开进烈士墓之后，突然一声巨响——烈士墓发生了大爆炸，16名韩国人和4名缅甸人被炸死，47人受伤。

显然，这起爆炸案是针对全斗焕的，凶手看见李启哲车上的韩国国旗，误以为是全斗焕的座驾，引爆了炸弹。

爆炸发生时，全斗焕的座驾在1英里之外，比爆炸晚了2分钟。

之所以晚点，是因为缅甸外交部长去酒店迎接全斗焕时，迟到了几分钟。

听到爆炸声后，全斗焕的车队立马掉头，返回了酒店，警卫人员封锁了整个大楼，枪口对外，禁止任何人进出。

不久，缅甸政府派人来道歉，韩国方面不予接见，全斗焕随即取消了原定的访问计划，准备立刻回国。

毫无疑问，这是一起重大的政治外交事件——全斗焕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包括韩国副总理、外务部长在内的16名高级官员、总统随侍人员、记者被炸身亡，韩国军队总参谋长、总统秘书等多人受伤。

缅甸政府压力山大，它必须尽快破案，给韩国政府和国际社会一个交待。

当时，嫌疑人有三：朝鲜、韩国反政府组织、缅甸少数民族武装。

朝韩是老对手，暗战打了这么多年，发生什么事，肯定首先想到是对方所为。

全斗焕延续了朴正熙的高压统治，打压和迫害了很多人，韩国国内反对他的人不少，因此，不排除反政府组织和人员，想趁全斗焕出国访问时干掉他。

缅甸少数民族武装，是当时的反政府武装，有可能是他们想打击缅甸政府的国际声誉，而策划了此事。

02

爆炸案发生后不久，缅甸警方锁定了3名嫌疑犯。

在实施抓捕时，其中一人在枪战中身亡，另外两人见无处可逃，拔出手榴弹自杀，结果没死成，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只眼，另一个也失去了一条手臂。

两人都穿着缅甸服装，装成哑巴，拒不回答任何问题。

但是，缅甸当局还发现了一个破绽——这两个疑犯穿的“笼基”（缅甸最具代表性的服饰）不正宗，是山寨货，所以他们肯定不是缅甸人。

而且，这两个疑犯，受伤轻的那个，抵抗意志不如受伤重的那个决绝，应该可以突破。

为了撬开这个疑犯的嘴，缅甸情报局长吴丁，与他同吃同住了一段日子，在日常生活中实施攻心战，最终冲破了疑犯的心理防线——全招了。

据疑犯交代，他叫姜民哲，之前被打死的那个叫申基哲，闭口不言的那个叫金镇寿，他们三个人是朝鲜特工，奉命前来刺杀韩国总统全斗焕。

在此之前，他们获知了全斗焕的行程，化装成缅甸人，找烈士墓的看守交谈、喝酒，趁看守不注意时，将遥控炸弹放在了烈士墓的屋顶上。

当韩国驻缅大使的汽车开进去后，他们误以为里面是全斗焕，便启动了远程遥控爆炸装置。

从远处看到爆炸后，三个人立即跑向仰光河，按照计划，这里会停着一艘快艇，把他们带到一艘朝鲜货船上，然后他们乘船离开仰光港，驶向公海。

意想不到的是，河面上压根就没有快艇，三个人分散开来，沿着河向下游逃去，打算直接逃到货船上。悲催的是，货船也没有出现。

此时，尾随而来的军警追上了他们，申基哲被击毙，姜民哲和金镇寿掏出手榴弹，握在手上，打算自杀。

手榴弹是被改造过的，一拉即炸，但不知什么原因，威力似乎不够大，两个人都没被炸死。

至此，事情真相大白。

缅甸政府破例公开了整个审判过程，给了国际社会一个满意的交待。

金镇寿被判处死刑，姜民哲因坦白从宽，被判处无期徒刑。

冷战时代，缅甸是不结盟国家，几乎与世无争，与朝鲜关系也还不错。

事后，愤怒的缅甸政府宣布与朝鲜断交，责令朝鲜驻缅甸大使馆48小时内离境——老实人也被惹急了。

此外，69个国家谴责朝鲜，并采取了制裁措施。

朝鲜呢，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否认与姜民哲等人有任何关系，称这是韩国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目的是为入侵朝鲜找借口。

03

朝鲜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1972年，韩国中央情报部长李厚洛与金会晤，谈及1969年青瓦台事件（刺杀朴正熙），金说，这事是人民军中的极端分子所为，他本人毫不知情。

2002年，朴槿惠访问朝鲜，与小金会晤，谈及1974年文世光事件（文世光刺杀朴正熙时，朴正熙的夫人陆英修中弹身亡），小金的回答是：此事乃部下所为，我不知情。

1987年，朝鲜为破坏汉城奥运会，派美女特工金贤姬炸毁了大韩航空公司858次波音707飞机，机上115名机组人员和乘客全部遇难。

事情真相大白后，朝鲜称这是韩国卑劣无耻的诬蔑和栽赃，是“他们自作自演的苦肉计，目的是破坏祖国的统一”。

一贯如此，见怪不怪。

仰光爆炸案的背景很简单。

80年代初，韩国国力已远超朝鲜，全斗焕凭借韩国的经济优势，高唱南北公民投票统一，还邀请金访问韩国，特别高调，让金很没面子。

高唱统一很对，但不该全斗焕来讲，应该让金来讲。

金为什么不讲？因为此时朝鲜处于下风，他没底气。

所以，金特别讨厌全斗焕，连续拒绝了全斗焕的三次会晤建议。

策划暗杀全斗焕，如果成了，韩国可能陷入混乱，甚至引发革命，便于朝鲜乱中取利，失败了，引起韩国报复，那就干一仗，能不能解放韩国不好说，但至少可以延缓或打断韩国的发展进程。

毕竟，时间不在朝鲜这边，再拖下去，差距越拉越大，对朝鲜更加不利。

韩国对此什么反应呢？

事件发生后，韩国没等事情调查清楚，就认定此事是朝鲜所为。为此，内阁召开紧急会议，军队进入紧急状态。

韩国军队内部的强硬派，群情激愤，主张立即报复，有人大喊“杀入北面，炮轰平壤”。

一批少壮派军官，秘密制定了报复计划，多年后，有知情者在回忆时，称其为“斩草计划”。

具体而言，就是选拔31人的特战队员，集中特训，然后用黑鹰直升机空将特战队运到平壤上空，队员们利用滑翔伞潜入锦绣山议事堂，安装炸弹，除掉金。

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策划者还模拟平壤街道和锦绣山议事堂的地形，建造了训练基地。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策划者们通过军方高层请示全斗焕，要求执行刺杀任务。

全斗焕否决了，理由是：“不能干与朝鲜同样的勾当”。

此时，韩国正在为1986年汉城亚运会和1988年汉城奥运会做准备，干这种事情得不偿失——穿鞋的不能和光脚的比下限。

而且，美国人也明确反对韩国发动报复，称这会引爆东北亚战争，全斗焕向美国人承诺：不展开报复。

报复行动最终胎死腹中。

04

时间流失，发生于1983年10月9日仰光事件，尘埃落定。

逐渐被遗忘的姜民哲，就是尘埃之一。

在缅甸监狱服刑期间，姜民哲皈依了基督教，成了一名模范囚犯，他用一只胳膊教狱警们跆拳道，还学会了在放风时用独臂攀爬庭院中的芒果树。

白天心灵得到救赎的姜民哲，晚上却非常痛苦，经常用头撞墙。

朝鲜方面否认与他有任何关系，韩国方面也不愿意搭理一个刺杀自己总统的人——更何况，缅甸政府禁止韩国方面探视姜民哲。

多年来，南北双方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他。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全世界遗忘，饱受终极孤独的反复折磨。

1998年，韩国国家情报院副院长罗钟一，为访问仰光研读材料时，注意到了一份简报，简报上说姜民哲在服刑期间没有任何访客，极度绝望。

罗钟一深受触动，几经协调，做通了缅甸方面的工作，韩国驻缅甸大使馆工作人员探望了姜民哲，为他带去食物和韩朝方面的消息。

姜民哲对前来看望人员说：“祖国把我抛在这里，装作不知道。”

他还表示，如果获释，他想去韩国。

2004年，缅甸政府人事变动，再次禁止韩国方面探视姜民哲。罗钟一恳请韩国政府主动交涉，还姜民哲自由，把他带回韩国。

但当时的卢武铉政府，正在大力推行“阳光政策”，谋求与朝鲜和解，不愿为一个被遗忘了的囚犯，而做影响双方关系的事。

2007年，时隔24年，朝鲜与缅甸复交，朝鲜外交人员重返仰光，姜民哲陷入了恐惧之中，他担心自己的食物会被下毒。

2008年，姜民哲因肝癌病逝狱中。过了很久之后，罗钟一向缅甸官员打听姜民哲的下落。所有人都摇摇头，他们只是说：你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问及此事的人。

【参考资料】

《我经历的两次仰光爆炸事件》

《仰光爆炸事件牺牲者纪念碑》

《被遗忘在异国的朝鲜特工》

《1983年韩国曾制订暗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