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贩子”袁克定
文:冷白 来源:新华路时光
耷拉的绿荫中颓然飘落几瓣枯黄树叶。
一袭灰色长衫还是没能遮掩那一瘸一拐的步态,异常落寞又思绪纷乱的袁大公子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被人坑蒙成赤贫户的他,要不是栖身远房表亲张伯驹庭院的堂屋,自己不啻是那小巷中随风飘逝的那一瓣树叶?
民国“坑爹”第一人——袁克定
“洪宪帝制”闹剧场子被砸,袁始凯忧愤成疾,一命呜呼。之后,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一干北洋政权头面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更替频繁,险象环生。
北洋班底转圜无方,终告崩盘。高调接盘的国民政府也就没啥顾忌了,下令肃清北洋孽障,惩戒复辟倒退。其动静之一是,没收袁家河南项城老宅的家产。除此之外,倒也没听说袁家子女亲属遭抄家、批斗之类的羞辱与清算。这就是说,袁家后人的“基本面”没受太大的影响。老袁生前留下的大批遗产,足够维持“二代”体面的生活。
“洪宪太子”袁克定就更不用说了,得到包括房产、存款、珍奇古玩在内的一大笔吃用开销的物质保障。
分得遗产后,袁克定带着妻儿、家佣搬入天津的一处住宅。在旁人眼里,这一瘸一拐的小老头再也不敢像他爹在世时的任性与嘚瑟。可是,对这位含着金汤匙来到人世,习惯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二代”来说,从今往后的世故人情如何经营,柴米油盐的生活怎么料理,心里实在没谱。
如果不出意外,袁克定继承过来的大笔家产不要说足够养家糊口,甚或上馆子吃大餐、乘邮轮豪华旅统统不成问题。
可偏偏有人对他名下丰厚资产垂涎眼馋得紧,要说长袖善舞的那个袁府大管家袁乃宽也真够心狠手辣。瞅准这边树倒猢狲散,独立门户的袁大少爷晕头转向没了主张,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将袁克定天津的住宅变成了一纸买卖合同。尔后,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如此这般,袁克定就被搞成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无房户”。
袁家的另一个听差申天柱依葫芦画瓢,心想这大爷忒好糊弄了:“哦,这个、这个俺在您家辛劳了半辈子,在府上息工后,拿什么养家糊口啊?”
换了别人也就给个几块大洋,打发了事。总不见得让一个帮佣的仆人,当他老袁家是阳光灿烂的国有企业,管你饭碗(工作报酬)还管退休养老不成?
“东家,家里那些个坛坛罐罐搁着也搁着,倒不如让俺帮着开个古玩铺,为您老人张罗张罗生意。”经申天柱这么一忽悠,年逾花甲的袁克定想想也是,把那些个搁在橱柜里的古玩字画换成花花绿绿的银洋铜钿,主意倒也不错。
结果与天津那幢房子似的,申天柱那厮忙进忙出打包装箱,忽儿就不见了踪影。袁克定全无一点防备,那家伙从从容容卷款潜逃。
河南项城——袁始凯故居
房产没了,值钱的古董被骗了。要换了别人,没准会捶胸顿足气急败坏,甚且闹出喝药、上吊、跳河之类的人命官司。
气得快吐血的袁克定还算沉得住气,虎落平阳遭犬欺,这就不去说它了。可接下来这一出“坑爹”悲剧,若是“洪宪帝”地下有知,眼乌子恐怕也会掉下来。
袁家融,这个已有了自己小家庭的袁克定儿子,明明知晓没有其它来钱门道的生身父亲过着异常艰难的穷日子,却不管不顾把家里仅存的一点股票全部折价变现,瞒过老父投进自己妻舅名下。本指望自家儿子“以钱生钱”的袁克定哪承想偏偏又跌进儿子精心设计的“卷钱”陷阱。
内外交困,窘迫不已的袁克定,这下被自家儿子彻底玩惨了。
单纯从上面那几个情形看,袁家大公子稀里糊涂,笨拙木讷跟傻根似的。可是,向前推上一二十年,他爹袁世凯当政年代,其胆量之狂野,性情之乖张,手段之蛮横只能属于像他一样的天字第一号子弟。
无人敢说,无人敢惹的袁大公子,自我感觉好的不得了。不仅朝思暮想盘算着老子升天后的阴暗计划,甚且有恃无恐明目张胆充当起“帝王”二道贩子。
沉浸在袁氏金銮美梦的袁克定1915年12月伙同杨度、严复等政要,打着“筹安会”旗幡,悍然宣布废弃“中华民国”年号,企图恢复被辛亥革命推翻的君主制,变“袁大总统”执掌的公权力为“洪宪皇帝”的私人天下。
一代枭雄袁世凯,在多事之秋动荡年代,上下其手软硬兼施,不得不说是一位有本事的人。有人说,袁这个人太过于复杂,其奸险不输于曹孟德,其狠毒不次于朱元璋,其精明不逊于李林甫,是个集大奸大恶,文韬武略,功罪皆系于一身的历史人物。嗟呼,功罪盖棺犹未定,是非留待专业史家评说。
这里说的是袁世凯身前身后,他的那位大公子前倨后恭,高开低走的诡异人生。
袁克定晚年拖着一瘸一拐老迈之躯,连连遭逢包括自家儿子在内的身边人“坑爹”陷阱。如果将袁克定晚年窘迫、窝囊、缺心眼的情形,与先前生龙活虎怂恿老父袁始凯“称帝”,图谋自己“帝二代”的种种不地道行迹作一比对,就会发现官崽们一旦失去“我爸是李刚”的生存空间,那准定是糟糕的一塌糊涂。
袁世凯临终前曾发出这样的哀叹:欺父误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袁克定吆喝兜售“帝制”的魔力,还是老袁企图洗刷自己“窃国大盗”的栽赃?
生于1878年的袁克定,系袁世凯与原配于氏喜结良缘后第二年所得。老袁对这个长子自然很是喜欢,巴不得“太子”将来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及笄之年的袁克定便紧随父亲身边,日积月累耳濡目染,也算承继老袁鉴貌辨色工于心机的玩世之道。
袁世凯有一妻九妾,育17个儿子,15个女儿。袁克定系袁世凯原配于氏嫡出,格外受宠。
袁世凯怀抱长子袁克定
辛亥武昌起义推翻了长达三千多年的封建皇权统治。满清倒闭,民国初肇。时代巨变,万象更新。出力甚多,厥功至伟的革命党人首推从美国回来的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可话得说回来,狂飙突进的革命党人毕竟没在衙门操盘做事的经验,中华民国挂牌在即,迫于国内外舆论,亟需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支撑“除旧布新”的江山社稷。在清末维稳过程中鞍前马后斡旋调停,深得隆裕太后青睐的袁世凯乘机从中山先生那儿攫取临时总统大位。
按前清规矩来说,朝廷重臣之子给个世袭爵位已算不错的了,至于能不能承荫出仕,顶替接班,不说是绝对没有,但机率实在很低。
袁克定靠着父亲的官场招牌,弄了个候补道员的官。嗣后又到农工商部当了参议,官至“右丞”,也算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角色。及至老爷子坐上民国第一把交椅,袁克定自然洋洋得意喜不胜收,坐享其成搭顺风船的想法与日俱增。
正当他欲乘东风亢奋无比时,意外发生了。
那时,已过而立之年的袁克定腿脚灵便,尚不脱年轻人争强好胜率性而为的嘚瑟。在去老家河南休假期间,袁克定看到别人骑马兜风煞是羡慕。伙同而来的伴侣、听差岂能让袁大少爷扫兴?
马被牵到袁大少爷跟前,七手八脚伺候着他登上马背。哪知,这栓马缰绳不听使唤,素无骑术训练的袁克定也不知咋整,马儿是撒欢还是受了惊吓,腾地一下蹿出十米开外,脆身嫩骨的袁大公子忽刺一声就如沙袋似地被甩了出去。
跌得不轻的袁公子当场摔蒙了,幸好无生命之虞。
可是,原本利索的腿脚从此别扭得厉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实在有点大煞风景。当时国内尚无医治拐脚的杏林高手,除了十分心痛儿子的皮肉,对家产万贯的老袁来说,那根本不是个事,送去医术高超的德国治疗,还怕治不了?
与袁家父子想象存在着很大差异,其时德国的医疗技术也未必灵光到哪儿去。折腾了一段时间,看来已经严重变形的腿脚再也没有什么治愈希望。倒是德国的威廉二世对抵达的袁大公子表现出外事交往上少见的热情。
贵为德国王爷的威廉二世大概是小儿麻痹症的缘故,留下左手臂残疾的终身遗憾。碰上肢体行动一样不利索的袁克定,不免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那么一点意思。由此,也就有了酒逢知己无话不谈的雅兴。
这明显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外交场合,倒像是一个投机成功的商人对学徒工生意秘诀的传授。兴奋过度的威廉二世非但待小袁若上宾,还喋喋不休向他鼓吹德国那一套君主制的陈词滥调。
威廉二世诲人不倦地告诉小袁说:“贵国现在搞的共和制,不适合你们国情。贵国要想发达,必须向敝国学习,非帝制不能发达。大公子回国后一定转告令尊大人,中国要恢复帝制的话,德国一定尽力襄助。”
帝制“贩子”威廉二世的一番说辞,不啻为整天疲于应付的老爷子解除烦恼,独享天下鼓劲加油。更重要的是,嘿嘿,不久的将来如愿以偿“顶替”俺家的万岁爷……
攫取中华民国总统权柄后,袁世凯哪承想迎接他的是革命党人唧唧喳喳的数落,国会议员纷纷扰扰的聒噪。任由老袁三头六臂左支右绌,仍是一地鸡毛。要说他有“西天取经”想法也很正常。
1914年盛夏,袁克定屁颠屁颠地回到国内,赶紧去他父亲官邸“贩卖”从威廉二世那儿批发来 “君主制”的锦囊妙计。经历过各种风浪砥砺,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袁沉吟片刻,做出手势示意儿子别再聒噪。
左手臂残疾的威廉二世
大清退市,民国初肇之际,袁世凯也算是先抑后扬、沉浮起落的人物。
戊戌维新期间,袁世凯首鼠两端叛变行径为爱新觉罗·载湉所痛恨。为了给死去胞兄光绪皇帝“雪耻”,1909年趁小儿宣统上台,摄政王载沣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乘机“修理”袁世凯。倘没有张之洞等汉族官员的好说歹说,载沣甚至有了取他袁世凯性命的念头。
摄政王载沣
自知逃过灭鼎之灾的袁世凯战战兢兢以患“足疾”为名,急急如丧家之犬逃回河南彰德避祸。
1911年的清廷实在过得不清静,武昌起义把清廷搅成一锅粥似的。清朝政府赶忙派陆军大臣荫昌率北洋军赶往武昌弹压。可是,由袁世凯一手扶植起来的北洋将士揣着明白装糊涂,磨磨唧唧尽玩“出工不出力”的花样。
眼看大清王朝行将关门打烊,万般无奈哭丧着脸的隆裕太后赶紧临时抱佛脚,着人召回被逐出朝廷两年的袁世凯,委以湖广总督的红头文件星夜送达河南彰德的袁府。
歇菜两年,竟又成了香饽饽的老袁却不太好侍候。其心中的算盘是,让俺“救火”就得正儿巴经谈个条件。这要搁在清廷风调雨顺的年代,袁世凯哪敢如此摆谱?
向以鉴貌辨色见风驶舵的袁世凯,料定摇摇欲坠的清政府再无收拾他的能力,直接以“足疾未愈”为由,拒不效命。未几,南方各省纷纷独立,岌岌可危的清政府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昔日军头袁世凯的“复工”条件,最终清朝政府冠以“钦差大臣”名号,满足了袁世凯待价而沽伸手要权的刁蛮要求。
已经不再把清廷当“菜”的袁始凯私底下却南辕北辙地玩起权力“走私”,彻底做残以摄政王载沣为首的清朝统治者。
1911年11月1日,进退失据的载湉(光绪帝)遗孀隆裕太后跌脚痛哭地将清廷内阁总理大臣权柄交予袁始凯。转而,袁氏优哉悠哉,极其从容地玩起借壳上市的权力把戏,从“海龟”革命党人孙中山那儿做成权利交易,谋取民国临时总统大位。
光绪帝遗孀隆裕太后
先前袁世凯脑子还比较清醒,毕竟民国总统是个新玩意儿,箩筐该装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没谱。见识再多也就不敢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也就没让自己儿子与发号施令的权利部门沾边。对袁克定而言,清末新政期自己好歹是农工商部“右丞”,相当于省部级助理的肥差,而现时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凉在一边,着实让他落寞憋屈。
不久,机会终于来了。
袁世凯手上攥着的“北洋军”这张王牌,要说厉害角色也有那么几个,直系冯国璋、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晋系阎锡山一干军阀头领,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指望他们勠力同心不太可能。军阀派系,利益集团之间暗底里相互较劲,出现军纪松驰、自由散漫状况,也就不那么让人感到奇怪。
老袁是何等角色?哪能容得下北洋内部自由散漫,敷衍了事“磨洋工”。正巧,保定军校的校长蒋方震提出要搞个军事训练团(指挥官培训班)的动议,袁世凯顺水推舟打出“整顿”旗号。
琢磨一阵子后,老袁打算让蔡锷来任军事训练团的团长,可老军头段祺瑞、冯国璋等人以蔡锷不是北洋嫡系为由,愣是抵制别人侵占自家的地盘。而事实上,对蔡锷的抵制要算帮了袁总统的大忙。
蔡锷(1882—1916),湖南邵阳人,近代中国民主革命家、军事家。武昌起义爆发,与云南讲武堂总办李根源在昆明举兵响应,建立军政府,任云南都督;派唐继尧进军贵州,由其接任贵州都督。民国二年(1913),被袁世凯调至北京,暗加监视。民国四年(1915年)设计潜出北京,并在云南组织护国军起兵讨袁。袁世凯死后任四川督军兼省长,因病赴日本就医,于民国五年(1916年)不治逝世,年仅34岁。
两三年后袁上演“洪宪皇帝”闹剧的掘墓人,正是这位彪炳史册的蔡将军。
军事训练团首领一时半会儿搞不定,深谙其父发迹门道的袁克定感到时机来了,就主动请缨,要求到军事训练团谋差。在袁克定的软磨硬缠下,袁世凯只好答应去和陆军总长段祺瑞商量一下。
老袁有所不知的是,性情耿直的段祺瑞原本就看不惯袁克定的公子作派,听说要让从无军旅生涯,且一瘸一拐走道都不规整的袁克定领军,脸上挂不住了:“什么?让大公子担任团长?这怎么行!”
袁世凯还没有等老伙计段祺瑞嘟嘟嚷嚷的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段氏同样有所不知的是,袁世凯已不像才刚坐上总统位子时的谨慎与收敛,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枪杆子可比印把子管用的多,有了那家伙,呼呀嗨哟,袁氏家族不定就世代富贵,幸福生活万年长。
段祺瑞(1865—1936),安徽省庐州府合肥县(今安徽省合肥市)人。中华民国时期皖系军阀首领,号称“北洋之虎”,孙中山“护法运动”的主要讨伐对象。曾任北洋政府时期临时执政、国务总理。
将领训练团首长人选难产,军事整顿计划岂不泡汤?
办法总比困难多。袁世凯干脆放下身段,兼任训练团掌柜。锱铢必较的老袁顺便不留什么痕迹地将挡道的段祺瑞排挤到西山“养病”去了。“军训团”第二期的开学典礼上,老袁不再走什么程序,直接把袁克定安排上了他想要的那个位子,当上“军训团”类似于政委那样的角色。
然而,就在袁克定到军人圈待了不长一段时间,孙中山那边的革命党人再也憋不住了,袁总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吆三喝四。这怎么成?民主共和是咱们这边起的头,岂能让你目中无人,一股独大。
1913年初,由同盟会改组的国民党在正式国会的选举中赢得了压倒多数的选票,如日中天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凭依民国临时参议院力量,准备组织民国政府内阁。厉行独裁的袁世凯哪能容忍别人分享一股独大的权力宴席?为阻止国民党执掌政府大权,军头出身的袁世凯神不觉鬼不知地干掉个把人绝对不是个难题。
这回干掉的可是国民党党首宋教仁,麻烦就不是一点儿大了。
宋党首被除,无疑是动了国民党的“奶酪”。国民党理事长孙中山岂肯善罢甘休?迅即以彻查宋案真相为由,发动全党,起兵讨袁。这也就是近代史教课书上所谓“二次革命”的起因。
中山先生手头有没有兵饷不好说,革命党人愤恨归愤恨,但临时拼凑的起义军训练水平和武器装备肯定与北洋军不是一个等量级。5月初,北洋部属相继奔赴民军结集地湖北一带。北洋、民军真刀真枪对垒厮杀,终因国民起义军明显势孤力单,起兵计划遂告流产。
面对革命党人不战而走的屈辱处境,愤恨不已的孙中山联手江西都督李烈钧,再次向进驻九江的北洋第六师发动进攻,希冀以各个击破战略与北洋军展开殊死搏斗。7月15日,黄兴在南京宣布江苏独立。随后安徽、上海﹑广东﹑福建﹑湖南,以及重庆等地也相继宣布独立,加入讨袁行列。
还是因为北洋军人多势众,武器相对精良,力量对比悬殊,国民起义军“二次革命”再遭挫败。
虽说摆平“二次革命”的汹涌之势,可老袁心头始终纠结于革命党人的冒犯与羞辱。越想越恼怒的总统先生终于撕破脸皮,悍然下令解散国会,以树立自己绝对威权的《中华民国约法》取代旨在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临时约法》。
袁世凯甚至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专断,强行出台总统可以无限期连任的所谓《总统选举法》。这就是说,袁世凯事实上已取得与皇帝无甚两样的权力地位。
1915年10月,由袁大总统“监制”的政治闹剧拉开帷幕,国民代表投票结果是一律赞成君主立宪,并决定参议院为国民大会总代表,随后参议院两上劝进书——推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12月袁世凯宣布接受帝位,12月13日,袁世凯下令第二年改为“中华帝国洪宪元年”,并准备于10多天后的新年元旦正式即位。
经过三年时间的打磨,袁世凯一意孤行戴上奴役民众的帝王封号,瞬间引起官府政要、各地民众的强烈抵抗。副总统黎元洪断然拒绝受封“武义亲王”,与复辟称帝的“老伙计”做了彻底切割。中华民国首任总理段祺瑞则言辞凿凿劝阻老袁称孤道寡,一再痛陈“此事危及国家安危和袁家的身家性命,万不可做,万不能做。”江苏都督冯国璋更是拉破脸皮斥责荒诞不经、背信弃义的“洪宪皇帝”。
“洪宪皇帝”袁世凯
明知说了也白说的云南都督蔡锷啥也不说了,振臂一呼宣布云南独立,迅即组织策动反对帝制,武力讨袁的护国战争。
经历了三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特别是晚清昏聩无能的统治,日益觉醒的中华民族对袁世凯倒行逆施复辟帝制是非常惊恐,非常憎恨。
前面已经说过,袁始凯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搞成天怒人怨的“死穴”。行将就木的他发出“欺父误国”的悲鸣,意思是说袁克定为谋承继大位而设置骗局。然而,这个说法究竟是逃避自身罪责的托词?还是确系“儿子愚弄”上当受骗?
袁始凯的精明强悍几乎是他那一代中颇具代表性的人物。清末,中堂大人李鸿章在给袁世凯考语时,称他是“血性忠诚,才识英敏,支持大局,独为其难”。短短16个字,隐含了李鸿章对袁世凯的多少期许;也正是因为有李鸿章这样的重臣不断荐举,才把这个没有科第的袁世凯从五品衔很快保升到了正二品衔。可见,袁始凯对局势的操控能力非常自信。
在称帝改制问题上,一定要说袁世凯受其长子袁克定欺骗而被迫称帝的理由,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袁世凯的第三个女儿袁雪静辩白:
有一天,她去看望父亲,见桌上放着一张《顺天日报》。拿起来一看,内容居然与外边所看到的同样日期的报纸不一样。颇感意外的袁雪静找来了父亲那里所有的《顺天日报》,发现内容都与自己在外边看到的大不一样。而明显的破绽是,这些报纸连篇累牍无一例外地都在拼命鼓吹帝制的好处,让她十分迷惑。
袁静雪在记述其父亲的文章中披露,袁世凯之所以热衷于称孤道寡,是因为不谙社情民意,误打误撞上了大哥袁克定的当。而阅读《顺天时报》是袁世凯了解外面世界的主要功课,为了彻底迷惑老爷子,大公子袁克定煞费苦心编造了一份旨在鼓吹帝制的假冒伪劣商品——《顺天时报》。
“(袁克定)不但给父亲看的是假版,就是给家里其他人看的也是假的。大哥使我们一家人和真实的消息隔绝了开来。不料有一天,我的一个丫头要回家探望她的父亲,我当时是最爱吃黑皮的五香酥蚕豆的,于是让她顺便买一些带回来吃。第二天,这个丫头买来一大包,是用整张的《顺天时报》包着带回来的。我在吃蚕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这张前几天的报纸,竟然和我们平时所看到的《顺天时报》的论调不同,就赶忙寻着同一天的报纸来查对,结果发现日期相同,而内容很多都不一样。”
看出其中疑虑的袁静雪,去找她二哥(袁克文)问是怎么回事。二哥说,他在外边早已看见和府里不同的《顺天时报》了,只是不敢对老爷子说明。而心直口快的袁静雪当天晚上就向父亲递上一份货真价实的《顺天时报》,戳穿大哥袁克定“狸猫换太子”的鬼把戏。弄明白事实真相的袁始凯“当时眉头紧皱,没有任何表示”。
袁雪静指陈所谓“欺父误国”,这不过是来自其家庭成员的举证。是不是一种“丢卒保车”尚难确定。
而在北洋老人阎锡山看来,事情远非那么简单。他认为促成袁世凯称帝的有诸多因素:“一为袁氏长子袁克定,意在获立太子,膺承大统;一为清朝的旧僚,意在尔公尔侯,谋求子孙荣爵;一为满清的亲臣,意在促袁失败……一为副总统黎元洪之羽翼,意在陷袁于不义,冀黎得以继任总统;一为日、英、俄三国,意在促中国于分崩离析,承陷贫弱落后之境地,以保持其在中国之利益与东亚之霸权及瓜分中国的阴谋。”
阎锡山(1883—1960),山西五台人。民国时期重要政治、军事人物,晋系军阀首领。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清政府公派第六期毕业生,清朝陆军步兵科举人,中国同盟会会员。
帮忙的,捣蛋的,起哄的,各怀鬼胎,齐齐登场。
在帮趁袁世凯一步步走向金銮殿的过程中,除了等待“膺承大统”的袁克定最为卖力外,希冀“谋求子孙荣爵”的杨度可谓鞍前马后,异常来劲。
杨度本为晚清君主立宪改革的鼓吹者,又是南北议和的策动者,乃袁世凯最为看重的幕僚亲信之一。
袁世凯凭仗自己多年积攒的政治势力和军事本钱,利用革命党人的软弱可欺,实现了乾坤大挪移。攫取总统座椅的袁世凯,意犹未尽,欲壑难填,非要称帝不可,非要独裁不可,非要专制不可,非要用家天下取代共和不可。最终弄得尚在童年的中华民国啼声不断,乱象丛生,了无生气,元气大损。
为求得自己想象中的“长治久安”,袁总统授意杨度成立了一个专门为恢复帝制制造舆论的公开组织——筹安会。杨度公然鼓吹实行帝制,恬不知耻地宣称:“拨乱之法,莫如废民主而立君主。求治之法,莫如废君主专制而行君主立宪。”
显然,这不只是杨度的主张,袁世凯急于捡回那张已被扔进历史垃圾堆的龙椅的念想已昭然若揭。
袁世凯为了达到其“废民主而立君主”之目的,是直截了当对杨度面授机宜,还是转弯抹角搞名堂?
没错,杨度与袁世凯私人交情不浅。清末,杨度能以四品京官的身份进入清廷,就是得益于袁世凯和张之洞的联名保奏。1909年,袁世凯罢官离京之时,一干亲朋故旧唯恐被清朝政府收录黑名单,像躲瘟神似的不见人影。而杨度则丝毫不避,赶来与年长自己16岁的“倒霉蛋”袁世凯依依话别,以谢老袁对他的知遇之恩。可话得说回来,现如今贵为一国之尊的袁世凯,真要与仅为参政院参政的杨度搞得像江湖上小兄弟一样,恐怕还不至于。再说,两人年龄差距,多多少少存在着“代沟”。
袁克定和杨度结为金兰兄弟,倒是袁世凯提出来的主意。
杨度(1875—1931年),湖南省湘潭县姜畲石塘村人。戊戌变法期间,接受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的维新思想,反对帝国主义。从清末到民初,杨度始则反对共和革命,继则参加袁世凯的复辟活动。五四运动以后,工农革命运动使他看见了中国的未来。1929年秋,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中,他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经党的批准,成为秘密党员。
老袁的高明之处,不仅在于他的机敏与果敢,更厉害的是他对分寸的拿捏,以及相机行事的掌控能力。从专业角度讲,当时中国除了梁启超之外,杨度对宪政的研究,再没有人可以与之匹敌。早在1905年,清政府就派杨度等五大臣出洋考察外国宪政,回国后交上来的考察报告,就是由梁杨二位联袂操刀。当年清政府号称要立宪的时候,就对精通宪政的杨度颇为倚重,这回袁世凯实行宪政,当然更离不开杨度这个心腹智囊。
毫无疑问,袁克定与见风使舵的杨度携手,为实现所谓“太子梦”平添不少胜算。
1915年3月,袁克定通过杨度找到梁启超,想请他挥笔表示对老袁所谓君主立宪的支持,结果被梁启超婉言谢绝。
让人颇费思量的是,杨度与梁启超同样能做的文章,干吗挑精拣肥,舍近求远?难道就不怕杨某有被人看轻而耍小心眼?再说,既然是袁克定出面,以“金兰”之谊,断无转弯求人的必要。唯一能解释的通,袁克定不过是秉承其父旨意,再次充当了“二道贩子”的角色。
袁世凯在事关君主立宪的节骨眼上,玩起了不着痕迹的障眼法。不首先找杨度,是因为杨度和袁家关系过于亲密,当然还是尽量避嫌为好;而由梁启超这个“外头人”制造舆论则易于欺骗世人。想来,杨度对这一切也心领神会。
谁料,袁世凯老谋深算的沙盘预计,在有士大夫风骨的梁启超面前完全失灵。梁启超明知道复辟帝制无疑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很难有善终,所以没去蹚这一浑水。
在梁启超面前讨个没趣,杨度只好自己动笔了,“二道贩子”袁克定总算有了他所期盼的效果。谢天谢地,金兰兄弟做成这篇事关自己“储君”地位的《君宪救国论》文章,袁克定情不自禁地为父亲几次想要对杨度委以重任,都因种种犯难事端而做了诚恳而歉意的解释,并且信誓旦旦地许诺说,称帝一事如果成功,宰相之位则非杨兄莫属。
《君宪救国论》要旨,无非说共和误国,只有实行君主立宪,中国才有出路,而实行君主立宪,当然就要有皇帝,这一点才是让袁氏父子眼球放光的源泉。
文章写成后,袁世凯下令印刷两万多份,也无非是想在政府官员中掀起“洗脑”风暴。
1915年12月11日,袁世凯在北京召开国民代表大会,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军警们气势汹汹地把整个会场包围得严严实实。所有国民代表都被迫投票赞成君主立宪,并推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大皇帝。
推戴书送到总统府,袁世凯假意推让了一番,两天后接受百官朝贺,并决定于1916年元旦正式登基。
“洪宪帝”袁世凯没有等上十多天就尝到了颠覆的滋味。
蔡锷在云南组织护国军,首倡义举,扯起反袁大旗。紧接着,孙中山发表《讨袁宣言》。一时间,全国各地倒袁、讨袁活动如火如荼,风起云涌,北洋派内部分崩离析,危机四伏。袁世凯被迫于1916年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恢复“中华民国”年号。
众叛亲离的袁世凯急火攻心,忧愤成疾。1916年6月6日,终因尿毒症不治,在国人的耻笑声中永别人世,时年57岁。
老袁这座硕大无朋的冰山一倒,热衷政治权力,总想以“皇子身份”承继“大统”的袁克定瞬时成一文不值的闲杂人员。最后,把自己搞成寄人篱下的“无房户”。
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晚年孤独无依的袁克定幸得其远房表弟、文物收藏大家张伯驹夫妇照拂。
文物收藏家张伯驹
鼎革后,张伯驹将国宝级文物慷慨捐献故宫博物院,以仅有的承泽园寓所专辟一屋作袁克定的容身之地。
晚年袁克定
作为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在张宅整整寄居了十年,且又是个七、八十岁的垂暮之人,可以想象生活琐碎之难处,但张伯驹夫妇毫无怨艾。1955年,“二道贩子”袁克定卒于张宅,享年七十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