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晚：韩国历史的活化石

首先，让我们时间拨回1947年3月1日。济州岛位于韩国西南，是韩国最大的岛屿及旅游胜地。但在1947年时，济州岛并不像今天一般美丽。当时，这里和整个朝鲜半岛一样，经济萧瑟，就业困难。雪上加霜的是，济州岛还爆发了霍乱，导致了数百人死亡。加之农作物歉收，占领当局所推行的粮食政策也十分失败，导致济州岛人民无法获得足够的口粮，少量的救济也被贪官污吏克扣一空。这些恶劣情况交织一起，让济州岛人心惶惶，危机一触即发。

济州岛在韩国的位置

在光复初期，朝鲜半岛人民对未来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能够获得独立与统一。但随着美英苏决定对朝鲜半岛分别托管，朝鲜半岛的人民与梦想似乎渐行渐远。在1947年“三一节”，济州岛人民进行游行，要求南北统一。可是，神经紧张的警察却对正在进行和平示威的民众开火，造成六人死亡，八人重伤。济州岛的局势也愈发不可收拾起来。为了抗议警察开火，济州岛展开了大罢工，95%以上的职员，包括政府部门、民间企业等皆有参与。这场罢工在韩国历史上堪称空前绝后。

占领当局选择对济州岛人民进行强硬镇压。当时警察在一个月内逮捕五百多人，到四·三事件之前，总共拘捕两千五百人。要知道，当时济州岛人口不过25万人左右，被拘捕人数占到了济州岛人口的1%。在重压之下，济州岛形势逐渐平息下来。可是，在1948年3月，基层警察分局连续发生三次刑讯逼供致死事件，局势再度动荡起来。马克思主义政党南朝鲜劳动党（以下简称“南劳党”）利用当时的民心，决心展开武装斗争。

1948年4月3日清晨2时，350名南劳党武装队攻击了警察分局与右翼团体驻地，展开了武装暴动。他们高喊口号，要求停止镇压，建立统一政府。这就是著名的济州“四·三事件”。

占领当局期望采取谈判方式，和平解决暴动。最初谈判进行的很顺利，可惜终因右翼分子的有意破坏而功亏一篑。在5月10日举行的全国大选中，济州岛两个选区因投票数未过半数而宣告无效，随后的第二次选举也没有成功。

随着大选的进行，美国对朝鲜半岛南部的占领也进入了倒计时。济州岛人民最初认为，随着韩国政府的建立与美国占领军的撤出，镇压也会平息，他们的诉求也能得到重视。可惜，他们却完全失算了。新成立的大韩民国政府和李承晚总统，不仅不会重视他们的诉求，还会撕下一切伪装，将它最残暴的一面暴露在国民面前。

欢庆与屠杀

在1948年8月15日，第四届光复节时，大韩民国正式宣告成立。尽管对韩国人民来说，朝鲜半岛没有形成统一的政府还是有些遗憾，但全国上下还是一片欢腾。

李承晚本人则在弥漫全国的喜悦中不为所动。对他来说，有很多棘手的问题就摆在眼前，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如何解决济州岛的问题。同年9月9日，在大韩民国成立不久，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也随即宣告成立。对李承晚来说，在朝鲜成立之后，济州岛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地方问题，而成为对政权正统性的挑战。

作为民主国家的领导人，李承晚本应呼应民众诉求，以和平方式解决地方问题。但是，李承晚却设置“济州岛警备司令部”，增派大韩民国国军正规兵力到济州进行镇压。就在韩国建国后不久，大韩民国国军也宣告成立。其前身是美国军政厅在1946年初建立的“南朝鲜国防警卫队”。武器大多是日本战败后遗留的武器装备，士兵和军官很多都曾参加日军，继承了日军的嗜杀成性与残暴不仁。

“丽水第14团”被派到济州，但不愿镇压百姓，反而在“南劳党”的鼓动下于10月19日进行了武装起义，攻占了朝鲜半岛南部的丽水郡、顺天郡。周边部队也响应了这些士兵的起义号召，加入了起义军，总兵力接近3000人。

为了平息态势，李承晚命令出动10个营的正规军，与起义军队展开了激战。10月27日，起义军在丽水被政府军彻底击溃。之后政府军在丽水内展开了大规模的报复，将几千名可能参与了叛乱的市民进行逮捕，之后在丽水小学的操场上进行屠杀，尸体堆成了山。据统计，事件的总死亡人数为2976人，失踪887人。参与事件策划的152名军人全部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这就是臭名昭著的“丽水顺天事件”。

丽水顺天事件

对李承晚来说，部队发生叛乱更加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平民组织起武装斗争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部分军队居然都一起叛变了。为此，在1948年11月17日，李承晚政府宣布济州戒严。在此之前，驻济州部队司令就发出布告称，在距离海岸线五公里的山区地带通行的人，将被无条件视为暴力分子，格杀勿论。同时，韩国陆军也开始对山区村落大肆展开“焦土化作战”。

戒严令宣布之后，在没有经过审判程序的情况下，许多居民惨遭杀害。许多山区村落的无辜居民被杀死，住在海岸边村落的零散居民也以提供武装队协助的理由而被屠杀。很多难民为了保命而逃入山中，结果被抓后不是遭射杀就是送到监狱。镇压军警甚至将家中有人不在者列为“逃避者家属”，而对他们的父母与兄弟姐妹残忍地施以“代杀”。其中受害人数最多的是“北村事件”，有四百多名男女老少被指控为“通共”，在没有任何审判的情况下惨遭无差别屠杀。

韩国军队对平民展开的屠杀

1949年3月，韩军设置新的“济州岛地区战斗司令部”，调整策略，镇压与安抚并行。新任司令官发表赦免政策，躲避到山区的人投诚的话，全都可以得到宽恕。许多躲进山区的难民也就此下山了。同年5月，济州岛成功举行了重新选举。不久，武装队因领袖遭射杀而形同溃灭。

直到1954年9月21日，济州山区宣布全面开放，济州岛“四·三事件”才算真正结束。在这漫长的七年又七个月中，约三万至六万人在武力冲突和镇压过程中被残忍杀害。要知道，济州岛当时不过二十五万人口，如果是三万人被杀，死亡人口比例达到了八分之一。如果用六万人被杀害的数据，比例达到了恐怖的四分之一。

一个国家的军队，理应是保护国民免受外敌入侵的。但韩国军队却调转枪口镇压平民，甚至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进行无差别屠杀。韩国军队不仅继承了日本军队的残忍不仁，在屠杀本国百姓这一点上比日本军队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可惜，韩国军队缺乏日本军队那样的战斗力，只是一支打仗外行、精通政变和屠杀的军队。时至今日，韩国军队经过长期的改革，仍然不是一支文明之师，虐待新兵等军中丑闻仍时有发生。

李承晚本人对济州岛的屠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济州岛的抗议在李承晚上台前就已经开始，但调集正规军镇压无辜百姓，镇压扩大化，均是在他的命令下才进行的。韩国军队与警察也正是在他的命令下屠杀整村整村的平民，烧毁一切武装队可能出没的村庄。大屠杀对济州岛人民的影响，一直到了今天都没有完全消散。

不仁与不义

就在李承晚为济州岛问题和“丽水顺天事件”忙得焦头烂额时，他也意识到，韩国国内的情况不容乐观，自己也没有坐稳权力的宝座。韩国当时政坛上暗流涌动，云集了各种政治派别：金九领导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派，李承晚自己所属的亲美派，由朝鲜总督府和伪满洲国官员和军官组成的亲日派，未加入临时政府的朝鲜独立运动家，以及少量的共产主义者。

李承晚之所以能够当选总统，一方面是有美国的支持，另一方面也得力于当时韩国第一大党“韩国民主党” （简称“韩民党”）的支持。作为韩国独立后的早期政党之一，韩民党是一个保守自由主义政党，主要由本地独立运动家和亲日派组成。上台后的李承晚为了限制韩民党的影响力，没有提名韩民党党首为国务总理，只让出了财政部部长的职位。为了进一步限制亲日派的影响力，李承晚政府公布了肃清亲日派的《反民族行为者处罚法》，导致韩民党在国会中的席位减少。1949年11月，支持李承晚的势力成立大韩国民党（国民党），成为在韩国国会占多数席位的执政党。为了限制李承晚的权力，由韩民党改组而来的民主国民党（民国党）提出修改宪法，改总统制为内阁制，被国民党否决。

发表演说的李承晚

在1948年12月1日，就在“丽水顺天事件”刚刚告一段落，济州岛上的残酷镇压刚刚开始时，李承晚就在国会通过了《国家安全法》。该法很快就变成了李承晚政府打压政治对手的工具，很多左翼的政治对手被逮捕，以危害国家安全的名义，被判处监禁或死刑。李承晚对新生的韩国军队也丝毫没有手软，他借“丽水顺天事件”大作文章，大批大批的逮捕军队中思想左倾的军官与士兵，大约十分之一的韩国军人遭到逮捕，并处以无期徒刑或死刑。被判处死刑的名单里，就包括日后韩国总统朴正熙，他靠悉数供出自己认识的“南劳党”成员，在上司白善烨将军的干预下才捡回了一条命。

日后的韩国总统朴正熙

由于大规模清洗，军队爆发了震动全国的“姜泰武叛逃事件”。 姜泰武少校是韩国陆军士官学校2届毕业生，在1949年5月4日率领麾下叛逃到朝鲜。同一天，同一连队的表武源也率领大队叛逃。朝鲜方面从开城到平壤一路夹道欢迎了姜表二人。此后姜泰武历经人民军大队长、连队长、副师长等职，并参加了朝鲜战争。停战后年仅28岁的姜泰武被晋升为少将。这一下李承晚在国际社会面前丢尽了脸面。

除了通过政治手段限制或直接逮捕对手，李承晚很多时候选择使用更简单的办法来树立自己的绝对地位：直接暗杀。朝鲜独立运动家金九被现在的韩国人尊称为“韩国国父”。他和李承晚是老相识，在光复前，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1921年李承晚返回美国后，金九便肩负起了领导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重担。光复后，金九先后发表了《我的夙愿》和《泣告三千万同胞书》，呼吁在朝鲜半岛建立独立、自主、统一的国家，反对南部建立“单独政府”，与李承晚政见相左。

1949年3月，李承晚势力炮制“国会间谍案”，大批肃清反李势力，指称金九是“国会间谍案”的后台。1949年6月26日，金九在住处被右翼青年陆军少尉安斗熙残忍杀害。令人愤怒的是，事后安斗熙只被判处十五年监禁，朝鲜战争爆发后就被释放，还连升两级，官至上尉。事后查明，安斗熙是接到了李承晚政府的指示暗杀金九的。7月5日，韩国各界为这位出身未捷身先死的韩国国父举行了葬礼，将其葬于孝昌陵园。

刺杀韩国国父的凶手安斗熙

在李承晚忙于打压，监禁，乃至暗杀自己的政敌，清洗新生的韩国军队时，朝鲜战争也一触即发。李承晚为这场内战做好准备了吗？他能在这场内战中获得胜利，统一祖国吗？

胜利与死亡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了。李承晚方面完完全全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在6月战争爆发前，朝鲜的总兵力共17.5万人，装备苏制武器装备。反观韩国方面，韩军武器仅装备轻武器和轻型火炮，没有飞机和坦克等重型装备，而且由于李承晚的大清洗而军心涣散。战争爆发前，朝鲜和韩国方面的军事力量对比为：兵力2:1，火炮2:1，坦克6.5:1，飞机6:1，朝鲜方面占据绝对优势。

战争爆发后，韩军节节败退。到了开战后的第三天，朝鲜人民军已兵临汉城城下。脚底抹油的李承晚在前一天就逃到了韩国中部，但仍然通过广播播放录音，制造自己仍在汉城的假象，要求汉城市民“安心地与政府一起守护汉城”。为了拖延朝鲜军队的进攻速度，李承晚决定炸毁穿过汉城的汉江上的大桥。但在此时，仍然有无数逃难的平民百姓正在通过汉江大桥前往南方，汉江对岸的韩国陆军主力也在苦苦抵抗。李承晚不顾下属的哀求，强令炸毁汉江上的一切桥梁。在大桥被炸毁的一刻，桥上仍有近4000名难民，其中约有500至1000人当场死亡。在朝鲜战争开战时，韩国陆军约有9万8千人；在炸桥后，仅有两万多名韩军士兵逃到了对岸继续抵抗。大部分韩军都被抛弃在了汉江对岸，将士一片哗然。这也对朝鲜战争的走向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很多被抛弃的韩军士兵投降后加入了朝鲜人民军，而李承晚政府则继续逃亡釜山。

在下令炸桥的同一天，李承晚下令杀死所有“保导联盟”的成员。1949年，韩国政府成立“国民保导联盟”，对共产主义同情者实施再教育。当时，李承晚政府对各地地方政府下达了指标，要求每月必须有多少人加入保导联盟。为了凑人数，地方政府威逼利诱很多平民，让他们登记为成员，这也确实起到了效果，成立不到半年，国民保导联盟已有30万名成员。绝大多数保导联盟的成员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很多甚至还是文盲，根本不是共产主义者。在屠杀的命令下达后，大韩民国军队便挨家挨户搜查保导联盟的成员。保导联盟的成员在被杀死时，根本得不到任何审判。很多情况下，他们的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不管男女老少，一同被残忍的杀死。此外，韩国国军还组织了“治安队”、“灭共团”等准军事组织，对朝鲜劳动党党员和被怀疑为亲共人士的平民进行大规模的清查和处决。由于年代久远，材料不足，多少人被以保导联盟成员的名义冤杀已经不可考证，但一般认为至少有六万到十一万人就这样被杀害，较多的估计则认为有二十万人。

屠杀保导联盟成员

在1950年末，李承晚倍感压力。此前他被朝鲜人民军赶到釜山，差点要流亡济州岛，在美军的支援下才得以转败为胜。但随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韩国战况急转直下，兵员也很难得到补充。李承晚颁布了《国民防卫军设置法》，宣布凡17岁以上40岁以下、没有编入正规军的男子将都被编入“国民防卫军”。李承晚通过该法案募集到50万余人。然而，国民防卫军匆匆编成，动员、输送、训练、武装等需要的预算不足，而且指挥系统杂乱无章，很快就开始出现问题。1951年初，受到朝鲜人民军与中国志愿军双重攻势，韩国国军溃不成军，飞速向后方撤退。作为半正规军的国民防卫军也向后方转移。在此过程中，军官们趁乱侵占了国民防卫军的军事物资和口粮。结果，极寒中徒步后退的士兵口粮和补给严重不足，九万名士兵饿死或冻死。

经过漫长而血腥的三年鏖战之后，朝鲜战场终于在1953年迎来了停战的希望。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致电李承晚，让他放弃继续战争、武力统一半岛的幻想。但李承晚拒绝接受停战协议，还扣押了2.7万名朝鲜人民军战俘，拒绝他们回到家乡。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就这样又拖延了一个月，造成了数以万计的人白白牺牲。

被李承晚拒绝后，美国决心抛开韩国，直接和中朝方面谈和。随着1953年7月27日上午10点10分，《朝鲜停战协议》在板门店正式签署（俗称板门店条约），这场无比血腥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签署《朝鲜停战协议》，朝鲜战争正式结束

朝鲜战争终于结束了，朝鲜半岛南北的人民悲痛的发现，在这场持续了整整三年，给自己造成巨大痛苦与流血的战争结束后，尽管双方政府都宣布自己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他们仍然没有迎来统一。这场战争无情的蹂躏了朝鲜半岛，造成了无数的人员损失后，双方却讽刺的基本维持了战前的领土，这实在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这场无比血腥的战争造成朝鲜人民军方面伤亡30余万，志愿军伤亡约40万，韩军方面伤亡98万到148万，联合国军方面除去韩军伤亡26万。据估计，至少有273万平民因屠杀或战争导致的饥荒和瘟疫死亡，而当时整个朝鲜半岛只有三千万人口。在这一串串数字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们也许上一刻还在田间地头劳作，还在与战友说说笑笑，还在憧憬着未来，下一刻就已经变成了伤亡名单上的一个数字。

朝鲜战争对朝鲜半岛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由于停战时韩国方面拒绝在板门店条约上签字，所以朝鲜和韩国理论上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尽管在李承晚下台之后，韩朝双方不断尝试接触，并展开一系列谈判，但朝鲜半岛的统一仍然遥遥无期。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在可预见的未来还会继续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