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台湾人怕判汉奸罪 纷纷隐藏伪满经历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伪满洲国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存在的一个傀儡政权,不论历史的舞台,是丑陋还是华丽,一群台湾年轻人曾经在这个舞台上留下勇闯天涯的奋斗轨迹,家族与国家命运的离散终有相遇的一天,等到他们再见时早已人事全非,家乡变成了异乡,异乡却变成自己最后的故乡。即使历史曾经一刀剪断了台湾和大陆的政治脐带,但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不曾因为时局动荡而变质,从古由今,台湾人心中的中国情就像是过往的历史一样,敏感、矛盾,但又有一番深情。
凤凰卫视11月29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1895,历史的巨浪,切断了台湾人和中国连接的脐带,1932,寒冷的东北,在日本的盘踞下,一连下了14年的黑雪,台湾人离开故乡,飘洋过海,勇闯天涯,他们要在东北这块黑土白云的大地上,改变历史的命运,黑雪1932。
陈晓楠: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世界迎来了和平,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苦难的开始,战前接受日本帝国统治,去了伪满洲国的台湾人,战后的命运又将如何?他们在这样的乱局当中能够平安回到台湾吗?他们在这样的乱局当中,如何来盘算家族的未来?其实很多人的命运,都是在二战结束的这一刻,发生了最深刻的转折。
解说:这是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蒋介石代表的国民政府接受老百姓,欢庆抗战胜利的影像,不论在伪满洲国或是中国,还是在谈样参战的台湾人,对战争结束的第一个反应是喜悦。
陈素梅:日本投降,我们这些大连的这些台湾人都很高兴,我们在台湾的时候,也是受日本的侵略,到大连来一样也是受日本管的,没有自由,光复以后就成了真正的中国人,这个时候这个心情是特别好。
溥仪:我叫溥仪,本来是这个满洲姓,爱新觉罗,爱新觉罗溥仪。
解说:这是战后,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于1946年在东京召开的国际法庭上的谈话,此时,溥仪已经被苏联俘虏,当他被问及当皇帝时,是否有个人自由,溥仪十分恼怒地说,所谓自由一词十几年中与我毫无关系,简直就是猴戏,傀儡皇帝的污名反而成为脱离侵略者身份的有力说词。
但溥仪后来还是和日本脱不了关系,仍被法庭定罪,跟战争发动者脱不了关系的,还有介入战争宣传的机构——满映,曾经是红遍东北的满映女明星李香兰,战后进了汉奸的审判法庭,可是最令广大中国影迷感到震惊的是,李香兰竟然是日本人。
陈鹏仁:本来把她(李香兰)留下来,不准她走的,要审判她,后来就因为拿了这个户口堂本,她是日本人,她不是中国人,中国(名字)是她的艺名,李香兰是她的艺名,所以呢当时没有判她,就是因为她是日本人,日本人替日本人讲话,日本人替日本人做一些这个有利日本的事情,这个是本来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解说:不只是李香兰,战后初期曾经在伪满洲国工作过的台湾人,都自觉身处汉奸审判的危机,就连在东北当医生的谢秋涫也不例外。
谢久子:那个时候我爸爸有名啊,他就藏起来了,我们在医院,有钱的人戴着高帽子,敲锣我是汉奸,游街。
蒋介石:台湾人身份特殊 不治汉奸罪
解说:台湾人被认定汉奸的危机,直到蒋介石下令,台湾人的特殊身份没有汉奸问题,这才让留在中国的台湾人得以喘息。
吴餘德:已经颁布说,台湾人不应以战犯或是汉奸罪论处,起诉的(台湾人)当然是应该是有几十人,但是,绝大部分到最后都是以证据不足驳回。
解说:可是部分战后留在东北的台湾人,并无法得到真正的喘息,他们开始面临返乡的新难题,因为回到台湾的路,遥远而漫长。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以中共八路军的为主的东北人民自治军,在苏军的掩护下率先进入东北,就在苏军混乱接收的气氛中,有人选择逃离,但有一位台湾人,看到的却是机会。
谢青雯:苏联兵,奸淫掳掠,不然为什么女学生都弄成那个(光头),所以我父亲才跟那个,就是我说的苏大叔,他们大概有志一同,代表就跟去苏联交涉,那我父亲跟苏联总司令有交情,因为大概他要求,我们没有娱乐,好,那我就改,所以父亲后来开了大华舞厅,然后舞厅旁边有啤酒屋,有餐厅。
解说:大华舞厅表面是上做苏军生意,实际上却是协助国民党搜集苏联和共产党情报的讯息站,这位在伪满洲国时期参与抗日的谢家老六谢秋汀,冒险从商的行径,让他进出台湾总督府、苏联、共产党和国民党的牢房,最后国民竟以经济汉奸处置他。
谢文昌:毯子来,多少粮食来,否则就不放你,然后送来就放我爸爸回来,(苏军)公然勒索的嘛,然后中共进来也是这样,我们需要什么什么,你要供应来这样,把你先抓起来。
当时的老百姓很无奈,也讲了一个顺口溜,盼中央(国民党)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造谣。
解说:1945年11月,战后结束3个月,国府部队才正式进入东北,但此时共产党的地下势力早已在东北打下基础,国共内战的炮火,就在国府进入东北两星期后蔓延开来,战火蔓延,迫使绝大多数仍在中国的台湾人必须尽早离开。
谢久子:有钱人,没有办法的人,买破烂衣裳,买一个马车,自己赶马车,从东北往关内走,有的穷人,我说你走做什么,八路军来,怎么样,我害怕我害怕,穷的人也走,能走的人都走,往关内走。
解说:如难民般逃难是一时的,但家族命运的离散,却是一条漫长的团聚之路,谢秋汀逃出国民党监牢后,带着全家大小踏上返乡的逃亡路程,当年谢家在东北的三兄弟,就这样分隔两岸。
谢文昌:我父亲被抓是中央军打回去才被抓,可是在那里苦守了1年多,要撤退之前我们就跑出来了,所以我们跑出来比较快,我四大爷他们跑出来就慢,我二伯父根本连跑都来不及了,我们算反应最快的,因为我父亲还是算做生意的,我二大爷是医生,反应太慢。
解说:但这个反应太慢的谢家老二谢秋涫,其实是不愿意离开东北。
谢久子:那时候四平,长春还在,蒋委员长说,我在东北有一寸的地我绝对不撤退,我要保护东北,所以我爸爸(谢秋汀)信那个,很信,我妈妈说现在时局不好了,土地卖吧,房子买吧,我爸说,不,蒋委员长说,我有一寸土地啊,我也占着不撤退。
解说:1945,是一个离散和重聚的分水岭,不少从东北返乡的台湾人,回到台湾时已经是1946年底,他们没有想到,记忆中的故乡竟然这么陌生,而一场令他们无法想像的杀戮,也在他们返乡时袭向台湾。
1945年10月23号,26艘美军登陆艇,从福州的马尾港驶向台湾,在这个接收队伍里,有几位台湾人也跟着风光返乡,他们是早年参与中国抗日的台湾精英。
连震东与谢东闵和国民党共同抗战的经历,让他们成为协助国民党接收台湾的重要角色,被人们称为半山,而在日本时代,那群同样也是前往伪满洲国,担任执政者中间桥梁的台湾人,战后,他们却像逃难般仓皇回到台湾。
眼前的基隆港对出生台湾,东北长大的郭孚瑜来说,竟是熟悉的陌生感。
郭孚瑜:我踏上基隆的土地,我脚都软了都倒下去了,哦,这个是台湾,我想了这么久的台湾,一间楼房都没有啊,我不知道台湾是这么穷啦,我想说台湾是很大。
解说:在伪满洲国完成学业的郭孚瑜,只会说日本话,回到台湾经常被误会是日本人,而在东北就读小学的谢文昌,回到台湾后,则被要求降级重读。
谢文昌:我36(1947)年回来到台湾,想说战争我耽误了1年要讨回来,我在丰原念小学,老师就考我唱歌,会,他说你唱国歌,我就唱,他说这个哪一国的国歌,我说满洲帝国的国歌,天地能有了新满洲,新满洲还是新天地,他说那个是伪满,那不是,那个是不行,后来我就唱日本国歌,他说这个日本不行,我说我也会那个,起来起来(共产党国歌)我也会,结果他说你没有唱青天白日,我说一天到晚打仗,我一年国民政府管,我才唱过两三次,我只记得三民主义,吾党所宗,就忘掉了,他说你们才惨了,所以降级录取我就这么降级了。
解说:另一名曾经在伪满洲国粮食局,担任专员的李朝舟,辗转从日本回台后,也加入接收行列。相对于服务国府的半山,这些人对自己的伪满洲国经历总是提心吊胆。
李博信:在日本的公务员的(经历)并不影响,国民党对这些人才的需要,它(国民党)担心的倒是满洲政府的经历,因为一开始,满洲政府被指定为伪政权嘛。
二二六事变伪满经历台湾人未能幸免
解说:1947年2月28号,台湾发生国府和百姓冲突的二二八事变,3月中旬,国府展开清乡行动,此时从伪满洲国返台的花莲医生世家张七郎家族,总共4人也成了国府要抓的目标。
张安满:全花莲县要抓10个人,要杀,就是要枪毙,因为那时候台湾已经开始杀了,其中我家有4个人,每一个人都跑去藏,只有张家不信邪,张七郎没有去藏,也跟儿子讲不必啦,因为他从日本的观念里面,法律就是法律,中国是我们自己,假定说我们是中华民国的人,怎么自己的政府,难道也没有法律吗?我们没有做坏事,所以不用藏。
解说:不出半个月,也就是1947年4月4号,张家4位男丁,父亲张七郎,长子张宗仁和幺儿张果仁,很快遭到枪决。
这张照片是当年花莲凤林远近驰名的城门旧照,张七郎曾不惜巨资,挂上欢迎国民政府来到台湾的门帘,这一个满心欢喜迎接国府的张家,最后竟成了二二八事变的枪下冤魂,返乡服务的心愿成为泡影。
张安满:绝大部分的采用人,过到满洲地区的不管谋生或是行医的台湾人,都不知道自己叫做我是中国人,只是知道日本人战败了,离开台湾了,我们要回台湾,我父亲的父亲是要他回台湾,为台湾人做事,为自己的乡亲做事。
解说:截至目前,台湾社会对于二二八遇难人数,究竟是上百上千还是上万人说法不一,但的确有从伪满洲国返乡的台湾人在二二八事变中被囚禁。
徐丕州:它那个叫自由心证,虽然汉奸罪,你(台湾人)不是属于汉奸罪,但是我抓来我要问的就是说,你在事变当中你担任什么角色,你有什么同党,跟你从满洲回来,你不是汉奸,那是两码事,我那个是亲身经历过,接触过满洲建国大学的这些学生,被判死刑的没有,就是给他关了几年,然后就留下不良的记录。
解说:这样的结果,让从伪满洲国返乡的台湾人人人自危,包括只是短暂在伪满洲国工作两年的粮食局局长李朝舟。
李博信:说二二八事变发生的时候,我父亲讲,也是留日的来台湾接收的,因为他们是外省人,在我父亲的宿舍里面住了一阵子,叫做避风头嘛,但是他走了之后呢,有一天我父亲也被带走了,带走了几天,据说他是到阳明山去的,他说我被带到阳明山不晓得哪个地方,可能是现在安全局那个地方还是什么,有人会来问东问西的啊,不停地做记录就回去了,所以以后呢,我父亲就把很多,在满洲政府的相关资料,全部封锁起来,有些丢掉烧掉。
解说:这是1949年1月,解放军进入北平的影像,此时曾在伪满洲国担任外交部总长的台湾人谢介石,人在北平的牢房里,共产党入主北平不久,他的命运出现新转机。
谢孟姑:保密局来,那我爷爷(谢介石)说我要吃完饭,他说我要吃最后一碗饭,这去了大概就回不来了,那我爷爷是冤枉的,民国26年(1937年)以前离开伪政府就不算战犯了,那是共产党这样一乱,我爷爷才放出来,不然的话,我爷爷关到死都出不来。
解说:从大历史的浪潮来看,谢介石是幸运的,共产党建国前,谢介石三子,谢津生的中共地下党员身份,让他顺利躲过政治劫难。战后,谢介石更因为抗战期间,早已不在伪满洲国的官场任职,因此躲过汉奸审判。
谢辉:他(谢介石)并不怕国民党政府给他定罪,他一点不害怕,害怕不早走了,定罪顶多定一个汉奸罪,他会给自己讲明许多充分理由,我不是汉奸,比如说那一个阶段,他的三儿子在替中共做事,他掩护过中共地下党的负责人,在家里头,人家中共地下党负责人,人家也是有良心的,他立刻第二天,就把谢介石放出来了。
解说:这是位于辽宁的抚顺战犯管理所,1950年8月1号,溥仪和御医台湾人黄子正等伪满洲国263名战犯,从西伯利亚送回这里,这是当年溥仪在战犯管理所的劳动影像,此时溥仪彻底成了一名寻常百姓,回到中国7年后,黄子正以无罪释放。
黄光国:他(父亲)不是军人,也没有当官,他只是医生而已,所以判他不起诉处分,不算战犯,不算战犯只是没地方去,他本来是跟溥仪一起关在那个,抚顺战犯管理所,然后没地方去怎么办呢?那个时候也没办法回台湾,虽然说放你自由,法律上自由了,你还是不能乱跑,所以他们就把他安置在一个叫辽宁铁岭劳改医院,再过2年,1959年他就过世了。
解说:黄子正离开人世时,台湾仍处在反共抗俄的年代,在黄子生生死未卜,家人仍然抱着希望以前,黄光国还得将父亲的伪满洲国经过隐藏起来。
黄光国:我们上学校,学校常要填你爸爸干嘛,父亲职业啊,那我那时候填的叫失踪,也不叫死掉啊,他也没死啊,我们也没有人敢说被抓,被苏联抓走,我们怎么敢讲这个事,所以我觉得,这个在记忆里面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不要去谈它的事情,就把它忘掉的事情。
解说:1949年中共建国后,滞留大陆的第一代台湾人心里清楚,和抗战时期一样,都得隐藏台湾人的身份,历史的魔咒不断在台湾人身上重复上演,1960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浪潮,让他们饱受折磨。
谢辉:说谢同顺是我祖父给我起的,好,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就把名改了,改为谢辉,我就切断这个线,但是切不断,我改名以后很天真,认为这回没人找我了,结果还照样找你,而且,还得交代出来为啥改名?你逃避现实啊,你想脱离阶级斗争啊。
陈素梅:有人曾这么说,他说我们台湾人,跟日本就是日本人,享受日本待遇,日本人倒了,你又是中国人,台湾人尤其是那个文革期间,台湾人要受审查,我老公(蔡行铸)还进牛棚。
谢介石一生拥5国籍 是台湾人历史缩影
解说:复杂的国族认同一直纠缠着台湾人的命运,曾经在伪满洲国风光的谢介石,从1878到1954年,76岁的生命旅程中穿梭在台湾、日本和大陆3个土地上,他历经了大清、日本、中华民国、伪满洲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共5种国籍,曲折的国族认同不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都是台湾人的历史缩影,当生命走向最后尽头,谢介石仍然想着有朝一日光荣返乡。
谢白倩:要说遗憾,可能就是说有机会生活好一些,有机会再回去(台湾)看看,这是他有的,别的没有。
解说:如今大陆的台湾同乡会仍然不定期聚会,这一些台湾同乡,他们的祖辈曾经到伪满洲国闯荡,目前人数剩不到50人。
黄春丽:我的家乡是台湾新竹,由于历史原因,就是我没有就是很早就过去。
吴庆元:能够有那么一天回到自己的故乡呢,去看一看。
蔡本勇:从小呢我就被那些那个长辈们举到桌子上,去唱那个台湾是我的故乡。
解说:他们的生命故事和伪满洲国有着深厚的连接。
伪满洲国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存在的一个傀儡政权,不论历史的舞台,是丑陋还是华丽,一群台湾年轻人曾经在这个舞台上留下勇闯天涯的奋斗轨迹,家族与国家命运的离散终有相遇的一天,等到他们再见时早已人事全非,家乡变成了异乡,异乡却变成自己最后的故乡。
陈晓楠:黑雪1932,是台湾人在伪满洲国打拼的故事,黑雪1932,是台湾人在伪满洲国结束的时候,留下的深刻过往,即使历史曾经一刀剪断了台湾和大陆的政治脐带,但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不曾因为时局动荡而变质,从古由今,台湾人心中的中国情就像是过往的历史一样,敏感、矛盾,但又有一番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