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何太急——二战期间波兰反犹主义

虽然在波兰第二共和国时期，波兰也曾经有过反犹主义浪潮。但它与波兰1939-1945年的反犹主义浪潮相比，无论是从影响程度，还是破坏性来看，仍是犹有不及。本文将从德国与苏联瓜分波兰开始，到1945年的二战结束为止，尽量具体地描述在被占领与战后短暂的混乱时期中波兰的反犹主义。

一、战前民族关系

早在奥匈帝国统治时期，波兰地区就有过反犹主义。但是就其影响与做法来看，无疑是不受欢迎而且不被大多数主流思想所认可的。在这一段时间内，大多数普通民众对于犹太人的看法也仅仅是一个与自己所不同的国内的少数民族，可能会在描述时带有略微的嘲讽（比如一名士兵所说：对于加利西亚，我只知道这个地方生产犹太人、跳蚤和盐）。但总体来说，与国内的其他少数民族如乌克兰人、兰克人一样，犹太人没有任何在民族关系上的区别。而在官方层面，除了对于未改教的犹太人在公务任职与提拔方面有不成文的排挤规定之外，并没有其他官方反犹主义行为。更不用说这一项不成文规定也并没有被很好的应用，特别是一战前的镀金时代，由于公务人员的缺失，不少犹太人也进入了奥匈帝国的公务系统之中。包括皇帝对于卡尔鲁各当选市长的震惊与撤职一事也能窥见一二。总体来说，犹太人在奥匈帝国之下的波兰的地位很好的反映了奥匈帝国的民族宗旨：让每个民族都处于稍微的不满当中。

到了第二共和国时期，波兰政府对于犹太人的态度受到了苏波战争的影响。当时的一种观点认为，犹太人是苏维埃政权的支持者。这一下子就把犹太人推到了波兰民族的对立面。但是，在当时，平斯克惨案发生后就被波兰议会与其他国家和国际机构所谴责。有人还指出了这无疑是受到了民众中的反犹主义的影响。而且随着波苏战争的结束，这种思潮很快随着1922年大选少数民族集团的胜利而宣告衰落，至少是没有被广泛地所激发出来。同时萨娜奇政府对于犹太-波兰关系的缓和政策。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双方关系与奥匈帝国时期差别仍不算巨大，除了少数政治家的鼓吹之外，基本上在政坛上都没有过狂热的反犹主义。在普通民众当中，反犹主义的来源也主要是由于文化与宗教的不同。双方关系仍然是十分融洽，更不用说在波兰人与犹太人混居的广大农村之中。

但是，通过对于上述两个时期的反犹主义的来源的分析，无疑是解释了后来的战争期间的反犹主义兴起的两大传统原因，也就是宗教和共产主义。这两者虽然在承平时期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到了战争时期，这两者所带来的影响对于犹太人无疑是灭顶之灾。

二、1939到1941年间的波兰反犹主义

在这段时间里，波兰主要是由两个政权所控制，一边是西部的纳粹德国，另一边则是苏联。在这一时期当中，波兰的反犹主义在西部主要是收到了德国宣传的影响，在东部则主要是收到了之前的对于犹太人是共产主义支持者的影响。而这两者则是后来的波兰反犹主义彻底爆发期间的政治诱因，可以说是波兰反犹主义彻底爆发之前的准备时间。

在波兰的西部地区，由于该地区相较于东部更加发达，同时少数民族更加稀少，所以在普通波兰人心中一开始并没有特别自发的流行的反犹主义，而主要是由于德国占领军来诱导波兰人产生了反犹主义。与此同时，德军实行的犹太隔离政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甚至把波兰人的反犹主义情绪压抑下去。随着和犹太人接触的减少，还有德军所进行的官方的对于犹太人的劫掠，使得波兰人没有对于犹太人进行暴力行为的欲望。再加上德军对于新占领区的冲击无疑是盖过了波兰人与犹太人之间的矛盾，所以在纳粹德国控制区内，波兰人的反犹主义不及苏联占领区。

在苏联占领的东部，情况却发生了很大的不同。

由于受苏波战争的影响，波兰人相对于纳粹政权无疑是更加排斥苏联的共产主义政权，再加上波兰的东部地形便于游击战争，所以在波兰东部广大的农村地区，仍然有许多的波兰复国主义游击队。在苏联人抵达东部地区之初，许多波兰人是怀着一种十分恐惧与厌恶的情绪的，而这种情绪相较于纳粹政权无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随着苏联人对于波兰地主的肃反工作，波兰人对于苏联的共产主义政权无疑是越发的愤恨，而联系到之前的犹太人支持共产主义的传言，不少人就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心中的共产主义的潜在支持者犹太人。甚至出现了犹太人都是内务部的特务的论调，认为是犹太人在一直出卖波兰的复国主义游击队（讽刺的是，往往出卖他们的反而是波兰人，内务部的特务也是如此）。

到了后期，更有人把对于犹太人出卖基督的天主教理念与波兰人心中的是犹太人欢迎苏联人的想法想联系到一起，认为这两个同样代表着犹太人对于波兰的背叛。再加上相对于纳粹政权，犹太人的确更加支持共产主义政权，这无异更是加深了偏见。此时，假如苏联政府所新成立的基层政权组织能够及时发现这一点的话，无疑可以将反犹主义所抑制下去。但是苏联政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是并没有给予足够大的重视。在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期间，波兰人的反犹主义反而是越发的激化，为以后的对犹太人的暴行打下了基础。可以说，在这个时候的波兰东部地区，还没有发生大规模反犹主义暴行的唯一原因就是苏联政府的高压压制。

三、1941-1944年间的德国占领下的波兰反犹主义

波兰1939年之后的反犹主义，无疑是一次彻底爆发，而且有着严重的灾难性后果。这一段时间，也是主要被用于战后的战时波兰反犹主义的反思的研究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期内，主要发生了与之前一段时间不同的严重暴行的地区是之前由苏联占领并且并入了白俄罗斯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波兰东部地区。该地区在1941到1944年之间，在纳粹占领之下，不仅发生了由纳粹组织的有规模的机械化的屠杀（如最终计划），更为引人注目的则是波兰人在占领之下、自发地、在德国人的首肯之下进行地、使用落后器具地情况下对于犹太人所所犯下的诸多暴行。

在1941年初德军占领波兰的东部地区之时，有相当多的波兰人是把德军看做解放者一般的角色，其原因与苏联统治时所进行的大规模建设活动中侵犯了不少波兰人的财产有关。但是犹太人对于德国人的占领无疑是十分恐惧的，因为在战争之初，不少犹太人就已经知道了纳粹的对于犹太人的屠杀。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波兰东部作为全欧洲犹太人密度最大的地区，原本的波兰-犹太关系是十分融洽的，并不存在西部原本就具有的反犹主义。所以德军的到来与所进行的反犹主义宣传无疑只是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主要的还是波兰人在被征服后的混乱时期的自发性自我内部对犹太人进行排斥的思潮。因此在笔者看来，分析这一时期的反犹主义暴行的起因应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种是波兰人出于自身利益的内因，另一种则是德军的到来所引起的外因。这两种因素无疑是相辅相成，最终导致了整场悲剧的发生。

对于内因来说，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波兰人对于犹太财产的渴望。这和之前的苏联占领时期是密不可分的，在苏联占领时期对地主所进行的清洗无疑是影响了许多波兰地主与小农家庭的正常生活，而这些损失在苏联占领期间自然是无法得到弥补的。在苏联政权倒台之后，波兰人为了挽回自己的利益，最先想到的便是掠夺之前的集体财产，但是这些财产大多已经由德军的纳粹政权进行官方收缴。在这种影响下，波兰人的矛头自然就对准了之前被称为是社会主义与苏联政权支持者的犹太人。在著名的耶德瓦布内屠杀当中，我们可以通过证人证词与照片发现，不少波兰人在屠杀犹太人的同时，积极地参与到了犹太财产的掠夺当中。而对于这种做法，不少屠杀与掠夺参与者明确表明这只是属于拿回自己被没收的财产是属于“大家都能理解的行为”。除了对于犹太财产的掠夺之外，对于一些价值并不高的财产的破坏，则基本上可由对于之前的财产损失所造成的怨恨与所处的环境的混乱所激发出来的破坏欲。由此也能分析出，波兰人对于犹太人的屠杀，并不仅仅是对于犹太人的种族仇恨，同时也包括了对于犹太人的财产的渴望。

波兰还有极为特殊的一点就在于其对于天主教的笃信，在东部地区则更是如此。长期被其它宗教所包围无疑是让波兰人感到自己是天主教的守护者，是抵抗其他异教徒的最后一道防线。这种情绪在承平时期可以通过犹太人对于天主教堂所支付的类似于保护费性质的一笔特殊税而有惊无险地在天主教势力的影响之下被镇压下去。但是到了1941年到1944年之间的这段时间里，不少天主教神职人员反而起到了激化矛盾的作用，对于神职人员来说，这种思想无疑是出于两种原因，首先是双方原本的宗教差异在此时被无限的放大，特别是结合与圣经中出卖耶稣的犹大的形象，无异给波兰人与宣传这种思想的波兰神职人员以对犹太人复仇的借口。另一个宗教方面的宣传，是一个之前在东欧存在了很长时间的谣言，即犹太教徒会杀死天主教儿童，并用他们的血来进行宗教活动。这种不切实际的谣言尽管荒唐不堪，但在广大的东欧地区却很有市场，更不用说在笃信天主教的波兰的巨大影响。在战争时期，更多的人则更是别有用心的宣传这种思想，来给波兰人宣传一种杀死犹太人就是为了天主教报仇，进而利用波兰人对于天主教的笃信与天主教的影响力来进行屠杀宣传。

第二种原因则与德国人的到来也有一定的关系，在德军一开始直接并入德国或设立为总督区的1941年前的德国占领地区，不少天主教神职人员由于具有巨大影响力，被德军划分成为上层阶级，进而德军进行了对于天主教神职人员的迫害。于是在新占领地区的波兰神职人员无疑是吸取了教训，开始配合德军进行反犹主义宣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为德军的的政治观点而加油助威，所利用的论调则是之前已经多次提到过的犹太人是苏联以及社会主义的支持者。

接下来的一点则与德军也有很大的联系，也就是德军在宣传时所特意给波兰人产生的犹太人不属于波兰民族的论调。这种论调无疑是把犹太人推到了波兰民族的对立面，对于波兰人来说，在在这种先决条件的影响之下，波兰人与犹太人的文化差异无疑是被无限的放大，而这种无限放大的后果则是让波兰人也有了一样的清除波兰土地上的寄生者的情感，使波兰内部的排外主义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这在屠杀之中就可以直接看出来，还是以耶德瓦布内的屠杀为例，在屠杀的的证人证词中，明确指出了犹太屠宰师与犹太教神职人员是在被多次侮辱之后直接被在第一批次中被屠杀甚至是虐杀，对于其家人也同样如此。除了这一个明确的事例之外，还有来自于德军的准军事机构,也就是专门负责在被占领地区进行民族清洗活动的101风纪警察大队的部分记载，也指出了在其他地区的波兰人对于犹太人的自发屠杀，不论是受到了德军做法的影响还是自己的决定，都普遍把代表着犹太文化的犹太人放在屠杀的第一批次之中。

以上是波兰人的排犹主义的内因，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德军的到来的影响，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政治因素。

上文已经提到过，对于纳粹政权，波兰人明显是一种欢迎的态度，至少是要强过对于苏联政权的。但是除了欢迎之外，波兰人也急需讨好德军。这时，有关于犹太人支持社会主义的论调又一次发挥了恶劣的影响。耶德瓦布内的屠杀的开始的内容就是让犹太人抬走并打碎之前的马克思雕像，这一做法在波兰人的心里无疑是想给德军传递出两种意思，一是波兰人是处于绝对反对社会主义的立场之上，二则是犹太人是支持社会主义与苏联政权的主要力量，而波兰人已经解决了他们。对于这种做法，德军明显也要负很大的有一部分责任，从证人的证词就可以发现，德军明显在一开始就默许了对于犹太人进行侮辱的行为，接下来又对波兰人进行鼓动，公开的让他们对犹太人进行屠杀，这无疑是正好符合了之前提到的波兰人自身的对于屠杀犹太人的渴望，并且在执行过程中，德军也给予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支持。而对于不听从的地区，德军则主要采取威胁与报复的做法，使窝藏犹太人的家庭处于整个所在社区的反对之下，被迫交出窝藏的犹太人。

总而言之，在这段时间内的彻底爆发的反犹主义暴行，无疑是波兰人的反犹主义在经过长时间积压后，得到了秩序处于混乱的机会与新占领者的首肯与鼓动后所产生的彻底爆发。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波兰人还是德国人，都洗脱不了自己的责任。

四、1944到1945年的波兰反犹主义

在这一时期，反犹主义暴行无疑是明显减少，但仍然是存在着的。这与苏军的到来和自身民族意识的恢复是由很大关系的。

在苏军解放波兰的过程中，无疑是发生了许多对于犹太人的劫掠。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暴行并不是普遍的针对犹太人的，而是与苏联军队普遍存在的军纪不严的问题有关。但无论如何，仍然有不少苏联官兵以取笑或虐待犹太人为乐趣。

但是对于波兰人与后来的波兰人民军则不是如此。这里面更多地则是处于一种对于自身在民族重建的过程中聚集起荣誉感与力量感的行为，所以在部分的解放地区，不少波兰人仍然采取了对于犹太人的暴力攻击，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进而证明整个波兰民族的男子气概。波兰军队的部分官兵甚至以随便枪毙犹太人为乐，用当时的一种说法来说“连有犹太人都不敢打的波兰人还要如何证明自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感则是与之前的对于犹太财产的劫掠息息相关，随着部分犹太人的归来，之前的掠夺者无意似乎想要留下自己掠夺来的财产的，但是这种行为主要体现在对于回来的犹太人的威胁之上，同时由于战争的进行，很多犹太人仍然没有回来，因此在1945年之前，没有发生特别严重的暴力事件。

结语

波兰在二战期间的反犹主义暴行无疑是在整个波兰历史上所前所未有的，这次的大规模暴行的发生固然有波兰被占领的这一历史前提，但却仍然逃不了波兰人自身的反犹主义的积累所带来的影响。总的来说，假如把波兰的反犹主义暴行比做一场爆炸的话，那么火药桶无疑就是之前已经被大量积累的反犹主义情绪。而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则与战争中的种族屠杀行为一样，使得波兰大量的犹太人口消失，犹太文化从此被从波兰文化中被基本抹去，在更长远的意义之上，则是推动了犹太复国主义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