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仁安羌之战」始末

作者:何世同

摘要
  1942年的「仁安羌之战」,开始于3月25日,日军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结束于4月20日,国军解救仁安羌英军脱困后,脱离战场。论述内容包括:英军撤向伊洛瓦底江方面、日军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英军一路退却,日军尾随追击、日军拦截英军于仁安羌、国军113团奉命前往援救英军、仁安羌解救英军脱困的战斗、被掩盖的真相与被遗忘的英雄、对史林姆的评述等节。期能重建战场景况,还原历史。

一、前言

1942年「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的作战,虽然折戟沉沙,归于失败,但也有两次卓越的战场表现。一次是戴安澜第200师坚守同古13天的「防御战斗」;另一次是刘放吾新编第38师第113团奋勇解救英军的「攻击战斗」。尤其后者,尽管参战兵力不足1个步兵团,结果无法挽回盟军在缅溃败之局,然却是主动攻击行动,更是中国自「甲午战争」以降,首次在境外击败日本侵略主义者军队,解救盟军,保存英军在印度有生战力的胜仗,历史意义格外重大。

由于抗战胜利后不久,国民政府因内战失败而退到台湾,忽略缅战战史的整理,又因受到一些中、外人物对真相的刻意掩盖与扭曲,及1955年「孙立人案」之影响,致使这段历史变得各说各话。为完整呈现本战役的全过程与结果,本文论述之范围,开始于日军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结束于国军解救仁安羌英军脱困,置重点于4月18、19 两日的战斗。期能厘清事实,重建战场,达到还原历史真相之目的。

二、英军撤向伊洛瓦底江方面

1941年12日8日,当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时,其陆军「南方军」亦「同步」发动「南进作战」(或称「南方作战」),攻略香港、菲律宾、泰国及马来半岛。缅甸本非日军目标,后来因为泰国问题解决,以及南进作战出乎预料的顺利,加上由此可截断中国「滇缅公路」,进而掠取英属印度,于是临时决定进掠缅甸,缅甸一下子成为二战东南亚地区的主战场。【注1】

缅战未开始前,英国在缅甸的陆军兵力,仅有1个「英缅第1师」而已。其后为因应缅甸逐渐紧张的局势,于1942年1月上旬,又从印度调来「英印第17师」;加上2月21日到达仰光的「装甲第7旅」,使英缅陆军在日军进攻缅甸时,兵力增加到2个步兵师与1个装甲旅。【注2】当时英国在殖民地的军队,都是由英国军官与就地招募之士兵组成;招募缅甸人者,称「英缅师(旅)」或「缅甸师(旅)」;招募印度人者,称「英印师(旅)」或「印度师(旅)」。

英印第17师原由步兵第44、45、46 旅组成,其中第44、45 旅运送至马来前线,后来在新加坡成了日军的俘虏;故用在缅甸战场者,只有师司令部和第46 旅而已。但此旅也在2月23日结束的锡当(Sittang) 河战斗中,几乎被日军歼灭。师长史密斯(J. G. Smith) 因此被撤换,致该师已无可用兵力。因此,「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Harold Alexander) 遂将英澳第63 旅(3月3日到达仰光,英、澳军官、印度士兵)、英印第16 旅(原属英缅第1师)、英印第48 旅(原属英印第19师,1月31日到达仰光)编入该师,使后者仍维持3个旅的兵力。【注3】

先是,在英印第17师尚未抵缅前,英缅第1师师司令部在同古(Taungoo),编配有第1、2、13、16 等4个步兵旅,其中第2旅驻摩尔门(Moulmein),1月9日划归甫抵仰光(Yagon)、负责缅南作战的英印第17师指挥;1月30日,该旅在日军越过泰、缅边境大山,占领摩尔门之前,不战而从海上退却。【注4】英印第16 旅,则于1月16日由曼德勒(瓦城,Mandalay)转移至泰、缅边境的考克莱克(Kawkareik),改配于英印第17师,但在日军进攻时,未战而退,渡过萨尔温江(Salween R.),逃向摩尔门对岸的马达班(Martaban);【注5】其后,该旅与英印第46 旅一起参加锡当河东岸的战斗,遭到重创。锡当河战斗结束后,英印第17师紧急改编,46旅解散,以其兵员补充16 与48 旅。【注6】 1942年1月,英军在缅甸增援兵力及调整部署状况,如图1所示(以下附图,均为笔者根据状况自行绘制,并依需要,列注参考数据于图下或注脚)。


图1 1942年1月英军在缅甸增援兵力及调整部署状况示意(本图为作者自绘)

亚历山大又自感身兼「缅甸总司令」与「英缅军指挥官」两项职务,不堪负荷,乃向「英印军」总司令魏菲尔(Archibald Wavell) 提出设立「新司令部」的建议,获得魏的批准。【注7】3月13日,驻伊拉克的英印第10师师长史林姆(William Joseph Slim) 少将,临时奉调担任此一职务,于3月上旬来到缅甸,先赴眉缪(Maymyo) 会见亚历山大后,再至马魏(Magway) 接受亚历山大布达新职,负责指挥英缅第1师、英印第17师及装甲第7旅的作战。【注8】根据日军「敌情判断」,此时英军在缅甸的残存兵力,仅约2万人。【注9】

3月18日,亦即史林姆就任后第6天,在腊戍(Lashio) 的「中英军事联席会报」中,英军代表马丁(Martin) 将军始告知中国,他们成立了一个名为「第1军团」的新指挥部;【注10】因此,后来所有中文战史数据与著作,都称呼史林姆这位新到任的英军指挥官,为「中将军团长」。【注11】其实,史林姆是在后来的作战中,才晋升的中将;4月18日宾河战斗发生时,他还是少将。【注12】其所辖之兵力,除了2步师1装旅外,似连「军司令部」及一些「军直属部队」都还没有编成。笔者认为,像这样的「临时编组」,称之为「军」(corps),已够勉强,若称其为「军团」(army, field army, army group),恐是英人对外的「虚张声势」。【注13】事实上,史林姆在其著《反败为胜》(Defeat into Victory,即其回忆录)一书中,就称自己所指挥的部队是「第1缅甸军」(1st Burma Corps, 1st Burcorps or my Corps);【注14】果真如此,现在中文数据还继续称其为「军团」,那就太悖于事实了。

又由于「中国远征军」入缅之后,负责「仰曼铁路」(含)以东地区之作战,故原在此地区之英缅第1师,乃逐次撤出,向铁路以西移动。其中,本来负责守备景东(Kyaing Tong) 之线的该师第13 旅,已在国军第6军派部队接替后,先撤至密特拉(Meiktila) 附近;【注15】再相机向其师报到归建。师之主力(师司令部及第1、2旅),则在国军第200师掩护下,从彪关(Phyu)、同古,撤至耶达社(Yedashe),再由耶达社以「铁运」转「汽运」方式,运送至淡温夷(Taungdwingyi);【注16】并计划逐次转赴卑谬(Prome 或Pyay),【注17】但后来没有到位。

根据史林姆的说法,这个师转进到了「伊洛瓦底前线」(the Irrawaddy front)。而史林姆到缅甸后,第一次与其麾下两位师长见面的地方,就在伊洛瓦底江东岸的马魏;当时英印第17师经过锡当河的「灾难」(disaster),正在勃郎以南30 多英里的地方(按,此地应指纳塔林,见后文),进行整补与改编。【注18】亦即,英缅第1师到的「伊洛瓦底前线」位置,是在马魏至阿蓝庙间,不在卑谬。

至于英印第17师:自3日6日放弃勃固(Pegu or Bago) 后,先西撤至沙耶瓦岛(Tharrawaddy) 收容,再于3月13日由沙耶瓦岛向北退却,15日到达奥克坡(Okpho) 集结,复转移至那塔林(纳德林,Nattalin)防御(位置见图4所示);亦即,当3月25日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时,其正面之英军,是以英印第17师为主、包括装甲第7旅在内的部队。【注19】1942年3月中旬,中、英两军在缅甸兵力位置,概如图2所示。【注20】


图2 1942年3月中旬,中、英两军在缅甸兵力位置示意(本图为作者自绘)

三、日军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

1942年3月8日,日军第33师团(师团长樱井省三中将)进入仰光;【注21】该师团原留置于中国,未及参加攻略仰光作战之步兵旅团司令部(旅团长荒木正二少将),及其所指挥之步兵213联队(联队长宫协幸助大佐)、山炮第33联队(联队长福家政男大佐)、辎重第33联队(联队长陈田百三郎大佐)等部队,亦陆续于3月下旬登陆曼谷,再经陆路通过泰缅边境,概于师团继续向北推进时,归还建制,参加其后之战斗。【注22】

3月15日,第15 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中将即预料尔后与中、英军队会战的地点,将在曼德勒附近,拟定概以荖廓(Langkho)、羊米典(Yamethin)、仁安羌(Yenangyung) 东西之线发动攻势,保持重点于「仰曼铁路」方面的「曼德勒会战计划」(见图3所示)。【注23】3月18日,饭田据此构想,对第33师团下达北进命令,要旨为「贵师团于完成北进准备后开始前进,经伊洛瓦底江河谷方面,进入仁安羌北侧地区,以准备尔后之作战,特须力求捕歼当面敌军」。【注24】亦即,在第15 军的「曼德勒会战」中,第33师团计划用在左翼,负责对伊洛瓦底江方面之作战。


图3 1942年3月15日日军第15 军「曼德勒会战计划」示意(本图为作者自绘)

第33师团受命后立即完成相关准备,先于3月24日入夜后,以原田栋大佐指挥之步兵215联队(以下称「原田部队」,欠第1大队),配属山炮中队与工兵中队各1,移动至伊洛瓦底江西岸之显鸡打(Hinthada) 附近集结。师团主力则于3月25日日昏终,从礼勃坦(Letpadan) 出发,沿伊洛瓦底江东侧之「勃朗公路」北进,由荒木正二旅团长指挥(以下称「荒木部队」),编配:步兵214联队(联队长作间乔宜大佐,以下称「作间部队」)、工兵第33联队主力、山炮第3大队(大队长中井正少佐,欠中队1)、独立速射炮的11 中队(主力)等部队。【注25】

师团其余部队,包括新配属之独立第21 旅团炮兵队(15cm 口径榴弹炮及10cm 口径加农炮各1中队,全摩托化),及独立辎重兵第51 大队(驮马第3中队),则在荒木部队后跟进。师团司令部于26日夜,由庇古出发,经奥克波,于27日夜,进至赛工(Zigon)。【注26】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候师团除拥有少量「装甲炮兵」概念的「自走炮」兵力外,并无战车部队。3月24-26日,第33师团各部队位置,如图4所示。


图4 1942年3月24日-26日,日军的33师团行动示意本图为作者自绘

先是,当2月27日日军刚占领锡当河以东地区之时,其第5飞行集团的第4飞行团(团长河原利明少将),即空侦发现马魏有南北两处「前所未知」的机场,停有小型机22 架、中型机4架、及大型机1架;随后,第10 飞行团(团长广田丰少将)又对马魏实施侦察,亦显示该处约停放小型机50 架。当时英缅空军已撤离仰光,因此日军判断马魏应是英军飞机之疏散基地,而予严密监控。【注27】

日军占领仰光后,其第5飞行集团司令部立即进驻仰光,为掌握缅甸空优,以支持第15 军之北进作战,集团长小畑英良中将乃于3月21日,下令出动两波151 架次飞机(战斗机73、轰炸机78),22日再出动两波179 架次飞机(战斗机102、轰炸机77),大举空袭马魏机场。英军遭此猝击,损失惨重,只得将所剩飞机20 架(小狮型6、战斧型3、暴风型11),紧急撤到阿洽布(Akyab;今名实兑,Sittwe)机场。【注28】日军为了彻底摧毁英军在缅甸的空军兵力,第5飞行集团又于23、24日,接着出动106 架次飞机(战斗机27、轰炸机79),攻击阿洽布机场,英军于是将残存飞机,再后撤至印度东孟加拉国省的吉达港(Chittagong,今属孟加拉国共和国)躲避。【注29】

惟英国空军在日军连续空袭之后,似乎走而复返,仍继续使用马魏基地,故有3月31日空攻摧毁瑞同(Shwedaung)日军虏获品之行动(见后文)。于是,日军于当天黄昏时分,即出动82 架次飞机(战斗机57、轰炸机25),又对马魏机场实施第3次的大规模空袭。【注30】经过此次空袭,缅甸制空权才完全落入日军之手,整个盟军在缅甸的空军兵力,只剩下陈纳德在雷允(属云南瑞丽)基地的8架「飞虎队」防御型驱逐机而已;然此兵力既少,距离战场又远,支持第一线战斗之能力极为有限,遂使得整个缅甸上空,惟任日机纵横翱翔。【注31】

再看日军的北进。3月25日日没后,荒木部队从礼勃坦出发,沿勃郎公路北进,28日在那塔林击退英军约300 人,29日晨到达帕底工(Padigon);笔者认为,此部应是英印第17师的一个营级单位。另外,原田部队亦于25日黄昏由显鸡达出发,但出发后即失去连络;该部队于27日夜到达敏翁(Myanaung),主力于28日夜由塔罗克摩(Tayothmaw) 附近渡过伊洛瓦底江,进入东岸,其第3大队(大队长平泉悌辅少佐,配属山炮中队1)仍沿江之西岸北进。当原田部队东渡之后,师团曾接获其位置报告,惟随后又失联;前者就在此敌情、友军完全不明的状况下,向北急进,其先头之第2大队(大队长佐藤操少佐,配属速射炮小队1),于29日0900时,居然在英军全然无备之状况下,顺利占领了瑞同。【注32】

与此同时,英军由战车约30辆、火炮约20 门、汽车至少200辆组成之机械化大纵队,正自纳德林沿勃郎公路后撤,行至瑞同,被刚占领瑞同之佐藤大队所阻,又急速调转,欲在铁路在线寻求退路,于29日到达帕底工,与荒木部队发生「遭遇战」。由于英军与日军间状况不明,而日军原田部队与荒木部队间也通信断绝,互不知情,三方遂沿公路两侧进行混战,荒木部队一时处于被动而陷入苦战,英军由榜地突进而来,原田部队之速射炮全被英军战车摧毁。【注33】

其后,状况逐渐明朗,师团以步兵213联队第1大队(有延大队)及独立混成第21 旅团炮兵队急驰至榜地(Paungde),支援荒木部队作战;战至傍晚,榜地方面英军退去,荒木部队追击至德贡(Thegon),有延大队及炮兵队则沿勃郎公路(仰光至勃朗),西向瑞同挺进。【注34】

30日晨,有延大队及炮兵队到达瑞同附近,协力原田部队攻击当面英军,日没时分,英军不敌,放弃武器、车辆,向勃朗方面退去。【注35】本战日军统计:虏获战车22辆、装甲车30辆、汽车163辆、火炮20门、机枪53挺,英军阵亡约500名,被俘113名。但此一数量庞大的虏获武器与车辆,却成为次(31)日英军空袭之目标,遭到严重破坏;不过,日军还是得到巨大利益,包括师团之「轻装甲车中队」变成「战车部队」,辎重兵联队亦获取多辆「六轮传动」大卡车,在尔后之「沙漠作战」中,发挥了很大的功用。【注36】惟在英军空攻之后,日机立即还以颜色,于当天1750时-1800时之间,第3次空袭马魏,已如前述。

31日,沿伊洛瓦底江西岸前进之原田部队第3大队,占领新地(Sinde),阻止英军向西渡河逃走。4月1日,空侦发现英军有撤出勃郎之征候,4月1日师团长下达进攻命令;4月2日0300时,原田部队进入勃郎市区,然英军早已放弃勃郎,向东北方向退去。【注37】本次战斗经过,概如图5所示。


图5 1942年3月25日-4月2日,日军第33师团进攻普罗美状况示意(本图参考:《缅甸攻略作战》,页450,插图33)

四、英军一路退却、日军尾随追击

4月1日,正当第33师团对勃朗市区发起攻击之际,师团长接获第15 军司令官之命令;要旨为:「贵师团继续执行现行任务,并准备得以沿伊洛瓦底江地区向八莫(Bhamo) 方向之突进。」而「现行任务」,系指对仁安羌之攻略而言;「向八莫方向突进」,则是预告师团「曼德勒会战」后的追击方向。【注38】根据日军的记述:仁安羌附近为丰富的产油地带,距离亚蓝谬(Allanmyo) 约100公里,其周边为「沙漠」;由马魏通往仁安羌之主要作战道路,为一条柏油路,另外,就是伊洛瓦底江的水路,作战地区除了车辆外,人、马越野行动不受限制,但问题在于饮水。【注39】

惟2014年10日,笔者曾走访现地,观察所见,地区虽有大片「沙地」,但并非「一望无际」,期间又错落许多干涸的河床与密林,并不是真正的「沙漠」,姑谓其为「沙碛之地」。据第33师团参谋井田正孝中佐的「第三十三师团之作战」手记所载:马魏与仁安羌之间,完全是「无人地带」,一滴水都没有;仁安羌附近「标高差」虽不过50公尺左右,但地形起伏,极为错综复杂,又由于浸蚀作用形成的地隙,多系断崖,使得到处都是自然的「反战车壕」。【注40】

4月2日,第33师占领勃郎,英印第17师退向50公里外的阿蓝庙,日军又向北急追,于4月7日攻占阿蓝庙。【注41】师团长在了解当前状况后,遂律定各部队于4月9日的日没后,一齐自阿蓝庙之线,向北推进,发动对仁安羌之攻略作战;其兵力运用计划概为:【注42】

一、荒木部队
指挥官为步兵旅团长荒木正二少将,由其以旅团司令部,指挥步兵第213联队(欠第2大队)、山炮第33联队(欠3大队及第6中队)、工兵第33联队(主力)、独立速射炮第5中队等部队;沿伊洛瓦底江右岸前进,首先攻略马魏。
二、原田部队
指挥官为原田栋大佐,除所属步兵第215联队(欠第3大队及第4中队)外,增配轻装甲车队、山炮第7中队、独立混成第21 旅团炮兵队、工兵1中队(欠1小队)、野战高炮第51 大队中队1等部队;针对萨土瓦及淡温夷方面之敌,掩护师团之右翼,并牵制该方面敌军,以利师团主力之作战。
三、作间部队
指挥官为作间乔宜大佐,除所属步兵214联队(欠第1大队)外,增配山炮第3大队(欠第7中队)、工兵1小队等;力求秘匿企图,一举急袭攻略仁安羌,并切断敌之退路。
四、师团司令部及直属部队由师团长樱井省三中将指挥,包括步兵214联队第1大队、215联队第3大队及师团勤务支持部队,在荒木部队后方跟进;另以独立工兵第26联队(大小动力艇约50 艘,先前配属),沿伊洛瓦底江实施跃进,准备随时得以担任兵力运输。又以辎重兵联队之汽车部队,于作战首日先对作间部队,继之对原田部队,提供运输支援。

由于当面英军正处于「退却」状况,日军此次作战的性质,就是「追击」。为了扩大「追击」效果,第33师团只留了2个步兵大队为「预备队」,而将所有战斗部队都投入「追击」,其兵力大致区分为「正面追击」与「迂回追击」两部分。前者由荒木部队担任,概沿伊洛瓦底江东岸而上,「压迫」并「牵制」英军之退却行动;后者由原田与作间部队负责,为师团之主攻,向东行迂回运动,一方面防止东敦枝方面英军侧击,一方面「超越」正面退却英军,期能先英军到达仁安羌,「拦截」其退路,以企造成「包围歼灭」效果。

准此追击构想,原田部队先期以一部推进至雷提特(Lettet),掩护作间部队之前进;其主力于4月9日日没时分,由阿蓝庙出发,到达伊卡特(Egayit) 后,再由汽车运输,于10日晨集结于雷提特。当时在东敦枝附近有英军战车30余辆,在其西的道路上,也有散置的部队;【注43】这也可能是在第33师团的3支攻击部队中,唯有原田部队编配有「轻装甲队」的原因。根据史林姆的回忆,在东敦枝附近的英军,就是英印军第17师;【注44】而由战车30余辆之状况看来,应是英军装甲第7旅的一个战车营。

于是,原田部队于11日日没时分,以其第1及第2大队,攻击克克瓦(Kokkogwa) 及沙特丹(Thadodan) 之英军阵线;但12日,前者却反遭后者包围,陷入苦战,原田大佐遂令该两大队,乘夜退至道路以南2公里之线,占领阵地,监视英军。不过奇怪的是,此后当面英军未再有积极行动,逐次退出了战场;师团长认为原田部队之任务已达成,乃将其召回,于16日上午到达伊洛瓦底江畔的敏刚卫(Migyaungye),准备向仁安羌方向以「水上机动」前进。【注45】

荒木部队方面,由于大部分兵力刚由中国华中地区转来,尚不适应热带气候作战,而且马匹仍未运到,只能临时征用当地牛车搬运山炮,影响了追击行动。但4月9日傍晚自阿蓝庙出发后,还是在12日拂晓,突破新榜卫(Sinbaugwe) 约150 人的英军敌阵地,并于13日晨占领了敏刚卫,并准备向因河(Yin Stream, Yan Pel Creek) 之线继续发起攻击。【注46】

根据日军的战斗情报:英军在因河北岸之马魏,构成防御主抵抗线,以一部约700 人,在南岸占领前进阵地;北岸之英军,系拥有战车10余辆、炮10余门及高炮数门之有力部队约1千人,惟阵地简陋,似无认真抵抗之企图。【注47】当时英印第17师与装甲第7旅一部已撤到东敦枝,故在马魏的英军,就是英缅第1师和装甲第7旅主力了。

14日晨,荒木部队击退因河南面英军;15日夜晚,渡过因河,向东迂回,拟对马魏英军主阵地发起侧背攻击。不过,山炮联队的拉炮牛车,却在步兵向前推进的时候,出现「不太管用」的状况,迫使该联队放弃牛车拉炮,改以人力替代,力求急速前进,惟仍无法跟上步兵行动。16日0400时,荒木部队突破英阵地左翼;17日0500时,占领了马魏。【注48】然而,在日军进入马魏之前,英军已主动退却;井田正孝中佐对当时场景的描述是:「具有高度机动力之敌军,不屑一顾行动迟缓之荒木部队,悠然全身而退。」【注49】

不过,当日军还在炮兵跟不上的困难状况下,欲强渡因河之时,新到任才1个月的史林姆军长,已在4月15日1300时视察过仁安羌之后,即以不愿让油田与炼油厂「完整地」(intact) 落入日军之手为由,对其下达了爆破的命令;100多万加仑的原油,熊熊燃烧,火焰高达500多英尺。史林姆回忆当时景况:伴随着满耳的爆炸和满眼的火光,机械设备、通信设施和房屋,纷纷崩塌;整片土地被一个巨大的黑色烟幕笼罩着,煞是奇特又恐怖。【注50】

作间部队方面,于4月9日自阿蓝庙出发,即在右翼原田部队的掩护下,车运至雷提特西方集结;12日,渡过因河,向仁安羌方面挺进。根据井田正孝中佐的手记:作间部队渡河后,在「沙漠地带」经过3日4夜的行军,白天炎热不说,夜间温度也在华氏90度(摄氏32.2度)左右,部队最感痛苦的是缺水。前进途中,每隔4-8公里,会有数间「破烂房子」的部落散在,或可获得若干饮水,但为秘匿企图,部队只好尽量避免接近;结果沿图上所示的河流前进,惟河流亦虚有其名,可说绝大部分为干河,连喂马之水都得苦心张罗。官兵就在此一酷热中,肩背重装备,浑身汗流及忍受尘埃,在森林中穿梭,默默地「强行军」。【注51】4月9日至15日,日军追击兵力部署状况,如图6所示。


图6 4月9日-15日,日军第33师团追击状况示意资料来源:《缅甸攻略作战》,页511,插图41

五、日军拦截英军于仁安羌

16日「半夜」,作间部队进入距离仁安羌东方约5公里处,发现远方干道上,有来往频仍车辆之前灯光照;根据附近居民所说,拥有战车之「部分敌人」,似已退至宾河以北地区。于是作间遂变更原来攻略仁安羌之计划,将兵力分成两半,决定在宾河南北两地点切断干道,令第3大队(大队长高延隆雄少佐,以下称高延大队)挺进至宾河北岸的克敏村(Kyemyin) 附近,占领阵地,并率领联队主力,向仁安羌东北角「三叉路」突进。【注52】

根据日方记述:17日晨,高延大队及作间部队主力双双奇袭成功,分别俘获约80及200名英军(囚于敦贡村,19日为国军所救,见后文),并各自占领所望目标,在宾河南北两地切断交通干道;这些俘虏均为英军后方勤务部队,其战斗部队之主力,仍从南方退却之中,「确认」尚未通过仁安羌。【注53】

根据史林姆的回忆:英缅第1师的「后方梯队」(rear echelons),早已在装甲第7旅的战车掩护下,安全地经由油田区,机动运输到离仁安羌以北25英里的归约(Gwa Cho),而史林姆于16日,也将他的「军指挥部」从宾河移回归约。【注54】就此部分的时间点而言,英、日两方的记述,大致相符。

作间大佐为了准备攻击即将由马魏方面退却而来之英军主力,乃于仁安羌东北角(各道路之集合点)配置联队直属部队及第2大队(大队长杉浦键太郎),作为「主抵抗线」(即「主阵地」);并以敦贡(Twingon) 之「中央三叉路口」附近为「前方据点」,配置山炮第3大队(大队长中井正少佐,欠第7中队)。此时,宾河北岸发生战斗;根据日方记载:随伴战车10余辆之英军1千人,向高延大队正面发起攻击,但为后者「奋战予以击退」。【注55】

但当时史林姆身边只有一个「边防小分队」,所有12辆战车,又派去支持国军113团(见后文);日军显然误判状况,将国军当成英军。事实上,根据孙克刚《缅甸荡寇志》的记载:「一一三团连夜奔赶,在十七日的黄昏时分,到达拼墙河北岸,在距离五英里的地方,进入攻击准备的位置,当晚就展开了猛烈的战斗。」【注56】证明当时与日军发生战斗的部队,是国军、不是英军。

《缅甸荡寇志》接着又载:「十八日拂晓起,战斗更烈,孙立人将军亲自从曼德勒赶往前线指挥…。」【注57】由此亦可知,孙立人到达113团的时间,是18日拂晓左右,时113团已发起攻击;因此,从17日黄昏的遭遇战,到18日晨的拂晓攻击,指挥113团战斗的人,都是刘团长,不是孙师长。又据此载,孙立人是由曼德勒直接赶到宾河前线,似中途未与史林姆会过面。

17日「日落后」,大队奉命撤回南岸,纳入山炮第3大队长中井正指挥之下,以增强该方面之战力,俾因应18日北退英军到达后之可能战斗,在宾河北岸只留下第9中队。【注58】 4月17日夜至18日晨,日军作间部队在宾河南北之兵力部署,如图7所示。


图7 4月17日夜-18日晨,日军作间部队在宾河南北兵力部署示意(底图取自:google2016年12月卫星空照地图)

按照上述日方的说法,高延大队是在16日「半夜」以后,才渡过宾河向克敏村推进。惟在史林姆的回忆录中,却有不同的记述:16日刚入夜,就有日军身穿英缅军步兵服,突击他刚撤离的宾河北岸司令部旧址;他即命令手下一名Pryce上校,率领刚到附近、仅有的一个缅甸边防军「小分队」,在黑夜中发起逆袭。经过几次艰难的交火后,肃清道路上的日军。尽管仍有一些行踪不定狙击手和轻机枪手,还不时地来回给他们制造麻烦,但运输大致恢复通畅。笔者认为,史林姆所说的运输通畅,应指英军仍控制仁安羌至归约的公路。此外,史林姆又提到:平墙(宾河)以南,日军开始渗入仁安羌,并袭击发电站的警卫;16日「半夜」(midnight),英军引爆发电站,完成了整个仁安羌油田的破坏工作。【注59】

惟当英军16日「刚入夜」在宾河北岸的所谓「反攻」,及16日「半夜」在宾河南岸的引爆发电站,作间部队尚未到达仁安羌;这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穿着英缅军服的日军,出现在宾河南、北两岸呢?而从北岸1个缅甸边防小分队,就能应付的状况看来,这股敌军的战力似乎不强。笔者认为,那可能是被日军战史称为「扰乱军」的「缅甸独立志愿军」所发动,实际战果虽不彰,但却能对英军中的缅甸士兵,产生很大的心理影响(见后文)。

先是,英国殖民者为防止缅甸独立,高度镇压缅甸独立运动,并不断逮捕有影响力的「塔金党」(缅语意为「我们缅人的党」)党员入狱,故推展缅甸独立工作的领导人物,相继逃亡日本等地,其中30名为铃木敬司大佐成立的「南机关」(Minami Kikan) 所吸收,被安排至台湾及海南等地接受严格训练后,再派其潜回缅甸发展组织;【注60】此即所谓的「三十志士」,包括后来的「缅甸国父」翁山(Aung San,其女为翁山苏姬)及「缅甸军父」尼温(Ne Win)。【注61】彼等一贯之目标,即为争取缅甸完全独立,并对日本寄以厚望。【注62】

当3月8日翁山随日军第15 军进入仰光时,其指挥的「缅甸独立志愿军」,已有11 万缅族青年加入。【注63】其主力于4月4日由仰光出发,首先进入勃朗,掌握该地的「水上支队」;【注64】尔后再经伊洛瓦底江右岸地区,进入第33师团之左侧外方,以切断英军之退路。【注65】由以上状况看来,不但16日袭击英军指挥所旧址、发电站的是「缅甸独立志愿军」;而且一路引领日军在伊洛瓦底江的「陌生水道」溯航北上,及在马魏、仁安羌间鲜有人烟的「困难地形」向导日军挺进者,恐都是「缅甸独立志愿军」。而「三十志士」之一的德钦维(Thakin Ngwe),即阵亡于仁安羌;【注66】苟无缅人协助,本战日军能如此顺利乎?

对于宾河北岸的后续战斗,史林姆在回忆录中有如下记述:平墙(宾河)以北,日军以更多的兵力出现在司令部旧址,并重新开始他们的阻绝;此时,除了Pryce上校率领的尼泊尔Kurkhas 族士兵(笔按,此应是前述边防小分队)外,还加上一些West Yorkshires军队和几辆来自南岸的战车,一起发起反击,「肃清了沿路的敌军,并给予重创」,日军留下许多穿着英缅军服的日军尸体。但日军还是在靠近宾河北岸「浅滩」的地方,成功地建立了封锁区。【注67】

上述战斗的时间点,应是17日早上,因为史林姆接着就「冲」去克柏当(Kyaupadaung),会见「中国远征军」新编第38师第113团团长刘放吾上校,并对其下达要求支持之命令(见后文)。史林姆的说法,与日方对高延大队到达宾河北岸后,遭受英缅步兵和战车攻击,及其在宾河北岸切断交通的记述相符;但史林姆没有提到日军击退英军的反击,与占领了克敏村。因此,令人质疑的是,英军既然能以「步战协同」兵力,肃清宾河北岸道路沿途敌军,但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北岸日军完全消灭,还留下一个「残局」,要「央请」中国军队来帮忙收拾?其实,史林姆的说词,除了矛盾之外,还有夸张:例如他说,他们16日还用反击夺回的高射炮,一天之内打下了7架日本飞机。【注68】

又根据史林姆的回忆:17日较早时间(early hours),当英缅第1师正从仁安羌以南疲惫地北上时,听到日军正先一步到达镇上的消息;史考特师长乃于入夜后,开始调整兵力,将他那些已经又累又渴的手下,集结在仁安羌南郊。【注69】此一记述,标示英军「被困」的概略位置;值得注意的是,史林姆只说英军「又累又渴」,但没有提到「饥饿」。另外,史考特师长又同时派遣「先头部队」继续北上,以巩固发电站的防卫;【注70】但他可能不知道,该发电站于16日子夜,史林姆已下令爆破。

根据日军说法,18日晨从马魏退却而来之英军,逐渐进入仁安羌,首先遭遇中井阵地之抵抗;此部英军,约有战车15辆、火炮15 门、汽车300辆,兵力约4千人。【注71】但在4月20日,当仁安羌战斗结束后,日军的战果统计是:「据判断,英印军至少有车载步兵4个营、战车1个营、炮兵2个营,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注72】笔者认为,光此部分,恐就超过4 千人;况且,日军所说人数,是出于战场上的「目视判断」。国军战史的记载,则是7千多人,见后文。

仁安羌之地形特性,及其对战车越野行动之限制,前文已述。当时除了市区有些树木外,出了市区,就是遍野不见一棵树的不毛之地,而油井林立,爆破后的油库冒起冲天黑烟,更蔚成奇观;【注73】加上昼间气温高达华氏114 度(摄氏45.6 度),整个战场一片荒芜,刻正笼罩在烟幕下,而且没有水。【注74】根据日军记述的4月18日战况:英军是以战车为先头,反复强行突破干道,但均为中井部队所阻,无法前进;而溢出之英军,则转往东侧道路,逐次向联队主力方面移动,于是攻防焦点就落在于仁安羌东北角「各道路集合点」附近。日军认为,除非英军能突破此点,否则车辆无法前进;因此,后者虽陷入困境,但攻势有增无减。【注75】

战斗中,英军曾努力向敦贡推进,但在炎阳高照、尘土飞扬,日军飞机、火炮、机枪不断制压下,数度攻击都无功而返;英缅第1师史考特师长乃于16时30分,电史林姆,请求国军速来援救(两人无线电对话内容,见后文)。【注76】入夜后,英军停止行动,作间开始整顿阵线,集结全力于东北角,包括命令中井部队后撤,以备次日之战斗。【注77】

又据日军记述,此时宾河北面之敌,亦「奋勇来攻」,使第9中队不得不后退至宾河之线;【注78】不过,此「奋勇来攻」之敌,不是英军,而是刘放吾的国军113团。【注79】史林姆回忆当时南岸英军的处境,是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被(日军)炮兵、迫击弹及空袭,围困在一隅之地;【注80】此一隅之地即前述英缅第1师史考特师长所说的「仁安羌南郊」,其将营救英军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刘放吾及其所指挥的中国军队身上,详如后文。

先是17日晨,当樱井师团长获悉作间部队占领宾河南北两岸之时,即动用预备队,以原属作间联队之第1大队(大队长德重房夫),利用独立工兵第26联队支持的舟艇实施水上机动,17日夜由马魏出发,沿不熟悉的伊洛瓦底江水道,溯航而上,18日傍晚到达仁安羌南端,与中井部队会合。【注81】亦即,德重大队赶上19日的战斗,使得作间部队在这时候,才拥有自己的完整步兵联队。

日军第33师团其余部队的行动是:荒木部队,17日自马魏出发,在炎热与缺水状况下,进入马魏与仁安羌之间「完全无人」的地带,中暑与病患层出不穷,终于在获得防疫与给水支援后,始得再起追击,而于19日下午进入仁安羌。原田部队,则于17日傍晚由敏刚卫出发,在独立工兵第26联队的支持下,行「水上机动」;18日晨登陆缅布(Minbu),19日夜重新出发,20日晨到达仁安羌。【注82】以上两部队,均未及参加19日昼间的仁安羌战斗。4月18日,仁安羌附近战斗及日军「正面追击」兵力到达状况,如图8所示。


图8 4月18日仁安羌附近战斗及日军「正面追击」兵力到达状况示意(本图参考:《缅甸攻略作战》,页512,插图42)

由以上状况看来,英缅第1师在日军以1 个联队(欠1个大队)「拦截」的时候,都无法自行脱离而向北逃逸;若1天之后,待日军第33师团另两个联队陆续到达,则英缅第1师必定遭到「包围歼灭」,除非「奇迹」出现。而这个「奇迹」,果然在此关键时刻出现,那就是国军刘放吾113团的及时投入援救。

六、国军113团奉命前往援救英军

1942年4月14日晨2时,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将军,在美苗面告国军代表侯腾将军,以英军被围于仁安羌,情况危急,要求「中国远征军」迅速加以援助;【注83】国防部史编局《抗日战争.滇缅路之作战》,载当时英军状况曰:

当敌我在罗衣考、棠吉各处鏖战之际,敌第33师团约两个联队即分沿伊洛瓦底江北进,绕至英军后方,占领仁安羌油田,切断英军归路,遂将英缅军第一师全部及战车营一部,包围于仁安羌以北地区。同时以一部约一个大队的兵力占领宾河右岸渡口,阻绝英军之增援。此时在宾河右岸与敌挣扎之英军,仅有残余步兵连及装甲旅之战车山炮各一部,而被围之英军则已陷于粮弹俱尽饮水绝源之苦境,危急万分。【注84】

侯腾接到亚历山大要求后,立即向「中国远征军」罗卓英司令长官报告,罗乃于当天(14日)17时,令新编第38师第113团,由该师副师长齐学启率领,赴乔克巴唐(Kyaupadaung),归英军「第1军团军团长」(实则是英缅军军长)史林姆指挥。【注85】不过,当时伊洛瓦底江方面的实际状况是:日军的「正面追击部队」还在因河以南,「超越追击部队」尚在酷热沙漠地带急行军,英缅第1师刚准备放弃马魏,乘车北去;亦即,不论日军的追击,抑或英军的退却,均未到达仁安羌,已详于前。因此,亚历山大以英军状况紧急,要求国军援助或许是真,但说英军已在仁安羌以北被围,若非亚氏存心蒙骗,就是吾国撰史者不察。

然此与事实不符的载述,居然出现在「官版」抗战史书上,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而以此版本,对照三军大学编著之另一部「官版」抗战史书《抗日御侮.滇缅路作战》,更发现两者此部分之内容,几乎全同;【注86】原来,前者初版于1966年5月,后者问世于1978年10日,后者全抄了前者。若再以此比对成书于1946年3月之《缅甸荡寇志》,又赫然发觉,此书所撰之「仁安羌之战」部分,竟是上述两部「官版」史书所本。【注87】

《缅甸荡寇志》曾于1955年「孙立人案」时被列为禁书,1992年8月随孙案平反而重刊,更易其名为《中国军魂—孙立人将军缅甸作战实录》。【注88】作者孙克刚,为新编第38师师长孙立人之侄,时任该师政治部上校副主任,1942年3月随孙立人入缅,参加了两次缅战。据原书〈前言〉所述:书中资料大部分是亲眼所见,一部分取之于战斗纪录,和实地作战官兵的谈话;自称:拿历史学的眼光来看,应该算是原始材料。【注89】该书初版时间,距离「仁安羌之战」不及4年,在因战乱而资料散失,复再搜不易之状况下,所言内容确实弥足珍贵,可补史载不足。遗憾的是,孙氏并未亲身参与仁安羌战斗,然对得自听闻与访谈而来的相关情节记述,并未查证,诸多演义,刻意虚美其叔,致失客观,或称精彩,但为史不纯,反成以讹传讹、混淆真相的源头,这恐是孙氏撰书时始料未及之事。

新编第38师的前身,是国府财政部税警总团,参加过1937年的「淞沪会战」;1938年8月移驻贵州都匀、独山附近整训。1942年1月,以总团6个团中的第2、3、4团,改编为新编第38师,总团长孙立人改任师长,副总团长齐学启改任副师长,纳入第66 军序列,准备入缅作战。同年3月11日,该师由驻地到达贵州兴义誓师,然后徒步行军近半月至昆明西南之安宁县(今属临沧市),向第66 军张轸军长报到,并于28日起车运入缅;4月5日,全师到达腊戍。【注90】

4月7日,新38师除留置114团第1营,警卫腊戍机场外,全师向曼德勒推进。根据孙克刚书所载:「部队进驻曼德勒的前3天,蒋委员长曾亲自飞到曼德勒城东40英里的眉缪,召集入缅国军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决定派孙立人将军担负守卫曼德勒的责任,会后亲赴曼德勒视察;对于怎么构筑工事?怎样清除街道?怎样救灾保民?都有详尽指示,并指出皇城左面的小山好像紫金山,伊洛瓦底江好像长江,曼德勒有如南京的形势,而保卫曼德勒和保卫南京同样的重要。他说完了话,把手中一幅曼德勒全图递给孙将军,孙将军立刻领悟到最高统帅的意旨,他用挺立的姿势双手接过这幅地图,从坚定不移的眼光中,表达出他接受任务,和誓与阵地共存的决心。」【注91】

但是,孙书所载与事实有很大出入。根据蒋介石委员长日记:4月5日,蒋与夫人及史迪威、罗卓英,由重庆飞腊戍。6日10时后,蒋一行由腊戍驱车西行,15时30分到美苗,晚上7时邀亚历山大、史迪威晚餐,并商议战务。7日上午,先约谈史迪威,再召见罗卓英、杜聿明与戴安澜,讨论作战事宜;下午偕夫人及罗、杜,同赴瓦城(曼德勒),谓该地高山、平原、大河皆备,形势略如南京;晚上回到美苗,宴亚历山大。4月8日上午,召见甘丽初、孙立人,授以曼德勒五万分一地图,面示防守要略,并令下午与史迪威、罗卓英赴实地设防。午后,往美苗视察机场新建工程,但只见斩伐几株树木,并未有一点进行;史迪威曾称,美苗机场13日可完成,蒋叹史受英方欺负,而又欺骗于他也。【注92】

由蒋日记看来,带孙立人去曼德勒(瓦城)布防的,是史与罗,而不是蒋,当然蒋也不可能在曼德勒对孙立人现地交付任务,现地颁授地图,并现地告诉孙立人「曼德勒形势如南京」,更不用说美苗没有机场;孙克刚书显然杜撰了一些情节,似乎意在抬高蒋对其叔的重视。其实孙克刚只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蒋在美苗召见孙立人时,当面下令要他防卫曼德勒,孙也誓与曼德勒共存亡。

4月15日,亚历山大又以沿伊洛瓦底江北进之日军第33师团主力,已越过勿外(即马魏),其第214联队攻占仁安羌(其实并未攻占)为由,感到国军仅派1团,兵力不足;复在眉缪与史迪威、罗卓英举行会议,要求国军增派援军。我方当即允派新38师2个团,以1团至纳特卯克(Natmauk),另1团至乔克巴唐,援助该方面英军作战。此际,罗卓英即一面令增援部队迅速行动,一面向军委会呈报上述状况;至17日晨,奉到蒋介石委员长电令核准,斯时该两团已于16、17日,先后到达各该指定地点。【注93】由于第113团于14日出发,因此16日先抵达;而112团则晚了1天,15日出发,17日才到位。【注94】沈克勤《孙立人传》载:113团接获命令后「连夜乘车奔赶」。【注95】

据史林姆的回忆:17日上午,他在归约的军指挥所,正面对仁安羌方面「不容乐观」的情势时,忽然听到中国第38师的113团已到达巧克柏当的消息,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跳上吉普车,「冲」去见他们的团长,以向他下达命令。史林姆在村里一间残存房子的楼上,见到了「清瘦但看上去坚毅」的刘放吾团长,两人通过一名能说流利中文的英军「连络官」介绍握手后,旋即摊开地图,言归正传。史在叙述战况的过程中,对刘印象是「聪明机智」,很快了解史想要表达的事情;那就是,史要刘团长立即搭乘已备妥的卡车,迅速开往宾河,然后再回头接另一个团,在18日清晨渡河攻击,以呼应英缅第1师的突围。【注96】

但刘团长表示,未接到孙立人师长指令前,他不能离开巧克柏当;史林姆向团长解释,即便孙将军在,一样归他指挥,他也会下同样命令,孙立人会照作。然后,双方就这样僵持了1个半小时,终于在史林姆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团长突然露出微笑,说:「好吧,我们开始行动。」【注97】至于团长为何改变主意?史林姆猜测,在两人对谈间,那些进出房间的官兵,已将消息送达孙师长,并获同意。然而,这位史林姆口中的一旦开始行动,简直「无懈可击」;事实上,在往后几天里,史林姆相当激赏刘放吾的表现。【注98】

多年后,刘放吾出示了一份已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的史林姆签名手令,内容译成中文是:「致113团团长刘放吾上校:兹派贵官率领全团,乘汽车至宾河地区,在该处,你将与安提斯准将会合,他将以所有战车『配合』你;你的任务是,攻击并消灭宾河北岸约2英里公路两侧之敌。威廉.史林姆中将,17日1100时。」【注99】此文件,证实史林姆于17日午前,来到113团团部;也证明史林姆下给命令去援救仁安羌英军的,是113团团长刘放吾上校,而孙师长是接获刘团长报告后,才由曼德勒跑到瓢背,再来到宾河,见后文。1942年4月17日,宾河北岸态势,如图9所示。【注100】


图9 1942年4月17日昼间宾河北岸态势示意

至于为什么刘团长要向孙师长请示?据刘放吾回忆:「我并不知道新38师划归史林姆指挥,他的命令又写在很随便的一张纸条上,很难令人相信…所以一直到以无线电与孙师长连络确定后,我们马上奉命行事。」【注101】不过,史林姆还是骗了团长,因为根据亚历山大、史迪威与罗卓英的协定,划归史林姆指挥的是新38师的112、113团,而不是整个师。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新38师守卫曼德勒是蒋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罗卓英敢让整个师离开曼德勒,去归英军指挥吗?

惟对上述状况,《抗战御侮》第219 页的记述是:「中国远征军长官部乃令新编第38师之第113团,由副师长指挥迅赴巧克柏当,归英军第1军团长指挥」;已如前述。但同书第188 页又载:「…派遣已到达曼德勒之新编第38师,归英军第一军团长指挥,17日11时,该师师长孙立人将军率领一个团,到达巧克柏当。」【注102】非惟不知何据?抑且前后矛盾;更让一些对军事欠缺基本概念、对史学没有起码修养的人,用来断章取义,杜撰故事,益加模糊真相。【注1023】

值得注意的是,史林姆在113团时,并没有提到副师长齐学启。按史编局《抗日战史》的「113团由该师副师长率领赴乔克巴唐」说法,齐当时一定要在现场,否则就是「擅离职守」,且应出来与史会面,参与整个谈话过程,甚至收下史的命令,并负责向师长报告与请示才合理。更何况,齐与孙是清华大学同窗,留美后又同时转学军事,两人情同手足;【注104】如果当时齐在113团团部坐镇,以其英文程度,必能像后来孙与史见面时一样,直接以英语沟通,何须透过连络官翻译?要知,就是齐根本不在113团,亦即《抗日战史》误植了状况。

此外,若按《缅甸荡寇志》所载:「112团和113团先后奉命由齐副师长率领,开赴纳特曼克与巧克柏当两地布防。」【注105】「先后」之意,即是先于16日带113团到巧克柏当后,立刻返回曼德勒,再于17日带112团到纳特曼克。但是,巧克柏当距离曼德勒227公里,来回554公里,加上装载与下卸时间,以当时的道路条件,即使没有空袭,采密集队形,司机不休息,似乎不可能在一天多的时间内办到。

又根据孙立人的回忆:当长官部下令由齐副师长率领113团驰援英军时,孙立人以自己「坐守空城」而感「啼笑皆非」,遂只令113团连夜先行出发,让齐学启留守曼德勒,自己至长官部请求亲自前往指挥。【注106】盖新38师守备曼德勒,是蒋委员长当面下给孙立人的命令,何等重大!若该师正、副师长同时离开曼德勒,出了问题,恐连罗卓英都担当不起。因此,有关孙师长与齐副师长同时出现在仁安羌战场的记述,应是虚构;如沈克勤《孙立人传》所载:「17日黄昏时分…进入攻击准备位置,齐副师长命令113团,要在18日攻占拼墙河北岸及渡口…齐副师长指示部队暂不渡河,待师长到后再作决定…」,【注107】即是。

至于刘放吾与师部连络,为何要花上1个半小时?笔者认为,那是为了防范日军截听破解,无线电通信均使用密码,对方收到后再译成明语的关系;一来一往,相当费时,况且新38师无权决定,还得向远征军长官部请示。

《抗日战史》对其后状况的记述是:刘放吾奉到史林姆命令后,即派该团副团长曾琪随同英方战车队长,先赴宾河右(北)岸附近侦查地形,自己则率领该团向宾河兼程前进,至19时到达目的地,即作攻击准备;此时,英方附以轻战车(18 吨)12辆,及火炮3门,「协力」该团之攻击行动。【注108】前述「目的地」,应是进入「攻击准备位置」前的「集结地区」;以当时日军高延大队已占领克敏村的状况看来,此目的地当在克敏村之北若干距离外。但克敏村距宾河北岸7.9公里(约5英里),曾副团长似不可能绕过日军阵线,去侦察宾河右岸地形;笔者认为,曾副团长应是在克敏村北附近侦察,俟团长到达后,向其报告状况。

17日日没后,日军作间部队撤回高延大队,在宾河以北只留了1个第9中队,已如前述。18日拂晓,113团在英军战车及火炮支援下,发起攻击;【注109】刘放吾团长的攻击部署是:以第1营(营长杨振汉)在左,第2营(营长鲁廷甲)在右,两营并列为一线,第3营(营长张琦)为预备队,团长随第1营行动。【注110】由于官兵奋勇突进,激战至12时许,即将宾河北岸之敌全部击溃,残敌渡河逃窜。【注111】日方的记述是:「(18日晨)北方之敌(笔按,此即113团)亦奋勇来攻,使第九中队不得不后退至宾河之线」。【注112】对照史林姆的回忆:「(18日)中国部队打到了宾河,清除了北岸的敌军,但没能解决浅滩上的『路障』」。【注113】三方说法,大致相符;日方所说的「宾河之线」,系指在南岸的防御线。

先是,孙立人在113团出发后,曾以电话向罗卓英请求,亲率该团前往宾河,未被批准;【注114】但孙立人并不放弃,根据曾任孙立人秘书的沈克勤说法:16日晚上9点,孙立人赶到瓢背(Pyawbwe) 远征军司令长官部,找罗卓英理论,但未见得罗卓英,由参谋长杨业孔将军出面,拒绝孙立人的要求;惟孙一直跟杨「磨」到次(17)日清晨2点10分,还是坚持要去,并愿自负后果。【注115】其后状况,根据《缅甸荡寇志》记载:「十八日拂晓…孙立人将军亲自从曼德勒赶往前线指挥,正午十二时,拼墙河北岸敌军肃清…」。【注116】其余《抗日战史》、《抗日御侮》等书,所载大体相同;【注117】其共同点,就是指挥宾河北岸战斗的人是孙立人,刘放吾不见了。

根据史林姆的回忆,他是17日「晚些时候」,在孙立人刚抵达巧克柏当之时,两人见了面;孙立人以稍带美国口音的英文,与史林姆交谈,史对孙印象很好,还以为孙是中将,孙也「不无骄傲地」告诉史,他毕业于美国维吉尼亚军校。【注118】史称其与孙见面的时间点,应是113团离开巧克柏当后,车运至宾河方面「攻击准备位置」的时候。

不过,根据《缅甸荡寇志》所载,孙立人是从曼德勒直接去宾河前线,到达的时间是18日拂晓(见前文);另据《孙立人传》所载:孙18日凌晨2时10分还在瓢背长官部,于18日天快亮时,赶到宾河前线。【注119】笔者认为,史林姆可能是在孙立人18日凌晨赶赴宾河前线途中,在巧克柏当与孙立人见了面。

史林姆又回忆:第二天(18日)早上,他与孙立人探讨「攻击的细节」(按此即「解围计划」,见后文),在场还有装甲第7旅旅长安提斯准将;原来史林姆只是将宾河北岸英军所有的战车与火炮,用以「支持」孙师,现在改成了「置于指挥之下」,等同「配属」。史还得意地认为:据他所知,孙是第一位实际领导盟军炮兵及装甲部队(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战车12辆、火炮3门)的中国将军,这可让他在中国人面前大大地长了「脸」;【注120】着实反映英国殖民主义者莫名其妙的优越心态。

惟战场状况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指挥官必须全程守在战场,俾随时掌握战机,处置状况,应敌制变,才能赢取胜利。可以确定的是,18日拂晓才匆匆赶来的孙立人师长,在没有亲自掌握「作战准备」过程,又未建立「指挥官通信网」(见后文)的状况下,势无法立即接手指挥已在进行中的113团作战。18日在宾河北岸战斗的指挥者,是刘团长,而不是孙师长。

七、仁安羌解救英军脱困的战斗

4月18日早上,史林姆对孙立人提出的「解围计划」,大致是:在英缅第1师试图向北突围之际,中国部队南下抵达宾河,清除浅滩上的「路障」,并从后消灭拦截英军退路的日军。【注121】

但是,史林姆仍有点怀疑「那位即将指挥攻击」的中国团长,是否会竭尽全力?或出现昨(17)日受命时的迟疑?于是将他的忧虑告诉孙立人;孙立刻说:「我们走,去看看」,于是一行来到团部,见到该团的各营都已经完成攻击准备。团长似乎看出了史对他的不放心,于是眨了一下眼,然后对史说:「走!我们到一个营部看看。」一行又去营部(笔按,应为刘跟随前进的第1营)。在相当接近前线的营部,团长透过孙立人的翻译,向史说明各连的部署;史确信中国军队很重视这场战斗,并表达自己相当满意后,正要准备后退,团长又要史「去一个连部走走」。【注122】史回忆道:

我不确定在攻击即将开始的一刻,我是否该接近连部?但这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我不得不涉水而去;我们到了连部没有多久,攻击的枪炮声顿时起响,这些中国军人没有任何迟疑…日军在中国部队打破他们防线时反应很大,但他们的子弹射得太高,瞄得不准。上校转身看着我,我真担心他会说到一个排部去,所幸他未作如此要求,仅是望着我露齿而笑。只有优秀干练的军人,才能在枪林弹雨中面无惧色,露齿而笑。【注123】

据此可知:4月18日早上,113团发起攻击直前,史林姆与孙立人曾一同来到前线,「视察」113团的攻击准备状况,而在视察结束前,113团就发起了攻击(应是「攻击发起时间」到了);旁证指挥18日宾河北岸战斗的是刘团长,而不是孙师长。或可能在尔后攻击的过程中,孙立人跟随刘团长行动;但那是「指导」,不是「指挥」(有关两者概念,后文再论)。此外,在视察过程中,史林姆一行曾经「涉水」,加上稍后下了两小时的大雨(见后文),表示113团并没有后述因「缺水」而衍生的一些状况。至于敌军射击弹着「太高」,而且打得「不准」;则应不是日军,恐是正在帮日军作战的「缅甸独立志愿军」。

史林姆又回忆:「中国部队打到了平墙河,清除了北岸的日军,但并没有解决浅滩上的路障;甚至战车,都由于河床上的软泥而没法靠近,不能驱散防御的日军。孙将军忙着准备另一场攻击,再加上我们之间的通讯极差,各部队『混在一起』,我相信他也无法如愿重新发动攻击。」【注124】这个时间点,当在18日午后,孙立人应正跟刘放吾团长讨论后续的渡河作战问题,也就是史林姆所说的准备「另一场攻击」。

当时英缅第1师已到达仁安羌「南郊」,并于清晨6时半,向日军作间部队占领的仁安羌东北角阵地发起攻击,在炮兵部队掩护下,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因缺乏子弹,部分部队开始后退。【注125】此一描述,概同于前述日方记载。16时30分,史考特以无线电告知史林姆,谓其部队因为缺水,及持续的行军与战斗,已经「力不可支」;挨过今(18日)晚没有问题,但如果隔天(19日)早上仍没有水的话,部队会因过于虚弱而无法重新进攻。因此,他要求史林姆准许其部队毁掉武器与装备,晚上突围出来。【注126】但,没有武器装备,又如何突围?

史林姆对史考特的连络,仅能靠着装甲第7旅指挥所的无线电,通向配属于英缅第1师战车营的一个小通信分遣队进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两人一直以「密码」(code) 通话。由于史林姆与史考特过去在同营、同团服务过,又同驻过印度,双方成了「密友」;因此两人使用日本人听不懂的尼泊尔语,「混杂」一些诸如孩子们的年龄、在印度期间住的小平房数量等私人信息,作讨论事情的代码;他认为这样做,可以让日军看不出名堂。【注127】

当史林姆戴着耳机在「车」(一种有蓬盖的卡车)里,听到史考特要毁弃武器装备的请求后,呆坐思考了一阵子,话务员则屈膝蹲在一旁焦急地望着。史林姆思考过后,对史考特说:他已下令,让中国军队利用一切可用的火炮与坦克,在第二天(19日)重新发起攻击,英缅师再同时突围,这样就不必牺牲掉宝贵的武器装备,况且晚上突围很容易被友军误伤。史考特听了,只好勉强同意坚持到第二天;他还特别叫着史林姆的小名:「比尔!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让中国军队进攻吧!」【注128】史林姆的记述,透露他对所处情境的不抱乐观,及史考特需要中国军队救命的急迫盼望,同时旁证了他已向113团团长下过了「重新攻击」的命令;但攻击时间是「次日」,而非《缅甸荡寇志》所说的「立刻」。【注129】

又当史林姆怀着相当沮丧的心情走下通信车时,车外站着「小半圈子」的人,包括军部的一两名参谋、装甲旅的一两名军官、孙立人和几名中国连络官,都在默默地看着史林姆;这个时候,史林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感觉很是无助」。当时天气转阴,两个小时后(应接近午后7时)开始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史林姆躲进卡车下避雨。【注130】

史林姆在回忆中没有提到孙立人是否也在英军指挥部避雨?但113团刘放吾团长早先接获史林姆「次日重新攻击」的命令后,必然会向师长报告,并开始按照「指挥程序」,侦察地形、草拟作战方案、召开作战会议、完成计划及下达命令。各连、营级部队长,受命后亦概依此程序,指挥其部队,力求在入夜之前,能见度尚佳的时候,完成攻击准备的必要事项;包括:任务协调、人员编组、装备检整、沙盘推演、精神动员,并争取时间,充分休息,以利次日之作战,这些都是属于「军队指挥」的范畴。【注131】

周密之准备,是攻击成功的要件,指挥官应亲自侦察地形、敌阵,以为策定攻击计划与攻击指导之基础。【注132】在这段战场指挥官必须「亲自为之」与「全程参与」的「作战准备过程」,孙立人似因忙于跟史林姆的协调与互动,而完全由刘放吾团长自行去做,孙顶多只能给团长一些原则提示,或透过团长的报告,了解状况;但那也是「指导」,不是「指挥」。惟在史林姆与史考特以尼泊尔语作代码通话时,孙并不在话机旁,而是在听不清谈话内容的车外等着;因此,一些有关此时孙立人要史林姆向史考特「传话」、并带「保证」救援成功,甚至还与史考特直接对话的记述,都是杜撰。【注133】

根据《抗日战史》所载:18日12时,113团击溃宾河北岸日军,残敌渡河逃窜,右翼(第2)营「先行渡河跟踪追击」;【注134】但这么重要的状况,却不见载于日方记录,及史林姆回忆。事实上,根据刘放吾的回忆:113团19日拂晓渡河攻击的兵力部署,是以3个营并列,以第2营在右,第3营在左,第1营在中央为主攻;【注135】也就是说,团以宾河北岸为「攻击发起线」,3个营并列进攻,等于否定了第2营已先行渡河的说法。《抗日战史》接着又载:

此时,英军第一军团史林姆军团长,又接到被围之英缅第一师斯考特无线电话…乃再要求我军继续攻击,速解英军迫切之围,孙立人师长见宾河左(南)岸一带地形于敌有利,而我仅有兵力一团,力量实感不足,如在敌瞰制之下,遂行昼间攻击,不惟难以达成解围目的,反足召致不意之损害…乃决定于19日拂晓继续攻击,然英军史林姆军团长,仍坚请立即攻击,经我孙师长说明利害,并促其速电告被围之师,务必再坚忍一日…即战至最后一人,亦必达成救出被围英军之目的而后已,史林姆军团长深受感动…16时30分,在于宾河右岸1,600公尺之公路附近无名村内指挥所,下达作战命令…此际,我孙师长与英军史林姆军团长研究明日拂晓攻击之部署,孙师长主张以重点指向敌之右侧…但史林姆军团长以被围之英军系在仁安羌东被侧…坚请主攻改由我右翼施行…18时…乃依据与英方之协议,下达明日拂晓攻击命令。【注136】

按照史林姆的回忆:16时30分,孙立人正在史林姆通信车外等着,但怎么会在同一时间,跑去公路旁的无名小村下达命令呢?其后,史林姆也没有跟孙立人讨论过113团变动攻击部署的事,孙立人又怎么会更改计划,再去无名小村下第二次命令呢?而且前令与后令之间,只隔了90分钟,不合常理;难道这90分钟,正是孙立人跟史林姆研究「攻击重点」调整的时间吗?那为何孙不在下第一次命令前,就与史林姆协调好?而要在下好命令后,再去找史林姆讨论?113团在18时第二次受命后,又如何能在入夜前、大雨中,完成应有的「攻击准备」工作呢?因此两人之中,必有一人错误,但史林姆没有在这件事说谎的必要;惟以此对照《缅甸荡寇志》所载,却高度一致,原来后者又是前者所本。【注137】

再论孙立人开设师指挥所的问题。根据《抗日战史》的记载,孙立人的师指挥所开设在离宾河北岸约1,600公尺公路附近之无名村,尔后随战斗之进展,推进至宾河河(北)岸;【注138】其推进时机,当在113团团指挥所推进到宾河南岸之后。惟指挥靠「通信」,攻击战斗中的师、独立旅级以上部队通信,通常以有、无线电为主,以传令、声号、视号为辅;团、营以下部队通信,则以口令、声号、视号为主,以有、无线电、传令为辅。按,「中国远征军」在入缅作战时,每个师只有1个通信排(包括有、无线电),电台的无线电力不过15 瓦特,师长的通信网只及于团,不达于营;【注139】当时新编第38师之状况,恐亦如此。

17日午后,孙立人在「未获上级同意」状况下,自曼德勒来到巧克柏当,即便不缺运输车辆(按,除非上级支持,当时一个师通常只有一辆吉普车),但为考虑防卫曼德勒需求,随行之参谋、通信人员及器材,必极有限。孙一方面要处理曼德勒师部的状况,一方面又不能脱离司令长官部的掌握,恐不具备在宾河附近开设「战斗(机动)指挥所」的太大条件;要之,功能上仅止于对刘团的「连系」而已。事实上,师直属部队及112团,4月20日才赶到仁安羌附近,并未参加战斗。【注140】对于18日孙立人如何在宾河北岸建立指挥所的问题,《抗日战史》、《抗日御侮》、《缅甸荡寇志》、《孙立人传》均未载;而孙立人既有能力在宾河北岸建立指挥所,那又何必在4月19日清晨要坐着印度人开的水车到第一线(见后文)?难道指挥所内连一辆师长要用的车,都调不出来吗?

再者,师长的「指挥官通信网」只达团长,团长的「指挥官通信网」,则通所属各营及配属、协同作战之各部队;因此,只有一个团作战时,师长在师指挥所了解战况,适时对团长下达指示,称为「指导」。当战况需要或紧急时,师长有可能来到团指挥所,甚至亲临第一线,鼓舞士气、提示重点或督战,但仍属「指导」性质。团长则以团指挥所的参谋功能和通信设施,从事计划、管制及协调所属各部队的兵力、火力运用,确实掌握部队,达成任务,是为「指挥」。【注141】

以只有一个团作战的「仁安羌之战」来看,刘团长是「指挥」,孙师长是「指导」,其角色区分甚明,不能混淆。而命令的种类很多,即使如《抗日战史》所载孙立人在18日16时30分和18时,对113团下了两次命令,但就师长立场言,其性质为「赋予任务」、「明示构想」或「更改决心」,还是「指导」;就113团而言,则都是「受领任务」。团长于受领上级命令后,依据师长的「指导概念」,进行任务分析、兵力区分、火力分配,完成作战准备,进而发起攻击,遂行战斗。问题是,同样的「任务」,史林姆已赋予,何须孙立人再重复?况且以当时的状况,孙只能指挥到团,团以下之营,以及配属的英军,还是要团长指挥。

再者,一个团的作战,除非师长带来支持兵力与火力,而团长又是新手,否则鲜有由师长指挥者;就刘放吾参加过「淞沪会战」,孙立人又轻车简从而来,加上前述通信问题等状况观之,「仁安羌之战」并没有非师长「亲自指挥」不可的理由与条件。再者,由于最了解当时战场状况者,是始终站在第一线的团长,就算师长不来「指导」,团也能照样作战,照样创造应有的战果;固然师长在攻击发起前来了,但他并未参与攻击准备工作,也非全然了解当面状况,若拉着团长下「指导棋」,反而会让团长绑手绑脚,影响其「指挥」。因此,笔者认为,团长才是本战的主角与灵魂人物;若将战胜功劳全垄在师长身上,则对团长是不公平的。有关4月19日的仁安羌战斗,《抗日战史》的记载是:

十九日四时三十分…第一一三团全部渡河,迄拂晓时,已逼近敌阵地,并开始攻击前进。我右翼部队不久即将敌第一线阵地完全占领,渐进入山地,敌旋增援逆袭,于我既得阵地附近,反复争夺,战况至为激烈。时我火力旺盛,敌兵死伤沉藉,我第三营张琦营长倍极英勇,于指挥该营冲锋之际,壮烈成仁。激战至十四时,卒将五零一高地占领,旋逐渐进展,遂将油田区之敌完全击溃,克复所有油田。十五时,救出被围之英军,及美传教士、新闻记者等五百余人…被围之英军全部约七千余人,傍晚均获解救,经我左侧,向宾河右岸陆续安全退出,该部英军已溃不成军…当其渡过北岸见我官兵时,均竖大拇指示意,并高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惟该英军已无再战能力,乃转向敏扬集结休整。【注142】

这是自日军发动「南方作战」以来,唯一能逃过歼灭,而死里逃生的英国部队,应该好好感谢国军113团;惟笔者对所载英军至宾河北岸,始见国军的说法存疑,这等于呼应后文史林姆的中国军队「未按时」发起攻击说法,帮着证明英军不是国军所救。又根据《缅甸荡寇志》所载:「十九日,东方鱼肚白色还没有出现,攻击便开始了…这一场火网中夹杂着白刃肉搏的大战,从午前四时继续到午后三时,敌人的三十三师团(笔按,应系一个联队)完全被击溃了…下午五时,我军克服了仁安羌油田区域…我军首先将被俘的英军、美传教士,和新闻记者五百余人解救脱险…接着英军…七千余人和一千多头马匹,都在我军的安全掩护下,从左翼向拼墙河北岸退出…一路对着我们的官兵,个个都竖起大拇指高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注143】其中许多情节,《抗日战史》都全文照录。

113团渡河攻击的主要目标,是501 高地;该高地能瞰制宾河桥及附近渡河点,为作战地区「攻所必取、守所必固」的「地形要点」,但未见于《缅甸荡寇志》;另在《孙立人传》中,作「502 高地」。【注144】刘放吾回忆:「4月19日攻下501 高地后,等于控制了战斗的主动权,也将日军包围英军的态势打破。」【注145】对于张琦营长的不幸殉国,刘放吾团长有感伤,也有遗憾;他说:「张琦中弹后,被抬下来还有口气,他对我说:『团长,我不行了。』战争中极力抢救,张琦不久即因伤势过重阵亡,我派了一艘机帆船,将张的遗体运往后方,因航道受阻,只能水葬。」【注146】4月19日,113团解救英军状况,如图10所示。【注147】


图10 1942年4月19日国军113团解救英军状况示意(底图取自google,2016年12日卫照,3D模式,倾斜检视)

日方对19日战斗的记述是:「…晨,敌再度集中全火力于东北角,发起攻击,展开一场激战。另一方面,位于北方之宾河之敌似乎再增强兵力,联队长不得已再增援一个中队至该方面。」【注148】按,此「宾河之敌」,应指国军113团之投入,但日方显欲忽略国军在本战斗中的角色,仅以「中国军之一部(新编第三十八师之一部约一千人)似亦驰援而来」,【注149】轻轻带过。

据《缅甸攻略作战》载:19日战斗一开始,日军作间部队即「南北受敌,陷于苦战中,且因缺乏弹药,在三叉路之阵地内,一时难阻敌战车的侵入。」【注150】说明这时候日军的处境也很艰困,不但和英军一样缺乏弹药;而且仁安羌附近的「天然反战车」地形,似乎并不足以完全限制英军战车的攻击行动。同书又载:「在此一微妙之战况变化下,德重大队(按,18日夜晚始到达)之侧背攻击,终于变成扭转战局之契机,敌之战志遽然丧失,中午时分到处看见敌人放弃武器及车辆,向北方退却,其人数逐渐增多,不久敌溃败而逃。于是,在十九日日没时分,宾河以南之战斗终于落幕。」【注151】

此一宾河南岸战斗之开始与结束时间,中、日两方记载略同。至于日军原本「陷于苦战」,何以德重大队的一个简单「侧击」,即可「扭转战势」?而「扭转战势」之后,「敌」(指英军)之战志就「遽然丧失」?对此「戏剧性」的转折,日方显然过于轻描淡写。而作间部队既看见英军放弃武器及车辆,向北方退却,但为何不乘胜追击?此又与该部队一路由泰缅边境打来的积极精神不符。因此笔者认为,真相应是,日军正被一股巨大力量拉住,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英军脱离战场,而无法阻拦;这股巨大力量,就是来自北面的113团攻击。日军的战史记述,似乎刻意排除中国军队的投入,及其所产生的影响。

英军方面:18日夜晚,史林姆整夜困坐在宾河以北、一个由战车围成一圈的营地,不时听到宾河以南日军迫击炮爆炸声,及看到随之而来的闪光,史考特的部队没有还手,因为他们子弹每枪已不足20 发,要留着次日突围使用。日军还不时派遣步兵,企图潜入英军阵地,一些缅甸士兵开始恐慌而放弃阵地,让留下来的英国和印度军更加艰难。【注152】但因为18日日没后,英军已停止攻击,日军作间部队也正整顿战线,并命中井部队后撤,以准备翌日之战斗;【注153】故此时潜入英军阵地的部队,恐又是「缅甸独立志愿军」,虽无具体战果,但对为英国人作战的缅甸士兵而言,则可能成为鼓动其脱逃之原因。

根据史林姆的回忆:19日晨7时,英缅第1师「按计划」发起攻击,但国军113团因没有「时间观念」,后又借口「缺水」,在讨价还价下,由天亮拖延到12 点半,再推迟到14 点,最后终于在15 点发起进攻。而在英缅第1师方面,由于敌火猛烈,加上高温酷暑,又没有水喝,官兵精疲力尽,突围再次受挫;不但英缅第1旅靠不住,连英印第13 旅都开始动摇。这个时候,战车营突然发现了一条往东通向宾河的崎岖小径,部队就由此「举步蹒跚地」(lurched) 到达宾河,在河的岸边终于见着了中国军队。【注154】

史林姆特别强调,在午后3点前,他与史考特的连络就中断了,因此英缅第1师的「最后奋力一搏」,无法与中国军队的进攻相呼应。【注155】言下之意,英军的突围是靠自己,而不是靠中国军队;惟史林姆没有说明的是,为何英军在18日弹药尚足时无法突围,现在每枪只剩不到20 发子弹时,却可以?事实上,这不是英军第一次发现通往宾河的小径,英缅第1师在18日的战斗中,已经有一条旁路被清理出来,许多装置几乎运送到了河岸,但在紧要关头被日军拦住;而一支爱尔兰Inniskillings分遣队挣扎着到了岸边,正兴高采烈认为将与中国盟军相拥的时候,却被埋伏之日军消灭。【注156】

也就是,英军在18日已经打开一条通往宾河岸边的小径,但日军在那里又拦截、又设伏,英军无法通过。19日,英军又沿小径(也许是另条)来到宾河边,却能顺利渡河逃向北岸,当是日军已经撤除拦截与伏击兵力的关系。但是,日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撤拦、撤伏?那不正是113团已攻破日军宾河防线,使后者必须放弃前述阵地的关系吗?史林姆所说「在河的岸边终于见着了中国军队」,不就等于被中国军队救出来了吗?史林姆显然故意掩盖这个事实。

惟史林姆也没忘记夸赞中国军队,他说:一旦开始进攻,表现极其出色,夺取敦贡村,救出了200多名战俘和伤员;20日,第38师再次进攻,「使用坦克突穿进入」仁安羌,击退日军的反击力量(见后文),在英国军官见证下,重创日军。【注157】史林姆只承认113团救敦贡村的英军俘虏,及夺回了仁安羌,而在最关键的解救英缅第1师部分,却选择说谎,后文再论。

20日9时,113团在仁安羌油田区以南约10公里之线,与日军对峙;10时许,击退日军约400 人逆袭。入夜后,敌大批增援部队车运到达,我112团也至,孙立人师长原拟继续攻击,惟于21日零时,接到英方罗伯孙上尉送来史林姆下达的退却命令;国军即向巧克柏当方向转进,「仁安羌之战」遂告结束。【注158】

本战,113团以1121 人,击溃日军33师团之124联队,救出英军7千余人及美国传教士、新闻记者500余人,并击毙敌中队长吉柳仲次以下官兵700余人,实为我远征军入缅作战史中最辉煌的一页。113团付出的代价是,官兵伤318 人,亡202人,以及张琦营长壮烈牺牲。【注159】但根据刘放吾的回忆,由于当时上级「空缺虚报」的状况普遍,因此113团实际参战的人数,只有800 多人。【注160】

八、被掩盖的真相与被遗忘的英雄

4月20日,远征军罗卓英司令长官即致电蒋委员长,报告大捷消息,电文为:「孙师原派巧克柏当之一一三团,筱(17)日扫荡平河(即宾河)以北敌人后,进而救援在仁安羌被围之英军。现据孙师长皓(19日)未(13-15时)报称,刘团经两昼夜激战,占领仁安羌,救出英缅第一师7千余人,情形狼狈不堪、不复成军…查孙师刘团作战努力,除奖励外,谨闻。」【注161】按,当时「师」为「战略运用单位」,电文习惯前冠师长姓氏,不列番号,如「王师」、「蒋师」、「戴师」;其下之团级单位因之,亦前冠团长姓氏,通常与师连用。这里的「孙师刘团」,即代表「孙立人师」的「刘放吾团」。

罗卓英致蒋委员长电文,系根据孙立人师长之战果报告而来,并以此具报于蒋;因此孙之角色,只是以「刘团」直属长官身分,转呈「刘团」事功而已。况且孙似自知,其是在「未经核准」的情形下,离开曼德勒来到宾河前线,是「擅离职守」,所以不能在电文中提及其与刘在宾河的互动,但至少「据实以报」后者指挥战斗之功,符合了为人长官「领导道德」的最起码标准。重庆方面于4月21日10时10分译出电文,蒋委员长阅后,当天即亲拟电稿作回:

林次长转史参谋长(即史迪威)、罗长官转孙师长、刘团长:据报,我第113团在叶南阳(仁安羌)激战以后,救出友军数千名,并克服叶南阳(仁安羌)重镇,殊堪嘉慰。闻我有营长一名亦在是役阵亡,又不禁悼惜系之。望即将阵亡官兵姓名详报,以凭叙勋…蒋中O手启…。【注162】

蒋委员长来电,除给孙师长外,还指名给了刘团长,并特别嘉勉刘所领导的113团。另,蒋也在21日日记中写道:「我新三十八师孙立人之刘团,在叶南阳油田中心击退敌军,救出英军七千人之多…此实可慰之事!」而当天蒋「预定」工作首项,就是「电奖刘团长」。【注163】蒋对刘立此功的重视,大抵如此。以上两封电报、一则日记,应是认定刘放吾指挥仁安羌战斗的最原始、最权威史料。

「八年抗战」期间,中国出了两位「家喻户晓」的「团级」人物,一位是卢沟桥开抗战第一枪的第29 军37师219团吉星文团长,另一位是死守四行仓库的第72 军88师262 旅524团谢晋元团附,他们都成了全民心目中的英雄。但是,还有一位扬威异域,解救友军,更可歌可泣的「刘团长」,则鲜为人知,而代之受荣耀者,却是其长官「孙师长」,不啻历史的最大讽刺。

当时日军「联队」,约比照国军「团」;但前者编制人数较多,武器装备精良,训练严格,若加上空优条件,其战力约为国军团之3-5 倍以上。刘放吾团能在敌军如此优势兵力、火力制压下,强渡宾河,击溃一路追击英军、所向无敌的日军第33师团214联队,而解救7千余名英军脱困,创造了以寡击众的辉煌战果,确实难得;其关键,就在「精神力」之为用,让屡胜而骄的日军受到奇袭。

像这样的奇迹战例,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但也偶有;例如:公元前207年12日,赵王歇被秦军40 万围于赵都巨鹿(今河北平乡西南),项羽率楚军5万,渡漳水(黄河北支流),以「破釜沉舟」示必死之心,大破秦军,解赵都之围;是为「巨鹿之战」。【注164】又如:公元前204年,汉将韩信率1万2千人,出井陉(今河北井陉东)「背水为阵」,以「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击灭赵军20万;是为「井陉之战」。【注165】再如:公元23年,刘秀率「敢死者三千人」,与昆阳(今河南叶县)城内8、9千守军,里应外合,「击灭」王莽军42万;是为「昆阳之战」。【注166】其致胜凭借,都是在「精神力」上,压过敌人。

西方亦有这样的例子;例如:1796年11日下旬,拿破仑与奥军亚尔宾奇(Alvintzy) 的优势兵力,会战于隆科(Ronco,在北意大利)附近,拿破仑三战三败,几濒于绝境,但并不气馁。17日入夜,拿破仑派遣Hercule 中尉率领50名骑兵,携带军号,乘夜秘密由南迂回渡过阿尔丰(Alpone) 河,到达亚哥拉(Arcola) 镇东南方,从奥军侧背处,马队并列,号声齐奏,配合马塞那(Masseno)师由亚哥拉桥西之正面攻击,及奥杰罗(Augereau)师之南翼侧面进攻,疾驰突入奥军阵线,一举击溃奥军。【注167】

刘放吾仁安羌之捷,规模与影响虽不及前述诸战,但其发挥「精神力」极致之神髓,却能辉映前者,毫不逊色;称刘为「军魂」、「战神」,应不为过。惟项羽、韩信、刘秀、拿破仑,以此成王、成侯、成帝、成皇;而刘放吾不但没有被列入「一代名将」之林,反而几遭历史遗忘,毋宁怪事?若非后来爆发的「冒牌将军案」(后论),刘恐从此埋名于历史洪流。笔者认为,肇致这样的结果,应与这段历史的真相被掩盖有关;其始作俑者,一是孙克刚《缅甸荡寇志》的扬孙隐刘,一是史林姆《反败为胜》对英军脱困的说谎。两者有志一同,各取所需,都成扭曲这段历史真相的源头;本节先论孙克刚,下节再谈史林姆。

《缅甸荡寇志》于1946年1月,于广州初版3万册,4个月销完;8月10日,又在上海再版;【注168】这是纪录远征军战史的第一部书籍,在那个信息封闭、民智未开的时代,影响自然很大。作者在〈再版序言〉中说:「这是国人敬爱抗战英雄和珍视远征军光荣史绩的结果,堪以告慰于扬威异域劳苦功高将士们。」【注169】其所指受到「国人敬爱」的「抗战英雄」,当然是其叔孙立人将军。有关作者对孙将军在「中国驻印军」反攻缅北时的立功表现,虽非本文论述范围,但笔者也跟所有国人一样,对这位美国维吉尼亚军校毕业的「抗战英雄」,无比崇敬,对其后来被幽禁台中,也颇感同情。惟一码归一码,历史真相只有一个,不容混淆,孙克刚在「仁安羌之战」部分,显然演义故事,掠刘战功,转归其叔;如果孙立人知情,就是默许其侄「窜改历史」,吾人不能接受,史家也不会放过。

孙书〈仁安羌大捷〉章,一开始就说道:「新三十八师在劣势情况下,竟以不满一千的兵力,击败十倍于我的敌人,救出十倍于我的友军。」【注170】即刻意突显新38师,故意不提113团,显已开始为孙立人全程指挥战斗的假象布局;文中一些不实记载,已评述于前,此处不欲再论。值得注意的是,在此章的5页文字中,出现「孙立人将军」或「孙将军」10 次、「副师长齐学启将军」1次、「第三营长张琦」1次;也提及了英军军长史林姆6次,英缅师长史考特3次,但却独独不见真正指挥战斗的刘放吾团长。让人乍看之下,就觉得整个「仁安羌之战」,孙立人与史林姆是主角,刘放吾连配角都不是,甚至根本没有这个人。

前述有关蒋委员长与罗卓英司令长官间的往来电报,称113团为「孙师刘团」,或为保密,或因习惯,没有留下团长名字,一般人也许不会知道团长名字,但身为师政治部上校副主任的孙克刚,怎么会不知道团长叫刘放吾呢?况且,孙书问世时,抗战已结束,再无保密必要,理应将刘放吾名字说出来,以补电报上没有刘团长名字之不足,为历史留下记录才是。作者在两次缅战都跟随部队,还以「拿历史学的眼光看,应该算是原始材料」(见前文)给自己打分数;但在作法上却背道而行,一味「剔除」刘放吾,刻意「放大」孙立人,完全违反史学「求真」、「存真」、「传真」的最基本价值观念,令人遗憾。

又据该书〈重刊前言〉中所说:「将军幽居台中期间,困顿斗室,常翻阅是书,聊抒积郁胸怀;偶有所感,批注于书之眉端,留待史家公论;惟是书经其亲加校阅批注之后,益增其史料价值。该书交郑锦玉先生携美珍藏,现经其携回重刊。」【注171】孙克刚书重刊时,其后人并将孙立人批注《缅甸荡寇志》原书之页次,影印列于篇后。【注172】根据郑锦玉所说,孙立人将军是在1966年,将此批注之书交其携美珍藏;其后,郑据此书,编撰了《一代战神—孙立人》。【注173】由此看来,孙立人对《缅甸荡寇志》之内容,可谓知之甚悉,不但同意,还视为珍宝;果真如此,孙对该书虚美自己,捏造事实部分,就该负历史责任。

2005年,孙立人昔日秘书沈克勤,又以《缅甸荡寇志》为本,写了一部《孙立人传》;在记述「仁安羌之战」时,更大大「神化」了孙立人,重重「丑化」了刘放吾及他的部队。「神化」部分:载18日的战斗,孙立人在宾河北岸,从营长一直指挥到第一线的「搜索兵」;174 完全不见团长、营长与连长。又载:19日的战斗,午前四时三十分,「孙师长坐在一位印度人驾驶的水车上,出现在第一线,他手持望远镜,不停地瞭望…孙师长亲率一一三团官兵,不顾己身生命,在火网中用白刃与敌人搏斗。」【注175】凡此,都企图将孙包装成了一个「能直接掌握第一线搜索兵」、「攻击发起时亲临第一线」、「临阵带头冲入敌阵拼刺刀」,集所有团、营、连、排、班长角色于一身的「全能英雄」。但0430时,天还未亮,无能见度,不知孙用望远镜能瞭望到什么?沈显然说过了头。

在「丑化」刘放吾及其部队部分,载:「18日天快亮时…刘团长在电话中向师长报告:『官兵没有水喝,有人中暑休克。』孙师长…对刘说『你真笨…向前跃进十次,一股冲锋,即抵拼墙河,有的是水!』…第一线官兵为了要活命,顾不得什么障碍,各个拼命跃进…跳入拼墙河,饱享一顿清凉的河水…。」【注176】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没有一发起攻击就开始跃进的战斗,而跃进十次后还有力气战斗吗?更离谱的是,在沈克勤笔下的刘团长,竟成连官兵饮水问题都解决不了的「笨蛋」;但笔者不认为一位美国军校出身的师长,会如此没有军事常识,会这般责骂团长。而113团官兵的前进,居然是为了「喝水」以「求活命」,更是视国军为一群连「基本信念」都没有的乌合之众,令人错愕。

沈克勤之目的,或许在强调孙立人的英明伟大,但似不必将刘团长和国军113团官兵,形容得如此不堪。如果团长真是这么笨,113团官兵果是一群乌合之众,吾人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团长、指挥这样的官兵,能创造「以一当十」的「仁安羌大捷」。

5月3日,新38师在掩护英军退入印度途中,孙立人接到亚历山大转来英皇颁发的「帝国司令(Commander of British Empire) 勋章」,和史林姆的感谢函。【注177】时113团正奉命开赴卡萨(Katha),掩护第5军撤退;【注178】及至该团转进到印度,已是6月中旬,苦战数十日,官兵极度疲乏,刘团长也病倒,由担架抬着。当时环境已变,杨振汉营长挨到担架边黯然叹道:「团长您看,师长的勋章已经挂满胸前了。」于是他申请到重庆的陆军大学读书,远离伤心地。来台后再度随孙立人练兵,惟无意与长官争功,绝口不谈仁安羌事,但却感「心结未解」;1946年晋升少将,1954年1月退役。【注179】若非1963年发生轰动港台的「冒牌将军案」,刘放吾—这位缔造「仁安羌大捷」的英雄,恐就此灰飞烟灭。

1963年8月23日,一个「冒充」113团团长的男子林彦章,在香港因「金融诈骗」被捕;次日,香港《华侨》、《大公》、《星岛》等3家华文报纸及英文《虎报》,同时以极大篇幅刊出了这件故事,此即所谓的「冒牌将军案」。【注180】此案缘起于缅战后期曾任英缅第36师师长的菲士廷(Francis Festing) 将军,于1949年出任英军驻香港司令后,有感国军在仁安羌救援英军之恩,乃开始寻找这位率领作战的「刘团长」。【注181】但菲士廷竟将「刘团长」当成了名字,几经转传,变成了「林国章」,就由一个叫「林彦章」的人出来冒充。其后,林彦章在菲士廷照顾下,名利兼收,惟贪得无餍,到处招摇撞骗,终在菲士廷离职后,案发被捕。【注182】其实菲士廷要找「真团长」并不困难,1949年时英国与中华民国尚有邦交,孙立人又是当红的「台湾防卫司令」,打个电话或拍个电报问问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除非后者不愿透露。

然而,「假团长」出现了,「真团长」又何在?在新闻记者追根究底下,先在台湾一个名叫「曲尺」的煤矿坑里,找到了上校退役的杨振汉,再由杨振汉口中,打听出了在屏东辛苦卖「将军煤球」的「真团长」刘放吾。【注183】1963年10日18日,刘放吾接受《征信新闻报》专访,亲述宾河之战,畅谈解救英军始末;【注184】至此,「刘团长」英勇、但鲜少人知的事迹,才开始重现于青天白日。

九、对史林姆的评述

史林姆受命于英军全面败退之际,其任务是执行亚历山大的「弃缅保印」全般构想,故在对缅甸军的作战指导上,难有积极作为;但史林姆在一开始的时候,却有「反击」日军「拦截兵力」之企图,可惜受制于亚历山大,没能实施,否则配合国军的投入,或许会有扭转战局机会。

根据兵学理论,实施「拦截作战」时,所使用之「拦截兵力」,应以能与敌「单独」决战为度;若兵力不足,则须具备下列两个条件:(一)在短时间内,能获得支持;(二)有极有利之地形可资利用;否则反有被敌「击灭」之虞。【注185】

以1813年10日30日,「莱比锡战役」(The Leipzic Campaign) 的最后「法兰克福会战」为例:奥地利、普鲁士联军20 万人,追击正在向法国本土败退之拿破仑兵团8万人;前者以由巴伐里亚Urede 亲王所率领的1个军(4万人),对法军实施「拦截作战」,结果因兵力不足,「追击兵团」又未能实时赶到支持,反而在法兰克福(Frankfort) 以东的哈瑙(Hanau) 附近,遭拿破仑兵团「击灭」。11日2日,法军退至莱茵河左岸,拿破仑于11日9日返回巴黎。【注186】 1813年10日「法兰克福会战」直前之态势,如图11 所示。


图11 1813年10日30日「法兰克福会战」直前态势示意(资料来源:Count Yorck von Wartenburg,“Atlas to Accompany Napoleon As A General"(West Point: N.Y. August, 1942), p. 112.)

此一状况,与1942年4月17日,日军「追击」、并「拦截」英军于宾河时之情形,颇为相似。当时,英军「退却兵团」的1个步兵师加1个战车营兵力,较日军「迂回拦截兵团」的1个步兵联队(有炮兵,无战车,但空优)多,其「正面追击兵团」的2个联队,一是沿荒漠而行,一是溯江流而上,与「拦截兵团」距离2日以上行程。如果加上国军适时投入,南北夹击,确有乘日军前后分离、各自为战之际,击灭日军「拦截兵团」的可能;可惜英军空有「物资力」,缺乏「精神力」,致「有形战力」落空,若非国军救援,早就全军覆没。

当英缅第1师一路向仁安羌撤退时,史林姆反对亚历山大要英印第17师守在东敦枝的决定。史林姆认为,英印第17师可派遣一支「小部队」到纳特曼克(也就是后来112团到达的位置),以「掩护」伊洛瓦底江方面英军与曼德勒间的「交通」、「连络」;该师主力(含战车营1),应由通往马魏的「主干道」(main road) 回到马魏(相关位置,见图6),这样就可以「直接截断」(cut right)日军「补给线」,并从「后面」攻击日军的尾巴。尤其当4月12日,英印第17师在克克瓦打赢了一场与日军原田部队的「遭遇战」后,史林姆更相信该师必能到达马魏,并会有极大扭转战局的机会。【注187】

简单地说,史林姆的构想是当日军向北追击之际,以英印第17师从日军右边「战略翼侧」出击,截断日军第33师团的「补给线」,行「反包围」作战的概念;有冒险,但更有成功机会,堪称卓越。惟后来史林姆的构想没有实现,那是因为亚历山大总部「执意」(insisted) 要英印第17师守在东敦枝的缘故;【注188】不但如此,直到英缅第1师从仁安羌「苟延残喘」的撤退下来时,英印第17师还在原地未动。【注189】探究英印第17师成为「战场游兵」原因,应是亚历山大在「弃缅保印」的大前提下,只求保存有生战力,尽速脱离缅甸战场,那里会让这个师再卷入战局呢?

谈到史林姆谎言:他在回忆到巧克柏当会见孙立人前,先赞扬中国军人具有勇气、耐力、乐观和爱国精神的「基本特质」;但接着提醒自己须牢记以下三点事情,才能与中国军人相处愉快:一是、他们没有时间观念,早上8点要做的事,和下午4点与中午12 点做,没有什么分别;二是、他们会把任何靠近他们的物资「偷走」,包括库存、口粮、卡车、火车、甚至司令部的布告牌,因为他们穷了太久;三是、「面子」最重要,如果对一个中国人提一个议案,这个议案有助其「名声」的提高,他肯定会接受。【注190】

史林姆为什么要在回忆录的这个部分,说这样的话?笔者认为,他显然是为顾英国人的「面子」,编织中国军队只救了200 多名「战俘和伤员」,而不是救了整个英缅第1师的谎言,而预留伏笔。

史林姆回忆:4月19日中国军队发起攻击的时间,由早上天亮,拖延到下午3点,除了中国人「没有时间观念」的关系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缺水」,他们只有在「供水」之后,才能开战。【注191】史林姆还详细描述了中国军人「贪得无厌」的「恶形恶状」,他说:他知道中国军队缺水后,派了一辆由印度人驾驶的水车运水到第一线,结果中国军人不但清空水箱,还清空油箱,甚至连「散热器」里的水都倒出来,在孙将军接手这件事后,水车才得放回。【注192】史林姆接着回忆:即使是这样,当他到达靠近前线的一个中国军队指挥部时,一位「非常肥大的」的中国军官,还向他大声抱怨部队没有水喝;史林姆走向这位胖军官,晃了晃他贴在屁股上、装得满满的水壶,他才中断抱怨,不但引来旁观者的爆笑,连胖军官自己也大笑,然后应允午后3点之前进攻。【注193】

史林姆没有说明这位胖军官是何许人?但是攻击发起的时间,师长、团长在下达命令时即已律定,这位胖军官既非师长、亦非团长,那有权力应允更改攻击时间?史林姆的话显然充满矛盾,只意在泡制中国军队「未按时行动」原因时,多安上一个「军纪荡然」的理由,让骄傲的英国人相信,仁安羌英军是自己突围出来,与中国军队无关而已。况且113团已到了宾河北岸,前晚又下了大雨,根本不会有缺水问题,而在第一线准备发起攻击之际,部队都已疏散进入阵地,怎么可能有人围观大笑?凡此,都能证明史林姆在这件事情上,扯了大谎。

至于军纪问题,孙立人对部队要求严格;根据112团2营6连上尉连长陈玉鼎的回忆:「新38师纪律严明,师长孙立人将军十分重视军纪,下命令部队每到一个地方,下午就要清查干粮袋看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严禁不法之事。」【注194】甚至连3月27日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在重庆觐见蒋委员长时,都向蒋表示:「华军在缅纪律甚佳,此后如发现有何越规行为,自当报告;惟本人确信,决不致有所发现也。」【注195】由此看来,史林姆对国军既偷、又抢、更无时间观念的描述,完全是没有根据、信口开河的恶意抹黑;吾人不能接受。

不止如此,甚至连在第一线会见胖军官之事,恐都出于史林姆凭空杜撰。依照史林姆的说法,113团原定19日天亮时发起攻击,但后来延到12 点,再推迟到15 点;因此,史林姆若曾去宾河前线,其时间应在早上至中午之间。惟史林姆回忆录中又载:「我和亚历山大将军、史迪威将军在4月19日碰头,商量接下去我们该做些什么?」【注196】史迪威在日记中亦载:「亚历山大、史林姆、罗卓英和杜聿明…来访…他们使午餐推迟到3点15分。」【注197】证明19日1530时之前,史林姆确实曾在瓢背(Pyawbwe) 的史迪威指挥部,与亚、史、罗、杜等人开了一次重要会议;而由耽误了中餐时间看来,会议开始的时间,应在午前。

瓢背至宾河北岸113团攻击准备位置,为一条崎岖的山区道路,距离194.6km,在当时走一趟,至少要花6-8 个钟头时间。如果史林姆天亮以后先处理中国军队缺水问题,处理完后,再到宾河前线见胖军官,那就无法在中午以前赶去瓢背开会;如果先去瓢背开会,则赶回到宾河前线,时天已黑,仗亦打完,113团已在宾河南岸,无处理缺水问题必要。也就是说,史林姆当天根本没有去过宾河前线。瓢背至宾河北岸113团攻击准备位置路线距离,如图12 示。


图12 瓢背至宾河北岸113团攻击准备位置路线距离示意

在那个殖民帝国风骚全球的年代,白种列强非常歧视贫弱的黄种中国,英国作为一个老牌帝国主义者,似乎无法接受被中国军队救援出来的事实;故而亚历山大也和史林姆一样,在其回忆录中,刻意贬低中国人的作用,说过「中国人从未赢得过一次对日战役」的话,将英军的仁安羌脱险,归成「幸运」,而非任何人的努力,并出言不逊地形容接受英军补给的入缅中国军队为「寄生虫」(parasites)。【注198】但一位曾目睹国军营救英军的退役上尉杰拉德•费兹派垂克(Gerald Fitzpatrick) 却反驳说:「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并非如此,中国军队在仁安羌的作战,我是重要、且仅存的见证者。」【注199】他在2013年、94岁高龄时出版的《中国人在缅甸拯救英军》(Chinese Save Brits-in Burma) 书中,就将113团团长刘放吾将军骑马英姿照片,放在首页,以示对刘将军及其家人的感谢与敬意。

除了费兹派垂克的见证外,还有几位参加过4月19日渡河攻击的113团军官,也回忆了当天发起攻击的状况。第2营第6连上尉连长蒋元回忆:「4月19日4点30分,113团开始渡河,拂晓时分已逼近日军阵地,并开始攻击前进,占领501高地。」【注200】第1营第1连少尉排长唐宇戡回忆:「4月19日拂晓,我们113团分三路进攻仁安羌。」【注201】防毒排的少尉班长李敦进回忆:「4月19日拂晓,113团发动攻击,在第一波战斗中第3营营长张琦阵亡殉国。」【注202】这些人的说法高度一致,就是113团发起攻击的时间在清晨;容或时代久远,对时间的记忆模糊,但绝不会模糊到弄不清楚一大早与下午3点。

史林姆全程参与两次缅战,并领导英军获得最后胜利,其在这场战争中的份量,超过魏菲尔与亚历山大;故当1956年其回忆录《反败为胜》在伦敦初版时,就引起广泛注意与抢购,当年即再刷,并被列入《战争丛书》重印;1972年与2000年,既再版、又再刷。【注203】显然在英国人眼中,史林姆是缅战头号英雄人物。

就因为此书所代表的缅战「权威性」,所以常被中、外人士参考引用;而丑化中国军队在「仁安羌之战」中的「没有时间观念」、「什么东西都偷、都抢」、「缺乏战场纪律」等编织故事,以及英军非中国军队所救,是自行脱困等杜撰情节,亦都随之广播,无远弗届,成了讹传源头。例如,《缅甸—最长的战争1941-1945 》书中,在记述仁安羌战斗部分,即以此为本;【注204】又如,《孙立人传》中的113团缺水,及孙立人坐着印度人所开水车到第一线的问题,也莫不祖绍于此。而中国军队付出近5百人伤亡的代价,去营救7千多名英军的恩情,不但被一笔抹煞,还赔上无可弥补的形象损失;吾人能无感伤乎?

十、结论

夏威夷时间1941年12月7日,中国中原时间12月8日,日军对英、美西方国家的珍珠港、菲律宾、香港、马来西亚等目标,「同步」发起攻击,「太平洋战争」于焉爆发。日本在这些设定目标中,除了对珍珠港以「偷袭」致果,无足论述外,在其余目标的进攻上,都超乎预期的顺利,不但占领,还虏获了约20万名的英、美盟国军队。【注205】但关于「攻略缅甸」之构想,日军大本营一直到1941年10日仍「甚为模糊」,甚至处于「极为漠然」与「作梦都没想到」之状况;之后随着战况的快速发展,才逐步予以具体化,并采取积极行动。【注2056】

从日军的「曼德勒会战构想」看来,本来英缅军一定会和上述地区盟军一样,全部成日军的俘虏;但由于「中国远征军」的投入,及新编38师第113团在仁安羌的告捷,不但救出英缅第1师,还暂时遏阻日军在伊洛瓦底江方面「如入无人之境」的攻势,才使得这些英军能够成功逃到印度,保存「有生战力」,成为守住印度、及日后反攻缅甸的「种能部队」。【注207】国军113团在「仁安羌之战」的卓越表现,也让日军「南进作战」吃了唯一败仗;苟无仁安羌之胜,二战印缅局势又是另一回事,其影响不可谓之不大。

日军在3月30日攻下同古之后,对国军第5军第200师(师长戴安澜)的奋勇战斗「赞佩不已」,称其为「值得敬佩的敌人」;【注208】但日军战史对国军113团的仁安羌表现,却轻轻掠过,吝啬赞美,似是基于「面子」,或可理解。惟在英军战史中,却完全不提国军113团在仁安羌拯救英缅第1师事,则难以想象;【注209】尤其现场指挥国军投入战斗的英军军长史林姆,还以不实的谎言,丑化国军形象,掩盖国军功劳,吾人不能接受。更有甚者,连国人对这段历史的记述,都存有私心,不能客观中立,秉笔直书,而随意杜撰,以讹传讹,致真相不存,异说纷起,实我治抗战史者之耻也。

但青史不会尽成灰,此段原本已被掩盖、扭曲与遗忘的「仁安羌之战」,却因1963年香港「冒牌将军案」的发生,又重新唤起后人记忆,大家才开始知道,1942年4月在仁安羌指挥113团解救英军的人是刘放吾团长,不是其它人。

1992年4月,当「仁安羌之战」届满50周年的时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曾至芝加哥拜会刘放吾将军,向刘将军及113团拯救英军的英勇事迹,亲致谢忱。【注210】7月27日,美国老布什总统也致电刘将军,诚挚感谢他在仁安羌解救美国传教士、新闻记者及数千英军出围的壮举。【注211】除此之外,英国国防部长、美国加州州长、洛杉矶县议会议长,亦纷纷来函致谢。【注212】这虽是迟来的正义,但总算还了刘将军、113团全体官兵历史公道,也让为这场战斗壮烈牺牲的113团英魂,包括张琦营长,享受应有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