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计划”出台背景
选自《乔治·马歇尔传》
【美】欧文·昂格尔
【美】斯坦利·赫什森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推出“欧洲复兴计划”,也叫“马歇尔计划”,对西欧的经济困境进行援助。《乔治•马歇尔传》一书详述了该计划的出台背景。
欧洲的经历凸显了这个大陆的经济复兴与成功应对苏联的挑战息息相关。1945年5月温斯顿•丘吉尔有一句名言,他称欧洲是“一片瓦砾,一个停尸房,一个滋生瘟疫和仇恨的地方”。
到1947年,有些学者认为,欧洲复兴已在进行——无须美国干预——他们还认为,美国之所以对战后欧洲困境有反应,是因为美国自20世纪20年代起就奉行扩张主义的经济政策。在当代人看来,欧洲元气大伤的国家1947年年中的经济状况几乎不比欧战胜利日时好多少。
除了纯粹的人道主义现实外,到马歇尔进入华盛顿新岗位时,欧洲寒冷、饥饿、无序、绝望的附带政治后果变得极其危险。
在仍然自由的国家的各个地方,尤其是法国、意大利和德国的西方占领区,共产党人及其盟友利用人们的绝望情绪和苏联的威望,进行深入渗透,支持保守派、中间派甚至社会党,他们的目标是要将这些自由社团,如果不能变成事实上的苏联傀儡,也要变为恭顺听话的苏联盟友。3月初,在与马歇尔一起启程赴莫斯科前,威廉•克莱顿提交了一份紧急备忘录,告诫国务院不能解决欧洲困境的严重后果。他写道:“利用饥饿、经济苦难和挫折”发动进攻,破坏独立,这样的现象成倍增加,“在某些已经解放的国家频频得手”。这些正在危及美国的安全,必须以美国慷慨大方的援助进行反击。
很显然,推出“欧洲复兴计划”的根由在于欧洲战后回升缓慢带来的政治危险性。乔治•马歇尔是这一计划的缔造者吗?“欧洲复兴计划”确实被称之为“马歇尔计划”,但之所以这么称呼有一部分是政治原因。
实际上,西欧的困境必须予以补救,在杜鲁门上台后最初几个月里就议论得甚嚣尘上。正像金德尔伯格所写的那样:“从1946年至1947年的那个冬天都在广泛讨论。” 他和其他人都指出过,素有威望的外交关系委员会辩论过欧洲可怕的需求及其可能的政治风险这个主题,著名评论家沃尔特•李普曼、辛迪加专栏作家约瑟夫•艾尔索普和他的兄弟斯图尔特•艾尔索普都写过著名文章评论这个主题。
欧洲复兴计划发明权的一个著名申索者是迪安•艾奇逊,他起的作用的确很大。这位副国务卿毫不怀疑,在这困难的岁月如果没有美国的大量援助,欧洲民主可能垮台。但他也知道经历了三年半的战争之后,美国人已厌烦再为欧洲承担义务,不愿为其似乎没完没了的需求支付款项。他觉得他的任务是要让普通美国人理解日益严重的危机的性质,他发现了一个机会。1947年5月初,他将向有影响的南方商业集团——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委员会发表谈话。
艾奇逊在密西西比克里夫兰的讲话其实是专门定制的,是为了满足美国商界的利益,尤其是经营天然农产品出口的迪克西商人(指美国南部商人——译者注)的利益。他列举了欧洲正在经历的经济困难,强调这个满目疮痍的大陆需要美国提供食品、燃料、纤维和一般原材料,但又没有偿付能力。备受摧残的欧洲国际贸易出现严重不平衡,欧洲经济需要美国大量贷款或无偿援助来弥补赤字——所需的资金远远超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进出口银行已经提供或贷出的数量。他告诉台下的密西西比农场主、银行家和商人,这些新贷款将弥补欧洲美元的短缺,为美国的出口商复兴欧洲的市场。艾奇逊没有忽视美国慷慨解囊带来的人道上、政治上和意识形态上的好处。最后他说:人类“是靠狭窄的经济回报率”生存的,“人类的尊严、人类的自由、民主机构”也是如此。“今天(美国)外交政策的一个主要目标,是运用我们的经济和财政资源来扩大这些回报率。”这“既是美国人民作为人类一分子的责任,也是我们的特别荣幸”。
艾奇逊相信他在三角洲委员会上的讲话可算是一次“大声疾呼”,足以唤醒志得意满的美国人去关注欧洲的危机。他有些夸大其词。比如,洞幽烛微的金德尔伯格就怀疑这番讲话的意义。他在1948年7月的一份备忘录中写道:“我很难看出艾奇逊在三角洲的讲话……如何成了马歇尔计划(原文如此)的助产婆。” 尽管如此,讲话的影响,尤其是对公众中一个重要经济领域的影响,还是不能轻易被否定的。
与此同时,克莱顿和凯南正在为欧洲的复兴作出贡献。5月底,克莱顿在给国务院同事的第二份备忘录中,建议美国提供60亿—70亿美元为期3年的贷款,具体细节则由欧洲主要国家自己制订。他警告说:“如果美国不再迅速提供大量援助,欧洲将普遍出现经济、社会和政治的解体。”但他断然告诫:“援助计划美国必须唱主角。”凯南的建议是以国务院首要政策计划文件的形式提出的,就像凯南本人,文件既专业又鼓舞人心。文件呼吁采取“有效的、大张旗鼓的行动”来显示“我们是认真的,要做欧洲希望和信心的催化剂,还要向我们的人民大力强调欧洲问题的性质和美国援助的重要性”。首要政策计划文件虽然缺乏具体的经济细节,却也建议受援国自己去制订计划。与克莱顿不同的是,文件还规定由欧洲国家而不是美国来经营这一计划,这一点特别重要。文件说:“正式倡议必须由欧洲提出,计划必须在欧洲演化出来,而且欧洲人必须承担计划的基本责任。” 凯南还建议任何救助计划都要包括苏联,以避免喧嚣和煽动性的反共党派偏见。文件最后恳请美国放弃“杜鲁门主义”中的公开承诺:即便美国没有重大利益受到威胁,也要迎接苏联的挑战。
5月底,马歇尔尝试性地进入辩论。5月24日,他召集国务院官员开会,包括艾奇逊、克莱顿、波伦和凯南在内,讨论首要政策计划文件。他认真地听取讨论,很少说话,只是问问凯南如果苏联人接受邀请参与欧洲复兴计划该怎么办。首要政策计划文件已经指出:如果苏联拒绝欧洲复兴计划,那么责任在他们一方。现在,凯南在回答马歇尔的提问时指出,美国可让苏联人处于被动地位,办法是苏联人既然是重要原料出产者,就要求他们为欧洲共同分享的资源库贡献他们的资源。马歇尔没有作出公开结论。他最后的建议是告诫与会者不要泄露信息。
艾奇逊始终感觉到他在三角洲委员会的讲演一开始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马歇尔在哈佛大学第286届毕业典礼上演讲所得到的待遇其实也差不多,他和奥马尔•布莱德雷将军、诗人T.S.爱略特、原子物理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以及其他美国名流一起,于6月5日接受了该校荣誉法学博士学位。
他的简短讲话后来颇为出名。剑桥城上午阳光明媚,传统的学术游行后,观众中毕业生、教师、贵宾、毕业生的朋友和家人在现场目睹了校方向2000名研究生和本科毕业生授予学位,聆听学生代表按照悠久传统用拉丁文发表哈佛毕业典礼讲话。詹姆斯•布赖恩特•科南特校长接着以恰到好处的华丽言辞颁发荣誉学位,没有什么比科南特给予马歇尔的颁奖词更令他高兴的了,这是对他个人终生追求的一种确认。科南特用拉丁文和英文吟诵道:“这位美国人,人们因为自由而对他感激不尽。这位军人,这位政治家,其能力和人格在国家历史上鲜有匹敌者。”
学位授予仪式结束后,贵宾们、荣誉学位得主、应届毕业生及其亲友共进午餐,然后是一轮简短讲话。马歇尔正是利用这个机会试图提醒美国人注意欧洲的窘境,他们的政府需要应付这个窘境。国务卿离开华盛顿赴剑桥城时,10分钟讲话的文稿还没准备齐全。他没有把他的意图告诉总统,也没有向国务院提供他讲话的定稿。马歇尔后来说,他的讲话吸收了凯南和波伦的思路,加上他自己的想法,是从华盛顿起飞后在飞机上匆忙拼凑而成的。
马歇尔的实际言辞既无激情,也不中听。[知名的外交史学家布拉德福德•珀金斯,当时还是毕业典礼观众中的哈佛毕业生,后来在安阿伯(密歇根大学所在地——译者注)告诉他的外交史专业学生,马歇尔当时的讲话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马歇尔说,“世界形势非常严峻”。接着,他借用克莱顿的话,描述了欧洲的困境主要是城乡不平衡,城市工厂不是在生产农民需要的产品,农民因此不提供城市居民需要的食品。他说欧洲缺乏美元从美国进口必需品。“除了对整个世界产生灰心丧气的影响,由于当事人的绝望而可能发生动乱外,对美国经济的影响也是众所周知的。”凯南认为美国政策应当避免公开攻击苏联人,马歇尔同意凯南的这个观点,并建议“不要把矛头对准任何国家,任何主义,而要对准饥饿、绝望和动乱”。马歇尔还赞同如下的共识,克莱顿或许例外,即美国不应“单独行动”。美国援助的受援国之间应就局势的需求达成一致意见,共同确认这些国家自身应当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以对美国政府可能采取的行动作出适当回应。
《纽约时报》在头版刊登了马歇尔的讲话,但美国公众很少注意到它。在华盛顿的艾奇逊和其他人抓住这个机会,开始集合欧洲国家来自己制订复兴计划。艾奇逊已经把美国救助欧洲的计划透露给了驻华盛顿和纽约的英国外交官和记者。在伦敦,马歇尔的简短讲话引起了贝文的注意。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位记者报道,贝文说这篇讲话提出了“欧洲经济危机全新的大陆解决办法”,这个计划令人回想起“租借法案原有的宏伟概念”,正如贝文后来对一批美国听众所说的那样,他“举双手欢迎这个建议”。他和法国外长皮杜尔一起召集欧洲其他有关国家在巴黎开会,商讨如何执行美国的建议。
7月中旬,由16个国家组成的欧洲经济合作委员会在巴黎开始工作,设计符合美国标准的计划。虽然受到邀请,苏联人及其盟友拒绝参加会议。美国提供的援助起初还令苏联的几个卫星国有些心动,但在苏联人的威胁下,立马和他们一起谴责这次会议是反苏行动,旨在推行美国的霸权。美国国务院派遣克莱顿去巴黎担任观察员和顾问,凯南和其他国务院官员参加会议为审议作出贡献。马歇尔通过电报与会议进程保持密切联系,但国务卿很少直接参与这个夏末会议,会上欧洲国家制订了具体的计划,回应美国重建欧洲经济的建议。一旦欧洲国家制订并提交一份复兴计划,马歇尔劝说国会拨出所需款项的作用就至关重要了。
9月12日,欧洲经济合作委员会提出的经济计划大功告成,10月9日由一个小型欧洲代表团正式提交华盛顿。计划遵循了美国策划人员所提的大致轮廓。这是一个为期4年的计划,耗资220亿美元,呼吁建立一个有限的欧洲经济联合体,这是后来多国组成的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联盟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