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警事:民国岛城大血战

来源:海峡问史

民国十三年岛城大血战

民国十一年,军阀臧致平据厦,地方多年治安不靖。百患之中,匪祸最甚。非法入厦之海东浪人勾搭本地冒籍坏崽,开设妓寮烟馆,从事走私贩毒,经营高利放贷,直至绑票勒索、打家劫舍,凭着日本“籍民”为护符,肆意横行街衢,欺男霸女,无恶不为,厦人称之台匪”。
台匪欲扩张,必与地方势力争利。1923年9月,台匪于“码头三大姓”之吴氏发生战端,日人“藉口保护该商民,竟派陆战队上岸。骚扰行旅,擅行开枪”[1]是为“台吴事件”。11月,警厅长陈为铫与日领洽商,各以解散反日的“市民大会”和取缔台人横行为条件进行交换。然而日人言而无信,市面上台匪依旧横行无忌。
1923年11月14日夜,厦门警方以台匪金成“迭次抢劫,为地方害”,而“知会日领,一面派武装警察及侦探,至金成所开之崎头宫赌坊,将金成逮捕,押至警厅监禁”。匪党闻知,欲集众截途营救。然营救未成,遂在刣狗墓地方截获驻军旅部副官黄某,继而又掳走关仔内岗警一名,随后群拥攻打凤仪宫警察分驻所。所旁小贩一名,中弹身亡。[2]事发,日领事馆和台湾公会自知理亏,应允调停。但台匪气焰更甚嚣尘上,又犯命案:
12月27日晚9时许,怀德宫前联元杂货店伙某甲,年20余岁,身怀现银18元,将往史巷标会。道至待人巷,遇台匪数人,猛将银抢去。甲喊救,匪连开数枪,中甲脑后及肘腋,登时毙于果子店侧。时警察第二署第二分局第二分驻所巡官许澄亮,出巡至附近地方,闻声赶至。匪又开枪轰击,许氏肚被弹伤,血由创口出,负创逃至福星树梅铺前气绝而倒,匪将其身上银物夺去。军警闻耗赶至,匪已去如黄鹤。[3]
本月29日午,打铁街某店,遣伙以现洋400元偿某钱号。途中觉有尾行者,伙惧,至港仔口成美洋行门次,伙急避入。匪竟跟追,以三人守门,二人入屋行劫。伙登楼历数级,匪牵之下,出枪示威。伙坚持银裹,强夺之,银散地。从容俯拾而去。成美号见状大骇,驰召陆军警察(即陆军专以之巡逻市廛者),置之不理。岗警(此是普通警察)亦在场目击,既不捕匪,亦不鸣警。匪去,且拾散遗路旁之数银,纳之囊中。[4]
光天化日下,公然在闹市闯门行劫,军警却不作为。瞬时愤怒浪潮席卷港仔口、打铁街各街,商户纷纷罢市抗议。30日,市商会以治安事质问“闽军总司令”臧致平。臧氏答复,拟派陆军警察300名,分扎各街道。不过“各商店每月应纳经费,甲等16元,乙等12元,丙等8元。商民以臧既镇守此间,饷糈悉由商民供给,维持治安,乃其天职,何又要求助费,皆不肯允,相率闭门,不敢开市”。[5]

“闽军总司令”臧致平

迫于舆论,臧氏应允派兵出巡,缉拿凶徒。12月31日,臧发布“格杀令”:
近日抢案迭出,日有数起。其抢犯率皆携带手枪,公然白昼行劫,甚至杀伤人命,肆无忌惮。似此强暴横行,实属目无法纪。本总司令负保卫地方之责,得报之余,痛恨殊深。若不严行取缔,何以靖地方而安民心?兹定于1月1日起,选派得力军警,实行严密检查。如遇有携带武器及暗藏手枪者在街游行,无论何人,非经本部特许者,概行逮捕,严行惩办。倘敢当场抗拒,即行格杀勿论,决不姑宽。[6]
警察厅长陈为铫,亦制订查街办法:
1、侦探奉公搜查行人枪械,如有抵抗者,准当场格杀,并将枪支缴厅存案;
2、路遇二人以上或见类似匪人者,须留意其行踪,形迹可疑者,当场搜检;
3、见有二人以上入人家或商店,随即闭门者,须随往察视,或开枪制止;
4、遇二人以上携带大宗银钱者,须认真盘诘,如确系己物,始可放行;
5、破获劫案一起,人赃并获送厅者,立赏两百元以下奖金。[7]
陈厅长又特“募侦探200名,给以手枪,凡遇台匪能将其击杀者,赏银200元”[8]。
“格杀令”一出,军警纷纷上街,设卡搜检行人。
1月2日,台人李某集徒党数人挟枪携炸弹,在石埕街与军警相遇。警探欲加搜检,李某开枪,被军警击毙。是晚,台人陈、李二人夜行遇检,出枪拒检,二人亦毙命。3日,又有台人纪某因开枪拒检,被击毙。“两日中计毙台人4名,侦探之受伤者3人,全市骚然。行人骇避,商店掩户,居民惶惑。台人欲大起反抗,经台湾会长制令暂止。日领于3日下午,谒臧致平,请暂停检查二日,彼将设法遣送台湾莠民离厦,如4、5两日发生劫案,再行继续检查。臧允之”。[9]
停检未及一日,仍有劫案发生。4日晚7时左右,“局口街大使宫一带,行人稠密,军警林立。忽有短衣华服者20余人,先布于局口附近,旋即集合,突入苏某住宅,闭户搜劫。迨军警闻讯驰至,匪登屋,鸣枪数响而逃。军警无如之何也”。7日下午在繁盛市场,又“有匪截劫某店伙400余元,并鸣枪示威而去”。[10]
臧氏遂再启“格杀令”。8日午后,“警探10余人巡逻至山仔顶地方,有由道旁楼上开枪射击者。警探知系台人,当散伏回击。子弹横飞,行人骇避。一时闭市者几全城之半。双方对击约一小时,军警大队驰至,台人始由户后逃去。而是日虽警探出动检查,市上仍有劫案”。[11]
15日,日舰“对马号”“松号”抵厦。日人对外宣传两舰只是“寻常游弋”,“并无其他作用”。厦人则认为“日舰之来,实为交涉之后盾”。凑巧的是,该日日领即向臧部递交公函,“对搜检籍民事件严重抗议”,要求“应将军警之主脑者,先行惩戒抑或免职,以防再生不法行动”。[12]日人的抗议,遭臧致平拒绝。
16日,“又击毙一当场抗拒检查、出枪击伤军警之台籍民一人”。[13]
17日早4时,“台湾游民同时向6处放火,军警往救,竟以手枪地雷阻其前路,计当场被击死军警5人”。[14]
29日夜,“匪盗30余人攻劫厦埠后海墘陈姓杉木行,军警驰至围捕。匪徒抗战一小时,猛掷炸弹,夺路而去。失赃6000元,未获一匪”[15]。
30日,臧致平再下“特别戒严令”,大举检查。
2月1日下午,“臧军侦探队于甕菜河,击毙一拒绝检查之台人”。4时,侦探队又于布袋街与台匪巨魁陈粪扫展开激战。[16]
台人自知在厦势力单薄,“全埠台匪仅百余人,合他匪计之,仅300人”,不能与臧军对抗。便与军阀王献臣勾结,以里应外合攻打臧军。两下约定2月1日夜2时,王军从嵩屿方向炮击厦门,“台人闻声,即扑攻总司令部纵火。王军乘乱抢渡”。臧致平闻报,加紧戒严,并密布机关枪、迫击炮。“8时后举市即阒无一人。及午夜,嵩屿王军以大炮向厦门遥击,先后达19炮,其声鞫然”。[17]
2日,台匪80余人集山仔顶,军警出动300人包围。“台匪自屋颠以炸弹下掷,军警以步枪仰击。战一时,毙台人二,侦探死一人”。3日,双方在新马路(开元路)又发生冲突。[18]
2月4日,日本领事再度向臧致平提出通牒。要求有三:(1)处罚责任人;(2)检举处罚犯人;(3)对于被害者予以吊慰金。并声言以2月10日为限期,“如届时无相当满意之答复,将出以必要之手段”。[19]所谓的“必要手段”,便是采取军事行动。2月8日,日本“大井”巡洋舰和“杉号”驱逐舰抵厦,连同之前的“松号”驱逐舰,已有三艘日舰泊于厦门洋面。
就在双方交涉之际,日人“仍大肆劫杀,并专对侦探寻仇。游击队人(即侦探)之被害者已数人,非截途击毙,即掳禁拷掠,再加杀害。甚有平民被台人疑为侦探,而加以杀害者。侦探方面之抵抗亦不弱。12日晚,台人与侦探在凤仪宫、山仔顶、麦仔埕一带激斗,全市为之骚然。侦探对台人,专击其首领。前日台人首领台人首领某氏,被其击伤”。[20]
2月12日,厦市召开公民大会,致电海内外:
厦门数月以来,匪徒猖獗,一夕数惊,地方治安,几不可收拾。乃官厅稍加取缔,而日领突然提出三条无理要求:(1)处罚责任者(即革退陈警厅长);(2)检举处罚犯人(即缉拿凶犯);(3)于被害者提出吊慰金(即抚恤已死之台人)。近又要求当道须向日领道歉,甚且调派军舰到埠示威,声言要求无效,则将自由行动。匪徒因之散播流言,摇动人心。厦门局面,顿呈危岌之状。我等既为厦门一份子,则对于厦门有一份子之责任。当此外交危急之秋,倘复坐视不理,则交涉失败,厦埠将变为他人殖民地,吾人身家财产,亦必受他人支配矣。厦岛存亡,匹夫有责。瞻顾前途,曷胜愤激。凡我公民亟宜妥筹办法,作政府后盾,庶此事得和平解决,而地方可保无恙也。祸已燃眉,事在万急,吾人蛰居厦岛,势孤力薄,尚望各地同胞,群起相援,合力抵制,使无理要求,得以取消,厦埠主权,不致丧失。厦门幸甚,中国幸甚。厦门公民大会叩[21]
臧致平响应民意,向日领提出四条件:
(1)将指挥行劫之浪民领袖,尽行驱逐回台,分别严办,并永久不得来厦,而免事端;
(2)对于双方死者,互予埋葬费;
(3)将所有留厦台人,详列其姓名、住址、职业,编制成册,通知中国官厅,以资稽考保护,遇有迁徙时,亦宜报知;
(4)留厦台人不得携带武器,遇有必要时,须得日领之特许,并通知中国官厅。[22]
日领拒绝臧氏要求,战火仍在延烧:
16(日)夜2时,新马路、二王宫地方,台人妓馆金月亭处忽然发火。据邻右言,该妓馆于16日午,已以所有细软移鼓浪屿,而于中夜自行纵火。火发后,台匪即分路坚闭赖厝、石埕街、新马路各街市栅门而扼守之。救火者,均被台匪于屋顶施以手枪炸弹,于是均弃救火具而逃。惟本马路商民,惧被延烧,冒险自行拆毁连属房屋,故仅毁屋二幢。当时警厅电日领,请其约束籍民,勿得狙击救火者。日领允饬在厦警部到场弹压。日警不至,警厅电促之。日警长以未奉领事命令为却。时全市枪声及炸弹声,已有鼎沸之概。同时禾山排头对岸之王献臣部,开炮遥击。是晚总司令部先得报,谓王军与台匪暗结,内应袭厦,已于各海口安置机关枪、大炮,严密防范。至是臧致平更调第五团全团军士,分队出勤,镇压市内。至石埕新马路左近,台匪伏暗陬,施以炸弹手枪,重伤排长一名,轻伤军士数名,毙路宿乞丐一名。军队还击,卒破沿途各栅门而至火场。同时怀德宫、风仪宫、关帝庙、关仔内一带,均有大队台匪与军警激战,双方混战不休。4时河仔墘台湾籍民寓所又发火,幸即扑灭。直至天明,台匪始散去。是夜枪声之密,炸弹之烈,为向来所仅见。至禾山对岸之王军,以内应未能得手,亦未抢渡也。[23]
此后数日,冲突继续。“20日下午,台人在新马路又与侦探冲突。21日午,在火烧街开枪,重伤行人4名。又有台人30余,分队在新马路连劫3家,失赃万余元,全市商店皆掩户营业”。[24]
战事难了,商界忧心如焚。在厦日商更惧怕厦民再度抵制日货,也有调停熄火之想。3月23日,厦门各社团联合会提议邀请日商联合运动,“向双方当局请愿和平”,并愿意成立“中日商民仲裁团”,在必要时由双方仲裁,以求得“公正之根本解决,不再令其长此纠纷”。[25]
而日领和臧部的会谈,也在秘密进行。最后,双方应允实现和平解决的重要交换条件,即中方“警厅长陈为铫须自行辞职,以谢日领”,日方“则将台匪重要份子数人遣回台湾,以平厦人公愤”。[26]
在撤换警察厅长的同时,军警机关的侦探人员也“一并移居盘石炮台,不与台匪相遇”。[27]这场看似“平等”的交易,时人却认为是中方的又一次失败:
陈警厅长以治匪而去职,是使继任者不敢再言治匪。即使得果敢之人,续行治匪政策,日领正可援例以排去之,势非任匪徒之横行不止也。至台匪回台一事,不过一时欺骗厦人,台匪从前之犯案遣回者,不经一年半载,便即卷土重来。又况匪徒众多,未能尽遣,兼之旧者去又新者来,此种交换条件,简直言之,中国方面处于失败,可伤也已。[28]
3月12日,陈为铫正式宣布去职。厦门公民大会,特意发布“欢送陈警察长”传单:
为地方治安而牺牲职位之陈警厅长为铫氏,已决定3月12日(即古历二月初八日)正午12时离去厦门警察厅矣。厦民无福,对此甘为地方治安而任劳怨之厅长,已不能挽留,正不可无所表示,经议于12日全市悬挂国旗,其在厅长离职时所过之市街铺户,应一律燃放爆竹,以表欢送。并订12日上午10时,假商会开公民大会,务请照行,早临为荷。[29]
一场血雨腥风,至此暂告停歇。然而孽根未除,更大血战还在酝酿之中。
1924年岛城第二场大血战

1924年4月16日,厦岛易帜。“闽军”总司令臧致平,将占据多年的厦岛拱手让给了海军。
海军练习舰司令杨树庄接手厦岛后[1],头件要事就是撤换各部主官。杨氏任人喜用私人,“新任各机关人员多属姓杨者,如警厅杨遂、军法处长杨廷枢、思明县知事杨寿图”[2]等等。
就任厦门警察厅长的杨遂,本名际尧,为杨树庄同族兄弟。杨遂留学东洋,获法学士和商学士学位。[3]在厦警厅任上,杨遂颇有一番作为,如“建拘留所、警察钟楼、警士教练所、卫生办事处”等等。[4]

杨遂像
尽管为杨树庄亲族,杨遂的厅长却当得辛苦。时下接管厦岛的海军有二派势力,一是杨树庄的闽厦海军警备司令部,一是杨砥中的海军陆战队第一混成旅。陆战队名义上归司令部节制,但杨旅长自恃是海军总司令杜锡珪亲随,眼中总没有这个杨司令。
登陆后的海军,设“戒严指挥部”,主持厦城治安。戒严总指挥由杨砥中部下陆战队第一混合旅第一团长马坤贞兼任。此时“厦门势力,以陆战队占优胜,大有垄断之意。厦门警察厅长杨遂,乃杨树庄之亲信,陆战队视之如眼中钉,早欲取而代之”。6月9日,海军陆战队兵士街上买酒,与店商发生争闹。附近岗警恐肇事端,上前劝止,竟遭兵士扭殴。岗警鸣笛召来伙伴,开启群殴模式。警署巡长赶前劝解,以“军警同是一家人”和“有事宜讲公理,举动亦须文明”等语劝导,兵士大恼,舍警士而拘巡长,捕入营部。营部以“侮辱军人之罪,饷以军棍数十板”,不予释放。
此事发生后,警界大愤,杨厅长尤形忿怒,即召集警厅重要职员,磋议对付方法。奈各职员皆缄默无言,束手无策。杨遂无法,只得往通济舰见杨树庄。据接近军界者言,杨遂见杨树庄司令时,诉陈苦衷,极口求去,至于声泪俱下。杨树庄司令见此状况,亦不禁悲从中来,向杨遂温词劝慰,大有同病相怜之慨。闻杨遂因此事,忿虑过甚,至于吐血,已决意辞职,无论如何誓不再干。杨树庄司令见杨遂去志已坚,亦已首肯,现正物色继任人才云。[5]

魁星山杨遂题刻
厦城自变局以来,秩序动摇不定。4月16日上午,“闽军维持治安之军队俱行撤退,地方异常紊乱。下午台匪乘机抢掠,军人枪械行李亦多被夺”。总商会紧急求助杨树庄,请派陆战队登岸维持。“至晚始派500名由打铁路头登岸,由侦探引导巡行街道。台匪当被陆战队击毙多人”,“是夜厦人战栗不安,损失甚巨”。[6]
匪徒如此无视军警,当局异常恼火。5月2日夜8时,局口街岗警遭枪杀。海军“遂饬陆战队协同侦探搜捕匪类。4日下午“捕获钟戆英、陈锐朝二人,均系25岁之少年,假海军义勇队及游击名义,在外党匪行劫。即于5日下午由经办司令部押至(外)关帝庙通衢枭首示众。是午并拿获叠次抢犯黄福一名,即在玉屏书院前枭首”。[7]
古老砍头酷刑,如今再获新生,绅民皆为震动,“商店闭门,行旅裹足,人心汹汹,秩序紊乱”。全厦商界发布宣言,称此种举动与法相违,虽残忍而“不足稍收惩肃效果”,又“足以影响市场营业,并足以养成残忍风尚”,让外人见之,则会“通电摄影,分布各处”,将有恶劣效应。[8]
其实,陆战队就只是选择性斩首,处治的仅是冒牌日籍的“附属派”人物,却也挑动起浪人们的仇恨。紧接着有“王财案”发生,激战导火索滋滋点燃。王财者,江湖诨名“肚子才”,寮仔后浪人巨魁:
(5月)15夜,王饮于妓寮,醺然返。行经寮仔后电话公司驻扎之陆战队前,乘醉故撞岗兵。岗兵斥之,王突出手枪,击中兵士之颊。一兵自后坚抱之,王大呼我台湾籍民也,然终被捕入陆队驻所。王之徒党十数人,闻讯口至,迫陆队放出,陆队拒之。双方开枪激斗,伤陆队一人。戒严指挥处得电话,派队来援。(匪)被击退,即押王入城内指挥处。杜锡琏抵厦后,即宣言将严治此特殊阶级之台匪。马坤贞先得杜氏之命令,于捕王后一小时(夜11时)立斩之于戒严指挥所门首,并毁其面。翌晨即掩埋,盖不认其为台人也。台湾公会会长闻之,于16日见马坤贞,请稍和平,勿激大变。马答以戒严期中,奉杜总司令命令,凡无故在辖境内持枪扰乱者,格杀弗谕,余无能为。某遂唯唯而退。台匪以巨魁被斩,视为奇辱,于16日午,会议复仇。结果议决聚数10人,分3队,散伏于寮仔后、赖厝埕、石埕(街)、关隘内一带。有台匪王通福者,于关隘内某号楼上,枪击站岗陆队毙之。他岗闻警,一面报告指挥处,一面集各岗兵围捕。王通福开枪抗拒,被当场击毙。同时各地潜伏之台匪,开枪响应,狙击军队,扰攘终夜,台匪卒未得逞。17夜加紧戒严,未致生变。然商店惊惶,已不敢营市也。事后闻日领向杨树庄请交出王财,然前之所斩,是否王财,无从证明……[9]
王财们如此斗胆妄为,全倚仗匪首陈粪扫威势:
陈粪扫,……他是一个单枪匹马来厦的台湾小浪民。他到了厦门之后,“大家”都看不起他。他在找不到利权,寻不着风水之后,时逢运转,计上心来,便乱撞乱闯,在人弃我取之下,觅到了两个浪民同志,几个流寇式的泉永土匪,三七个无以为家的淘汰散兵,结成一伙,把厦门当作水浒寨蓼儿洼,光天白日的公然剪起径来。其初还是偏街僻巷,后来越闹越大,掳人勒赎,寻仇杀害,毫不畏忌。在其住所麦仔埕设“聚义堂”。不旬日间竟集至三四十人。此时臧致平据厦反正,称“闽军总司令”,地方秩序纷乱。陈遂大显身手,三日一小抢,五日一大劫。银楼钱店,富家巨宅,或妇女之装饰辉煌者,多为其抢夺与诱骗勒赎之目标。渐至日未下山,肆市即相率闭店,妇女相戒不敢出户限。尤其麦仔埕周围一带,行人绝迹,不敢通过。即或万不得已,亦必俯首疾趋,不敢停留或瞻眺。这一时期,麦仔埕竟成“瓦岗寨”“梁山泊”。陈粪扫居然也就被称为台浪人之魁桀,喑哑叱咤,气焰不可一世。[10]
1924年初的“台探风潮”后,陈粪扫被当作不良莠民,遣归原籍。其后不久,陈又潜渡来厦,收拾旧部,网罗新党,依然把麦仔埕当“黑风寨”,组织“无当会”,继续“大抢特抢,毫无顾忌。遇军警则以手枪地雷从事”[11]。岛城又陷入一片恐怖中:
现在厦门各街,即城内、桥亭、黄厝宫、刣狗墓、大使宫、五崎顶、义和街、太山口、卖鸡巷、岛美、镇邦街、港仔口、中街、木屐街、打锡巷、廿四崎、庙前街、石埕街、竹仔街,名虽为军警防守所及之处,其发生抢劫案亦时有所闻。至若霞溪仔、关仔内、凤仪宫、火烧街、土堆、麦仔埕、山仔顶、怀德宫、大埕头、涂崎、大走马路、大沟墘、局口、局内、瓮菜河、石圣宫、四井、内武庙、后海墘各处,皆若匪徒之势力范围。不但行人经其地者,遭其枪杀,即军警侦探亦常在该处丧失生命。军警虽欲围捕,惟匪徒以其来厦已久,路径熟识,根深蒂固,军械充足,且有外籍为护符,故有恃无恐,任性横行。[12]

杨树庄像
8月17日,杨树庄率舰赴浙江战事,防务空虚,匪徒更掀恶浪。18日夜,台匪20余人抢劫大走马路银铺,击伤巡警;26日午,台匪数人于开元路,抢夺“公安济用捐”征收员银袋及武警枪械,收捐员毙命,武警一人重伤;29日,匪徒在火烧街与军警攻杀,二名无辜路人被牵涉毙命……[13]
厦门总商会及思明县教育会,见台匪猖獗,地方混乱,而海军只顾北方战事,不暇顾及治安,只能自谋补救。8月31日下午,30余团体在总商会开紧急会议。众人皆谓海军筹捐无孔不入,对台匪抢杀却不用力取缔。只能自筹组织厦门治安维持会,负责自卫办法。并商议停止向海军缴纳捐税,地方公安济用捐及海军所设各捐一律不纳,以促海军觉悟。事为官厅闻悉,乃急谋挽回人心和利税,决定拿下匪首陈粪扫。[14]
9月1日凌晨,“扫黑”行动开始:
日昨得报麦仔埕台匪巢穴,藏匿军火极多,而集合匪徒又众,有大举扰厦之意。当局闻报,即就一日拂晓派军警200余人,前往包围。一派员到日本领事馆及日本警部,请会同缉匪。日领即派员六七名,随同前往。时军警已与匪徒开战。日方人员急出阻止,双方勿动。军警从之,而匪徒则不之理,开枪如故。日方人员。睹此情状,认该宅确为匪巢,允不加干涉,由军警痛击。故各军警皆奋勇争先。或登屋或伏路左,枪向匪穴直射。因匪巢坚固,又凭险要,故不但不毙一匪,而军警侦探反伤三人。斯时马坤贞(厦门戒严总指挥)闻讯亲自出马,见匪徒顽抗,即命放火焚屋。匪徒因被军警围困,自早晨战至午时,精神已痿顿,且火已延烧及楼,乃集余匪40余人,各执地雷短枪,由后门而逃。当其突围时,势其凶猛,路人皆不敢撄其锋。一挑水夫避之不及,竟被其饷以炸弹,伤势甚重。匪退后,军警急以水龙扑火。火熄,然后进入搜索。巢内只有一妓女,又有三匪为火焚毙。此外则为军火所余尚多。同时,军警亦另分一队往山仔顶、瓮菜河,围其他之匪穴。破获快枪20余杆。匪则远飘。九月一日,全厦完全停市,军警把守各要道,断绝交通,不准行人往来。[15]

今日麦仔埕
台匪遭遇军警攻击后,图谋报复,扬言将炸杀军警、焚烧商店。9月2日至4日,“匪徒在市之扰乱益烈,劫案乃倍于昔时”。马坤贞集合警探,“鼓励其奋力捕贼,有功者上赏,死伤者优恤”。9月1日至6日,在新马路、大走马路、山仔顶、火烧街一带台匪出没之地截途搜检。5日晨,警厅及军警督察处派侦探30余人,先包围太安街3号匪巢,登屋包围,捕获匪徒3名;再 “至局口、篙巷各匪徒机关”,匪徒“均先逃无获”。5日,大队军警包围山仔顶匪巢,“双方激战时余,军警退去,毙匪一,伤警一,匪巢迄未攻破”。至6日晨,再围山仔顶总巢,匪徒已逃脱,阒无一人。经过军警侦探的“积极搜捕后,匪胆稍慑,多逃匿厦门港,亦有潜匿鼓浪屿者”。[16]
浪人作恶,以为有日本领事罩着,因而有恃无恐。讵料8月24日新领事井上庚二郎到任,情势翻转。井上领事,“当其未到厦时,已早知厦地有台匪,不特中国地方受其骚扰,即该匪徒在台湾,亦多作轨外行动。且对日本扎厦之警部,因捕捉之故,亦敢施掷地雷。故不愿作台匪之护符,而任厦当局之搜捕。军警围搜台匪,已不如臧致平时代,受外交之阻扰”。[17]
失去倚靠的浪人,胆小的“见势不佳,护身无符,为避眼前之计,多数逃往他埠,及投内地民军”。还有“少数凶悍者,则意存捣乱,履挟炸弹以图掷军警,并对其同乡商人亦施以勒索”。旅厦的正当台商,担心双方相持终致良善受损。于是集会议决,一面敦请日领商议遣还浪人方法;一面再请海军停止围捕,自限5日时间将匪徒遣送返籍。“若五日以内,尚不返籍者,即由公会设法捕杀。苟捕得一匪,则有赏给,不幸为匪所毙者,每人身后抚恤金500元,并每月给以20元予其妻孥养活,以3年为限”。经海军答允停止搜检后,台湾公会开始清查,“凡在厦之无业台匪,均记名限日领款,候轮回籍”。领款办法,根据家乡的远近来区别款数的多少,“有30元,有40元,以至80元不等”。唯“曾在台台湾犯刑事者,则不敢回归,因而不受该会之支配,近日纷纷率带附属各匪窜逃禾山”。[18]首恶陈粪扫,亦遁走台湾,从此江湖上再没有了消息。
9月14日,戒严总指挥马坤贞发布通告,禁止厦民出租房屋于浪民,如若不然,将焚屋收地,人员法办。通告全文道:
为剀切晓谕事。照得厦岛匪氛不靖,劫杀时闻,虽经处决有十余名,越货之风,所在尚有。查该匪等俱系殊方亡命,无所容身,冥顽不灵,野蛮成性,神人之所共愤,中外之所不容。而乃潜来厦地,扰乱商场,以劫夺为生涯,以杀掳为能事,毁灭公理,残害民生,罪恶贯盈,无可宽恕。本总指挥抱正本清源之旨,为留良去莠之谋,举凡本地绅商,当无不识,潜匿内地之著名匪类,其有以房屋租与匪徒居住,以及藏贮及一切危险物者,即令其克日离屋。如或故违,平匪之日,即将该屋焚毁并将该地址没收入官,追销契据,永远不得承领。自示之后,有敢以房屋租与匪徒居住,以及藏贮枪弹及一切危险者,除没收房屋外,并治该房东以窝藏匪类之罪,决不宽货。尔等须知,城狐社鼠,恃所凭依,本总指挥非不能以武力歼除,诚恐殃及良民,于心何忍。用是剀切诰诫,其各凛遵无违。[19]